第七章
方思齐挫败的看了身旁佳人一眼，抬头看了看钟。好极了，十点五分，而她横看竖看都没有回家的意思。
“不早了，我送你回去吧!”
这是今晚第四次的提议。
“我还想多呆一会儿，还是你嫌我累赘？如果是这样，那我……”赵娟的长睫毛惹人怜爱地啊，祭出今晚第四次的拒绝。
“没这回事。”方思齐叹气。
听那美好的声音说出这话，他怎么也铁不下心。
尤其另一位相似美声的拥有者绝不会说出相仿的话语，身旁的赵娟却说得仿佛多留在他身边一秒钟都是至上的幸福……
这要他如何抗拒？
“你今晚一直在叹气，和我在一起这么无聊吗？”赵娟眼角已见泪光，含泪的眸子怯生生地望着他。
“我心里有事，怎么也排解不开……该道歉的是我，我不是一个很好的陪伴人选，对摄影这方面也不大懂，让你失望了吧？”
赵娟摇头。
“我也不懂，只是这位摄影师朋友三催四请，硬是要我去参观，我才会硬着头皮前去。再说……”她瞟了方思齐一眼，羞涩的低语：“这样我才有借口邀你出去。”
方思齐对赵娟的心意有点感动，同时又觉得有些美中不足，如果苏亚姿对他能有赵娟的一半……不，十分之一用心，他就死而无憾了。
“你这位摄影师对你有意，才会请你去他的作品展。”
“他只是我的朋友。”
“他看到我的瞬间，那个眼神马上让我联想起凶残的猛兽，而我就是他即将生吞活剥的敌人。”
“我很高兴他对我的心，可惜缘分强求不来。”
“所以我是你的挡箭牌？”
“我不会厚着脸皮硬要参观挡箭牌的住处。”赵娟垂下头，轻声说道：“我以为我已经把自己的心意传达给你了。”方思齐在心底叹了口气。赵娟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女孩，得到她的垂青是他的福气，但他的心还是苏亚姿的，尽管苏亚姿不要，他依然无法说收就收。
“有一件事你必须知道，我三天前才结束了一段感情。”结束？说得惬意，真的结束了吗？方思齐自嘲的想着。续道：“我需要时间调适自己的心情，短时间内不想再谈感情。”
“你还是喜欢她？”
“……或许。”
“没关系。”
方思齐惊讶的注视赵娟。“即使我喜欢的另有其人，你也无所谓？”
“我愿意等。”
“我无法给你时间表，因为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才能忘掉她。”
“我不奢求你明天就忘掉她，但我很有耐心，我会等到你回头看我的那一天。”赵娟柔柔一笑。“只要你让我呆在你身边。”
方思齐不知该作何回答。
一个温柔美丽的女孩作尽让步，只求让她留在他身边，而他的第一个反应竟是该用什么方式回绝?!
一场失恋就把他的脑筋烧坏了？
因为你晓得，你将无法避免闭上双眼，将赵娟的柔声细语幻想成“她”的话语，更无法免除张开眼后对现实的失望。方思齐脑袋里出现一个微弱的声音。
那又怎样？总比再也听不到那美好的嗓音，只凭脑中仅存的记忆空想要来得好吧！他心底另一个强而有力的声音说着。
但是你会后悔，后悔利用了赵娟的纯情，后悔践踏了她的好意，最后你不但无法面对赵娟，连自己也面对不了。
人不都是彼此伤害的吗？苏亚姿伤害了你，你何必担心伤害他人？
那不一样。
哪里不同了？
只有拥有我心的人，才有办法重创我。我愿意承受伤害。
……不过是场恋爱，就把你变得这么奇怪了？算了，你高兴怎么做就怎么做，我不管了！
“赵娟，我必须对自己的心诚实，我——”
赵娟似乎预知到方思齐未完的话，她截断他，作最后一搏——
“谢谢你今晚愿意陪我，我永远不会忘记今天的事。请你记得一件事，你是我的初恋，在我心目中你永远会是最特别的存在。”
“……走吧！我送你回去。”
那个声音，颤抖地诉说着他是她的初恋，在她心中拥有特别的地位……他听了千百遍也不厌倦的“她”的声音……
“呃，你对音乐剧有兴趣吗？我手边有两张票，时间是这礼拜六晚上，国家戏剧院。”
话说出口，方思齐才明白自己说了些什么。
他到底在做什么啊？
前一秒才决心拒绝人家，后一秒居然开口邀请对方？
“我？”赵娟凝视方思齐半晌，一时之间摸不透他的想法。最后，她微笑道：“如果是和你一起去，我很乐意。”
“冲着你这句话，小宋跪在地上哀求我都不让。”他领着赵娟出家门。
“你要来我家接我？还是到国家戏剧院会合？”赵娟温顺的站在方思齐身后，两人一起等电梯。
“你要我去接你？”
方思齐不敢相信他的耳朵。
除非爱车送修或保养，苏亚姿从来不让他接送她。
瞬间，他明白自己犯了个错。
他是怎么了？才没看到赵娟几秒钟，就把她和苏亚姿重叠在一起。不行，这个恶习一定要改掉！
“那我们就约在戏剧院门口吧。”
幸好赵娟没有察觉。方思齐松了口气。“不，我去接你!五点半可以吗？我们可以先去吃饭。”
“赞成。”两人鱼贯步入电梯。
一张五千元的门票，是他两个月前特地为了苏亚姿买的，打算到时候骗她，朋友临时不能去才送他的。
现在——
方思齐瞧了赵娟一眼，发现她也正在看他，他们交换了一个微笑。
——起码不会浪费掉。
十点四十七分。
苏亚姿扫了手表一眼，犹豫的目光再度投向夜空。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会陷入眼前的窘境？
晚上十点多，一个单身女子特意把车停在前男友住处大楼的对面，然后孤独的坐在车内，仰头汪视那男人位于八楼的家。
有趣！真是有趣极了，
从这个距离、角度，她只看得到他阳台上的护栏。
而那片护栏就让她足足瞪了一个小时。
苏亚姿知道她滑稽得很，但她就是鼓不起上楼的勇气。
灯是亮的，他在家。
问题是见到他以后，该说些什么？
“嗨!帮我一个忙，明晚教训王子豪一顿，用拳头告诉他我是你的女人。喔？王子豪是谁？那个自大的‘王子’啊！你忘了吗？”
……她的神经还没有大条到那种程度。不行。
“抱歉我打扰到你，但是我真的很需要你的帮助。你说过你愿意帮我解决烦恼，对吧？现在是你兑现承诺的时候了！明天晚上帮我处决掉那只惹人厌的王八蛋……错了，是王子，让他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我面前！”
……前半段还可以，怎么到了后来就变得盛气凌人了起来？她对方思齐说话都是这种口气吗？不不，没这回事，是她多心了。
还是换另一种吧！
“我知道我不该来找你，但是我真的走投无路了……”
等一下！她走投无路了吗？除了方思齐，她还有一箩筐的异性友人可以拿出来挡，她为何只想得到他？
……这不重要，继续排练！
“那家伙连我家电话都弄到手了，说不定改天就出现在我家楼下，那多讨厌呀！最可怕的是我拒绝他拒绝了几十次，他都当没听到。拜托你！出面和他说清楚，叫他别再来烦我了！”
苏亚姿虽然不很满意，勉强决定就用这个。
她正要打开车门，眼尖的瞥见方思齐从出入口走了出来，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女?!
苏亚姿借着路灯打量那名娇小的女子，只见那张陌生的甜美脸蛋仰望着方思齐，脸上带着抹甜蜜的微笑。
不只如此，那女人竟然勾着方思齐的手臂走路！
他也没有推开她的手！
由于距离太远，苏亚姿无法听到他们的对话。
不过，这样已经够了！光是他们的背影就快气死她了，要是听得到声音，那还得了？
苏亚姿的预感的确不假，要是她有一对顺风耳，她将会听到——
“我一直梦想挽着恋人的手散步。”
“很多男人愿意实现你的梦想，赵娟。”
“你愿意吗？”
“……现在的我还不行。”
“当作是做好事，让我挽着你的手臂回家。”
“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下次？你是说我们还有下次？我太高兴了！”
苏亚姿气闷的瞪视两人愈缩愈小的背影，抓着方向盘的指关节紧得发白。
那个女人是什么人？
他的姐妹？她听他提起过他的大哥，但不知他是否有姐妹。
也许是亲戚？表妹、堂妹、大嫂的妹妹之类。
或者是同事？路过上来聊聊天也是可以理解的事。
“你又发作了！他只是你的学长，交一百个女友都是他的自由，与你无关。听懂了没？与、你、无、关！”
苏亚姿斥责自己，然后发动引擎。
“我已经说过几十遍了，我对你没兴趣！”苏亚姿生气的甩开王子豪抓住她肩膀的手。“我警告你，不要随便碰我！”
“你对我没兴趣？笑话！如果你不喜欢我，为何那么热心的毛遂自荐，帮我缝回掉下的钮扣?”
王子豪紧跟在快步走开的苏亚姿身边，一步也不放松。
“那是因为你被我撞倒，扣子才会掉，恢复原状是我该做的事，不是因为你是个自命风流的混蛋。”
“那你又怎么解释，你每次看到我都一脸灿烂的微笑，双眼闪亮得仿佛看到梦中情人似的？”
“那是你自我意识过剩！”
“别嘴硬，表情是骗不了人的。”
王子豪的手又游到苏亚姿肩上。
苏亚姿立即停步。
“我对哪一个同事不是一脸微笑？你要我在公司里板张臭脸，昭告全办公室的人：我讨厌你！这样你才满意吗!”她冷冷的盯着他。
“还有，你的手敢再停在我身上一秒钟，明天全公司的人都会收到你脚踏七条船，害其中两人自杀，另一人怀孕的消息。”知己知彼的信条苏亚姿一向套用在敌人身上。
“不过是搭搭肩，何必这么认真?”王子豪投降的举起双手。
“这是我的肩，不是你的。”
“OK！下次我会小心。对了，你男友没出现喔？”
“他有他的规划，没必要特意配合你。”苏亚姿强调。“我也是。”
这时苏亚姿已来到大马路边，她决定招计程车，好早点摆脱王子豪。
“我知道他没空的原因了。”
王子豪恍然大悟的语气吸引了苏亚姿的注意，她询问的看着他。
“你知道？”
“很明显不是吗？”
王子豪指了指对面人行道。
苏亚姿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方思齐和一名娇小美丽的女子挽着手臂，亲热的走了过去。女子在橱窗前停了下来，踮着脚在方思齐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两人当场拥吻。
苏亚姿撇过头，她不想看到这些。
“我们去打打招呼。”王子豪硬拉着她穿过马路，来到两人面前。“哈！约会中吗？”
苏亚姿瞪着方思齐愉快的笑容，她不记得看过他这么快乐过。
“是啊！你们也是？喔，对了，忘了跟你介绍。”方思齐转向他身旁美丽的女伴。“这是我学妹苏亚姿和她男友。”苏亚姿胸口受到重击，痛苦的反刍方思齐的话语。
学妹。只是学妹。
他平淡的口气宛如那三个月只是场幻觉，仅仅存在于她的记忆之中。
苏亚姿不想看到其他女人偎在方思齐怀中，不想听到他说她只是他的学妹，只想逼他收回他说的话。他才是她的男友，不是王子豪，而和他手牵手逛街的不应该是别人，是她苏亚姿的特权！
不应该，不应该，不应该啊!
“亚姿？亚姿！你还好吧？”
温玉黎关心的呼唤把苏亚姿带回现实，苏亚姿困惑的望着好友。
“怎么了？”
“这是我要问的！你呻吟了好一会儿，吓坏了我，还以为你得了急病呢！”温玉黎早已从床上坐了起来。
“你怎么会在我家？”苏亚姿疑惑地问。
“大小姐，醒醒吧！这是我家。你昨晚突然来找我，说要睡在我这儿，难道你不记得了吗？”
“我有吗？”
“瞧你，都睡傻了。”温玉黎失笑。
“也许吧。”
“怎么？做了恶梦？”
苏亚姿摸了摸额头，抹去额上冷汗。“幸好只是场梦。”
“说给我听。”
“我梦到思齐和其他女人在一起，很亲密的手牵手逛街，还介绍我给那女人认识，说我是他的学妹……真怪的梦啊！”
“你本来就是他的学妹呀！”
“是这样没错，但他说话的口气简直就像我只是他的学妹，没有以上或以下的关系似的。”
“亚姿，你是不是还没有睡醒？”
“为什么这么问？”苏亚姿确定自己是百分之百的清醒。
“因为你说的话很奇怪。”
“我不明白。”
“你认为你和方思齐该是什么关系？”
“……前男女朋友。”她不情愿地说。
温玉黎下床，从茶几上拿了个什么，递给苏亚姿。
苏亚姿接过一看，是张请帖。
方思齐的结婚喜帖。
晕眩中，苏亚姿听到温玉黎耐心的声音。
“我看你更是睡晕了，再回去补个回笼觉吧！方思齐从来就不是你的恋人。你刚接到喜帖的时候，根本不记得他是什么人，所以昨晚才会跑来问我啊！”
苏亚姿一身冷汗地抬起头来，这才知道她不知何时趴在方向盘上打起盹来，还作了奇怪的梦中梦。
看了看时间，都快过午夜了，她的车还停在方家楼下。
当她要驱车回家时，车窗外突然传来叩叩的敲击声。
方思齐。
她不假思索地摇下车窗。“有事吗？”
“你在这里做什么？”
“这是我的自由，你管不着！”
一想起一小时前的情景，苏亚姿的心情就变得很糟，而这份坏心情也反映在她的说话口气上。
“这么晚的时间，一个女孩子还在外头晃，不大安全。”
“……我正要回家，真的！是直接回家。”方思齐的关怀永远是这么轻易击破她的防御，苏亚姿心中的闷气开始消散。
“那就好，晚安。”他转身就走。
就这样？
“等一下！”
“怎么了？”
“我今晚……”她不明白自己想说什么，只是混乱的接了下去：“我看到你和一个很漂亮的女孩子一起走出来，她是你妹妹对吗？”
“我以前就说过了，我没有姐妹，只有一个大哥。”方思齐摇头，似乎对苏亚姿的忘性感到无奈。
“那是你的亲戚？”
“我的同事。”
“喔。”苏亚姿瞬间感到轻松不少。
“没事的话，我上去喽？”
“还有一件事，你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只要我办得到，什么事都行。”方思齐脸上出现了宠溺的微笑。
“明天晚上以我男友的身份，帮我彻底拒绝王子豪，我已经快受不了他的纠缠了。”这不是件难事吧？
“这我恐怕无法帮忙。”他面有难色地摇头。
“做做样子就好!只是一顿晚餐而已啊！”
“我已经有了新的女友，我必须对她百分之百的忠实。即使只是短短一分钟，我也不能假装自己不是她的恋人，而是你的。抱歉，有其它需要我帮忙的事，再来找我吧！”
苏亚姿盯着方思齐走进大厦的背影，震惊的动弹不得。
才分手没几天，他就有了新恋人？分手前他天天挂在嘴上的思念与爱意，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就消灭得一干二净？
不！她不相信！
“亚姿，都快八点了！要迟到喽？”母亲的喊声唤醒了她。
苏亚姿眨了眨眼，她在做梦？
在路边遇到方思齐、温玉黎给她喜帖、在车上与他的谈话，全是场梦?!
慢着！
她真的清醒了吗？
“妈，你平常不会来叫我起床，怎么今天跑来了？”
苏亚姿怀疑的往视母亲的脸。
这果然也是梦的一环！
“你平常根本不用我叫就起床了不是吗？”苏母摇头，笑道：“真是的，你八成睡糊涂了，快点起来刷牙洗脸吧！”
苏亚姿缓缓伸了个懒腰，早餐的香味从门外飘了进来，父亲穿梭的忙碌脚步声不断，她真的回到了现实世界。
“我不舒服，今天不去上班。”
“怎么了？要不要去看病？昨晚还好好的说，怎么突然会生病呢？”苏母冲到苏亚姿床前，紧张的触摸她的额头。“别担心，我躺躺就好。”
“真的吗？我去拿温度计来。”
“不用了，我没发烧，只是不舒服，不想下床而已。”苏亚姿疲惫地说。
“那我不吵你，你继续睡吧！公司那边我帮你打电话请假。”
“谢谢妈。”
等到房里只剩下苏亚姿一个人，她闭眼躺了回去。
下次睁开眼，时钟告诉她还不到十点，她想要继续睡，片刻后却发现自己睡意全消，精神愈来愈好。说不舒服不是骗人的，她昨晚恶梦连连，弄得她醒后比睡前还累十倍。
她不想去公司，不想面对下班后王子豪得意洋洋的嘴脸，那张狗嘴里会吐出什么，她用脚跟想都想得出来。最重要的是，她不愿让梦中情景成真，谁能保证她不会碰上正在约会的方思齐？
苦恼片刻后，苏亚姿倏地坐起。
“我在恐惧些什么啊？怕遇到以前的男友而不敢出门？开玩笑，天塌下来都不可能！”
她以飞快的速度下床，换衣盥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