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程灵萱用手指轻轻的敲了下点滴的管子，确定畅通无阻后，便又挂着笑容，询问躺在病床上的大男孩。
“手术后，有没有感觉到不舒服的地方？”
男孩看着程灵萱，脸上的红晕渐渐浮现，而且越来越红、越来越红，惹得后方的小学妹们噗嗤偷笑。
程灵萱一边检查男孩手上的针头，一边等待他的回答，但许久都没有回音。
她终于抬起头，却发现男孩痴痴的望着自己，忍不住心里犯疑，但嘴角还是挂着轻笑。
“怎么了？是不是点滴让你觉得不舒服？还是伤口又痛了？如果需要止痛药的话……”
“不是……不会痛……”男孩结巴的说。
“你……你怎么不戴眼镜了？”
啊!程灵萱反射性的往脸上一摸。
脸上空无一物，她摸到的是肌肤的触感。
自从那天被冷聿责骂过之后，她便不再戴着眼镜。
冷聿指责她，她戴眼镜是为了欺骗他，但事实上并不是。
她只是讨厌隐形眼镜，但这么简单的理由，说出来冷聿又怎么会相信呢？
而且在争吵过后，自己戴着眼镜的模样，只会更让冷聿认为自己故作清纯而觉得可笑吧？所以她选择拿下来。
程灵萱自认从头到尾，她没有要在冷聿面前扮演两种角色的意思，她要的是，冷聿只认识夜晚的她，可是……却还是伤害冷聿了。
“很怪？”
程灵萱随口问问，但男孩却红着脸说：
“不会，很好看。”
这下子小学妹们笑得更夸张了，一群人遮着嘴巴满脸笑意，连程灵萱都注意到了。
“你们在做什么？”
“没什么。学姐，我们换下一个病人吧？”
“好。”
程灵萱转身收拾医疗器材，根本没注意到男孩眼里的失望，只轻声要他保重，便踏步离开。
一出病房，几个比较大胆的学妹便缠上来。
“学姐，你真的都没注意到。”
“注意到什么？”
程灵萱歪头，难道她刚刚做的动作有误吗？还是遗漏了什么？
“没注意到就算了。看来他真的没希望！”
“学姐大概不喜欢年纪小的人吧!”
“那家伙真是可怜！”
见学妹们你一言我一语的交谈，程灵萱停下脚步，皱眉问道：
“你们到底在说什么？什么年纪小的？”
“没有啊！”学妹笑嘻嘻的说。
“我们只是在猜，学姐喜欢什么样的人。”
程灵萱脸色一冷。
“问这些做什么!现在可是工作时间!”
“说一下嘛!学姐!”
实习生们和程灵萱相处时日一久，全都摸透了程灵萱外冷内热的个性，就算被程灵萱斥骂，还是敢继续撒娇。
“学姐，你最近比较不一样喔！前阵子是春风满面，现在连一向戴着的眼镜都拿下来了，是不是谈恋爱了？”
“你们能有一刻安静吗？”程灵萱叹气的说。
“不能——”学妹齐声大喊。
“好吧!”看来不说就不能脱身，程灵萱干脆直截了当开口。
“我前阵子的确是谈恋爱了，不过前几天被甩掉，所以目前孤家寡人，可以了吗？”
“啊……”
学妹们面面相觑，不好意思的闭上嘴。
这样，总能让这些心性不定的少女们安静个几分钟吧？
还好就快可以把她们一个个丢回学校……再一个星期……
“学姐，你不要伤心过度喔！”
程灵萱渴望的安静只维持不到一秒钟，又被破坏。
“被甩又怎样？那并不代表没希望了啊!”
程灵萱无奈的像游魂一般往前走着。
她已经想不到任何可以使这些学妹专注于课业上的方法了……
只能任由她们吱吱喳喳的说个没完。
总算将今天该教的东西教导完毕之后，程灵萱接下来还有一大堆该做的事要处理。
这就是生活啊！
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任由自己的心情低落，表现出失魂落魄的模样，甚至请假待在家里，痛哭一场等等，什么都好——
可是她不行。
在上班的日子里，如果连她都因为情绪问题而摆出一张苦瓜脸，那叫那些病人怎么办？
有一大堆病人等待着她去照顾，她能做的，就是用最温柔体贴的态度去面对他们，她不想因为失恋，就露出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那不是她的个性。坚毅才是程灵萱。
深吸一口气后，程灵萱总算又提起了继续工作的精神，替一个个早已排在行事历上的病人抽血、换药、换点滴，最后还要抱着一堆尿罐送往检验室。
程灵萱慎重的戴上口罩，接着抬起那些罐子，但瞬间冲鼻而来的阿摩尼亚味还是熏的人想掉眼泪。
她吃力的抱着罐子在走廊上走着，尽量避开路过的人，以免他们被熏到。
就在转过一个转角时，却听到一个娇柔的女性声音，带着笑意呼喊：
“谢谢你，冷聿。”
随着声音一起映入眼帘的，是微笑的冷聿，以及一位背对自己的女性。
光从背影就知道这女孩年纪不大，一头及腰长发柔顺的披在身后，在日光灯的照耀下，反射着绸缎般的光泽。
从程灵萱的角度，只能依稀看见这女孩的侧脸，她掩着嘴唇低笑，而冷聿也俯瞰着她，温柔的笑着。
两人之间的气氛好的不可思议……
程灵萱从没有看过冷漠待人的冷聿，和其他人这样相处过!
不要这样笑……不要这样温柔的笑……
终于，冷聿像是听到程灵萱心里的话般，视线越过女孩，朝向这里，瞬间，露出了些许惊愕，接着回复平静。
程灵萱不知道自己现在脸上的表情是什么模样……是难堪？是伤心？
幸好，她戴了口罩，这样，至少只有眼睛会泄漏自己的情绪。
女孩注意到了冷聿的目光，终于转过头来。
面貌清秀的她，看见程灵萱时似乎有些困惑，但还是习惯性的笑着点点头，然后开口问冷聿。
“认识的人？”
接着，程灵萱听到冷聿弯下身，配合那女孩的高度，低声说：
“嗯，内科的护土。”
女孩恍然大悟，再度对她微笑，程灵萱也努力的挤出微笑回应，但猛然想起自己戴着口罩，不管做出什么表情，对方都是看不到的……
程灵萱抱着尿罐刻意的绕了个弧形，想从他们身旁走过，但冷聿却朝她靠近一步。
不要！
程灵萱的眼神中出现了这样的哀求，让冷聿没有再前进，反而只是苦闷的凝视着她。
“啊……我……我抱的罐子很臭，不想臭到你们。”
程灵萱急慌慌的给自己的行为找到理由，低下了头，就像每次他们在医院不期然的相遇一般，匆匆离去。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他来，她就逃。
那个在他身边的女孩……如此有气质，干干净净、漂漂亮亮，就像画中走出的精灵一般……
连冷聿平素那样的淡漠，也会如此温柔的对待她。
她究竟是谁？是谁？
程灵萱乱哄哄的脑子中，只是反覆的环绕这个问题。
她想去问，可是猛然想到，自己跟冷聿已经没有关系了。
“冷聿？”
见冷聿的心思不知飘向何方，长发女孩轻柔的问。
“你怎么了？是不是我找你谈论这些，所以你生气了？”
女孩叹气。
“对不起，我也知道自己这样太厚脸皮了……可是任职T大医院的人，我也只认识你一个……”冷聿根本没注意她说什么，良久，才依依不舍的收回跟随程灵萱的目光。
她还是在逃他……
摊牌后，一切事情似乎变得更糟。
她连理都不愿理会他。
“冷聿？”
女孩的声音终于唤回冷聿的注意力。
“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一直心不在焉？难道……啊!”
心细如发的女孩，马上联想到刚刚从他们身旁走过的护士。
“你跟刚刚那位护土……”
面对她的问题，冷聿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们之间算是什么关系？
情人？不是。
床伴？不是。
他们什么都不是。
女孩情急的看着他。
“你不去追她吗？她刚刚看到我们那个样子，说不定会有所误会的，那样就不好了。”
“不会，她不会误会的。而且，她根本就不在意。”冷聿淡漠的回答。
程灵萱看到他们俩时，脸色平静如常呢！连瞬间的动摇都没有。
“……”女孩狐疑的看他一眼。
冷聿虽然聪明，可是很多女孩子的心事他根本不了解。
就好比刚刚，冷聿说那女孩根本不在意，可是自己的确在那护士的眼中看到一丝悲哀。
接着，护土就掩饰的低下头，故作开朗的离开。
这些，冷聿都没看到吗？
“你确定吗？可是我觉得她……”
“你不是来谈这些的吧？”一想到程灵萱，冷聿的心里就有无法克制的焦躁。
“对不起……”
冷聿发觉自己迁怒到无辜的人身上，不禁懊恼。
“反正，关于那件事，我会再跟教授说。但是，不保证会有用就是了。”
“不要紧！你肯帮我说，我就万分感激了。”
女孩前脚才离开，吴医师后脚便跟了上来，看到女孩的背影，吹了声口哨。
“做什么？”
冷聿静静的瞧他一眼，便往外科的护理站走过去，吴医师急忙跟了上来。
“原来，医院里盛传你跟前女友复合的这件事，是真的！”
为什么这间附属医院里，申请器材慢、呈递公文慢，就是八卦传得快？
这里的人是不是都太无聊了？
冷聿头疼的按按自己的太阳穴。
“你真的跟她复合了啊？”吴医师追问个没完。
“没有。”
“可是我昨天才听皮肤科的马护士说，美容科的钱护士告诉她，你跟前女友见了好几次面了，我听到还大受打击呢!我跟你同科，居然还后知后觉!”
“你想太多了。”
“可是你前阵子不是一副在谈恋爱的模样？我问你对象是谁，你都不肯说，原来是你的前女友啊……”
“不是她。”冷聿终于不耐烦的停下脚步。
“我跟她见面，是因为她的现任男友有些事想找我帮忙。”
因为想转进较大型的医院，所以找熟识的人拜托有力的教授，这就是他的前女友来找他的原因。
居然在医院里被传成旧情复燃？太夸张了。
吴医师不以为然的看着他。
“那你度量也太大了吧？要是我，不落井下石才怪，连帮忙他们呢。”
听到这句话，冷聿愕然一阵。
说得也是，如果是几个月前，他和前女友刚分手的时候，他或许连看都不想看到她。
可是现在，自己不但可以平心静气的和她说话，甚至一颗心根本没放在她身上过。
就连现在，他也只想着程灵萱的表情，究竟是代表什么意思!
这是怎么回事？
冷聿才走进护理站，就看到刚刚才从自己眼前快步逃离的程灵萱。
她这次非但没有逃避自己，反而很坦然的直视他。
这倒让冷聿迷惑了，她在想什么？
两人的视线彼此纠缠，各有各的心思，直到坐在护理站的陈护士先开口：
“冷医师，恭喜你啦！”
“恭喜我？”
冷聿皱眉的暂时将视线移到陈护士的脸上。
“当然要恭喜你，整问护理站都知道你女友又回来了，不该恭喜吗？”
陈护土格格的笑道：
“我刚刚才和灵萱谈到这件八卦，她就替我证实了呢！”
“证实？”
冷聿又看向程灵萱，她的眼神闪烁。
“刚刚那位漂亮的小姐，就是你的女友吧？看到时真的吓了我一跳，好美丽的女孩。”
程灵萱一直保持微笑，让冷聿看不透她在想什么。
“恭喜你了。”
“恭喜我？”冷聿气极反笑。
“你是认真的？”
“当然。”
她掩饰的完美无缺吧？程灵萱脸上挂着像面具般的笑容。
才刚走进外科的护理站，她就知道了冷聿和前女友复合的消息。
这是好事，她要笑着恭喜他……好女人都是这样的，没水准的女人才会一哭二闹三上吊……她可是个遵守妇德的好女人呢……呵呵……
可是，为什么总觉得怪怪的，心里好闷、好痛？
程灵萱心里带着些许的狐疑，但还是努力为自己这种奇怪的思绪，展现美丽笑容，然而手却被紧紧拉住。
“跟我来！”
冷聿恶狠狠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