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7章 南部新区（下）
李云在兼任南部新区主任期间，经常在工地上转悠，很多工人都认识这个朴实的副市长，见到他过来，连忙道：“李市长，三车间有个报警灯一直亮，现在压力表数值在不停地上升，可是我们却查不出原因来，再上升的话要爆管的。”
李云心里格登一下，暗道：“这还得了！爆管意味着至少三车间要停工，这一停一开，至少连带损失要几百万元，更何况，三车间操作工人众多，现在又正好是夜班和早班人员交接时间，如果出现人员伤亡就麻烦了。”
打了任林渡电话，任林渡还在上班的路上，李云直接命令道：“林渡，三车间出了问题，你马上通知技术总管，抓紧过来，我现在在现场，你抓紧安排一下其它安全措施！”
任林渡吓了一跳，连忙答应着安排应急措施。
现场，李云也顾不上找车间主任，大声对一个工人吼道：“你，抓紧进去通知所有工人，马上撤离三车间！”一转身，对另一个工人道：“你，抓紧关闭三车间动力！”
工人一愣，道：“李市长，我关不了，这里全是电脑控制，没有车间主任的指令，谁也关不了。”
李云大声喊道：“那他妈的还犹豫什么，赶快通知车间主任！”
工人一溜烟地跑了。
南部新区一阵忙乱的同时，一上班，侯卫东办公室里却迎来了省纪委专案组，这次带队的却不是陈再喜，而是第一案件室的副主任宋喆。
陪同的市纪委书记孟军介绍过以后，侯卫东一愣，暗道:“过去此类案子，尤其是涉及到厅级干部，至少需要室主任出面，今天陈再喜不来，为什么？”
他和宋喆不熟悉，说话就不好太随意，道：“宋主任辛苦了，昨天晚上刘书记给我打了电话，我也和朱市长通了气，茂云这边，坚决拥护省委决定，就由孟书记陪同，你们按计划进行吧。”
宋喆不像陈再喜的高个子，他中等身材，外表十分阴冷，一言不发地给侯卫东看了相关手续，面无表情地道：“侯书记，在市委还是去当事人单位？”
侯卫东摆摆手，道：“你们去人大宿舍吧，我已经找理由通知他在家等，市纪委也安排了人在宿舍楼下。”
被省纪委双规的正是原东湘县委书记，现茂云市人大副主任，号称“东湘老狐狸”的涂仁杰。
据王兵交待，当时他在交警支队任副支队长，支队有规定，不管在茂云哪个县区，凡是发生人员死亡车祸，必须第一时间向支队分管领导汇报，所以，段连德车祸的当天晚上，西陆交警大队第一时间就给他报告，茂云至西陆的省道上，刚进入西陆境内不久，发生一起重大车祸，车上一男一女已经不行，男女他们都认识，是副县长段连德，女的是县煤矿局副局长，请示他如何处理。
按照正常的处理方式，应该是先安排西陆大队把人送到医院，然后把事故现场勘查清楚，再将出事车辆拖到大队封存。
正要给西陆大队安排，家里的电话却顽强地响了起来。王兵有个特点，家里的电话除了家庭成员，几乎不告诉外人，这个时间点来电，他只好先扣了西陆交警大队的电话。
按了电话，却是一个威严而并不熟悉的声音：“王兵，西陆车祸你要亲自处理，不许地方交警插手！”
王兵也是多年交警出身，办事有些分寸，他并不直接回应对方，而是冷静地问道：“你是谁？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对方继续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不要管我是谁，照我说的去做，必须执行！这是命令！”
王兵还想再问，对方声音更加威严起来：“我只向你转达一句老大的话，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把段处理好！”
这段时间，王兵也听说了有人举报祝焱的相关情况，据说就是这个段连德闹腾得最厉害，将两件事联系在一起，他头皮一麻，机械地点了头。
再打西陆交警大队长的电话，王兵变了口气，要求他们原地守候，他马上赶过去。
哪曾想，西陆大队的大队长非常负责，就在等待的过程中，已经对现场进行了初步勘查，同时将肇事车辆的车况检查了一遍，并且作了书面记录，注明了两点：一是车内酒精味道很浓，却是纯酒精味儿，绝对不是平时查车见惯的醉酒的味道；二是刹车系统有先期被动过的痕迹。
等王兵叫上市交警支队的人员赶到，现场的初步勘查已经基本结束，人命关天，王兵也不好对西陆大队长说什么，只是不动声色地要过了检验报告，接下来，送人到医院，拖走车辆等一应善后事宜，都由市交警支队来办理。这期间，匿名电话又多次响起，指示他下一步如何做。
直到第二天早晨，王兵才让事故处理科分别通知二人的家属，后来还是段的家人打了县政府办的电话，时任县长的谷云峰才得知此事，并迅速报告了侯卫东。
而怀揣检验报告的王兵却极度不安，又不敢离开事故处理科，便几次动了念头想直接给祝焱打电话，却没有敢贸然行事，正在此时，匿名电话又响了起来：“现在什么情况？”
对这个不显示来电号码的机主，王兵实在是又担心又害怕，他当然知道手里这份材料意味着什么，便一咬牙，道：“你到底是谁？我要和你见面，有重要的事情讲。”
终于，两人找了个偏僻地地方见了面，得知对方是东湘县委书记，王兵这才有些放心，知道他与祝焱关系挺近，但是，无论涂仁杰怎么威胁让他交出原始报告，他却始终坚持已经销毁，只是按照涂仁杰的要求，后来让事故处理科出具了一般交通事故的检验报告。
将省纪委专案组一伙人送出办公室，侯卫东心里一阵烦闷，不管怎么说，毕竟是茂云的副厅级干部出了事，传出去总是不那么光彩。
随手拿了几份文件翻了翻，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了起来：“侯书记，我是朱小勇，南部新区出了点事。”
侯卫东一惊：“朱市长，别着急，南部新区怎么了？”
“乙烯配套工程三车间爆管，伤了两个工人，现在已经送往医院。”
侯卫东腾地站起来：“怎么搞的？人员受伤是什么情况，有没有生命危险？”
“目前还不清楚，我正在往医院赶，情况随时给你汇报。”
放下电话，侯卫东打了任林渡手机，听筒里依然是一片嘈杂声，任林渡断断续续地汇报了情况。
原来，李云在现场尽管采取了果断措施，但是一根蒸汽管还是耐不住压力爆了管，结果两个最后撤出来的工人恰好经过，被严重烫伤，现在整个三车间已经停工，其他工人也已经安全撤离现场，如果不是李云发现得早，及时关闭了动力，一旦发生三车间100多根蒸汽管连环爆管，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不是发火的时候，侯卫东嘱咐了几句，先放下了任林渡的电话。
十点多，朱小勇打回电话，得知受伤工人生命没有危险，侯卫东略微松了口气。
眼下，项目考察组马上要来，省纪委专案组又刚刚进驻，安全生产却出问题，这可是直接影响投资的行为，一旦事情暴露出来，估计抿嘴笑的就是沙州老古了。
下午，茂云市委召开了紧急常委扩大会，任林渡汇报了事故的整个过程，市安监局长延书国通报了安监部门的检验情况，初步认定事故原因是车间内管道受压不均匀导致。
任林渡脸色微红，声音也有些嘶哑，道:“各位领导，我作为南部新区主任，要承担第一位责任，请求组织给我处分。”
侯卫东已经平静了许多，道:“处分不处分，那不是你考虑的问题，我只想问一下，乙烯工程刚刚投产时间不长，怎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压力不匀是怎么造成的？”
任林渡一时答不上来。
旁边的常务副市长李云气鼓鼓地道:“侯书记，各位常委，我来解释一下。”
“爆管的这一根，连同周围的19根，和车间内其它管道虽然外形一样，但是内径并不相同，这20根管子本来是五车间的备用管。这是国外原装的管道，设计非常精准，不同车间压力不同，管道的内径便有差别，如果混装在一起，必然造成管道之间受压不均匀，时间一长，就有可能爆管。”
朱小勇眉头一皱，不满地道:“李市长，你怎么搞的？我记得安装阶段是你在南部新区负责吧？”
此话一出，连侯卫东都诧异地看了朱小勇一眼，心道:“小勇兄已经做了一段时间市长，怎么会在常委会上公开指责自己的副手？作为一把手，有福共享是理所当然，有难同当才会树立威信，这是连土匪山大王都明白的道理。”
果然，李云被激怒了，愤愤地看了看朱小勇，一改平日的温和，瞪着眼道:“朱市长，没错，我那时候是在南部新区负责，包括出了今天的事故，我绝不会推脱应该承担的责任。”
“但是，恰恰是你们，搞什么提前竣工，搞什么省委书记剪彩仪式，当时三车间管道还没有到齐，市委又定了时间，只好临时启用备用管道，这一点，我当时就给杜书记提出过。”
他用手一指市委副书记杜正东，道:“杜书记，我是不是给你提出过，当时乙烯配套不具备提前竣工条件？”
杜正东点点头，实事求是地道:“李市长确实说过，后来我们反复商量，局部赶一下，也能举办剪彩仪式，加上当时时间特别紧张，也就没有再给市委反馈这个情况，从这个角度上说，此事我也有责任。”
秘书长杨柳一直没有插话，此时突然说了一句:“当时书记办公会也是从大局出发，另外，李市长，这方面我是外行，不过，听了刚才的情况，我觉得事后可以把20根管子及时换下来啊。”
杨柳已经隐隐感到，此事已经在逐渐扩大影响面，甚至在影射市委决策有误，这个时候，如果秘书长不站出来，那就离放学不远了。
李云冲杨柳竖起大拇指，道:“杨秘书长好跳跃的思维，你说的太对了，这正是我当初同意使用备用管道的原因。因为按照合同，标准管道最多十天就到货，如果及时换下来，应该不会有问题。”
在座的众人频频点头，均认为李云说的很有道理，也符合当时的实情，但是很显然，这些备用管道最后并没有更换。
知道众常委的疑虑，李云又道：“可是这些标号不符的管道并没有更换，我想各位都有这个疑问吧？这个问题，就要问问朱市长和任主任了。”
朱小勇这时忽然想起，任林渡曾经给他说过这个事情，由于更换管道需要一定的周期，并且三车间整个要停工，而每停工一天，再加上重新启动的费用，预计下来需要500万元以上，当时朱小勇并没有同意。
正要解释，任林渡却率先发了话：“各位领导，这个问题李市长事后确实提醒过我多次，确实是我疏忽了，责任全在我。”
听到任林渡如此说，李云白了他一眼，一旁的杨柳也很着急，暗道:“这个家伙怎么搞的，刚当了主任，如此不小心，这样一来，责任不就全揽到自己头上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