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收拾前任防非工作的烂摊子 视察“非典”隔离点

第四章 收拾前任防非工作的烂摊子 视察“非典”隔离点

下午五点,新成立的防非办第一次全体会议正式召开,每一位手中都拿到一本《沙州市非典型肺炎预案》。

“非典”是沙州历史上前所未有的烈性传染病,极有可能造成重大人员伤亡。侯卫东临危受命,他决定要拿出比副市长更强硬的态度不行使防非办领导小组副组长、防非办主任的职权。

副市长的职位介于县级正职与市级正职之间。从职级来说,副市长比县委书记的职务更高,但是县委书记是一把手,管着县级相关部门的帽子,在县城的地盘里一言九鼎,有什么事情可以直说,不必讲究技巧。副市长虽然是上一级的市领导,可是在市级层不是一把手,管不了市级相关负责人的官帽,因而召集市级相关部门开会时,言语间会讲究一些技巧。

按照沙州惯例,每一位县委书记要更上一层楼,都得在上级党委、政府里面担任副职,经过了副职阶段,才有可能成为上一级的主要领导。副职和正职交替前进,这是官场向上发展的合理途径。除了副职和正职交替前行外,还有行政职务和党委职务交替前进,以及部门职务和地方职务交替前进,前者是由《公务员暂行条例》规定,后两者是实际工作中约定俗成的做法。

侯卫东有意拿出当年做成津县委书记的派头,开场白就一语惊人:“今天是务实会,我不谈虚的、空的。”他举着预案,道:“大家各自都有一本预案,有什么意见马上提出来,讨论后正式形成的预案有强制力,必须无条件执行。大家要认清当前形势,高度重视当前的防治‘非典’工作,若是糊里糊涂搞不清工作重点,到时别怪板子打到屁股上面。”

所有参会人员一扫轻松表情,坐直了身体,瞪大眼睛。

“板子打屁股算是轻的,谁要是玩忽职守,造成重大损失,则是犯罪,是对四百万沙州人民犯罪,党纪国法不是儿戏!”担任副市长以后,侯卫东说话办事都很注意分寸,如今天这样咬牙切齿的发言,还是第一次。

“平时稍有松懈,尚不至少酿成大祸,按朱书记和宁市长的说法,防治‘非典’是一场战争,在战时谁要是麻痹大意,叫愚蠢!”

侯卫东这几句话掷地有声,如一支支飞镖,射向参会人员的心窝。

参加会议的还有市长宁玥、市委副书记杨森林和纪委书记济道林,他们都是防非办的成员,一脸严肃地正襟危坐。

开场白以后,紧张气氛被成功地营造起来,参会人员都意识到政府将要真抓防非工作,而非简单地走过场,更不是应付场面。能够在市级部门当一把手的人都是人精,认识到事情重要性以后,他们睁大眼睛,仔细翻阅预案,寻找着与自己部门相关的条款。

会议整整开了三个小时,侯卫东很注意会场节奏的控制,在中途休息了二十分钟。

在这二十分钟里,不断有抓业务工作的部门副职被叫到会场,与部门一把手一起商量预案的相关条款。一条条具体的措施被提了出来,由工作人员汇集起来,然后由领导小组当场拍板,效率出奇的高。

七点半,防非办工作人员给参会领导们送来盒饭。参会领导们平时吃惯了各大餐馆的精致菜品,嘴巴都很刁,并不好应付。开会时间长,大家肚皮都饿了,吃着盒饭都觉得香喷喷,十分可口。

宁玥要的就是这个效果,当会议结束时,看着鱼贯而出的部下们,暗自祈祷:“‘非典’千万别到沙州,保佑一方平平安安这。”

侯卫东收拾好笔记本,扭头对旁边的宁玥道:“宁市长,这次防非工作要花不少钱。”

宁玥对侯卫东的工作很满意,道:“钱不是问题,你不要考虑钱,只要事情办好。”

两人边走边聊,各自回办公室。在下楼时,宁玥又和侯卫东在院里遇到。

宁玥上车以后,她朝另一辆车里的侯卫东挥了挥手,两车一前一后离开了大院。宁玥着实有些累了,闭着眼睛,头靠在车内麻椅上,脑中浮现出那份省防非办表扬姬程的简报,心道:“省级部门在鬼扯,根本不了解实际情况就乱发简报。做得好不如吹得好,数据里面出干部,如果任由这种风气蔓延下去,以后谁还愿意踏踏实实做实事!”

侯卫东回到家里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他见家里无人,还以为小佳又去打麻将,便拿出手机,上面有未接电话和短信,他才想起开会进将手机转换成静音,会议结束后忘记换回来。

“你在哪里?又在打牌?”

电话里传来小佳低低的声音:“我正在里等着开夜会……什么会?防治‘非典’工作会。张中原刚才给我说,你在会上声色俱厉,凶得很。”

“乱世要用重典,若是出了事,第一个倒霉的就是我这个防非办主任。”

“你也倒霉,按了这个防非办主任。”小佳原本想开玩笑说姬程真聪明,撞车进医院,后来想到驾驶员老丰殉职,后面的玩笑便没有说出口。

两个刚通完话,大哥侯卫国的电话打了过来,开口就道:“卫东,你今天吃了枪药?”

侯卫东笑道:“老粟是这么说我的?”

侯卫国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前,喝了一口浓醇的老鹰茶,道:“今天我值班,刚才遇到粟局长,他在调侃你,说你杀气腾腾的,给绝大多数部门都加了任务,明确了职责。岭西都没有‘非典’,你着什么急?”他从警校毕业以后,长期接触社会阴暗面,见识过五花八门的犯罪现场,心理承受能力非同一般,他能够理解‘非典’的危害,不过也没有当回事。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说我作为防非办主任,难道还要笑嘻嘻拜求大家?这是事关四百万人安危的硬任务,必须无条件执行。”

侯卫国道:“我们两口子都被拖上战车了,我无所谓,你嫂子不割哺乳期,你被抽出来搞流动人口清理。防‘非典’重要,人权同样重要,哪里有将哺乳期的妇女弄来参战的,你们当领导的不讲人性,没有保护孕妇和哺乳期妇女。”

“你的电话太及时了,这一点我没有考虑周全。”侯卫东脑子里光是想着拧发条,确实还没有顾及这些细节。他马上给许庆蓉打去电话。卫生局长许庆蓉忙碌了一天,回到家里,刚刚打开水龙头,准备舒舒服服地冲个热水澡,放在客厅里的手机响了起来。这个时候响起电话声绝对不是好事。许庆蓉胸口一阵发紧,手臂上的汗毛“砰”地竖了起来,她顾不得裹浴巾,光着身子跑到客厅。拿过电话,见到侯卫东的名字,她将耳边的水擦了擦,道:“侯市长,你好,我是许庆蓉。”

电话那头传来侯卫东清晰的声音:“许局长,不好意思,忙了一天,晚上还来打扰你。今天的方案中有重大疏忽,没有提到怀孕妇哺乳期妇女还有残疾人,这三类工作人员应该受到保护,不参加防治‘非典’的工作,要在预案中明确这一点。”

许庆宦蓉反问道:“如果她们自愿参加呢?”

侯卫东明确表示:“自愿也不行,们必须受保护。另外,也要提防有人钻政策空子,凡是请假必须有县级及县级以上医院的证明,所以单位要签字盖章。”

放下电话,许庆蓉赶紧回到卫生间,用热水冲微微发凉的身体。她早就听说副市长侯卫东是一个愿意做实事且又能做实事的人,这两天实际接触以后,她总算知道所言非虚。作为愿意做事的部下,遇到这种敢拍板的分管领导是福气,若是工作作风漂浮的人遇到这种厉害的领导则够喝一壶。

又一阵手机铃声吃起,许庆蓉叹息一声,这一次也没有马上到客厅接电话,仰着头,迎接急速向下的热水,任由手机铃声在外面反复响着。洗完以后,许庆蓉课着浴巾走到客厅,手机有四个未接电话,都是副市长姬程打过来的。

看着姬程的名字,许庆蓉迟疑了一会儿,她返身回到卫生间,对着镜子打理自己的脸。岁月不饶人,往日美丽的容颜不知不觉打了折扣。她长久地对着镜子,单从脸上的每个部位来说,比如眼睛、鼻子、嘴巴等,都和少女时代相差不多,可是也不知什么原因,集中在一起,再也没有青春少女的味道。最显眼的是脖子,以前修长的脖子变得松松的,越看越难看。

拉开化妆柜,里面是一排排的各式小瓶子,多数都是弯弯曲曲的外国字。做完了颈部的护理,她才慢慢出去接了电话。

“姬市长,你好,我是许庆蓉。”

姬程躺在病床上,一只脚被固定着,吊在床上,他压抑着火气,道:“我打了四个电话。”

许庆蓉道:“手机放在客厅里,我在洗澡,没有听见。”她觉得自己确实有些冷淡,便提高声音,笑问道:“姬市长,伤势如何?”

“还是你过来那天看到的样子,等做完手术,至少一年才能拆掉钢针。”姬程叹息道:“没有想到,我也成了废人一个。”

许庆蓉安慰道:“姬市长肯定能恢复得很好。”

姬程说了会儿闲话,这才道出了打电话的主要意图,道:“省人民医院李院长为了我的事费了不少心,他有个亲戚也是业内专家,想过来找你联系业务,你接待一下。”

许庆蓉早就猜到了姬程打电话的内容,她心里格外厌烦,语气上没有表现出来,道:“姬市长,到时你让他来找我。”她迟疑了一下,道:“今天下午开了防非工作会,侯市长对防非药品、药具的采购作了严格要求,必须走正规渠道按程序采购,发了会议纪要。”

姬程在省政府工作多年,关系网宽,介绍了不少岭西商人到沙州各医院,许庆蓉能办尽量办,此时由侯卫东代管,且发了狠话,这就让她感到格外为难。

“与侯市长比起来,姬程既不愿意办实事,又太他妈的贪婪,一点没有分寸!我要和他保持距离,如果被他完全控制,说不定要坏事。”许庆蓉此时被夹在两个领导中间,只觉心中压了一块钢锭,始终无法正常呼吸。

放在桌上的手机又响了起来,在安静的环境中,听得人心惊肉跳。许庆蓉一个大步跨过去,拿起手机,看亦未看,就塞到了沙发垫下,这样一来,手机响声明显小了许多。

许庆蓉将自己变成了鸵鸟,当铃声终止,她长长地喘了一口气。稍事休息以后,她终究觉得不妥当,还是将手机拿了出来。当看到是侯卫东的名字,她松了一口气,没有迟疑,马上回了过去。

“许局长,这么晚还打扰你,实在不好意思。”

许庆蓉道“抱歉,手机放在客厅里,没有听到。”

时间太晚,侯卫东没有寒暄,道:“想到最重要的传染病医院设施设备不齐,心里总不踏实。明天我们第一站就到传染病医院,财政局季局和采购中心老汤都要跟着参加。”

“好,明天什么时间?”

“现在定不下来,明天再说吧。到了传染病医院,我要看最真实的情况,千万别糊弄我。”

“那当然。”

“好,不打扰了。”

侯卫东给许庆蓉打完电话,就将手机放在桌上,不准备再打电话。他将电视音量稍舟调大,随手换台时,猛然间在电视里出现一个画面,这是沙州电视台的节目,郭兰作为沙州大学的组织部长在台上讲话。画面稍纵即逝,侯卫东还是敏锐地捕捉到了郭兰的近景以及讲话的声音。

随后,又是另一条新闻。侯卫东坐在沙发上,慢慢地点燃一支烟。在忙忙碌碌之中,时间过得真快,他脑中只绷着“非典”这根弦。此时静下心来,独处一室,突然间看到隐藏在内心的身影,顿时便如触电一般。

俗话说,老房子失火更加猛烈,侯卫东这个年龄倒还算不上老房子,可是这一次与郭兰的恋情却是迅速燃烧起来,温度如在地底燃烧的煤层,看不到火焰,却十分炽热,虽然大雨狂风也不熄灭。经过多年历练,他控制情绪的能力比年轻人强得太多,但是他只能暂时控制情绪,却无法将感情永远深锁在心灵深处。

抽了一支烟后,他走到书房,找开随身携带在家里基本不用的手提电脑。

时间已经到深夜,侯卫东只是想看一看郭兰是否在线上。

找开QQ后,遗憾地发现以方处在离线状态。他随后输入“非典”两个字进行搜索,查了查北京的情况,正欲下网,笔记本电脑上传来“空、空”的声音。

“侯市长好,我是茂东巴山县的侯海洋。”侯海洋在网上的名字为“正确”,普通得有些古怪。

侯卫东道:“你的网名叫正确?这个名字不好,沙州有句俗语叫做裤裆里放鞭炮——震雀(正确),建议换一个网名。”

那天在沙州市委招待所相见,两人互相留了号码,并加为好友,但是两人都很少上QQ,在深夜相遇更是罕见。

侯海洋是城关镇党委副书记,副科级,侯卫东是沙州副市长,副厅级,两人级别差距挺大,而且只是在茶室见过一面。因此,侯海洋自报家门之时,他还担心有些冒昧。

一句沙州歇后语,迅速拉近了两人的距离,侯海洋解释道:“我是正字辈,按照辈分随意起了这个网名,没有多想。”

“那天与你交谈后,我本想去查一查自己的族谱,结果由于‘非典’的原因,只能推迟了。我和父亲在电话里聊天时,他确认我们祖辈是从茂东巴山迁过来的,具体位置他也不知道,得去把族谱找出来查看。”侯卫东平常上网主要看新闻,很少聊天,打字速度一般,这一排字很费了些时间。

侯海洋打字速度快得多,很快就回了过来:“侯家让字辈出了一位军人,叫侯振华,是我的堂爷爷,十来岁的时候沿江而下去求学,结果书没有读好,成了一位优秀的军官。解放战争时期是团长,然后就留在了广东。”

侯卫生猛地想起从广东来的侯国栋,道:“让字的下一辈就是国字辈,国字辈后是正字辈,对吧?”

“侯家辈份排行:诗书传万代,希贤智勇仁,俭勤忠信让,国正风雨顺,家和百业兴。”

侯卫东想着侯国栋的模样,心道:“莫非侯国栋是侯振华的儿子?天下姓侯的人多得很,不会这么巧吧?就算侯国栋是侯振华的儿子,和我们侯家也没有什么关系。”

他还是试探着敲道:“省委组织部长叫侯国栋,和侯振华有没有关系?”

“这个,我不太清楚。”

聊了些侯氏家族的事,侯海洋道:“上次在沙州听说了‘非典’的事,回到巴山县城后,我主抓城关镇防非工作,听说沙州防非预案非常好,侯市长,我能不能要一份,作为借鉴。”

“在私下里,我们是同辈人,别用官场上的称呼,称一声老兄,既亲切又随和,我让秘书明天给你传一份沙州预案。”

“卫东老兄,非常感谢。”侯海洋还特意加了一个“握手”图案。

“别客气,海洋老弟。”

侯卫东只和侯海洋见过两面,第一次是1993年,两人同时参加省教育厅的表彰大会,若不是侯海洋提醒,侯卫东早将第一次见面情景忘在记忆深处。第二次是前不久,在沙州市委招待所里在喝了一次茶。见面次数虽少,侯卫东对侯海洋印象颇佳,愿意扶持一下侯氏的小兄弟。

这一次在QQ上偶遇,引出了很多事,侯卫东和侯海洋在今晚压根没有想到。这是后话,暂且不提。

4月8日,市卫生局长话庆蓉陪同副市长侯卫东、财政局长季海洋和采购中心老汤到市传染病医院,现场就“非典”防治所需设备、资金进行协商。

侯卫东是第一次踏入市传染病医院,听完医院的介绍,他发现许庆蓉所言非虚,沙州市传染病医院在治疗重型肝炎、慢性肝炎、暴发性流脑、麻诊、百日咳、伤寒等病有专长,有呼吸球囊、洗胃机、电动吸引器、心电图机、高压灭菌设备、密闭灭菌柜、大型洗衣设备、血气分析仪、手术床等基本设备,唯独没有关键的呼吸机、真空吸痰机等设备。并且,污水处理系统和医用焚烧炉都有问题。

财政局长季海洋皱着眉毛,看着一长串的单子。这一串单子都意味着钱,财政的钱素来紧张,往往要挪区墙补西墙,若是真要按着单子买,他不知又要死多少脑细胞。

侯卫东见到季海洋的表情,道:“季局,你有什么看法?”

季海洋斟酌了一会儿,道:“‘非典’是大事,应该买的就马上买。只是,相关设施设备相当多,我们不可能一项一项这样研究。我有个建议,不知妥不妥当。”

侯卫东道:“请说。”

季海洋道:“我建议抽调市经委、财政局、审计局、监察局、卫生局等部门的同志,组成一个防非后勤组,专门负责防非物质保障。由市财政局划出资金建立储备金,归后勤组直接使用。”

实话实说,侯卫东只是考虑到要成立联合小组进行询价,季海洋的建议比他的思考更为深入,可行性更高。他当场拍板:“季局的建议非常及时,我马上向宁市长汇报,争取以最快速度落实此事。”他又道:“今天既然来到了传染病医院,也不能空手而归。重要的急需的设备,就不纳入后勤保障组的范围,先行购买。”

季海洋笑了笑,道:“领导有指示,我们照办,不打折扣。”

侯卫东回头对许庆蓉道:“你马上打紧钯报告,两个事,一是调集人财物充实传染病医院,二是购买必要的设备。”

许庆蓉变戏法工地拿出一份文件,道:“侯市长,我拟了一份文件,请你指示。”从当副局长开始,最头痛的事就是与财政局算钱。财政局的同志多有葛朗台的潜质,一分一厘都要算清楚,他们不懂具体业务,却管着钱袋子,让许庆蓉头痛不已。她一直听说侯卫东和季海洋关系不一般,今天见面果然如此,她这才觉得轻松起来。

侯卫东在报告上签了字,道:“你别耽误,直接去找宁市长。”

朱昆明副局长拿着季海洋、侯卫东的签字,飞一般到市政府请宁玥做最后定夺。朱昆明就是宁玥提议后,为了应对“非典”的复杂局面,近期才提拔的副局长。

当一行人来到“非典”疑似隔离点时,许庆蓉还没有下车,就接到朱昆明电话。他兴奋地道:“宁市长签了字,她同意了侯市长意见,不进行招标,进行单一来源采购,由财政局、审计局和监察局的同志组成采购组,共同把关。”

话庆蓉在电话里叮嘱道:“采购之事就交给你了,财政这么大方,我们更应该把事情办好、”

基本落实了市传染病医院的事情,侯卫东原本想要再走几个医院,就接到了宁玥的电话。

回到市政府,宁玥道:“省里要来一个调研组,由赵巡视员带队,主要调研国有企业改制,我们商量一下如何接待。”

侯卫东脑袋一下就大了,道:“如今全国都在防非,这是当前第一要务,他们这个时候过来研究国有企业改革,不是时候。”他和宁玥关系越走越近,说话也就随便一些,若是朱民生提起之事同,他绝对不会说这引些无意义的废话。

宁玥交代道:“防非要防,其化工作也要抓。你的精力还是要集中在防非工作上,让江津准备材料接待方案。”

“只能如此。”侯卫东随即讲了在市传染病医院看到的情景,建议道:“我觉得有必要建立保障组和储备金制度,可以确定两大任务,一是负责全市防非的物资、药品的供应保障,二是负责社会捐赠财物的统计和处理。”

宁玥反问:“有捐赠吗?”

“很有可能。”

宁玥道:“储备金,先设五百万过来。”

“太少了,能不能增加到一千万?”

“财政也紧张,五百万可以先抵一阵,如果急需,还可以增加。”

议定了后勤保障组之事,侯卫东回到办公室后,暂时将防非工作丢在一边,将江津主任叫到办公室,开始研究如何迎接检查组。

在省市里,都有同志对管理层收购持反对意见,最常见的说法是“贱卖国有资产,让少数人富了起来”。侯卫东本人没有任何私利,倒是很坦然。只是费尽了千辛万苦做成了这件事,目前运行也还可以,却要承担各种各样的指责,接受各种各样的调研和检查,让他心里不太舒服。他自我安慰道:“事情做得越多,越容易出错。当了一任副市长,没有受到任何非议,说明他是老好人,那才是不正常的。”

江津一直在经济战线工作,与侯卫东配合得挺好,他坐在办公室对面,看了那份检查通知,道:“如今各方面的人对管理层收购都发出了异议,都在骂我们,我估计这次检查的重点就是绢纺厂。”

侯卫东道:“我们改制前,中央部委还没有叫停管理层收购,甚至还在鼓励,我们既不违反政策,又解决了一个可能引爆的炸弹,市政府还没有额外付出资金,如今生产正常,已经实现了双赢。”

江津道:“更多人会突然发现,这么大一个工厂,怎么一夜之间就为成了私人的产业,这是最直观的感受,心理上会受到巨大的刺激。虽然,我们自认为问心无愧,但其他不了解内情的人,他们会有别外的看法。”

侯卫东道:“这几年,市级国有企业效益严重下滑,部分国有企业退出完全竞争领域是必然选择,我们所作所为能经得起考验和检查。当然,对于省里组织的检查也要正确对待,你亲自到绢纺厂去一趟,摸一摸情况,同时检查企业的防非工作,绢纺厂人多,是工作重点之一。”

商量了迎检工作细节,江津离开办公室,前往绢纺厂,。他刚出电梯,就遇到了走到大厅的许庆蓉。

“许局长,找侯市长?”江津与许庆蓉关系挺好,见到了急匆匆的许庆蓉,打了个招呼。

许庆蓉停下脚步,寒暄道:“侯市长在办公室吗?”

江津板着脸,道:“从市里分工来说,我是正枝,你是侧枝,现在侧枝变成了正枝,我找侯市长还得趁着防非工作的间隙。这不公平,许局长得做些补偿。”

许庆蓉笑了起来,道:“等‘非典’过了,我请你吃饭。赔罪以后,我再把侯市长还给你。”

上了楼,走到侯卫东办公室,许庆蓉手机响了起来,见到电话号码,她脸上笼罩着一层黑气,转身在门外打完电话,这才重新走到门口。

侯卫东见到站在门口的许庆蓉,问道:“正想找你,隔离点确定没有?”

许庆蓉调整了情绪,努力露出些笑脸,坐在办公桌前,取出笔记本,道:“我们选了四个点,理西城区的社区医院,二是西城区杜镇林安村的煤炭疗养院,三是南部新区的东林镇医院,四是南部新区的一处废弃老镇政府办公室。”

侯卫东问道:“你去看过没有,有没有倾向性意见?”

“我全部去看过,综合各方面条件,西城区的两个点条件最好。”许庆蓉又作了一个说明,道:“前一段时间,卫生局就开始在西城区布置隔离点,目前社区医院的人全部撤走,各医院正在抽调医生进入社区卫生院。但是这件事情没有在防非办上研究,到底是否适合,还要请侯市长去盾一看。”

许庆蓉在汇报中,隐瞒了最敏感的事。设置隔离点之事,她曾经向姬程作过报告,姬程道:“这是卫生局的本职工作,不必报告我,抓紧做就行了。”

姬程表态以后,西城区隔离点已经开始建设。

此时侯卫东接手防非办工作,他的工作作风和方法与姬程大不相同,许庆蓉还是想请侯卫东到隔离点去看一看。

侯卫东没有特别在意西城区社区卫生院的事,他提了一个问题:“为什么不在东城区选?”

“东城区是老城区,人口太密集,基础条件也差。”

“现在还有时间,我们先到西城区的社区医院去看一看。”

社区医院在沙州人民公园旁边,一片大树之下,有几幢灰色墙砖的小楼。小车停在了社区医院门口,侯卫东抬头看着人民公园的大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人民公园的树不错。”

许庆蓉等人都听不懂这句话的意思。

十年前,侯卫东和小佳的爱情受到了陈庆蓉的坚决反对,两人谈恋爱的场所只能转入公园。有一次,侯卫东从益杨青林镇来到沙州时已是凌晨,他只能在人民公园前面的长椅上等待小佳。见面后,两人无处可去,在公园里消磨了无数时间,对公园有特殊感情。此时以沙州副市长的身份,再看到这个公园就让侯卫东不禁生出感概。

左侧是一片水池,水池与公园的水体连接在一起,但并不在公园内,水是通过围墙下的小水沟向外流出。

在社区医院后面,约莫有一百米远,在公园的绿树旁边,有几幢灰色楼房。

计庆蓉介绍道:“这里人流量少,若是启用隔离观察点,暂时关闭人民公园,就能形成一个封闭环境。而且这个地方距离传染病医院不远,来往方便。”

侯卫东打断道:“那几幢灰砖楼房住的是什么人?”

许庆蓉道:“都是附近的居民。”

“具体是什么人?”

许庆蓉有点茫然,道:“这个不太清楚。”

侯卫东基础工作经验丰富,最担心设立隔离点引发群体性事件,他安排跟在身边的晏春平,道:“你与西城区何书记联系,让他摸清楚这幢楼的居民情况,内紧外松,别声张。”

晏春平答应了一声,走到一边,开始给西城区何敏文书记秘书打电话。过了一会儿,西城区的电话就回了过来。

“侯市长,刚才何书记秘书回了电话。公园附近的几座灰楼属于东城区,社区医院属于西城区,刚好在交界处,这些居民都是附近散居居民,人民公园扩建时集中安置在一起。”

听说是集中安置,侯卫东就觉得麻烦。

沙州以前在拆迁时,喜欢集中修安置小区。安置小区里今天的都是集体迁入的安置户,他们特别抱团,稍不注意便引起群体性事件。令市政府最头痛的是梨园安置小区,因为居民们不愿意安装一户一表,与自来水厂发生矛盾,他们便集体不交水费。水厂断水后,他们就集体到区政府、市政府静坐,在沙州民间有法不责众的传统,只要是集体行动,政府一般都会下软蛋。几次拉锯以后,他们仍然不交水费,水厂亦不敢断水,最后由区政府和水厂共同为梨园安置小区买单。

侯卫东道:“既然来了,我们还是到几座灰楼去瞧瞧,看一看实际情况。”

走到近处,一股陈旧破败的气息扑面而来。

几幢灰楼显得颇为陈旧,多数窗台上都有大面积的油烟痕迹,阳台上堆着杂物,挂着衣服。院子里的花园大部分变成了菜园,有两处化粪池盖板破损,粪水早就满了,没有人清掏,烘粪便顺着盖板破损处向外溢出,沿着屋角流出近十米,最后流到了街面上,散阵阵浓臭。一些鸡鸭从粪便上走过,四处都印着带蹼和不带蹼的脚印。

侯卫东没有料到此处环境如此糟糕,他在灰楼前后走了一圈,没有发表任何意见,直接走出小院。

小院背后是一片树林,站在树林边缘,豁然开朗,从隐约小道向下行约两百米,一大片灰色小楼杂乱地出现在眼前。

这是东城区最老的聚居区,侯卫东并不陌生,多次走进这个聚居区。他以前都是从街道正面进入小区,从正面往小区内部走,虽杂乱,却还算整洁。此时从另一个方向直接进入聚居区的腹地,才能真正地看到老聚居区的现状,“脏、乱、差”三个字是对老区最好的形容。

侯卫东对紧跟其后的许庆蓉道:“你们少走了几步,只看到了前面几幢楼,没有看到树林后面就是大片居民区。”

这确实是许庆蓉的疏忽,她略红了脸,解释道:“从老区朝公园这边走,是一个长长的上坡,路也不好,很少有人走这条路。”

侯卫东还没有爬墙这其他几个点,他没有否定社区医院,转身回社区医院,查看医院内部。

社区医院是四层小楼,前后可以停车,还有独立的围墙,从内部来看,确实是一处比较理想的隔离观察点。唯一不足是围墙断掉了一段,没有将社区医院完全封闭。

侯卫东对内部设施没有意见,他走上楼顶的平台,远远地仔细观察几幢灰楼以及灰楼背后的树林。

许庆蓉一直在卫生系统工作,对地方事情并不是太在行,她对侯卫东的谨慎有些不解,道:“侯市长,卫生院与灰楼之间有好几百米,应该没有什么影响。东城区的老城区更远,市民一般不走这边。我们准备修整围墙,把院子封闭起来。”

“修整围墙时把砖和水泥等材料都堆在围墙内,不要影响外面的行人。”

“我们很注意,不会影响行人。”

侯卫东见许庆蓉没有完全领会自己的意思,干脆把话挑明,道:“容易惹麻烦的事情,我们向来讲究内紧外松,动作要快,知道的人要少,不要把紧张情绪传染给群众。”

许庆蓉这才明白侯卫东的意思,忙道:“我马上给他们打招呼。”

侯卫东道:“你赶紧打招呼,然后去林安,看煤炭疗养院。”

跟着侯卫东前往林安时,许庆蓉暗道:“侯卫东工作很细致,这一点在以后的工作中一定要注意。他似乎认定隔离点一定会惹麻烦,是不是太小心了?毕竟隔离点是在封闭环境中,跟外人没有交集,更没有对其生活生产造成影响,应该没有太大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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