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法庭上的“游击战”

16 法庭上的“游击战”

质询的最后一个领域与我们宣称帕罗拉曾答应西格尔永远不会传唤他作为证人出庭有关。在这个问题上的关键证人是西格尔和帕罗拉。看来一对一的诚信较量近在眼前。法庭里的人却看好帕罗拉,只有西格尔自己和他的律师们心中有数,唯有他们知道西格尔有暗中偷录的录音带。

我们已苦思苦冥良久,想找到一种能最大限度地利用手中这点小小秘密的方法。我们的最高目标是证明帕罗拉曾经具体允诺过,如果西格尔告诉他那些应对胡鲁克和哥伦比亚爆炸事件负责的肇事人名字,就不会传唤他出庭作证。可惜的是这个至关重要的允诺没有录音。我们必须让帕罗拉自己以证人身份承认,他作过这一承诺。

我们计划好把对帕罗拉的质证分成四个阶段来进行。第一个阶段,我们先让帕罗拉以为他和西格尔的谈话没有录音,他可以无所顾忌地撒谎,因为他知道,与他的证言相矛盾的只有西格尔的证言。我们将诱使他作出回答,这些回答我们知道,而他不知道随后将被偷录下来的他自己的话证明是在说谎。

在第二阶段,我们将在质询中逐字照录一些帕罗拉和西格尔的谈话,这样,给他造成一种印象,即西格尔有可能录下了他们谈话的部分内容,如果不是全部内容的话。

在第三个阶段,我们的计划是,继续给帕罗拉念听起来像是从一次与胡鲁克哥伦比亚爆炸事件有关的谈话录音逐字照录的抄本。实际上,我们将念抄本,但不是录音带的抄本,而是根据西格尔与帕罗拉谈话的追忆粗略整理过的文字。我们希望帕罗拉会以为,我们是照读录音带的抄本,这样他就不得不承认确实作过如我们读给他听的那些承诺。

在最后一个阶段,我们将播放录音,使法庭具体了解哪些言论是录了音的,哪些是没有录音的。

我们知道,这个策略会给我们带来相当大的风险,因为这要求进行质证的那位律师有意使证人、政府和法官产生误解,至少是在一段时间内产生误解,以为或至少是觉得我们手中有某些实际上我们并没有录音的谈话内容。

我们带着这些问题去请教了好几个在司法道德方面的权威人士。他们认为,虽说这是个危险的问题,我们计划对帕罗拉做的事并无不妥之处。我们认识到这是在辩护制度容许的边缘上行走,可自信这个策略在目前情况下是正当的。

我决定亲自担任对帕罗拉的交叉质证。我有两个理由。一是我明显缺乏讼场经验,这反倒会带来一些好处在质证的第一阶段,很有必要使帕罗拉感到信心百倍。我们策略的关键在于使他感到,除了西格尔会提出异议,除了一个讼场生手主持对他不起什么作用的质证外,他无所畏惧。

第二个理由,如果有人要为质证的哄骗性质而受到谴责的话,那就由我承担责任,因为我是被告的首席律师,这策略是我想出来的。

质证的第一阶段以一般的盘问开场,目的是使帕罗拉放心。过了一会儿,我开始问他关于那场谈话的问题,那些谈话我们都有录音:

问:你是否告诉过〔西格尔〕,你没有告诉他他的权利是因为他向你提供的情报永远不能作为反对他的证据?

答:不,先生,我没有。

问:你是否跟他进行过这种谈话?

答:不,先生,我没有。

帕罗拉始料不及的是,我们有谈话的录音,而且不止一次谈话,我们随后就会证明这一点。

问:你是否曾向他作出承诺,如果他向你提供苏联外贸使团爆炸案的情报,他就永远不会被公开揭露?

答:没有,先生。

录音带将再次揭露帕罗拉曾再三再四地向西格尔保证,如果他提供情报,他就不会被公开揭露。

问:关于你向西格尔先生索取关于向苏联外交使团射击事件的情报,你是否在任何一种情况下对他说过,如果他提供那方面的情报,你就永远不会在任何审判中传唤他出庭作证,或揭露他的告密者面目?

答:西格尔先生自愿把这情报告诉我。

当然,录音带会不容置疑地显示,西格尔并不是自愿把这情报告诉他的;帕罗拉用了好几个星期来压犹豫不决的西格尔,只是在帕罗拉反复承诺不会暴露他是情报来源的保证后,才得到这个情报。

帕罗拉越来越深地陷入我们设下的陷阱里去。他接二连三地扯谎。他当然知道这些回答都是假的,但他并不认为我们能够证明这些回答是假的。确实,在一次休庭时,他向珍妮贝克吹嘘他对付我的交叉质证是多么得心应手:那个教授,你的头儿,在教室上课能行,可他一点不懂怎么向一个警察质证。

第二阶段到了帕罗拉得开始觉得,然后就将相信,我们掌握他和西格尔谈话的录音带。

重新开庭后,我朝讲台走去,手里拿着一个录音记录抄件夹子。(这当儿,哈维把几盒录音带放到律师坐的桌子上。由于害怕政府可能会没收这些带子,从而弄清这些带子上究竟录了些什么,哈维把真正的录音带放在公文箱里,而把一些录有音乐的带子放在桌上的盒子里。甚至在讨论应放什么性质的音乐带也引起了争议,哈维想放一盒诸神的黄昏,可西格尔坚决反对任何一种瓦格纳的乐曲;他们最后达成协议放贝多芬的乐曲。)我请求法庭准许我在继续对帕罗拉进行质证时引用他的污言秽语。鲍曼法官庄严地回答说,他的一贯做法是,实际上怎么说的就怎么引用。这个说法立刻引起法庭里听众一片嗤嗤的笑声。(我母亲也旁听了这次开庭,她后来痛责我未经她同意就用下流语言。)念着记录抄本,我问帕罗拉,他是否曾经与谢尔顿西格尔有过如下对话:

你不会因这两个案子被判刑,如果你说出来这是我说的,我就会否认,我会在一天晚上找到你,我要用车轱辘把你碾个稀巴烂。

帕罗拉没有立即领悟正在发生的事情。

答:不,先生,我否认。

问:你肯定你从未说过用车把他碾死之类的话吗?

答:我从未说过这类话。

我继续进逼证人。我问他,他是否说过如下言论:

要是我告诉你什么,要是你敢糊弄我,要是你暗地里使坏,我就要你小狗日的脑袋开花。

帕罗拉开始用不那么肯定的口气回答:我不认为我发表过这样的言论。

慢慢地,帕罗拉开始溃败,他满不在乎的神情渐渐变了。他的脸色变得苍白,他要水喝。他的手指在颤抖,他差点把那杯水泼在地上。

这时候,美国联邦助理检察官普泽尔用连续不断的抗议打断我的质证。他的目的很明确他想给帕罗拉时间来领会他的困境,来琢磨推敲他的回答。这些抗议都被否决,可帕罗拉已经收到信息。

对那个问题我唯一可以说的是,律师,我有时会用那样的语言

帕罗拉的语调也开始变,他充满自信的否认逐渐消散,他的回答开始变得模糊含混,很多地方他都说记不清:我不记得了,但是听起来像是有那么回事儿似的;我很可能说过类似的话;为了跟告密者搞好关系我很可能说过类似的话。

大家心里越来越清楚,我们手里有录音带,足以证明帕罗拉在以前的证词里再三再四地撒谎。

犹太同盟的坚定支持者们在这之前一直没有什么可高兴的,现在他们认识到,事情正在发生变化。鲍曼法官警告他们道:听众里有些人有点儿过分欢欣雀跃了。除非他们克制自己,否则我将让他们离开法庭。

政府的律师惊恐万状,他们胜诉的希望全部系在帕罗拉正在飞速消散的可信性上。普泽尔试图让法庭令我们立即公布我们掌握的录音带,以减少他们的损失:

很明显,我们已经从德肖维茨先生的话里得到清楚的推论,即他已经得到一些录音带以及逐字照录的抄本,这对我们大家都没有什么可惊奇的。

法院的回答暧昧模糊:

你真敢肯定对你们大家都没什么可惊奇吗?

普泽尔接着要求:

如果有录音带和抄本的话,我们何不拿出来,而不必搞什么秘密勾当

我们一言不发坐在那里,装作无所谓的样子,等待法官的决断。我们的策略,说实话,成败全在此举。如果鲍曼法官批准这个要求,我们就必须完整、全部、确切地透露我们掌握的录音带,把我们已有和没有的逐一列表呈报。以我们的观点看,政府的要求来得不早不晚,正好在最紧要关头。我们已经成功地摧毁了帕罗拉的可信性。可我们还没能论证我们论点的要害,即帕罗拉实际上已经承诺,如果西格尔告发胡鲁克哥伦比亚爆炸案肇事者的名字,他就不会被传唤,作为证人在该案审判时出庭作证。只有帕罗拉继续认为我们有这次谈话的录音带我们正要就此接着盘问他我们才能成功地证明这一点。一切就绪,就等着盘问帕罗拉与西格尔在胡鲁克哥伦比亚案调查过程中这些未录音的谈话。

鲍曼法官宣布休庭,以便考虑公诉人的要求。我母亲打破了法庭内的紧张情绪,她烤制了不少小点心带来,在法庭里分发,不管是律师、被告人人都有,连山姆帕罗拉也拿到一份。(我母亲每次去法院都带着家制的糕饼。)她注意到我很紧张,以为这是睡眠不足饮食不周所致。她又给了我一些糕饼,还有一点带咖啡味儿的犹太小点心。

我极力掩饰我的紧张不安,等待着法官的裁决。当法官回到法官席宣布如下裁决时,我浑身上下感到一阵极大的解脱:

〔德肖维茨教授〕有权对这个证人进行质证,了解他的可信性,及实质性的有关事实。

现在,他可以用给证人放录音的方法,或用他自己的方法

开始。

现在我们质证过程的高潮来到了帕罗拉一定会认为我就要念给他听的对话有录音。我们预先已让谢尔顿尽可能准确详尽地回忆胡鲁克爆炸事件谈话的细节。他弄好一份草稿,包括那些关键内容,可这谈话缺乏帕罗拉的风格,语言中少了他那种粗俗劲儿。我在波洛公园区出生长大的经历现在帮了大忙。我把这份东西编辑加工,加进我小时常说的那些街头黑话。

弄好的东西在我们听起来像帕罗拉。可重要的是,这东西得帕罗拉听起来像帕罗拉才行。

我小心翼翼,就像没事儿似地继续进行被搅扰了的质证。我问帕罗拉,他是否记得与谢尔顿西格尔进行过如下对话:

帕罗拉:嘿,你上哪儿去啦?

西格尔:你这是什么意思?

帕罗拉:我不是告诉你两点吗?

西格尔:不,你告诉我在两点到两点一刻之间。

帕罗拉:嘿,别来这一套。嘿,瞧瞧,你得帮个忙。如果你在胡鲁克那事儿上帮点忙,我跟你就没得说了。这整个

突然,法官打断我的话,要我交给法院书记员一份那东西的抄件,这样他就可以转抄下来,也就用不着延续我的盘问了。我开始感到心寒齿冷:正在这节骨眼上我就得向书记员交出我正在宣读的录音抄件。可我念的不是一份抄件!它只是西格尔手写的一份内容记录。我感到绝望,这件事毁在我手里了,因为西格尔手写的东西甚至没有打印成抄件的格式。我束手无策。

可这当儿,法官结束了他的话:要不然,你就得念得慢一点。

我们得救了!我放慢速度,继续念道:

〔帕罗拉〕我答应你,谢利,只要告诉我们这些人的名字,剩下的事儿就不用管了。如果我们没你的帮助就没法破案,那就真破不了啦。

我把眼光从抄本上移开,直直地盯着帕罗拉的眼睛。你记得有过含有这种内容的谈话吗?

帕罗拉眼睛瞧着别处,嘴里咕噜咕噜地说:这种内容我有可能说过。

我看着珍妮和哈维。他们眼里闪耀着胜利和期待的光芒。这策略成功了至少到此为止。帕罗拉以为我们掌握了录有关于胡鲁克案谈话的录音带。我回过头来接着念道:

帕罗拉:只要我们搞清楚是谁干的,你不信我们能叫这些家伙都招了吗?你跟我逗乐吗?我们让他们都招了,我告诉你,我们能做到。

西格尔:如果有人发现了怎么办?

帕罗拉:没人会发现。你甚至不用去大陪审团为此作证。我们会解决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可能都不用麻烦你。

当我问帕罗拉他是否记得这次谈话的实质内容,他又一次躲躲闪闪,含糊其词地说听起来挺耳熟。

这时候鲍曼法官开始对帕罗拉显而易见的推诿蒙混变得不耐烦起来。当帕罗拉回答另外一次谈话的问题时说,我可能会说那一类的话,法官抢过话头:你说可能是什么意思?你说过还是没说过?潮水已经倒过来了。政府意识到这一点,开始不断提出抗议。可是鲍曼法官似乎对我们正在干什么了如指掌。实际上,他说了一句话使我们感到他已经识破了我们的小计谋,他对我们是否真有全部谈话的录音带,或是到底有没有录音带有点儿半信半疑。

法庭:盘问本身并不等于有了证据,特别是在非陪审员审判的问题上,你是在法官面前,这法官对刑事诉讼案件搞得相当熟了。

〔德肖维茨〕马上就得决定这录音带是否存在,还有,他是否准备拿出来。

这一阵儿,鲍曼法官变得越来越有兴趣,他越来越多地参与进这场质证。在一个关节上,当我读录音抄本时,有点儿活灵活现地扮演起当事人来。这立即遭到政府方面的抗议:

普泽尔先生:法官阁下,我抗议这种戏剧化。

德肖维茨先生:我很抱歉。

法庭:我理解你的痛苦〔普泽尔先生〕,可这些东西真够精彩的。

在另一个关节上,鲍曼法官实际上自己接手进行质证:

法庭:一句一句地念。

德肖维茨先生:〔念〕听着,告诉我是谁干了胡鲁克那桩事。快告诉我那些狗操的家伙是谁。

法庭:在1972年3月你是否跟西格尔先生有过这种谈话?

帕罗拉先生:有过,阁下,我有过那种有关胡鲁克的谈话。

德肖维茨先生:〔念〕我们永远不会拿你当证人,我们可以根据你提供的情况破案,我们用你提供的线索。

法庭:你在谈话中对他说过没有?别跟我说什么可能不可能的,我想知道,你说了还是没说?

帕罗拉先生:我认为我已经说过了,法官阁下,我实际上对西格尔先生说过,我们可以根据你提供的情况破案。

鲍曼法官现在已帮着我进行交叉质证了。我继续念道:

〔念〕我们不会拿你当证人,我们不会,也没必要,我们不用你也能破案。

法庭:〔提高嗓门〕你说过吗?

帕罗拉先生:我不记得说过这些具体的话了,法官阁下。

德肖维茨先生:你对西格尔先生说过含有上述实质内容的话没有?

帕罗拉先生:就实质内容,我觉得我说过。

法庭:那么这是个事实,是不是?在某个时间你曾对西格尔说:我们永远也不会拿你当证人,对不对?

帕罗拉先生:我和西格尔的谈话是,法官阁下,如果我们能根据你提供的情况破案,我们就永远不会拿你当证人。

法庭:我没有要你讲如果,我是在问你,你是否曾经告诉过他,没有什么如果。

念给他听那段话,教授,请念那段话的最后几句。

德肖维茨先生:〔念〕我们不会拿你当证人,我们不会,也没必要,我们不用你也能破案。

法庭:你对他说过这话吗?

帕罗拉先生:听起来挺耳熟,法官阁下。我不记得这些话是否真是我说过的话。

法庭:〔怒吼〕别打断我讲话。你说听起来挺耳熟,我把它当成你是说你记得你在实质内容上说过此话,如果不是逐字逐句的话,是吗?

帕罗拉先生:在实质内容上,法官阁下。

法庭:那好。

这样,帕罗拉承认,他曾答应西格尔永远不会传唤他在胡鲁克哥伦比亚爆炸案中出庭作证。

我们的策略干得比我们梦想的最好结果还要成功帕罗拉否认了我们掌握录音的大部分谈话,他实际上又承认了所有我们没有录音的谈话。

在第三阶段质证结束时,法庭里所有的人,包括法官,政府公诉人,甚至连帕罗拉本人,都认为帕罗拉是个说谎的人。帕罗拉羞愧满面,惊恐万状地溜下证人台,普泽尔怒目圆睁地盯着他,鲍曼法官一点也不掩饰他对这个蠢得被人当场拿获的警官的蔑视。确实,法官形容那天发生的事情是一场大崩溃。

质证收场的时刻到了,现在该放录音了。我们急切地想尽快在帕罗拉的证言仍然回荡在人们耳畔之时,就放录音。我们还想跟鲍曼法官讲清,他早些时候怀疑我们在录音带上可能只是虚张声势只是部分有道理的;我们确实有一些录音带,但不敢说我们有盘查帕罗拉有关谈话的全部录音带。

第三阶段质证工作一结束,我就宣布现在我们愿意播放谈话的录音,以便让帕罗拉警官重温一下他已记不起来的各种言论,这些言论都收录在案。

政府立即拒绝我们这样做,相反,建议把带子交给他们自己去放,并交给联邦调查局去检查它是否为原始录音,并将内容抄录下来。法官宣布,待政府完成这些工作后再开庭。

虽说我们当时并没有法律或道义上的义务去告诉法院或政府,那些谈话并没有录音,现在看起来很清楚,我们没有这样做,是个极大的错误。让政府律师去发现这个断裂,由他们向法庭告知这个事实,就造成了一个错误的印象仿佛我们想要隐瞒什么的错误印象。

不管怎么说,这关键的公堂对簿已经结束。成群的犹太人保卫同盟拥护者涌上来高声向西格尔祝贺。那些在昨天还唾弃他,为他的背叛行为所不耻的人,今天赞美他的忠贞机智。虽说我怀疑是否有人真信,有些人甚至还认为,是西格尔精心编导了这场极不寻常的剧本,使政府的可信性丧失殆尽,还揭露了它的卑劣手段。第二天报纸上报道了这件事,宣称暗中偷录的录音带摧毁了政府的头号证人。

上一章书籍页下一章

最好的辩护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传记纪实 最好的辩护
上一章下一章

16 法庭上的“游击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