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肥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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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县城显然比江一留上次来时更热闹些。

不少工人都赶着去工厂上班,匆匆忙忙地疾步行走,生怕迟到。有自行车的就悠闲了些,在周围行人的艳羡下,时不时地按着自行车上的铃铛。丁零当啷的,从巷头传到巷尾,也没人嫌闹。

顾夏实将自行车停到了国营饭店的边上,解下拴在车把手上的链条,将后车轮和一旁的柱子拴在一块,小心的把钥匙藏到胸前的兜里。

坐在车后座的江一留没等他抱,自个儿跳了下来,把顾夏实唬了一跳。

“还真当自己是小伙子,要是摔破点皮,你奶非要我的命不可,看你以后还怎么跟我一块出来。”顾夏实摸了一把小外甥的脑袋,板着脸,装出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

没等江一留被吓着,他自己先被自己逗笑了。

“走,舅舅今天带你吃点好吃的。”顾夏实撸了一把小外甥的呆毛,牵过他的手就往饭店走去。

县城的国营不大,一间空旷的屋子里摆着五张桌子,柜台处做着一个胖胖的中年妇女,自顾自地磕着瓜子儿,听到两人进来的响声,连眼皮都没眨一下。

“这位大姐,这里有没有素面啊。”在他们之前进来的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衣衫整洁,颇为局促的对着柜台处的女子问道。

“呸,谁是你大姐,会说话吗?”那女子嘭地一声把手上的瓜子拍在桌子上,还飞溅出去好几颗,散落在柜台四周,站起来,粗肥的手指都快指人鼻子上了。

中年男子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一个瑟缩,又轻声地问道:“那,姑娘,这里有素面吗?”

“眼睛瞎啊,那么大招牌立在那,不会自己看啊,乡巴佬。”中年女子缓缓坐下,肥大的屁股做的木椅吱呀吱呀的直响。

中年男子被噎了回来,好半响才吐出一句话:“我不认识字。”

“哈哈哈哈哈,文盲还来我们国营饭店吃饭,不识字就滚蛋,老娘哪有闲工夫给你每个字念一遍。”中年女子捧腹大笑,啃瓜子的速度越来越快,一颗颗瓜子塞进她肥厚的嘴唇里,没一会儿功夫,脚边就堆满了瓜子壳。

“大叔,素面要二两粮票加八分钱。”江一留看那大叔实在窘迫,小声开口提醒道。

这年头在国营单位上班的普遍觉得高人一等,尤其是供销社之类的地方,东西总共就那么一点,你不要,有的是人要,完全没有后世什么顾客至上的说法,反而还得让买东西的人巴结着他们。

“谢谢你啊,小弟弟。”那个中年男子看到说话的是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呆愣了一下,向江一留道了个谢,小心看了眼柜台的女子,摇摇头,最后还是走了出去,没有买自己刚刚开口想要的素面。

“什么东西,呸。”那女子看了眼离开的那个那人,将口中的瓜子壳狠狠一吐,喷了老远。

“行啊你小子,比你舅舅能。”顾夏实经常往城里跑,这种画面早已见怪不怪了,只是惊讶于自己外甥小小年纪就能认识这么多字,他和小宝一样大的时候还在着鼻涕挖泥巴吧。

顾夏实心里美滋滋的,看着眼前这个肖似自己的小外甥,恨不得把他从自己妹家抢回来,反正他也没媳妇,估计这辈子就打光棍了,刚好让小宝给自己当儿子。

不过,用屁股想就知道不可能,要是这想法传出去,恐怕就江家老两口都能把他生吞了。顾夏实一想到那个画面,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你想吃什么?”顾夏实指着一旁的招牌问道。

这时候国营饭店的菜色还比较少,根据每天从农场送上来的食材,菜单上的菜色每天都有所不同。

江一留不知道小舅舅最近在鼓捣什么,看他的样子像是发了一笔小财,只是他不想让小舅舅太破费,想找菜单上最便宜的东西来一份。

“今天还有牛肉面啊,哪个农场的老牛死了。”顾夏实看着菜单惊讶了一下,这年头牛是耕地的主力,也是每个生产队的宝贝,不到老死是不会宰杀上桌的。

“群众是真正的英雄,同志,来两碗牛肉面,再加一碗大杂烩。”顾夏实低头看了看身旁的小外甥:“这牛肉面轻易可吃不到,我们今天就吃这个。”

江一留空间的超市里还有不少上等牛肉呢,只可惜都拿不出来,幸好空间的时间是静止的,不然上辈子一分钱都要掰成两半花的他,还不知道有多心疼呐。

上辈子,他在美国待了十几年,牛肉反倒是他吃的最多的肉类,美国牛肉很便宜,品质一般的牛肉,每磅只要三四美元,超市促销时还会有特价,有段时间,他看到牛肉就想吐,反倒是蔬菜价格十分昂贵,平日里想补充维生素,只能多买些便宜的水果。

重生这五年,能吃到荤腥的日子极少,一下子见到牛肉面,江一留也忍不住咽了咽口水。看了看菜单上的价格,一碗牛肉面要三两粮票加一毛钱,比素面也贵不了多少,江一留也就没有反驳舅舅的话。

“人民万岁!!一共七两粮票,外加两毛五。”中年女子不情不愿地放下手上的瓜子,拿起笔在一张字条上哗哗地写了几行字,将字条撕下来,递给顾夏实。

“时代不同了,男女都一样,自己去取菜口拿。”接过顾夏实递过去的粮票,仔细点了点,放到柜台上的铁盒子里,挥挥手让两人离开。

江一留被这个具有时代特色的对话逗得有点想笑,这年头,无论干什么,总得在前头先加一句主席语录,也不管和这段对话有没有联系。

“走,我们去拿面去。”顾夏实牵着外甥的小手,走到了另一个窗口,将字条递了进去,里面的人接过字条,一声不吭地朝里走去。大概过了十几分钟左右,两碗热腾腾的面和一碗大杂烩就端了出来。

此时国营饭店一个人都没有,两人随意找了一张桌子坐下来,每张桌子上都摆着一桶筷子,几把勺子,还有辣椒酱,芫荽末,蒜瓣之类的调料。这个都是随便加的。

江一留看着眼前比自己脸还大的面碗,吓了一大跳,这年头的分量也太足了吧,满满一碗牛肉面,每碗面上都放着两块厚实的牛肉片,每一片都有江一留半个手掌大,拇指粗的厚度,对于它的价格来说,已经是极其划算了,毕竟这年头肉票难得,粮票却是家家户户都挤得出来的。

江一留有些奇怪,看起来这国营饭店的饭菜也不贵啊,怎么来这吃饭的人这么少呐,看了眼坐在柜台的胖女人,心有戚戚,没准都是被吓跑的。

“快点吃,晚了面就驼了。”顾夏实在自己的面碗里加了几筷子的芫荽末,又加了一勺子辣酱,搅拌了一下。“这面里头加芫荽可香了,你要不也加点。”说完拿起装芫荽末的碟子,就想往江一留的面碗里倒。

江一留赶紧捂住自己的面碗,芫荽就是现代人常说的香菜,这种香料,爱的人很爱,恨的人很恨,觉得有一股子怪味,江一留就是极度厌恶香菜的人之一。

“我就吃原汁原味的。”他到是有点想加一勺辣酱,可是白爷爷给他开的调理身体的药剂需要忌口,不能吃重口味的调料。

“你这小子也太不懂欣赏了。”顾夏实摇了摇头,唏哩呼噜地吃起自己面前的面条,边吃边口齿不清地对他说着:“这大杂烩也不错,都是前天剩下的饭菜乱炖的,有菜有肉,价格还只要荤菜的一半,味道也香。”

牛肉炖煮的时间很久了,几乎入口即化,香料的滋味早就渗进肉里,轻轻一咬,那一股肉香和酱香就在嘴里爆开,江一留恨不得将舌头一块吞下去,都快分不清是这厨子的手艺高超,还是自己太久没吃肉,出现的错觉了。

将面上的两快肉吃下肚,他才开始吃盖在肉下的面条。

煮面的面条汤头是牛骨头炖出来的,浓香四溢,面条是手工揉制的,劲道弹牙,十几年后,机器横行,可就吃不到这么正宗的手工面了。

即便这个面的味道极其出众,江一留的小肚子总是有限的,吃了小半碗,肚子就已经溜圆了,一口都塞不下了。

顾夏实也不嫌弃,将他吃剩下的面三两口吃下肚,还将剩下的小半碗大杂烩扫荡干净,一滴菜汁都没剩下。打了个饱嗝,抹了抹嘴,带着江一留离开。

“舅舅带你去个好地方。”顾夏实带着外甥穿过几条小巷,嘴上神神秘秘地说到。

这七拐八拐的,走了足足二十几分钟,江一留早上刚跑了几圈村子,又蹲着半小时的马步,这两条小腿就跟面条似的,早就走不动了,只是想了想舅舅语气里的神秘,咬咬牙,摸了摸滚圆的肚子,就当是饭后消食,紧紧牵着舅舅的手跟紧他的步伐。

幸好没多久,两人就到了地方。

这是一个用高墙围起来的院子,外面竖了一个牌子,歪歪扭扭地写着废品回收站,一个穿着军绿色棉袄的女人搬了把小马扎坐在外头,体态微丰,看到顾夏实过来,眼前一亮,站了起来,极为热情地跟他打着招呼。

“小伙子,你又过来了,还是给孩子找小人书呢。”目光一转,看到顾夏实身边的江一留,喜笑颜开,蹲下身,在他白嫩的小脸蛋上拧了一把。

“这就是你常提起的宝贝儿子把,长得还真和你一模一样,我要是有这样俊俏的儿子,我也舍不得让他受委屈啊。”

“就是,孩子就那么点要求,我哪里舍得拒绝。”

顾夏实没有解释,直接认下了江一留这个儿子,一脸为难的对那个女人说着:“孩子吵着要看小人书,我这个当爸爸的总不能连几本小人书都不给吧,上次拿去的那几本这小子都看腻了,吵着闹着要来自己选,我能拿他有怎么样,当爸妈的总是拗不过孩子。”

“姐姐,这里有小人书吗,我要看小人书。”江一留脑筋一转就知道了舅舅的目的,这时候的废品回收站可是有不少宝贝。他的心头也一片火热,装着懵懂的样子对那中年女子说到。

“这孩子,我能当他妈了,还喊我姐姐,咯咯咯——”那女人捂着嘴,笑的花枝乱颤,看着江一留的眼神更加和蔼了。

是个女人都在意自己的年龄,这是不分时代的。

顾夏实给自己小外甥使了个赞赏的眼色,对着那笑的一脸开心的女子说到:“大妹子,还是老规矩,我就给孩子找几本小人书。”

顾夏实说着,小心地上前,用肥厚的外套挡着,递了一块钱过去。

那女子小心朝四周看了看,飞快地接过那张纸币,对两人说到:“行了,进去吧,送废品的要下午才过来,你们就慢慢找,不过,那些不该碰的东西你们可别碰啊,好几户人家可都是因为不干净的东西遭了秧。”

“我知道我知道。”顾夏实连连点头:“你看我前几次有拿过不该拿的东西吗?”

女人想想也是,那种烫手的山芋谁会要呐,打开门放他们进去,将门关上,自己又像往常一样,翘着腿,坐在小马扎上,仔细看着四周。

江一留知道,上辈子,自家舅舅藏了不少值钱的古董,看样子都是在这时候收下的,现在家里有古董可不是什么好事,各地各处都闹着破四旧呢,谁知道这古董会不会惹来什么麻烦,尤其是书册画卷,闹得不好,一家人都得搭进去。

而且这年头古董不值钱,一个清乾隆的官瓷,恐怕还比不上一斤白面来得诱人,谁能猜到些被人弃之如敝履的东西,将来会值那么多钱呐。

当然,有远见的人也还是有的,比如此刻站在江一留面前的小舅舅。

废品收购站很大,除了空旷的院子,还有三间瓦房,书册废纸之类容易被雨水沤烂的东西都放在屋子里,院子摆的都是大型的器具和一些破铜烂铁。

“乱世黄金盛世收藏”。顾夏实指了指那些像是垃圾一样堆积在院子里的东西,“你别看现在所有人都将它们当废物处理,用不了多少年,这些东西的价值就会提升。”

“我们的国家不会一直乱下去,我们祖宗留下来的东西也不会被抛弃。”顾夏实感叹了一句,他不会认为江一留年纪小听不懂这些,他这个外甥可机灵了,他知道他能明白他的意思。

“你自己在这翻翻,没准能找到些有趣的小人书。”

顾夏实带着外甥进了一间屋子,里面简直就是一座纸山,各种各样的纸张堆叠在一起,几乎到了屋顶的高度,江一留都担心自己从里面抽一本,那纸山就塌了。

“舅舅就在外头”

有什么事就喊我一声。

顾夏实感兴趣的东西都在外头,把江一留往屋里一放,就安心的出去了。

这些废纸顾夏实看不上,江一留却对它十分感兴趣,找了一个角落,开始翻找起来。

纸山里多是些不值钱的旧杂志和旧报纸,江一留翻了好一会,都没找到什么稀奇的东西,弯腰久了,背有酸痛,揉了揉自己的腰,有些失望,寻宝果然不是那么容易的。

站起身活动筋骨的时候,江一留的眼神无意间看到纸山的角落里,露出一角鲜艳的色彩,眼神一亮,跑过去将压在它上面的纸张扒拉开,露出底下那本保存完好的小人书。

他可不是因为上面童心一起,才想着找这些小人书,而是在后世,这些保存完善,存世较少的小人书,是能值大钱的。

例如他现在手上这一本——《牛虻》,1955年新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世界文学名著,还是精装本,在后世,这么一本薄薄的小册子,被炒到了两万块的高价,你别看这钱好像不多,可是在这个年代,这样一本小册子,只要花几分钱就买的到,可谓是一本万利。

可惜,早些年县城的街头巷尾还摆着不少小书摊。你可以选择花几分钱买,也可以选择花一分钱,在小摊子旁坐上一整天,摊子上所有的小人书你都可以随便看。家里宽裕点的,大人都愿意给孩子一分钱,让他们在小书摊安分地享受一整天的时光。

因为价格低廉,那些小书摊的生意十分红火,几乎每天都围满了孩子,连大人,也会忍不住被那些有趣的小人书吸引,买上几本带回家去。

自从文/革开始后,这些小书摊都消声觅迹了,家家户户手上的那些小人书不是损坏了,就是被怕惹麻烦的大人当引火纸给烧了,存世极少,更别提保存完善的了。

江一留之所以会对这些小人书的价格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曾经也有过一本小人书——《渡江侦察记》,1957年出版的,是当初小舅舅送给他的,那一本书在后世炒到了十万块钱的高价,只可惜,在他小时候被堂兄江爱国抢走,最后那本小人书是什么下场,他至今都不知道。

江一留偶然间得知那本小人书的价值后,就总是会不经意的留意那些讯息,可以说,对于这些小人书的价值,他比大多数人都清楚。

有了一本《牛虻》提高士气,江一留一鼓作气的钻进书山里,想再找几本值钱的小人书。

一些破破烂烂的小人书值不了多少钱,江一留秉着绝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理念,将那些书也都收集起来,保存完好的小人书早被他小心地收进了空间,他特地清空了一个货架,用来放置这些东西。明面上就摆了两三本表象有些破旧的小人书,以防引起舅舅的怀疑。

江一留叹了口气,看着翻了一小半的书山,人家重生六零年淘宝,总是能轻而易举的淘到王羲之的字,唐伯虎的画,他怎么就没有这个福气呐。找了这半天,就没见到什么字画之类的东西。

不过宝贝毕竟是宝贝,若真这么好找,也就不会那么值钱了。

江一留的失落只是一闪而过,随即又像是打了鸡血一样,精力充沛地朝另一堆书山走去。这些可都是他将来的起步资金,而且错过了这次机会,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来县城一趟。

“啪嗒——”

脚上不知踩到了什么滑溜溜的东西,一个重心失稳,江一留就摔倒在了地上,幸好大冷天穿的厚实,膝盖没摔疼,只是手掌破了一块皮,火辣辣的疼。

他直接将嘴凑伤口上舔了舔,都说口水是最好的消毒用品,现在也没药膏给他覆伤口,空间里的创可贴太显眼,他也不能拿出来,只能用这种土方法止血了。

江一留一边舔着伤口,一边朝那个绊倒他的罪魁祸首看去。

一个细长的木盒静静地倒在一旁,圆形的桶身,盖子似乎被他不小心踢开,隐隐露出盒子里雪白的一角画帛。

江一留眼睛一亮,连手上的疼痛都忘了,跑过去,将那木盒和一旁的木塞捡起来,仔细观摩。

这木盒质地坚硬,通体乌黑,切面光滑,打磨的镜面光亮,入手微凉。光看着盒子,就非凡品,江一留更加期待这盒子里面装的东西,会是何人的画作。

他正要将里面的画卷掏出来,就听到外面传来的脚步声,吓得他立马将画盒送入空间,拿起地上放着的几本小人书,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你这是把这里翻了个底朝天啊。”

顾夏实从外头进来,看着散落了一地的报纸书刊,指着灰头土脸的小外甥笑着说到。

“翻了这么些,有没有找到什么宝贝啊。”顾夏实开着玩笑,眼里带着笑意,一看就知道他今天的收获不错。

江一留见到来人是小舅舅,松了一口气,将手上的几本小人书递过去给他瞧瞧。虽然舅舅待他真心实意,可是空间之事太过逆天,他不敢赌那可能性,这个秘密,他会一直藏在心里,谁也不说。

“果然还是个孩子。”顾夏实随意翻了翻那几本册子,将这些东西还给小外甥,“你要喜欢,下次我再带你过来。”

江一留有些舍不得剩下那半还没有翻过的书堆,只是小舅舅都开口了,只能跟着他一块出去。

“小舅舅,你找到什么宝贝了?”江一留好奇的问道,看他身上似乎没藏什么东西的样子,难道是宝贝的体积比较小?

这还真让他猜对了,因为出去的时候会经过守门的那个女人,顾夏实从来不敢拿体积太大的东西出去,即便大冷天衣服有些厚,里面塞了大的东西,还是一目了然的。

顾夏解开大衣的扣子,神秘地往里头掏了掏,拿出两个还没江一留手掌大的东西,递到他手上,嘴上叮嘱着:“这可是宝贝,别摔坏了?”

江一留一手接过一个,凑到眼前仔细观摩。

一个是瓷质的鼻烟壶,椭圆的形状,小巧精致,上面描画着一个体态风流的古代仕女,洁白如玉的瓶身,只是鼻烟壶上并未刻有印记,不知到底是何朝代。

另一个是玉质印章,连江一留这样不懂玉石之人都看的出来这个玉的品质,绝非一般的玉石,乳白色的印章,触手温润,流光溢彩,可惜,印章的一角被磕碎,留下了一些残缺,大大损害了它的价值。

“你这么点年纪也看不懂,总之这都是好东西。以后等你再大点,我就教你怎么看这些东西值不值钱。”

顾夏实看他一脸严肃,似乎真的看得懂的样子,笑着从他手上拿过那两件宝贝,塞进棉衣的夹层里,扣上外套的扣子。

“你看,那可是真正的宝贝,海南黄花梨木做的椅子,以前,可是只有贵人老爷能用的。”顾夏实牵着外甥的手往外走,在经过院子里那一堆杂乱堆放着的家具的时候,停下了脚步,指着一个放在木柜旁的椅子,心痛的说到。

在他看来,这把椅子以后肯定能值老鼻子钱了,可惜就是带不出去啊,这么大一把椅子,瞎子都看见了。

顾夏实叹了一口气,对这把椅子的下场表示惋惜,废品回收站这些木质家具,最后的下场都是劈成木块,被当做普通木头,用来生火做饭,这简直就是糟蹋宝贝啊。

可惜,再心疼也没用,这东西他也带不出去。

江一留闻言,心中一动,假装不在意地问道:“舅舅,你还知道这些都是什么木头吗?”

“这有什么难的。”顾夏实不屑地说到:“你看这木料,花纹美丽,色泽柔和,重点是这木头的纹路细密不乱,即便是结节处纹路都没有交叉混乱,这可是别的木料都不具备的特点。”

顾夏实将小外甥抱到椅子前,让他凑近那把椅子问问味道。

“什么也闻不出来啊?”江一留回头,看着小舅舅疑惑地说到。

顾夏实神秘地笑了笑,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石,在椅子的扶手处小心地刮了一下:“你现在再闻闻。”

江一留疑惑地靠近那个被划了一下的地方,一股扑鼻而来的香味冲入脑海。

“这是怎么一回事,明明刚刚还闻不到任何味道啊。”江一留疑惑地问道。

“这就是黄花梨的特性,它的香味不是持久的,会随着和空气的接触渐渐消失,一旦刮开新的表面,这香气也就又出来了。”

顾夏实看着小外甥佩服的眼光,心里很是受用,指着一旁的一些家具,又给江一留详细科普了其他木材的特点,直到讲的口干舌燥,这才意犹未尽的结束。

“好啦,下次再带你来这见识见识,时候不早了,我们也该回去了。”

都快到晌午了,早上吃的那些东西早就消化完了,顾夏实摸了摸肚子,牵着江一留的手往外走去。

“找完小人书了?”守在门口的女人听到里头传来的敲门声,将门打开,看着江一留手上厚厚一叠的小人书,笑着说到。

“是啊,这孩子选了好久,好不容易才选到几本他相看的,耽误了些功夫。”顾夏实摸了摸外甥的脑袋,装出一副纵容孩子的慈父的模样。

女人锐利的眼神从两人身上隐晦的划过,没看出什么问题,满意地点了点头,“孩子嘛,都这样。”

说完,将废品回收站的门拉上,谁都没注意,在门关上的一瞬间,院子的杂货堆里少了一把椅子。

三个人都很满意这次的行动。

女人满意在白赚了一块钱,废品站的东西都是公家的,里面的东西都是没人要的破铜烂铁,少了什么也没人知道。

顾夏实满意在花了一块钱,却找到了两件更值钱的宝贝。

江一留也满意,一分钱都没花,找到了几十本值钱的小人书,一个神秘的画轴,外加一把几乎确定是海南黄花梨的太师椅,这次出行,他就是那最大的赢家。

******

找到了好东西的江一留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跟着顾夏实原路返回到国营饭店门口,自行车还好好的停在那,别的不说,这个年代的治安确没话说,出个小偷强盗,只要有人一喊,路过的热心人都会上前帮忙。流氓就更不用说了,简直是群起而攻之啊。

哪像后世,遇到这种事,躲还来不及,生怕被歹徒嫉恨上。

顾夏实让外甥在自行车旁待着,自己又去了趟国营饭店,出来时,手上就多了两个黄纸包的东西,他将分量更多些的那个递到外甥手中。

“这些肉包子你先拿几个吃着,剩下的就拿回家,晚上让你妈蒸一蒸,大伙分着吃。”顾夏实说完,从自己手上那个黄纸包里拿出一个冒着热气的包子,三两下吞进肚。

江一留看着手里那一大包起码十几个大肉包子,摒住有些发酸的鼻子,拿起一个塞进嘴里,鼓囊囊的嘴巴嚼着香喷喷的包子,一边瓮声瓮气地说到:“小舅舅,你有钱也得省着些花,早点娶个媳妇带着姥姥和大舅一家分开单过,省的还要一直待在家里,受大舅妈的嫌弃。”

顾夏实虽然看上去面嫩,可是实际上已经三十大几的人了,这把年纪还没娶媳妇,是极为少数的,他虽然身板差,干不了重活,可是头脑灵活,这些年东奔西走的也赚了不少钱,只是外人不知道罢了。

江一留想不明白,二舅这么好一个人,怎么就没有好姑娘喜欢呐。

顾夏实咽下手上最后一口包子,将剩下的两个用黄纸包了起来,塞进棉袄里,他可不敢拿回家太多,要是被那女人看见了,一准又要嚷嚷起来。看他妈年纪轻的时候为了养大几个孩子,传出了十几里地的泼辣名声,临老还要为了这个家忍气吞声,让着那个蛮不讲理的女人。

他妈还总是抱怨小妹的脾气太软,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模样,照他看来,小妹就是继承了他妈的性子,对内窝囊。他可不是他妈,他赚的钱怎么花都是他的事,坚决不会让那女人沾一点便宜。

“是不是你妈在你耳边嘀咕的。”狠狠敲了一下外甥的小脑袋,板着脸说道。

他妈和他妹就是喜欢瞎操心,结婚有什么好,像他大哥一样娶一个搅家精回来,闹得一家子天翻地覆才好吗。

“也不是所有人都像大舅妈一样。”江一留看他神色淡淡,小声嘀咕道。

“行了,吃你的包子吧。”顾夏实有些烦躁地点了点外甥的脸蛋:“你是个男孩子,别学你妈妈和你几个姐姐,大男人管这些鸡婆的事做什么。”

江一留嘴里的包子一噎,他能说吗,他上辈子当了几十年的女人,这个毛病已经改不过来了。

当然,他不能,只能默默地吃着手上的包子,心里想着哪天见到姥姥,让姥姥再劝劝舅舅。

虽然以后舅舅老了,他也会养着舅舅,不让他冻着饿着,可是这终究隔了一层,他希望这辈子舅舅能找到自己喜欢的人,幸福的过完一生。

包子有些大,他吃了一个半就吃不下了,顾夏实将剩下的替他包了起来,等送他到家了再拿给他。

回去的途中,顾夏实又去了趟供销社,买了些小孩子最爱的零嘴,让他带回去分给几个姐姐。

江一留坐在自行车后座上,抱着满满一包零嘴,紧紧抓着小舅舅的衣摆,即便后座垫了厚厚的绒布,屁股还是被坑洼的山路震成了八瓣。

顾夏实还赶着回去把宝贝藏起来,江一留倒是有些好奇小舅舅把东西都藏哪儿了,上辈子,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手上还有这么些东西,要不是当时她要带着美玲出国,手上又没有那么多钱,恐怕小舅舅还不会把这些宝贝拿出来。

大舅妈牛芳直到这件事后,还偷偷跑去老宅,把屋子翻了个底朝天,可惜什么都没有找到,还被小舅舅以偷窃的名义告上公安局,因为没偷到东西,只是被拘留了三天长长记性,从那以后,牛芳看见顾夏实的脸就吓得逃跑。

牛芳自己是个不孝的,教出来的宝贝儿子自然也就有样学样。儿子鄙夷这个进过局子的妈,儿媳妇也不喜欢她的脾气,掏空了牛芳和顾春辉的钱后,就将两个老人赶到了屋子的杂货间里住,每天有干不完的活,吃的都是别人吃剩下的,还得忍受儿子媳妇的辱骂,晚年十分凄凉,也算是恶有恶报。

藏宝贝的地方是小舅舅的秘密,江一留自己也有秘密,将心比心,即便心里头好奇,他也没有开口询问。

大概骑了大半个时辰,江一留的屁股都快震的没有知觉了,总算见到了村子的影子。

进村得穿过一大片农田,因为往日有很多人走动的缘故,这里的路就平坦了很多,江一留的屁股也算是松了一口气。

上工的人估计都回去吃饭了,田地里头一个人影也没有,江一留左顾右盼,忽然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忙拉扯小舅舅的衣摆,让他停下来。

“小舅舅,都到村门口了,你就送我到这吧。”江一留摸了摸屁股,做出一副难受的模样:“屁股疼的厉害,剩下这么点路,我自己回去就成。”

顾夏实哪里会答应,跳下车说到:“那我就陪你走着进去呗。”

“不用了,我自个回去就成。”江一留从他手上拿过那一袋包子,朝他挥挥手,向着村子跑去。

青山村因为太偏僻的缘故,没什么外人会过来,村门口还有好几户人家,只要江一留大叫一声,村里人就听得见,也出不了什么事。

顾夏实看他跑的远了,也没追上去,疑惑地皱了皱眉,骑上车,朝另一个方向离开。

江一留跑了一段距离,往后张望,知道确定小舅舅真的离开后,才停下脚步,深吸一口气,朝一旁的草丛里走去。

农田旁的小树林里,站着一高一低两个人影,看得出是一男一女。男人不知拿了什么东西出来,递到女孩的手中,隐隐看见那个女孩低头笑了笑,过了一会,男人又将手放到了女孩的头上,两人的头靠的极近,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江一留抓着包子的手紧紧捏紧,连黄纸破了都没有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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