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章

萧妧又关心了几句,方才由崔氏陪着出去了。

「你要明白你祖母的一片心。」崔氏拍了拍萧妧的手,将她送上了马车。

一片心?

坐上马车的萧妧讥讽的勾了勾唇。

很久很久以前她便知道萧家上下没有一个是简单的,尤其是自家祖母和大伯母两人。上辈子的许多事情在记忆中早已模糊,这还是这辈子她们第一次合夥起来和她打一场如此复杂的机锋。

安国公夫人与崔氏借着生病一事将自己引回来,却没直接带她去安荣院,倒是崔氏出面对她说了这麽多话,先是讲述了一段陈年往事,她知道这件事後,不管是想在穆谨亭面前邀宠还是想帮家里解开误会,都会在穆谨亭面前提起。想必当年萧家人暗里干的许多事他都不知晓吧,即使知道也不会那麽全面,一句旁人挑唆、别有心机,便能繁衍出许多联想来。

之後又好心好意地将安国公夫人的行为冠上一顶为其好、为其着想的大帽子。这些说法确实很替人着想,也充满了对家中女儿的关怀以及对未来的忧虑,完全站在萧妧的立场以及她的利益而说。若是换成寻常人,绝对会对萧家感激涕零,甚至肝脑涂地也在所不惜,可萧妧不是寻常人。

在这其间,萧家人最大的缺失就是漏算了萧妧有着两辈子的记忆,以及她和穆谨亭之间的关系。他们只知晓穆谨亭对她另眼相看,却怎麽也想不到早在她初回长安之时,暗地里便和他联系上了,尤其是对於当下的一些局势,她也了然於心,又怎麽会上了他们的当。

什麽侧妃,什麽新人入门,若是承元帝真有这种想法,恐怕当初赐婚之始,人便赐下来了。

若说当今世上谁不想穆谨亭身边再添新人,萧妧是一个,承元帝恐怕就是另一个了。

萧妧之所以会出乎人意料地被赐婚给穆谨亭,那是因为她於子嗣上有碍。若是来一个易於生养的女人,穆谨亭有了子嗣,还能全心全意效忠承元帝抑或是效忠太子吗?

承元帝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待萧妧回到楚王府,已经是戌时了。

穆谨亭在房里候着,他身着一身轻便的家常衣裳,半卧在软榻上,长发并未盘成髻,而是披散在肩上,一看就是沐浴过了。

见萧妧回来,他抬头看她了一眼,又将视线挪回手里的书卷上。

萧妧先去屏风後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这时晚膳也端上来了。用罢晚膳,她去浴间梳洗,之後才去他身边坐下。

他搁下手里的书,坐了起来,「时候也不早了,去安歇。」

她见此,挥了挥手,莲枝几人以及常顺便鱼贯退出,房里只留下夫妻俩。

两人去床榻躺下,萧妧这才将她去安国公府後所遇到的所有事情都讲述一遍。

从提到蝶妃开始,穆谨亭便显得十分沉默,一直到事情讲完他都没有出声。

夜很静,就在萧妧陷入似睡非睡之际,他突然开口了——

「她们恐怕没有告诉你,我娘长得很像先皇后。」

萧妧猛地清醒过来,大脑急速转动着。

先皇后?那个即使死了,依旧在承元帝心中占了极其重要地位的孝贤慧皇后?其实此人死的时候还只是一名王妃,却在承元帝登基之後被追封为后,当朝的元后,哪怕是如今的萧皇后,在面对她时也要退一射之地。

好吧,不光是退一射之地,而是比都不能比。

「世人都说穆家人出情种,其实此言便是说父皇。当年父皇和先皇后夫妻恩爱,感情甚好,甚至早在成婚之前,父皇便知晓先皇后身子骨不好,却依旧坚决娶她入门。两人成亲多年一直没有子嗣,先帝也曾赐了不少人给父皇,可父皇俱是不闻不问,那些个女人也只能守活寡,在魏王府後院里消磨青春,虚度光阴……」

静谧的卧房,只余墙角还留了一盏羊皮宫灯,散发着晕黄色的光芒。床榻之上,穆谨亭仰望床顶的纱帐,陷入许久之前的回忆,「萧皇后便是其一,我母妃也是。其实早在当初萧家谋划着让萧皇后进魏王府大门时,便已经埋下了暗棋,那人就是我母妃。我母妃自打十岁以後便养在安国公夫人身边,看似当个正经女儿养,实则从不让她出门……

「他们後来又弄出个什麽意外,府里上上下下都说母妃让家里丢脸蒙羞,让她更少在人前露脸。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萧皇后嫁入魏王府,萧家提出让我母妃随媵,刚好母妃这麽多年也一直没人上门提亲,便顺理成章的陪嫁过去……之後魏王妃殁,事情便如萧家当初所打算那般进行了……」

穆谨亭语调平稳,几乎听不出来他任何情绪。萧妧静静的听着,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她面前讲有关於他的事情。

「父皇很宠爱母妃,虽然肯定不能和先皇后相比,但也是後宫之冠,可母妃一直没忘记萧家赋予她的使命。其实母妃不傻,很多事情她都明白,唯独对安国公夫人以及萧皇后总是退让又退让,事事都以她们为先,可能是在安国公夫人身边养久了,被催眠了吧。我不止一次看见母妃哭,可她哭了之後,依旧那麽固执的去履行萧家女儿应该肩负的重任……

「小时候其实我挺怨母妃的,不懂她为何要那麽认命,但我後来才明白,其实母妃也有她的无奈。萧皇后手段太好,萧家多年在宫中经营的人脉全部掌握在她手中,而母妃除了父皇给的那些可笑的宠爱,其实什麽也没有。这些宠爱除了给她树敌,让她成为众矢之的以外,别无他用,因此她只能依附萧皇后去换来我们母子二人的苟且偷生……」

穆谨亭突然嗤笑一声,声音低沉了下来,「只是她太傻了,当别人得到一切之後,她就没了用处,反而成了最大的障碍。後宫人人都知父皇宠爱母妃是因为她那张肖似先皇后的脸,当你有的别人没有,这便成了一种罪孽。母妃的死虽是由萧家人主导,但少不了其他人推波助澜……」

萧妧听完,眉头紧皱。

所以萧皇后能达到如今的地位,其实全是利用蝶妃得来的?利用一张肖似先皇后的脸去触动承元帝思念先皇后的心,而後一步步去筹谋分宠,当自己目的达到之後,便对当初利用之人视如敝屣。

就如同穆谨亭所言,你有而别人没有,那就是一种罪孽。还不如直接毁了,大家站在同样的起点,之後再各凭手段。且萧皇后千娇百宠长大,又怎麽能忍受一个处处不如自己的女人凌驾在自己头上,甚至需要靠笼络才能分到些许恩宠。恐怕她已经忍耐蝶妃很久了,直到自己地位稳固了以後才对蝶妃下死手。

蝶妃死後,穆谨亭自是归去了萧皇后名下养着,他小时候的日子想必不好过,不然他也不会使出那种手段,用自己的命去博一个出头的机会。这麽多年来,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揣摩承元帝的心思,为此甚至不惜当一个靶子。

何其相像!若说当年的蝶妃是一个被萧家及承元帝合夥立起来的靶子,穆谨亭如今亦然,且不光是靶子,还是一把承元帝培养出来的刀,一把为太子准备的刀。

何其可悲!母子俩都是别人的替身,一切只为他人而活,因此穆谨亭的腿要一直废着,且没有自己的子嗣才好。一旦有了疏漏,或者他展现出来不应该有的野心,等待他的便是灭顶之灾。

可撇除所有的一切,穆谨亭也是承元帝的儿子……

萧妧一直都明白他的处境,却是到此时此刻才真正感同身受,同时有一种愤怒涌上心头。

凭什麽呢?凭什麽一个人的存在只是为了要替其他人铺路?凭什麽自己的命运要被别人掌控,自己却做不得主?

她终於明白上辈子他为何会对那个位置那麽锲而不舍,为此费尽无数心机,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恐怕他最想要的并不是那个位置,而是一线生机。他已经处在这个位置了,若是得不到那个位置,不管日後是谁得登大宝,死的最惨的肯定会是他。

萧妧第一次主动靠进穆谨亭的怀里,紧紧抓住他的衣襟,却不知道该说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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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安后宅 卷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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