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谢谢你了,柔姬,在我最无力的时候,你帮了我那麽多……」

「别这麽说,不过是同病相怜罢了。」柔姬拭着眼角的泪。

月姬又将眼神放在大囡和小囡身上,看着大囡额头上的伤和小脸上的血迹,她瞳孔一缩,笑容再也维持不下去了,表情一下子变得复杂难分,有痛苦有挣扎有回忆有恍然,还有许许多多的东西……

她陷入回忆许久许久,似乎这一切耗了她许多的力气,她变得面色极为虚弱,过了一会儿才回神来,「别自责,阿娘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只是舍不得你们两个,便一直撑着……」她的声音很低很小,这话是对大囡说的。

「娘,您不要死,小囡不要您死……」小囡哭着,扑过来紧紧地抓着月姬的手不放。

月姬很想抬手抚一抚女儿们的小脑袋,就像以前那样,却已经没了力气,「娘……娘不在了,你、你们要好好的……小囡胆小体弱,大囡……大囡你要好好护着妹妹……」

从月姬醒来,大囡便感觉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厚重却又透明的纱。明明可以听见、可以看见,却反应迟钝。直到这句上辈子曾在她生命中留下深刻回忆的话再度响起,她的脑海才彷佛炸开了似的掀起惊涛骇浪,一瞬间炸开眼前这层隔膜,让一切清晰了起来。

「大囡,你娘跟你说话呢。」

大囡这才发现原来月姬正艰难的扬起手,似乎想牵起什麽。她愣了一瞬,伸出手握住那双骨瘦如柴的手,「阿娘——」

「你比妹妹大,也……也比她懂事……日後定要护着她……」

那个「好」字就在嗓子眼里,大囡却发现自己竟然吐不出来。不知道呆愣了多久,她突然感觉那只紧抓着她的手失去力道,一道刺耳的哭声在她耳边响起——

「阿娘!」

月姬死了。

并没有人为她办丧事,就好像上辈子那样,她被装进一口薄棺里抬出了伶院。

这口薄棺大抵是看在大囡和小囡两姊妹的分上,不然通常都是用破草蓆一卷,随便找个地扔了。

大囡像上辈子一样,自月姬没了气,便紧紧跟着莫大娘,直到她答应一定好好找个地方葬了月姬。

转头回来,却发现想穿身白为月姬戴孝都不行。月姬的箱笼和柜子都是空的,只剩下寥寥几件破旧的衣裳,好一些的衣裳和首饰早年为小囡看病时就折腾没了。

伶院这里并没有人敢给她们白布,大囡也弄不到纸钱什麽的东西。最後无法,她不知道从哪里弄了一小块白布来,用针线缝了两朵小白花,和小囡一人在头上别了一朵。伶院的人看见了,也彷佛没看见。

月姬没了,日子还是一样的过。

没人挑剔大囡小囡姊妹俩没干活就不能给饭吃什麽的,大囡每日肃着小脸去厨房领饭,也未有人说什麽。

一切还和以前一样,只是那个总是高低不停的咳嗽声没了。没了这个咳嗽声,似乎整个人都空了。

【第四章姊妹决裂互不搭理】

浑浑噩噩了两日,大囡便打起精神来。虽然月姬死了,但日子总得过下去,她还得为日後奋斗。

这日,大囡一大早去领了饭食,用完饭便偷偷去思乐阁找柔姬。

思乐阁乃是伶院中众伶人练习舞艺和琴艺的地方,大囡很小的时候便在这处看月姬跳舞,并与她学一些基本功,待基本功练成,月姬便开始教导大囡舞艺。

这里充满了大囡幼年时的记忆,及至月姬卧病,她才少来了一些,之後的教导则从月姬变成了柔姬,练习舞艺也从光明正大变成了偷偷摸摸。

思乐阁有许多空的房间,大囡每次来都会偷偷选一间无人的,没有丝竹奏乐、没有配合,就那麽一个人舞着。

没有奏乐,自然舞不成曲,所以隔上一、两日她便会偷偷的前去听伶人奏乐。旁人练习奏乐,她也练习,不过她是将这些曲子和节奏强制记入脑海中,然後练舞的时候,便跟着脑海中的节拍而来。

这种方法虽然麻烦,但效果也是惊人的,上辈子大囡便受益良多,因为她不需要任何丝竹奏乐声便可翩翩起舞,并且在音律之上也大为精进,可谓是一举两得。

其实在内心深处,她并不喜欢舞艺,幼年的学艺不过是碍於伶院没有孩童当玩伴,妹妹小时候体弱不能出门,过於无聊才学的。待再大一些学艺,则是有了目的,舞艺对她来说一直是一个垫脚石,是一项工具。

及至上辈子她舞艺大成,特意设计在萧家筵宴上舞了一曲,惊艳四座,让她正式进入萧家人的眼底後,虽日里还是佯装痴迷於舞艺,却再也没有将之放入心底。她上辈子的舞艺教席师傅感叹说她天资过人却从未用心,所以达不到至高境界。

彼时的萧九娘明白是什麽意思,可不爱就是不爱,她这个人向来现实,虽然虚伪,但从不自我欺骗,所以在不需要这项工具之後,便再也没有练过了。

荒废多年,她从没有想过自己竟然会重生,还有将舞艺捡起来的一日,不过既然又要重新使用,自然要用心至极,她明白什麽才对自己最有利,她有毅力、有决心,所以这一切并不难。

练了一个上午,估摸着快到用饭之时,大囡便悄悄离开思乐阁。

去了厨房领饭食,拎回来时,她发现小囡正坐在窗下恍惚的看着外面的天。

对於这个同胞妹妹,大囡并没有深入了解过。上辈子她太忙,忙着与天斗、与人斗,努力往上爬,并弄死所有与自己敌对的人,空档之余还要保护好这个对自己来说是唯一弱点的妹妹。

明明是护了那麽多年的人,可她却从来没有了解过她,以至於上辈子知晓她和自己夫君厮混到了一处时,起初萧九娘是不信的。她知晓王四郎素来是个良善之人,性格温柔体贴,可能只是怜悯这个可怜无依的妻妹,以至於下面人报上来,她也置若罔闻,却没有想到终日打雁,有朝一日被雁啄瞎了眼,自己竟然会死於亲妹妹之手。

王四郎那人若没有旁人的唆使,是绝对干不出那种胆大包天的事,甚至还能想出冒名顶替之法,所以不用想,定然是萧十娘所为。

这是萧九娘唯一不能原谅的。

她护了一辈子的人,哪怕自己再苦再难,却从未让妹妹受苦受罪,包括她的婚事也是自己费尽心思安排,将她风风光光的嫁出去。之後她夫君意外早逝,她在夫家过得并不顺遂,她拚上自己的名声不要,硬压着将她从夫家接了出来。

为此,王家上下对她颇有怨言,王四郎也有些埋怨自己坏了王家的名声,可即使如此,她依然独断独行,却没想到有一日亲妹妹竟然心狠手辣要弄死自己才算甘休。

这也是她为何会紧闭自己的嘴,未答应月姬临死遗愿的根本原因。她素来恩怨分明,还是个小心眼,能让自己放过此时还懵懂的小囡已属难事。

护着小囡?还是算了吧,这一世她且看着没有她的护持,这个萧十娘能活多久!

小囡听到动静,转头看了一眼,见是大囡走进来,眼神在一瞬间变得极为复杂。

自阿娘死後,她便和大囡闹起了脾气,大囡每日领回来的膳食她会用,却从来不和大囡说话。夜幕降临,大囡睡自己的屋子,她则还是睡在阿娘的榻上,明明是一母同胞的双胞胎姊妹,却彷佛陌生人一样。

大囡并没有看她,而是在矮桌上摆饭。

她练了一上午的舞,这会儿也饿了,虽然饭食并不丰盛,但只要能填饱肚子便好。她并没有叫小囡来用饭,就如同小囡不想与她说话一般,她也不想理小囡。

她不想去深究小囡到底对她有何心结,不在意也不想在意,就这样吧,有了上辈子的隔阂,这辈子两人注定形同陌路。

大囡端起碗,慢慢的吃着并不好吃的饭菜。

这副冷静的模样刺红了小囡的眼,让她神情逐渐激动起来,猛地一下冲到矮桌前,将桌上装着菜食的碗挥到了地上,发出「啪」的一声响,「你为什麽不哭?为什麽连点伤心的样子都没有?你居然还吃的下饭!你果然就跟她们所说的那样,是个没心没肺、狼心狗肺的人!」

「她们」自然是住在这个院子的伶人。

小囡虽然体弱,但随着年龄增长,身体也慢慢好了,日里也会出门,例如到门口晒晒太阳什麽的,从旁人嘴里听到什麽闲言闲语自然不稀奇。

大囡也知晓有人这麽说过自己,她从小便不听话,月姬训斥她,训完後该是什麽样还是什麽样,便有那长舌的伶人讥笑她没心没肺,不听大人的话,甚至也有人告状时拿到月姬跟前说过。月姬听没听进去,大囡不晓得,却没想到妹妹小囡倒是听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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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娘安后宅 卷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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