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鱼尝试4

甲鱼尝试4

古义人为自己回国当天从深夜到黎明的血腥战斗使千樫和阿光害怕而羞愧。从第二天开始,由于时差而缺觉的脑袋晕乎乎的,浅睡醒来,到楼下也是只顾整理邮件,没有和千樫谈论他在柏林期间的情况。这一方面是因为有关在柏林的详细情况,已经在传真中一一报告过了。阿光意识到了父亲身上的自闭气息,以很小的音量听着FM广播,装作父亲还没回国似的,不时又偷偷瞅瞅父亲,表示他在听父亲作为礼物送给他的CD。古义人没有告诉千樫和阿光,其实正是为了他们,他才没有给在书房里盼望自己回家的田龟装电池的。使这样打发时日来适应时差的古义人多少能够心安的是,上楼进了书房,就会有一个和自己一直关系密切的书架。古义人为了回避沉默的千樫和阿光批评的目光,深深地坐进沙发椅里,长时间地瞧着书架。因为古义人感到高高的书架上的弗利达·加罗的画册和评传中的一张复制画能够说明自己和这些书籍的关系。应该说,那张画成了一幅清晰可见的幻影。一坐到书籍面前,就感觉自己脑壳里的鲜红的心脏被透视了出来。每瓣心脏上都缠绕着许多条纤细的血管,有几根血管伸出了脑壳。仔细一看,那一根根的血管竟触到了书架上的一本本书。他为这些书与自己的以血管为媒介的联系感到安心,同时也伴随着悲伤的失重感。这说不定是古义人发胀的头脑在间歇性的睡眠中梦见的。在清醒着的时候,古义人注意到弗利达·加罗画册中的真实的画,偏离了掺杂自己想像的细节的记忆。古义人想像着从躺在床上的弗利达的胸中--从心脏--伸出血管,与睡床四周形形色色的东西……像胎儿一样的孩子、小小的蜗牛和大大的车床连在一起的画。当他看到那幅《亨利·福特医院》真迹时,果然也画了那几样东西。只是加罗把与这些东西相连接的血管都攥在自己手里。大概是因为从生殖器中流出的血弄脏了床,所以联想到从心脏伸出体外的血管的吧。站在团团云朵的屏幕前面的《两个弗利达》的肖像画里,仪表堂堂的弗利达们的心脏,虽然有的在胸内,有的在衬衫外面,同样被清楚地显示出来,由共同的血管连接着。露出体外的血管大概是和刚才那些画上的千奇百怪的东西相连接的红色纽带相重合的吧……回到东京的书房里,古义人之所以会有安心感,是因为在柏林的公寓里没有可读之书。以前古义人去外国,只要在能够买到英文书或法文书的城市里工作,想读什么书都能买到,用不了多长时间,屋里的书架上就塞满了书籍。可是在柏林,按照高等研究所的生活指南里所写的,去了进口图书店,可是无论英文书还是法文书都没有可买的。既然看不懂德文,当然就更不会买了,因此在那里的一百天,就和在书籍的壁垒里生活的心情绝缘了。现在,由血管重新将脑袋里的心脏和那些熟悉的旧书连接在了一起……但是这一安心感伴随着失重感。这一方面来自于将脑壳中的心脏束缚于这些书籍来度过余生的守旧的人的自我认识。古义人将邮件大致分类之后,首先打开了寄赠的杂志邮包。看了其中一些文章,还看了综合杂志和文艺杂志上的重要论文以及座谈会等的报道,这才发觉自己很难跟得上这些论文和座谈会的主题及表现了。这次海外之旅时间虽然不长,但是古义人始终是作为教师或研究员生活的。古义人不得不注意到这一百天造成的自己与这个国家的文坛、论坛之间的距离。而这种哀愁感与刚才的安心感有着共同的根。这种距离感就是,虽然跑在同样的跑道上,自己仿佛被跑在前面一组的年轻人落下了一圈儿。于是自己为了在老窝似的书籍中得到安宁,放弃了追赶先行者们,一味关注起自己内心的东西。这确是一种悲哀,却和安宁的心境难以区分……古义人感到自己或许会像死人那样平稳地度过今后孤独的黄昏岁月。然而,一天夜里,躺在床上的古义人发觉自己的胳膊在黑暗中缓缓移动,变换了几个角度,一会儿伸直一会儿缩回。胳膊毫不掩饰地在寻找塞在书架中的田龟。古义人知道田龟里没有安装电池,而且也知道自己不会为了安装电池和取录音带而从床上起来的。尽管如此,胳膊仍然像触角那样的移动着,仿佛大昆虫寻找小昆虫般在寻找,古义人在和田龟隔离了一百零几天之后,想要装出听听它的声音,自己也哭诉一通的样子。而且,是站在下面那些自己从不曾有过的认识之上。假如死就是这样轻易到来的话,吾良,你作为在**和精神以及感情上都极其渴求强烈能量的人--你喝了大量的白兰地--就不会跳楼自杀!古义人希望能装出在巨大的安心和悲伤的感受中,沉静地边哭边诉说的样子来。又一次醒来时,由于睡眠太浅,恍惚还沉浸在哭诉的感觉之中,即使在那样无助的失重感中,也没有给田龟装上电池,这使古义人十分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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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新作:被偷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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