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窥的人2

偷窥的人2

古义人很生气。可是对于一本正经的中年男人的"玩笑",高中生古义人没有自信能够透彻理解这些话的意思,只得把愤怒咽回到肚里。下一幅素描是在古装电影里常常可以见到的,具体规模不明的道场--吾良父亲的电影里也有以讽刺形式出现的这类木地板大房间--只有空荡荡的房间中央有块榻榻米。这是将修炼道场临时改成了宴会场。四周什么东西也没有,显得异常宽阔!在另一幅素描里,皮特和吾良坐在上座,古义人坐在旁边。大黄坐在三人对面的席位上,两边修炼道场的年轻人一字排开。还有一幅画着几盘盛着中国菜肴的大盘子。这些画儿张张色彩明亮。在古义人的头脑里,只是抽象地记得从不曾吃过那么美味的中国菜,以后也没有再吃到过……菜量很大--虽然只有吾良画的四大盘,古义人却记得菜量不少--一盘是用赤蟹壳、蟹腿、蟹夹和新鲜蔬菜做的烩菜,做法和大黄带到道后旅馆来的菜差不多。一盘是修炼道场自制的,惟一能卖到附近村镇去来获得现金收入的炸豆腐。还宰了头农场养的羔羊,做了道加入许多大蒜和葱的爆炒羊肉里脊片。最后一盘是煮好的饺子,放在碳炉上保温。炒羊肉片很容易凉,只好一再加热。端着散发着热气和蒜味的黑黢黢大铁锅来回送饺子,同时给大锅里添生饺子的是古义人儿时的玩伴大川。古义人和大黄由于刚才的不愉快互相不说话。两人从楼上下来,绕过浴场朝总部这边走来时,古义人发觉有个人从开宴会的道场旁边新盖的厨房后门偷看自己。前面的大黄刚走过去,那人就突然跳出来,原来是大川,他冲着古义人一个劲儿鞠着九十度的大躬,一边说:"原谅我吧,原谅我吧。我给太太添了那么多麻烦,却离开了先生!原谅我吧,原谅我吧!"古义人瞧着他那悲伤的样子,不由被感动了。等大黄惊讶地回过头来时,大川已经跳回散发着蒜味和热气的厨房去了。宴会开始后,为了热菜和往沸腾的大锅里下饺子而穿梭于厨房和大厅的大川,脸色蜡黄,低着头谁也不看。古义人很久没见过大川了,没想到他到大黄这儿来了。其实这里是父亲战时呆过的地方,也没什么可意外的。大川从古义人的父亲去中国内地直到回日本,一直跟随着父亲,帮着拿行李。古义人的家成为从关西和松山来的军人以及一些来历不明的人聚集的场所之前,大川每天都到家里来干些杂活。古义人怀念地想起有一次过年,一些女人来家里吃饭。大川坐在和厨房相连的地炉靠里边的地方喝着酒,脸上微微泛红。这些人中也有外地疏散来的人,所以,母亲提议大家讲讲当地的传说。祖母讲故事时语言诙谐,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大川讲的是从山上下来一条赤龟的故事。后来父亲将自己禁闭起来以后,借宿在古义人家仓房的一位知识女性,想向大川打听父亲家人的详细情况时,大川就像刚才那样,一个劲儿恳求说:"请原谅我,请原谅我,请不要问了……"现在回想起来,这些素描使古义人产生的超现实电影镜头的感觉,首先来自于那个夜晚照明昏暗的宴会。吾良的素描除了细细勾勒了会场、人物和菜肴外,并没有画其他东西。如果吾良考虑的是拍电影的手法的话也合情合理。吾良的作品以充满幻想著称,这是凭借所有在现实生活中经验和观察的细节构成的,并且获得了成功,特别是在欧洲的知识界--古义人在德国期间也证实了这一点--这是作为幽默画面的"Dandelion"得到许多人欣赏的原因之所在。然而在那天晚上的宴席上,吾良是不可能细细观察的。为什么这么说呢?吾良莫名其妙地一下子就喝醉了--很久以后,看见吾良在电视节目里醉醺醺的模样,古义人立刻关掉了电视,也是因为想起了那天晚上的事--当时吾良坐在饭桌前打起盹来,不一会儿便躺倒在地,甚至打起了鼾。一杯老酒也没喝的古义人,在吾良喝得晕晕乎乎后一直不离左右地照顾他,还发现皮特一直咂巴着嘴瞧着这边。古义人脑子里立刻浮现出在浴池天花板上的"偷看的人",这个词使古义人很反感。想到这儿,古义人烦躁地对吾良说:"吾良,吾良,快起来!你要是难受的话,就去那边睡一会儿。"离宴会中心稍远的灯光暗淡的铺席上,似乎睡着了的吾良嘲弄地睁开眼睛瞧了瞧古义人。"吾良,到那边去睡一会儿。"古义人更加生气了,命令地说。"是啊,吾良,那边有小房间,去睡上一会儿再泡个温泉,回头再来喝酒……夜晚长得很哪。"大黄大声嚷道。"对吧,皮特先生?"皮特松开盘得难受的腿,双手抱膝坐着。看样子皮特也喝得上了头,渗着血似的红晕和白皙的皮肤混杂的大脸盘上--他的头很大,和身体不成比例,使他看上去很像幼儿--浮现出傲慢的孩子气的表情,对大黄的话不屑一顾。大家都在说日语,皮特却一直跟只会几个英语单词的吾良说英语,还不停地加以表扬。这会儿,他却将他那特有的蔑视转向了醉倒的吾良。古义人越加气愤了。他使劲儿摇晃着吾良,让他坐起来,可是,刚一坐起身子,吾良就清醒了似的质问道:"在哪儿睡?你也不知道?是你把我弄起来的吧?"然后,吾良丢下不知该如何回答的古义人,爬起来迈开大步走了出去。只听见扑通一声,吾良好像绊倒在通向黑暗走廊的门槛上了。在慌忙去追赶的古义人背后,一直规规矩矩地默默吃饭的年轻人哄堂大笑起来。吾良在走廊上大步流星地走着,走到尽头,进了厕所。古义人为他关上厕所门,站在门外琢磨该让吾良去哪个房间睡一会儿时,从跟前的南天竹盆栽和洗手盆中间冒出两个男人,古义人被吓得直打哆嗦。再一细看,其中一人竟是大川,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他的脸显得更黄了。他凑近古义人,还是那么细声细气地说:"今天晚上就带着你的朋友回你家去吧。古义人,最好今天晚上就去!他开三轮货车把你们送到村里去。"洗手盆旁放着吾良的衬衣和裤子,还有古义人的,鞋也拿来了。一进厕所就呕吐了一通的吾良脸色苍白地出来后,脱下浴衣,换上自己的衣服时,好像酒已经醒了,古义人不用再对他重复大川刚才的话了。跟着默默走在前面的年轻人--大川早就没影了--下了山坡,来到月色朦胧的草地上,过了吊桥,朝着停放在路边的三轮货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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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江健三郎新作:被偷换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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