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但这招并不是对谁都奏效，比如那个叫安宁的姊姊，不管怎麽冲她笑，她都是不大愿意理会自己。

眼下安宁也在，看着那哥哥疼妹妹，娘亲笑开怀的模样，想着自己前世的孤苦，不由心下悲凉。听见沈氏问她吃不吃糕点，又立刻恢复那天真烂漫的神色：「宁儿也要吃。」

这边正其乐融融，下人便报李老太太的马车已到了城门口。沈氏一听，忙张罗下人准备吃食，又命人去告诉在外头与同僚饮酒的李仲扬一声。

周姨娘柳眉微拧：「这老太太信上不是说要後日才到嘛，怎地快了两日？」

沈氏淡笑，将安然交给奶娘，嘱她将孩子抱回屋里，免得晒着，一面往外头走：「大概是急着想看看孙女。」

嘴上这麽说，她也知道未必如此。别人不敢说，对李老太太她放的心思多，刚进门她不喜自己，小心翼翼的伺候，这一来二去就伺候出经验来了。这次提前到，只怕是想看看她有没有将这家打理好，否则依李老太太的身体，车夫也不敢足足多赶出两日的路来。

由於李世扬赴任滨州做知州，李老太太也跟着去了，沈氏才过了几年自在日子。这些年来二房皆是在中秋时举家前往滨州团聚，其余日子老太太也不怎麽来。

这次收到信後，沈氏便让周姨娘再将家里上下打扫乾净，收拾好房间，迎老太太来。

周姨娘虽说不喜欢沈氏，可她到底也不会压着自己，倒也自由。倒是老太太一来，每日要请安，还得听她训话，老人家又特别爱清静，她便不能拉着沈氏请戏班子到院子里来，得到外头去听。若老太太能偏袒自己，她倒欢喜，偏偏老太太对二房的人都不上心，她也懒得去贴人家的冷屁股，做吃力不讨好的事。

说话间，众人已经守在大门前，下人也都一一站好，站在後头。李府上下六十多人，无一出声。不一会，那去报信的下人回来，说李二郎还在和同僚畅饮，要晚些回来。

沈氏一听，不由和周姨娘对望一眼，皆是苦笑。若是传到外面，可是要被说成不孝的。虽说老太太自小就不疼他，偏爱李大郎，甚至对那寄在名下的李悠扬也宠爱，可到底是亲娘礼数不能少，只不过自家夫君的性子她们也明白，不好多劝。

等了一会，便见先去城门口迎的李府下人引着一辆紫色马车过来，金灰色流苏垂落在马车顶盖边缘，在初现的阳光下闪着金色光芒，伴着红褐色帘幕，金贵大气，马蹄声响，缓缓而来，车未至，便觉气氛压抑。

【第二章冰山美人】

李府下人微弯身子，前脚挨着後脚跟，身碰着身，却是鸦雀无声。

车夫停了车，搬了马凳放置好。婢女撩开帘子，便见一个老妇人弯身下车。

顿了片刻，沈氏方才反应过来，笑上眉眼，上前去扶：「母亲千里迢迢过来，舟车劳顿，儿媳已备好了酒菜。」

李老太太巡视了一眼那黑压压一片的人，眸色更冷：「二郎呢？」

沈氏暗暗叫苦，微弯了身：「朝中同僚有事，二爷相谈去了。」

周姨娘本不想在这种场合当出头鸟，谁想眼神不小心与沈氏对上，见她示意过来，只好笑着接话：「因是急事，大概会晚些回来。二爷差人回话，他一忙完就立刻回来，还请老太太先行歇息。二爷常说，家事总比不过国事的，男子因以国为天，君为上。」

身为将军夫人，李老太太也明白，确实如周姨娘所说，家事自然是没国事重要，这才收了不满，淡声道：「领着一家子在巷子里站着像什麽话，都散了吧。」

得了话，下人便都散开了。

沈氏在李老太太右侧，轻扶着李老太太，左边是跟了李老太太多年的冯嬷嬷。

冯嬷嬷自小就服侍李老太太，後来嫁了李府车夫，生了一女。丈夫嗜赌，正逢李家落魄便抛弃妻女跑了。冯嬷嬷二话不说将女儿送人，自己全心侍奉已落败的李家。

李老太太心中感激，待李家形势好转，便让人去打探冯嬷嬷女儿下落，知她自幼过得艰苦，嫁了个屠夫，待她也不好，也生了个女儿名唤何采。李老太太便想让李大郎纳何采做妾，但因年龄相差太多，不忍将来变成老夫少妻，就做主让李二郎将她纳进门，这才减轻了她多年来的愧疚。

眼下一看，那何采并未来迎，李老太太倒也不气，反而略有忧色：「采儿身子可又是不适？」

沈氏应声，「是又染了些风寒。」心里却默默的想：何采的身体是不太好，可也不至於三天两头病着。不给她请安，也不一块吃，平日设宴也不出来，只待在自己的院子里，明明是个十七岁的人，却是七十岁的心。

因知道她外祖母对李家的情分，李仲扬也不薄待她，该有的有，该送的送，但也少去她那里。两人性子都是淡然偏冷漠，见了面，活似陌路人。沈氏也猜不透何采在想什麽，自己的夫君博学又俊朗，真不知是哪里不入她的眼了。

李老太太说道：「定是你们欺负她了。」

沈氏陪笑：「采儿妹妹确实是身子不大舒服。」

李老太太对冯嬷嬷道：「这不用你候着，去看看采儿吧。」

冯嬷嬷对李家忠心无二，可到底是年纪上来了，也想有儿孙伏膝。想着自己的亲生女儿对自己闭门不见已是懊悔痛心。那外孙女长得神似她娘，每每见了总觉亲切。自己有意无意求得老太太应允她，让何采做了李家人，一来是为了亲人荣华着想，二来是可以常见。如今得了李老太太的话，不由大喜：「老奴去去就回来。」

走过前院，步子还未踏入大堂，李老太太便道：「那小丫头前日该满月了吧，现在何处？」

沈氏听她寻安然，心下不由直跳，这果然是要质问她了吗？她一面心慌，一面让奶娘抱她出来。

奶娘抱着安然出来时，安然就觉得大堂里的气氛不大对，为什麽每个人都不说话？连平日里爱嬉笑的周姨娘也大气不敢出。仔细一想，对，李老太太，也就是她的祖母来了。想罢，鼓了鼓腮帮子，转眼见到个老人家，她立刻露出笑颜。

李老太太一见襁褓中的小人儿笑得如春光灿烂，愣了片刻，抿紧了唇不出声。沈氏不知老太太在想什麽，迟疑片刻，想着许是孩子太重了，俯身要去抱回安然。

李老太太却不肯了，不满道：「我虽上了年纪，手脚可利索着，难道怕我连个孩子都抱不动吗？」

沈氏笑笑，「母亲身体好着，只是怕您累着。」也不敢再多言。

李老太太探手逗了逗安然，听她咯咯直笑，笑声如铃，轻叹一气。这一叹气，更是让旁人不知所措。正好冯嬷嬷进来，李老太太便道：「阿庆，你来看看这孩子，是不是跟心容长得一样？」

冯嬷嬷忙快步上来，仔细看了看，点头：「这眉眼跟三小姐长得一模一样，黄嬷嬷回来说我还不信，如今一看，像极了。」

周姨娘好奇，凑上去看，笑道：「都说三小姐跟老太太年轻时长得像，那四姑娘岂不是像老太太？难怪一脸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