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第四十一章

「吴贵嫔,朕早在半年前就警告过你,你父收受贿赂,还有你无故杖杀宫女之罪,朕虽暂时扣下了,只要你安安分分在后宫里不生事,不惹朕心烦,朕就可以容你一时,」他冷冷地开口,「可你偏要挑战朕的耐心。」

「皇上……皇上,臣妾不是有心的,臣妾再不敢了,请皇上恕罪啊!」吴贵嫔吓坏了,立时跪下,手边的漆红雕花提盒早倾倒了一地,汤汁淋漓四溢。

「朕现在给你两个选择,一是降为采女,迁至永巷长居,终生不得出。」

吴贵嫔如遭雷殛,脸色惨白,几欲晕厥过去。粉妆娇容早已涕泪纵横,苦苦哀求。「皇上……皇上饶命啊……臣妾在东宫尽心服侍您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求皇上……」

严延嗤笑了一声,似嘲讽也似自嘲,「前朝大权尽握又如何?这么一想,朕这皇帝这三年也他娘的当得够憋屈了,就为了一个捞啥子好听的名声,朕居然还容许自己后宫这一窝子肮脏狠心的玩意儿,继续占着茅坑不拉屎——」

「皇、皇上?」吴贵嫔从来没听过俊美如天神的干元帝这般口吐粗言浑语,整个人都吓呆了。

他眼神更冷了,似笑非笑道:「还好意思跟朕提东宫?当初皇后和朕在东宫里苦熬的时候,你们几个躲得远远儿的,各自家族更是左右逢源,和朕几个皇兄往来频繁……朕登基后,若非是为了这『仁君』的贤名,又因皇后……之事而心神大乱,又何至于忍容留下你们几个在后宫碍眼?」

吴贵嫔哆嗦惊惶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哪里还有半分适才的娇媚俏艳,是冷汗透衣鬓发紊乱涕泪狼狈。

「皇后曾劝过朕,你等也是可怜人儿,是家族棋子,让朕就算不愿爱之护之,至少也要让你等有个衣食无忧安乐一生之处。」他涩然地苦笑了,「可你们谁又领过她的情了?」

吴贵嫔连忙爬近他跟前,满面泪痕地哀哀求道:「皇上,皇上……臣妾最是敬爱先皇后娘娘的,半点也不敢有亵渎不敬之意啊,求您看在先皇后娘娘的份上,您饶过臣妾这次吧,臣妾以后一定恭顺——」

「看在皇后的一片仁心上,朕给你第二个选择,」他低头看着她。「朕给你百两黄金,还家出宫、,另觅良人。」

「不,不,臣妾不出宫!」吴贵嫔拼命摇头。

「朕从来没碰过你们,你等至今犹是处子,难道当真要一辈子在宫中守活寡至死?」

吴贵嫔哭着道:「臣妾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鬼,臣妾死也不肯出宫!」

「好,那朕就顺了你的意。」严延淡淡地道,冷眸如电扫向缩头缩脑躲在一边的胡公公,「胡溪,拟旨,吴贵嫔今逾无状,言语悖逆,撤去贵嫔衔,赐鹤顶红。」

「奴才遵旨!」胡公公快步上前领命。

「不不不——」吴贵嫔面色苍白如纸,下一瞬忙拦住了胡公公,回头向严延猛磕头。「皇上,臣妾出宫!臣妾选第二个!」

他眸底掠过一抹厌恶与嘲弄。

「求皇上开恩,臣妾不想死啊……呜呜呜……」

「胡溪。」

「奴才在。」

「接下来你安排吧。」

「奴才明白。」

严延看也不看哭哭啼啼和惊呆了的宫女太监们,沉声道:「传中书令赵默言进宫。」

「是。

后宫正悄悄掀起一场滔天波涛……

可唯有被禁足三个月的长乐宫乐正贵妃,还有闭宫幽居的披香殿安婕妤,浑然未知。

这天清晨,安鱼早早就醒过来了。

她向来不爱被众宫女太监族拥服侍,当初确定要进宫之时,甚至连珠儿、蕊儿也留在安家,请爹爹代为寻个好人家发嫁了。

这世上的女子多是享福的少,受苦的多,她但有余力,只能确保至少在她眼前的这些好姑娘,起码得个终生有靠。

所以披香殿宫女太监皆知,平常乖乖儿地各司其职,该洒扫的洒扫,该守门的守门,该烹茶的烹茶就好,只有婕妤娘娘出声召唤了,他们才能现身伺候。

披香殿后殿有汤室,自有暖暖的汤泉水涓流而过,安鱼自行梳洗过后,换上了秋香色的袍子,同色软缎披风,玉簪绾了个髻,娥眉不描,胭脂不染,就这样清清爽爽信步走出了寝殿。

披香殿有主殿和左右配殿,前头园子有照水紫默林,后头花苑则是小桥流水,还有一架朴拙可爱的水车。

她来到了水车下,仰头看着不断随着清澈流水而缓缓转动的木造水车,神情怔忡,彷佛坠入某段流光回忆中。

「——你还记得,当年你做给我的那只小水车吗?」

一个低沉温和的嗓音在她身后响起,安鱼倏然回头,白净小脸涌现了一抹仓皇和……她迅速低下眼去,掩住了眸底真正的心思。

「臣妾不记得了。」

一身淡青色箭袖常服,玉带束腰,长长黑发以玉冠绾起的高大俊美帝王伫立在她跟前,目光渴望而隐痛。

「那只小水车,我总随身携着,从五岁玩到了十二岁,松坏散架了后,木片怎么也组不回去,可我一直留着。」严延自顾自说下去。

……纵然小水车已经不再是小水车的模样了,它却永远是朕心上的宝贝。

就像有些人与事,也许曾经忽略与错过,可实则早已深深镌刻在灵魂深处,刀剑挖剐不出、岁月也淡化不去。

安鱼心口撕扯揪疼,转身就想走,小手却被他的大手猛然抓住了。

「萸娘,我一直没变,」他英俊迷人的脸庞明显清瘦了许多,眸底尽是刻骨铭心的深情,低哑道:「我知道,你也从来没有变。」

她眼前一热,死命把泪意抑忍了回去,眨眨眼,缓缓掰开他的掌握,语气镇定平和地反问:「那又如何?」

他痴痴地注视着她。「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可往后,你只需要信我便是。」

她不说话。

「萸娘,你才是我的妻,从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永远都是。」

她深受震撼,感动得想哭,可她不能……

别去听,别去看,别去信啊。

现在的阿延,坐拥天下,有了国,也有了「家」,已经不需要她的照顾和陪伴,更不需要她扰乱他的人生轨迹了。

她无法,也不愿再碰触他的眸光,侧首望向旁处远方。「皇上,你现在只是错把心乱误认作心动,你很欢喜我回来,但这只是亲情——」

「朕很清楚自己的心。」他打断她的话,斩钉截铁地道。

她只是淡淡一笑,显然全然未听进心里去,也未曾当真。

严延苦笑了,自知这一切都是自己种下的因,最后结出的苦果也只能自己独尝。

可就算要他倾尽一生辰光才能说服她,令她看见、能相信自己的这片真心,他也再所不惜。

萸娘……鱼娘,朕这辈子都跟你耗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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