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新业

第三章 新业

同学所在的工厂有着悠久的历史,是洋务运动的时候,李鸿章亲自督建的。临海市三面环海一面环山,冬天海水不上冻,吃水深,是理想的航运基地。海岸线上有的地方兴建了码头,有运载客货的船只穿梭其中。在临海市靠山的一片海域里,有一个港湾,入口不大,里面却面积不小,是一个得天独厚的天然港。不大的入口可以将海浪的震荡拦在外面,里面可以供众多的船只停泊。临海市原来只是一个破旧的小渔村。李鸿章在此修建船坞和北洋海师以后,大批的军政人员开始入驻,随之而来的家眷和各种满足人们需求的服务与店铺也应运而生。港口一带爆发出勃勃的生机来。直到今天,这座历史悠久的船厂里仍然保存着一艘品相完好的船只,据说是李鸿章时代建造的。当时没有铁钉等物,所有的拼接工作都是用木材完成的。工匠超群的技艺令人赞叹。总之,临海市是因着这个大坞才发展成今天的这个样子的。

听着这些,秦月也开始向往了起来。和同学确认了入职的时间、职务和待遇之后,两个人就分开了。

回家后,秦月想到马上就要就职的工作发起愁来。从小到大,她都是优等生。教书也好翻译也罢,干起来也都是毫不费力。可一想起她即将进入的那个行业,她就眼前发黑。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做这么没有把握的事。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大不了她从头学起,反正轻易放弃认输这件事不在她的骨子里面。

当天傍晚,秦月就收到了同学发给她的电子版合同,里面有一些他们商定好的信息已经填了进去,还需要她输入一些个人信息。秦月啧啧地感叹对方的高效,把合同仔细地读了一遍,就将需要她提供的信息敲了进去,另存备案之后就发给了对方。第二天上午,秦月就收到了盖了公章的合同的扫描件,邮件中同学告诉她,纸版合同等见面的时候直接给她。

秦月保存了扫描件之后,只好到校长办公室辞职。校长只比秦月大几岁,是个能干又讲理的女生。一个人操持着这么个大摊子,着实不易。当初秦月入职面试的时候并不认识谁是谁。试讲的时候有一个人在开课前一分钟从后门溜了进来坐下来听课。那个人就是这位校长。两个人年龄相仿,又都是单身,偶尔会在一起吃个午饭聊聊天什么的,相处得不错。秦月突然要辞职离开她很意外。秦月也没多说什么,只说自己想尝试一个新的行当,并告诉对方不要着急,她考虑到课程的衔接问题,特地跟新主顾磨了一个相对比较晚的入职时间出来。校长有一个月的空档可以找一个好老师来接替她的工作。事已至此,一切已成定论。校长也只能表示接受和祝福了。

回家之后,秦月给同学发短信索要造船的相关资料、信息或者书籍。对方却给了她另一个人的联系方式,让她直接找一个叫小马的人。秦月察觉到同学隐隐的怠慢,也没放在心上。她对人已经没有什么期待了。唯一的希望就是和她共事的人都能各尽其职不要让她的工作难做就好。她琢磨着,同学在谈判过程中对合资公司表现出来的渴望,请她入职时流露出来的羡慕,猜测着可能他刚被告知不能如愿吧?他请她入职这件事恐怕也是上级领导交代给他的一个必须完成的任务。后来,这些猜测都得到了印证。

秦月联系了小马。电话另一端传来的是一个晴朗的声音,和他声音一样,小马做事也十分地爽快。收到秦月邮箱之后,他就发了一大堆的资料给她,包括船厂即将和外方联合建造的那几艘船的相关信息。秦月十分感激。她做事最不喜欢毫无准备,如今一堆资料在手,秦月一头就扎了进去。接下来的时间,秦月如临大敌一般地将手上的资料死记硬背了下来。她收到的资料有船厂的介绍,厂规,更重要的是一份双语的造船合同和技术规格书还有图纸。

几百页小五字体的技术规格书将一艘叫做开体驳船上所有部分用文字描述得分毫毕现。秦月将一堆电气,液压,防火,监控,舾装等等词汇全部搬进了脑子里,并勒令它们在那里定居。忙碌的日子过得虽然不如以往轻松但却十分充实,她果然比过去的几年睡得好了。等到再次抬起头来的时候,离她正式入职的时间就只剩下一周的时间了。一路文科的秦月无奈的发现,她可以把一切的文字都背下来,可图纸上的内容,她就无能为力了。她对船只有过一次近距离的接触,那就是她曾经和家人一起坐船到青岛去玩儿,不过那只是个不大不小的客船,而今后她要接触的却是结构和功能都十分复杂的特种工程船。

怎么办呢?秦月冥思苦想,她可不愿意打无准备之仗。哎,有了!父亲过世之后,她老妈也迅速地信了主,每个周末都会去教堂做礼拜。有的时候,秦月拗不过老妈也会跟着过去,冷着一张脸,在心里一路批驳着台上牧师的讲道,然后带老妈回家。教会里有社会上的各种人群,其中有一个,他们叫白弟兄的人据说就是给一个船厂领导开车的。要不找他求个情,看看他能不能带她到船厂看看。她好先见识一下究竟造船是个什么样的流程。秦月跟她老妈一说,她老妈就忙了起来。一圈下来,各种辗转还真就让她拿到了对方的电话。

秦月拿起电话的时候犹豫了一下,这算不算是占上帝的便宜?可上帝带走了她的老爸,她有什么可愧疚的,哼!秦月下手按了通话键。事情的进展超乎了秦月的预料。这位白弟兄服务的对象是一个美国人。那个老外和家人长住临海市,在白弟兄所在的船厂带着监督造船。这样更好。她将来接触的造船模式恐怕也是西化的,这可真是歪打正着。只是,这样一来是不是太麻烦这位白弟兄了?没成想这个白弟兄跟老板打了个招呼对方竟然就同意了。秦月一时想不通,也就丢到了一边。她一定要好好找个机会谢谢这个白弟兄。嗯,见面的时候她要仔细地打听一下对方的生活状况,看看他有什么需要,自己是否能帮得上忙。约好了时间,秦月被告知,那个老美竟然要派车来接她!开车的正是那位白弟兄。

上车之后,秦月真的是千恩万谢。帮忙帮到这个份儿上,天下少见了。白弟兄工作的船厂是临海市最大的船厂,也是全国知名的造船基地之一,在临海市的另一端,与将来秦月要工作的船厂南辕北辙。一路上秦月跟白弟兄聊着天,这个白弟兄也算是经历丰富的。他是家里的小儿子,上面还有个姐姐。姐姐书读得好,年纪轻轻的就出国留学,找工作,移民了。而他职高毕业出来以后尝试了各种工作。他家的条件不错,父母也都算是念过书的,父亲是工程师,母亲是大夫。所以,其实他即使没有太大的出息也不会饿着。可他就是不甘心,跟朋友跑到南边去闯荡了几年,开始的时候赚了点儿钱,后来又都赔了进去。后来也老大不小的了,就回来找了这份安稳的工作。也处了个对象,正打算结婚。秦月从他的话里话外听出来对方应该三十多了,就琢磨着等对方结婚的时候,她也随个份子。白弟兄告诉她,他老板也是位弟兄,所以,一听说要到船厂来参观的是教会成员的家属,就二话没说答应了下来。秦月虽然和上帝不对付,却不得不承认,基督徒之间那种亲如家人的温暖和无私常常带给她无名的震撼。究竟是怎样的连接让这些素昧平生的人以兄弟姐妹相称?在彼此需要的时候无私地施以援手,不问缘由,不问代价,只因为对方是“主内的”人?秦月沉默了下来。

车先开到了离船厂不远的一栋大厦旁。老外在那里有个不大不小的办公室。办公室是个套间,外面是助理工作的地方,里面是老外的办公室。秦月敲门进屋的时候,接待她的是一个二十岁刚出头的年轻女孩儿。秦月表明来意,对方就让她自己直接往里屋走。白弟兄没跟进来,他在办公室外间的饮水机那里灌满了自己的水杯以后就出去了,估计是回车上等他们去了。秦月无奈只能硬着头皮去敲门。屋里传来了一声,“Cein.”后,就是断断续续的说话声,秦月顿了一下,还是推开了门。

办公室不大,一张老板桌占了半间屋子,一个老外正在桌子后面的空地上,一边转圈一边说话,屋里没有别人。秦月这才发现对方正带着蓝牙打电话。秦月打量了对方一下,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个头不高,秦月一米七,对方大概也就她那么高。那人抽空拿了一张桌上的名片丢给她,秦月接过来一看,对方叫威廉,是国民油井在中国的大项目经理。无论是对方的公司名称,还是对方的头衔,这些到底意味着什么,秦月一无所知。她记下了对方的姓名,就开始饶有兴趣地欣赏起对方的样子来。这不能怪她。实在是,对方的样子太好笑了。这个威廉一边说话,一边做着各种手势。他的语速非常地快,表情也十分的丰富。秦月觉得自己好像是在看美剧。

威廉终于挂了电话,一把摘了蓝牙丢到了桌子上,抬头看着秦月,问她想喝点儿什么,外间冰箱里有自己去拿就好。到目前为止,秦月可以断定的是,这个威廉是个不拘小节的人。无论是他的手下让访客自己进来而不是带着进来,还是让访客自己去取饮料都说明了这一点。大冬天的喝冷饮,这是美国人发胖的原因之一。秦月可没这个爱好。她谢过对方,表示她不需要喝任何东西。威廉一边自己坐到皮椅子里,一边让她也坐下来。秦月依言就坐,等着对方开口。对方却靠着椅背,双手插在一起放在腿上打量着她,这样做的时候,他还不断地左右摇晃着椅子。如果说在此之前秦月还有一点儿紧张的话,那么到现在,她只觉得对方的表现很有趣,没有丝毫的畏惧。因此,她唇边含笑,也一言不发地回望着对方。

四目相对,没过多久,威廉先败下阵来。他把椅子往前一拖,从桌子上拿起一本小册子来递给秦月,让她看。可秦月刚翻开来看了没有五秒钟,对方又开始滔滔不绝起来。威廉开始介绍他的公司,是全球著名的海工企业之一,机构庞大,雇员逾万,在全球很多国家都有分公司或业务。他们最赚钱的业务之一就是为海上油井的开采提供钻井设备。这个设备被他称为“moneyzone”。秦月听着对方飞快的讲解,无奈地合上了手中的小册子。等对方终于说完了,秦月扫了一眼腕上的手表,十分钟过去了。她记了一大堆的内容,却还是没有任何的感性认知。

威廉看着秦月脸上的表情,嗯,恐怕是没有什么表情,感觉有点儿挫败。吸了口气,直接问秦月,她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秦月差点儿没笑出来。合着他干脆不知道她的来意就啰嗦了那么多。秦月直截了当地说,自己对造船行业一无所知,无知地就像一张白纸一样。可她却即将踏入这个行业,一周以后就要正式入职,想提前了解一下造船究竟是什么样子的。她简单地说了几句自己了解到的荷兰企业,对方好像也是头一次听说。反正她今天的目的就是想怼造船有个感性认识,没有什么别的。威廉从桌子上又拿起了一本杂志大小的书,翻开来,指着其中的一页让秦月看,上面是一副色彩鲜明的照片,蔚蓝的大海之中有一个红色的“structure(结构?)”,因为那看起来实在是不像她所认识的船。威廉告诉她,这就是他要带她去看的半潜式钻井平台,是他们公司在临海市建造的第七座半潜平台。然后,他站起身来,带着秦月出去,上了车,向船厂驶去。

车直接开进了船厂,秦月觉得自己突然变成了刘姥姥,看什么都新鲜。她最初的印象是这个船厂的面积和人员,他们的车在场内足足开了一刻钟才停下来。道路两旁的厂房林立,在路上所见到的所有人都穿着厂服,有些还戴着安全帽。厂区内有各种叉车和货车,载着钢板,钢屑等物来往穿梭,各行其道,忙而不乱。在一些厂房内,秦月看到焊接工人戴着面罩拿着焊枪蹲俯着身体进行焊接,火花四溅。这一切都让人感到蓬勃的生机。

车子听到了一排简易房旁。这种房子,秦月以前倒是见过,是那种建筑工地上供建筑工人居住的白色屋子蓝色平顶的简易房。眼前这一排一眼望去,不少于十座。威廉把她让进其中的一间。屋内两张桌子头顶头地对在一起,每张桌后各配了一把椅子。两张桌上都堆满了文件,图纸,杯子等杂物。桌子另一侧的墙上挂着一堆衣服,有大衣和工装。正对着门的地方挂满了图纸和进度表。屋的角落里有一个占地面积不大却很高的柜子,柜子的一层上放着一个迷你冰箱,另一层上有个微波炉,最下层是个饮水机。秦月这才有了身在工地的感受。

此刻,威廉正摸着下巴从头到脚地打量着秦月。秦月被看得莫名其妙。结果还没等她弄明白,威廉扔下一句,在这儿待着别动,就出去了。秦月哭笑不得。这些老外怎么想一出是一出啊。他一句交代都没有就跑了。好在,秦月并没有等多久,她刚看完墙上的进度表,威廉就回来了,左手手臂上搭了一件工装,右手拎了一双鞋子。他把衣服和鞋子都递给了秦月,说了一句,跟着我学,就开始换衣服。这种工装十分特别,是上下连体的,上身是打开的,人要将双腿从腰腹部伸进去,然后再系上上身的扣子。白色的工装被威廉叫做“overall”。很是有趣。好在,穿这种衣服,只需要把大衣脱掉直接套上去就行。秦月跟着威廉换了鞋子,发现这双鞋沉得不行。蹲下去敲打了几下鞋子,嗯,原来里面有金属,是起保护作用的。威廉看到秦月的动作笑了起来,解释说,在工地上一个人必须全套武装才能保护好自己。说完这话,从墙上摘了个安全帽递给秦月,有从桌子上抓了一副像防风镜的眼镜给她。到现在为止,秦月算是全明白了,刚才威廉打量她是在看她应该穿多大的衣服,出去给她找衣服去了。两个人收拾停当后,威廉看着秦月乐了。秦月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也笑了。她像个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威廉竟然蹲下去给她挽起了裤脚。这个突然的举动吓了秦月一大跳。无论是论宾主,年龄还是社会地位的高低,威廉这样做都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威廉却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失态,指着她的衣服口袋,说,那里有手套,说完,大手一挥,走了!就出了屋子。

秦月一边摸出手套戴上,一边紧跟着威廉出了工房。一路上来来往往的竟然都是外国人!大家都穿着overall,却颜色标识各不相同。显然是来自不同公司的。威廉给他解释说,这些人都是这座平台上不同的供应商派来的。国民油井来的人除了他之外,只有一个电气工程师。这些人都是赚他们国民油井的钱,所以也都归他管。不过因为他们来自于世界各地,所以管理起来十分的麻烦。国民油井几乎每年都在世界各地进行着企业并购,去年他们集团刚刚收购了一家瑞典的企业,今年下半年就又要有两个瑞典员工过来为他工作。按照以往他和瑞典人打交道的经验来说,那绝对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瑞典这个国家高收入高福利,即使当地企业被美国集团吞并了,却仍需遵守当地的法律。瑞典的员工每周只肯工作四天半。而海工的建造项目,是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要往前赶的。只按项目结点说话,哪里会和你讲什么节假日,民权什么的。如果工程进展顺利的话,能赏脸让大家过个圣诞节就不错了。可这些人却雷打不动地一定要休息。威廉却不能把他们怎么样,所以头疼的要命。只能想方设法地在其他地方挤时间,赶进度。说到这些,威廉恨得牙痒。秦月看见威廉那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嘴的样子忍不住大笑了起来。两个人之间的距离一下子就拉进了。

走了一段路,到了海边。威廉抬手一指,喏,这就是了。秦月抬头仰望面前的庞然大物,心升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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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姆斯特丹水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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