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九章 奔赴

第二百八十九章 奔赴

凌晨。

天边泛起鱼肚白,弯月虚弱成近乎透明的模样,三两点星子,如细小的痣落在暗淡苍白的天侧。

郭知宜踩过叶尖沾露的矮草,手搭在树干上,沉默地向前方无边寂静的旷野眺望。

村落稀疏,无序地伏在乱林和荒畦之间。风吹来湿冷的气息,直闯进肺腑,冷却呼吸和血流。

“离此处最近的驻军是谁的?”

亲卫一愣,立刻劝道:“郡主,再这样长途奔袭下去,郡主的身子撑不住……”

“寻辆马车,路上休息。”

“是。”亲卫咽下后面的话,遵令下去准备了。

走了两步,亲卫转头看了眼,郭知宜闭上眼靠在树上,抱着一把血迹未干的冷刀。

亲卫视线收回,朝前走去。十步之遥处,随行亲卫持刀警戒,向他微微颔首。五十步外,四五十个军士身穿制式统一的军服守在外围。

是定难军营地的降兵。

一夜未眠,困倦爬上眼梢,人群中不时可见张着嘴打哈欠的甲士。然而,和亲卫一打照面,前者忽然一个激灵站直了身子,视线稍微偏开几分,未敢直视。

毕竟,这帮亲卫的血腥和凶残,犹在眼前。

时间倒回三个时辰前。

更深夜重,留守营地的人一半儿在巡逻,一半儿在休息。谁也没注意到,有人偷偷潜入了他们的营地。

定难军威名在外,作风嚣张,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敢来招惹他们。因此,哪怕大军悄悄调往他处,只在营地内留守百余人,也能维持住兵强马壮、铜墙铁壁的假象。

郭知宜一行人潜入营地,动作隐蔽,绕着营地四处侦察,并没有打草惊蛇。直到郭知宜抓住一人审问得知,定难军两万大军已于一月前离开营地,全副武装,直指周军后方。

郭知宜听罢,静默许久,松开抓在手里的人。

那人劫后余生,连连叩首,反反复复告谢,然后在跑出去几步后,扯着嗓子大吼,“有人偷袭——”

话音落下,一只长箭从后心穿胸而过,恐怖的余力带着他往前踉跄了好几步才栽倒在地。

重物落地的声音响起,同一时刻,营地内火光也渐次亮起,在郭知宜不带一丝情绪的眼中燃烧。

郭知宜收起弓箭,慢慢拔出佩刀铜雀,刀身一点一点出鞘,铁器摩擦的声音被拖得很长很清晰。亲卫与她达成了尽在不言中的默契,纷纷抽刀,蓄势以待。

混乱的脚步声逼近,第一波人闯进这个角落。

“唰——”

一泼血喷溅而出,草垛的秸秆尖上啪嗒啪嗒往下滴血。

经过最初十余人的惨烈死亡之后,后面的军士端着长矛长枪,你看我我看你,没有一个人再敢上前。

郭知宜缓缓从角落里走出,每往前走一步,围堵她的人便齐齐往后退一步。

“你们中谁是主事儿的?”

对面搡动了一阵儿,中间空出来一块儿,一个黑皮长脸、满脸胡腮的人往前走两步,高声道,“在下赵节帅帐下云骑尉胡松权,你是何人?”

郭知宜没回答他,而是扫视着其他人朗声道,“在场的人,你们不会不知道一个月前赵伯端率军去了哪里,你们也不会不知道此时此刻定难军正在干的是什么事儿。赵伯端雄心勃勃,走的是一条有去无回的路,他的结局我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可我知道你们的结局。”

“你们为什么被留在这儿,而不是被带到前线杀敌立功呢?一朝东窗事发,区区百余人能守得住这个营地吗?说句大实话,赵伯端根本不在意这个营地守住守不住,也不在意看守这个营地的你们是死是活。你们只是他赵伯端雄心大业上微不足道的几颗棋子而已。”

“到了这种境地你们还看不清吗?还要继续为他卖命吗?”

对面的军心开始动摇,胡松权见势不对,忙吼道:“一派胡言,她不过是……就是想趁我们不注意的时候杀了我们,快上快杀了她!”

胡松权原本想说,她不过是一个娘们,但话说到一半儿时,脑子忽然一个激灵,隐隐对对方的身份有了个猜测。

他心知这个可怕的猜测有几分真,更知道一旦说出口,等更多的人反应过来,形势将急转直下。他几乎是气急败坏,夺过旁人的刀往前一指,号令冲锋,试图阻止她继续开口。

但是他的阻拦收效甚微。郭知宜手起刀落,一刀毙命,杀了冲到跟前的一个人。双眼瞪大的人头咕噜咕噜滚到胡松权身前的甲士脚边,胡松权能清楚的看到这个甲士打颤的双腿。

“今日,我以大周皇帝使者的身份,免你们一条死路,放下武器者,过往不咎,仍是我大周子民。伤重者,遣返故里;无伤者,依律服役。如果不肯放下武器,负隅顽抗,格杀勿论!”

胡松权咽了口口水,握住手里的刀,悄悄往旁边挪了两步,往人群中藏去。

但郭知宜的视线如利剑般劈开人海,直直落在他身上。

胡松权看见她忽然淡淡一笑,立刻暗叫不好,推搡着往后逃。

“谁杀了他,赏白银百两!”

声若寒石,冷意缭绕。

和亲卫对视的甲士想到后面的场景,忍不住浑身战栗,头皮发麻,当即又低下头挪两步,想方设法让自己看起来不要那么起眼。

“彰武军、保大军两军驻地离此最近,但是,”亲卫犹豫道,“但是相距如此之近,却并未上报任何定难军异状,只怕这两支军队也有些异常。”

“两万多人的军队离开驻地,奔赴几百里之外的地方,相邻的州县和沿途不可能发现不了一点风声。”郭知宜按着额头,淡淡道。

“那郡主此去岂非危险重重?”

“放眼看去,谁不危险重重?”

亲卫一凛,再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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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传令兵匆匆跑进中军帐,在主将身侧耳语几句。

“什么?”

因震惊而没压住的声音一出,大帐内的歌舞升平像是被按下暂停键,戛然而止。

坐在下首的将官们纷纷将视线投来,主将烦躁地朝中间的舞女挥手,“下去,都下去。”

舞女们连忙欠身,快速迈着小碎步退出去。

“出什么事了,将军?”

主将叹口气,抓了抓头发,“你们可知道长安郡主?”

“这天底下没有几人不知道这位郡主的,将军为何忽然提起她?”

主将:“现在她人就在营门外,身份是天子来使。”

“什么?”

“她为何忽然出现在此?”

“是陛下的旨意吗?陛下发现了什么……”

下首的将官顿时喝不下酒了,纷纷交头接耳,面露惶惑。

“将军,郡主在营门外等着呢,可要出去迎接?”

主将心烦意乱地摆摆手,直觉长安郡主忽然出现在这儿不会是什么好事,“去请郡主……”

“不必请了,本郡主可当不得将军一个请字。”

人未到,声音先传入耳中。在帐外嘈杂的喧哗声中,帐帘被哗的一下扯开,明亮耀眼的日光投在帐中,在地上形成一道梯形的金色光路。

简朴的皂靴不紧不慢地踩过去,一道高挑瘦削的人影在一众惊疑的视线中逼近,一只手虚虚握着,一只手时刻压在刀柄上。

“你便是彰武军主将?”

主将自郭知宜进帐的一刻起,便怔愣住,听见问话方才回神,起身道:“回郡主,末将正是彰武军主将汤……”

“好了,我知道了。”郭知宜毫不留情地当众打断了他,那主将脸上顷刻间一阵青一阵白,又是尴尬又是恼火。

郭知宜走到主位前,与主将相对而视。主将以为她要对自己说什么,却见她忽然俯身捏起桌上的酒杯嗅了嗅,“好酒。”

主将讪讪一笑,没摸清她的目的,“郡主若是喜欢,末将这儿还有好几坛。”

郭知宜淡淡笑了下,手一松劲,酒杯一倾,酒液从左到右徐徐淋下,在地毯上浇出个“一字形”的水迹。

“咚!”银酒杯随后脱手,掉在地毯上发出一声闷响。

主将面色一变,下意识伸手摸向身侧的佩刀。

“嘭!”同一瞬间,主位上的桌子被踢飞砸向主将,力度之大、动作之快让主将来不及反抗就眼前一黑,被重重砸倒在地,满桌子的盘子、碟子、瓜果、酒液脏乱地撒了一身。

郭知宜上前一步,咔嚓两下卸掉他两条胳膊,在惨嚎声中一脚踩住主将的脑袋,一手持刀指住对方喉咙。

转瞬之间,郭知宜便将彰武军主将的性命握在手中。但与此同时她的颈骨前也被架上了两把剑。她微微低头,甚至能从两把雪亮的剑身上看见自己的脸。

帐内一片死寂。

变故发生得太快,离得远些的将官甚至没看清发生了什么,就听见上方一阵当啷碰撞声,随后满帐的人都抽出了武器,和突然闯进来的郡主护卫紧张对峙。

位置靠前的三四名将官心惊胆颤地上前,“都干什么呢!郡主是陛下来使,都放下武器!”

郭知宜轻轻勾唇,“对,本使者是来宣旨的,你们打算就这样接旨?”

站在最前面的将官忙高声道:“接旨,都放下武器接旨!”

有他带头,余下将官和护卫三三两两也都放下武器,视线牢牢盯着上首,等郭知宜拿出圣旨。

郭知宜慢悠悠地扫视一周,从袖中取出一道明黄卷轴晃了晃,“本使者代天巡视,发现青天白日下,彰武军主将不练兵,不守备,玩忽职守,公然饮酒作乐,纵情声色。这样的人,尸位素餐,也配为一军主将?还是早些让贤的好。”

“这道圣旨呢,现在还差一个人名没有填完,可是我初来乍到,对彰武军不甚熟悉。不如这样,诸位将士说说,彰武军中可有堪当大任者?”

帐中的将官全都哗然,面面相觑,不敢置信地抬头看向郭知宜。郭知宜脚下的那主将也听见了,立刻不顾脖子上架着的刀刃奋力挣扎,双手用力捶打郭知宜的小腿。

郭知宜幅度很小地晃了下,低头看了眼死命挣扎的主将,他正目眦欲裂地瞪着她,郭知宜毫不怀疑,她一松手,这个人能立刻扑上来撕掉她一块肉。

“彰武军中无人了吗?”

郭知宜动了动手腕,轻嘲道。

话音未落,一道黑衣人影两步飞身上前,带起的风从郭知宜面前拂过,微微掀动了她额际两缕发丝。

“铛、铛。”金戈碰撞声在身后响起,郭知宜一侧首,只看见两泼血弧在眼前划过。

随后是两道重物落地声接连响起,不用回头也知道是两个人倒地的声音。

郭知宜错愕的一瞬间,那主将的挣扎忽然消失,低头一看,一把匕首正分毫不差地插在他心口。

前后不过几个眨眼的时间。

穿一身黑色军服的男子叼着短刀,后退两步,半跪于地,捧着沾满鲜血的短刀,昂首,目光如剑,“末将愿毛遂自荐。”

郭知宜收回脚,看也没看帐内其他怒斥、叫嚣、诟骂的将领,只定定看了他良久,哈哈大笑起来。

“好。”

“拿笔来。”

郭知宜把圣旨递给他,“恭喜。”随后,在亲卫保护下离开营帐,没再过问后面的事。

翌日大军拔营,郭知宜无意一瞥,不出意料地看见中军帐所在之处被染成深红色的地面,她眼睫垂了垂,移开视线,望向更遥远的前方。

一只大雁从郭知宜头顶掠过,双翼在苍蓝辽阔的天空舒展出优美的弧度,随后渐飞渐远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在视野中。

十日之后,亲卫来禀:“前方二十里外便是阴地关。”

“阴地关可还在?守关将士还好?”

“阴地关犹在,危急之时高元帅及时率军赶到,拖住了攻城的定难军。只是守关将士伤亡极其惨重,十不存一。”

“还有,”亲卫稍一犹豫,抬头看了眼郭知宜,“怜小姐……”

熟悉的名字猝不及防撞入耳廓,郭知宜一颤,“白怜在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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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是个权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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