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入律 第八十四章 新羊

第一卷 风入律 第八十四章 新羊

上艾郡牧家,一个在前朝大放异彩,累世公卿的大族。

改朝换代之后,牧家因为前科,迟迟没能入得了天家法眼,入仕新朝也是大沁立国六十年才轮得到的事。

当代牧家有三兄弟,长子牧邕并没有袭伯爵,而是他的一个亲弟弟和一个堂弟分别袭了父亲和叔叔的爵位。

牧邕虽然没有功名爵位傍身,但为人老成,家里有事,两位弟弟多会向他请教。

一个今年刚满三十八岁的木讷老成读书人,谁都会忘了他曾经的事迹。

前年春闱大试牧邕一举夺魁,入翰林院两年已经两年,修史兢兢业业,填词平平庸庸。

多少人都以为这读书读到了中年的匠气翰林吉庶士要是再熬一两年时间依然如此,那就得外放做官,彻底消失在官场之中了。

但是没有,木讷的翰林学士不知怎地就入了天家法眼,今年这四个月已经连升多级,从吉庶士到了试讲,

四月十三甚至是一举跳出了翰林院,当天就成了门下给事中,正五品上。

在三品大员也要随时准备着让路的汝阳城中,门下给事中得品秩极低,但门下给事中在大沁朝历代中,只设三人,虽然是在门下当差,却是实打实的天子近臣,犹如前朝的黄门侍郎。

牧邕荣升门下给事中之后,门下给事中一职位已经满员。

弘桑郡苏家长子苏植由祖荫成了门下给事中之后,两年以来,无功无过。

另白马书院的老学究,大道理多得紧,国家大事,不鸣则已,言则直呈痛奏,出了名的正臣直臣。

本朝不设黄门侍郎,门下给事中是门下重职的同时,又是天子近臣。

老学究爱直言,沁帝很多时候也觉头疼,曾直言不讳道:“你少说些话,以后朕当给你个美谥。”

皇帝的糟心可见一斑。

木讷温雅的牧邕成了门下给事中后,隐隐地已经成为这大沁朝中最快的黑马了,开年以来四个月间从无品无秩的翰林吉庶士升到正五品上的门下给事中,试问谁能赶得上?

南方世家纷纷押注,说来很奇怪,牧家是上艾郡的古老世家,而上艾郡好像属于北方之郡,因为上艾郡北砥草原蛮子,又平流王镇守,但整个南方士林都将上艾郡看成南方的了,不知何故。

门下给事中之后肯定就是一步上侍郎,随后转战吏户两部之后一举升尚书,最后直入三省,那才是南党领头羊该有的姿态。

牧邕并没有住进汝阳城南岸牧家的大宅子,而是租了个偏僻的屋子也不常住,大多数时候都住在了门下省内。

群龙无首的南党有多少个提猪头拜庙的官员重礼送往牧府,不可统计,但绝对很多。

门下给事中,品秩很低,但权力极大,那些人求的当然不是能搭上线,混个脸熟而已,只为了若是以后奏疏有不对的地方的话,要是批改驳还的语气能轻些,那就不影响前途,也不会在同僚面前丢脸。

牧邕无事的时候喜欢一个人到庆余斋吃涮羊肉,可能因为上艾郡毗邻草原的缘故吧,喜欢吃羊肉,一顿也能吃很多羊肉。

牧邕吃完羊肉之后出门,书童已经给他套好了马车。

牧邕坐上马车后掀开帘子道:“同样喜欢吃庆余斋的羊肉,你说我该不该提醒提醒那个老人家?”

书童摇头,没好气道:“老爷的事不要跟我说。”

牧邕说的事,除了吃喝拉撒睡,其他的书童一句也听不懂。

牧邕笑道:“是了,老爷记住了,但不可避免的是经常忘了。”

书童翻了个白眼,抱怨道:“我觉得老爷就没记得过。”

牧邕望着熙熙攘攘的集市,轻声道:“现在的汝阳城真的是是非之地呀,我已经想辞官了。”

书童错愕道:“老爷才当上五天的给事中大人,怎么就想辞官,这么大的官是不是很忙,老爷这么几天就累了?”

牧邕眯着眸子,手指拽着嘴唇上的胡须,摇头道:“这是个很有前途的位置,因为前途不可限量,我已经被架在火上烤了。”

书童道:“明天我去给老爷买两桶冰回来。”

牧邕苦笑道:“你不明白。”

牧邕想了想事情,吩咐道:“明天你去找一找,咱们要换一个住处了,也换一辆马车,京中之人眼光毒辣,老爷实在是不堪其扰。”

书童问道:“老爷问皇上了没有,公子一年究竟有多少俸禄。”

牧邕好奇地望向赶马车的书童,笑问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书童道:“小的不单是老爷的书童,更要当好老爷的管家,要是知道个准确数目了,我也好摊派规划。”

牧邕哈哈笑道:“老爷给你讲个故事吧,‘曾经有个读书人每天读书,为了读书家里经常没时间打扫,脏兮兮的。有人问他为什么不打扫家里。他说他忙着读书扫天下。随后问他的人说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书童一直听着老爷说话,最后老爷说完了他还在云里雾里,不知道老爷究竟想说什么,他一生气,重重地给了马一鞭子。

主仆两人都往后一仰,稳住身形之后书童问道:“老爷究竟想说什么?”

牧邕问道:“你没听懂?”

书童摇头道:“小的又没念书,老爷的大道理我怎么能听懂。”

牧邕想了想,眉头一皱,淡淡道:“老爷的意思是老爷已经是这么大的官了,家事却要你来处理,你说我家里的事都处理不好,怎么处理天下政务?”

牧邕说完之后轻笑道:“我要是成了宰相,你就是三品官了,你小子能不能干好三品官的活?”

书童缰绳鞭子一把抓,抠着手指头,抬头道:“老爷能不能做到宰相?”

牧邕一愣,哈哈大笑,笑声回荡街道。

书童追问道:“老爷能不能做到宰相?”

牧邕停住笑声,轻声道:“好像有点难,南党那些废物到时候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帮倒忙的本事不低。”

书童恢复万事不关心的心态,笑道:“那么我就不必考虑那么多了。”

……

……

苌楚宫山下腿脚利索的谢歪脚今日娶妻了,娶的正是隔壁老梁家那个伶牙俐齿的丫头,泥坯的墙上都糊了喜庆的红纸,大红灯笼高高。

两人差了八九岁,虽然两家离得近,青梅竹马什么却是没有的事,丫头还小的时候,两家爹娘都忙着出门伺候庄稼,经常让谢歪脚这个大孩子带着梁丫头那个小孩子。

梁家丫头长大了之后就看不上谢歪脚了,也不知道受了谁的蛊惑,每经过他摊前一回,都要喊几声谢歪脚。

谢歪脚经常以“歪脚怎么了,歪脚给你把过尿,也是你爹。”

小姑娘面皮薄,谢歪脚这句无往不利。

几年下来,小丫头吃一堑总是没有长一智,依然喊着谢歪脚,一天天的斗嘴中,她就长大了,亭亭玉立。

两家都是庄稼人,所以即使是嫁娶大事,也没有多少客人。

谢歪脚家这边更是冷清,小镇内,他这两年摆面摊得罪了不少人,那些人都没来。

天色大亮,谢歪脚头戴红冠,一身艳红色长衫,脚踏红鞋,胸口上更是挂着一朵大到夸张的红布剜成的大红花。

谢歪脚骑上头戴红花的枣色马之后,马上铜铃当啷直响。

谢歪脚轻轻拍马而走,他的身后跟着八抬大轿,更有镇上的乐匠吹拉弹唱,很是热闹。

两家离得太近,百十步路就到,实在是不够热闹,迎亲队伍绕着镇子走了两圈,才慢慢走向老梁家里。

老梁家里挂在竹竿上的鞭炮噼噼叭叭地响了,新娘子凤冠霞披,鸳鸯盖头出来上了轿子,谢歪脚抱着拳拍马而回。

只听村里主管大事的人喊道:“开席了,远方的客人要是有事要忙,咱们镇子里的人就让一让,让远方的客人先吃了回去,远方的亲戚要是无事,大可以晚一些再跟着熟人一同吃饭喝酒,不醉不归,尽情叙旧。”

迎亲队伍同样没有几步路就回到谢歪脚家里,而是又绕了镇子两圈才进家里。

付南甲一身青衣也没闲着,忙得不亦乐乎,谢歪脚家屋子的两边摆了八九个大大小小的锅头,付南甲一会儿烧火,一会儿洗锅,衣衫已经脏了好几处了。

镇里有名的厨子在砧板上切在,过了一天,他依然有些咬牙切齿。

付南甲伸手去捧厨子成丁的肥肉准备放到清水的锅里,他的手刚刚伸到砧板上就被姓黄的厨子拍了回来。

付南甲腆着脸笑道:“黄师傅还在生气啊?”

姓黄的厨子冷声道:“不生气。”

正在烧火的瘦小汉子拿着柴火指了指付南甲,笑道:“咱们镇里这么多年的猪都是黄大叔宰的,你说你一个外地人突然抢了他的活,他不怪你才奇怪,以黄大叔那个性子嘛,怕是要记仇到老死。”

姓黄的屠夫拿着菜刀朝瘦小汉子做劈砍状,汉子笑道:“不说了,不说了。”

那天很热闹,谢歪脚作为新郎,没少喝酒,吐了接着喝,喝了接着吐。

付南甲先是和与他岁数差不多的人喝酒,都是糙汉子,喝酒没一点数算,自己能和多少都不知道,喝醉了就说醉话,吹牛皮。

一群喝醉的汉子在说话,说话的汉子一遍一遍地讲,讲不清楚。听着的人一遍一遍地听,听不明白。醉了之后,不论是喝酒划拳还是说话吹牛皮,都在比谁的声音更大。

付南甲用模糊的视线朝四周张望,终于找到了那个做好夜宵之后也坐着喝酒的黄师傅。

付南甲端着酒碗去找黄师傅赔罪,两人一碗接一碗地喝酒,喝到四处的人都被他们的海量吸引了,所有人围着他们。

谢歪脚趁着这个空当里一路歪歪倒倒地进入婚房后含糊道:“今天挺累的。”

谢歪脚的媳妇一把将他推了出去,谢歪脚抱怨道:“梁小牙,你再把我推出来我就被灌死了。”

索性谢歪脚又被拖了进去。

划拳输了的付南甲刚才的注意力没在拳上,而是时刻关注着谢歪脚,听到谢歪脚的话后,付南甲斜眼望过去,人已经被拖进洞房去了。

付南甲轻笑一声,一碗酒一饮而尽,毫不拖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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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道路漫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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