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五十五】

第57章 【五十五】

经历过栖云山庄,虽即使此生我也绝不会去细想期间曾经历的哪怕片刻,但这件事,我以为若是人生漫漫长路中的一道坎,这一道坎之后便是再有艰难险阻,多少我都会应对得从容一些才是。可眼下我满脑袋浆糊一锅乱炖,一腔孤勇,满心愤恨,但求孤注一掷拼死能保得清白。

常说世事无常,瞬息骤变,这两天,我所见所历,不足言悲,不足言喜,或许还不足挂齿,但的确颠覆倒转,我眼前也确实负隅困斗,绝处无生。

事情要从两天前开始说了。

彼时我还同梅清远读着寿阳朱府四处张贴招募除祟的重金求贤告示。随后雇了赵大哥与我们同行,顺势能打听更多的寿阳城里的街头热闻,比如最近比较热议的是,盖过寿阳乡君府寿宴风头的,是参加宴席的远近驰名的达官显贵,这其中当然少不了一番比对,捧踩。其中被捧得格外出众的,自然是晋霖来的几位贵人,萧侯,朱三小姐,振宁郡主。自然也有议论另外一位受了鬼祟缠身的帝姬公主,据说前去应招的术士,法师,方士络绎不绝,朱府门庭若市不输尚在寿宴中的乡君府,可竟无一人能真正清楚鬼祟。倒是传出,崔家女孩奉召拜见时公主受扰似有缓除,朱府借由此事将人留了下来。

我漫不经心听着这些,一边走马观灯四下游离,渐渐注意到,日近黄昏,街市喧起。夜市本来晋霖也常见,但因为近几年征兵课税加重,各处多有些扰民之事,加上之前栖云山庄大案,举国在通缉望社之流,所以各城宵禁甚是严刻。

“寿阳乡君一场寿宴持一旬之久也就罢了,这是要连宵禁都不遵循,未免也太……”

“山高皇帝远,这寿阳城,王法都得听乡君府的。不过,宵禁他还是不会除的,只不过今天是月半,每月十五去许愿还愿的也是有的,如今兵荒马乱,这兵役将近,只怕这个十五求平安的,许愿的会多些。”

难怪,我看着沿街道,沿河道渐渐连线,连片的纸灯,盈盈的彩光,静色暮光下,仿似点亮的是一条五色彩光的人间路。那边赵大哥需要归家一趟,我同梅清远找了一处僻静角落的汤面铺子边吃边等人。

“其实,你是很关心那位公主的吧?”

“不是。留下来,不是因为你没有决断吗?”

“我……话说,我真的觉得这些事情,为什么我会被搅和进来……而且,为什么又要同你来一起搅和?”

“……”其实关于萧韶和萧氏,关于朱府,关于这一路追在我们身后的人,很多想要去问,却又不知道是想问的人是眼前的梅清远,还是那个人,“望社的事,也不知道越仲怎么样了……”

“……”

梅清远突然抬头认真看着我,似乎要说什么,只是眼神突然聚焦看向我身后的某处,我顺着转身,梅清远已经是伸手要扳正我肩膀的,只是我先一步看到了。

我们选的这处角落其实离闹市远,靠近一处水流据赵大哥说是内城河,我们这处恰好是内城河入流护城河处,也是方才看到的彩灯尽头。顺水流往上一路是土坡斜往西是去往闹市的石道,往东是河,沿河往前有一处桥栈,不似南方的水拱桥,虹桥,是直桥板石,汤饼铺子正守在去闹市的石道口,我和梅清远坐的桌子是在煮面摊的后面,隔着煮着汤水的汤炉,我远远看到桥栈口的两个人影。这一处僻静,若不是河流里摇晃的彩灯光,这边只有汤饼铺子老板在炉灶间点的蜡烛光,桥栈处或许是因为连着东西两头,支着四盏风灯。那两道人影虽是站在背光处,可我还是认得清,那是一男一女。男子长身玉立,一副谪仙姿态,虽灯火昏暗处又隔得有些距离,看不到脸,可那样的站姿气度,我也没有想到过曾几何时,我能这样把一个人的形容刻在脑海里这样清晰这样特别,又这样细致,细致具体到,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我仿佛能知道他五官形容,能马上叫出一个名字来。而梅清远能知道,我猜,是因为他看到了方才从石道口匆匆走过去的黑衣劲装男子,我也认得,他是萧韶身边的护卫,但不常随行,连我也只是在晋北的镇上见过几次而已。这护卫上前去讲了些话后隔着一段距离退开候在暗中。

那一男一女的身影始终靠得很近。他很高,生死相依的那些时候我是抱着他的手臂,缩在他外胳膊上,垫脚的时候我头顶能够到他下巴,一向我需要仰着头隔开站一些才能看着他的眼睛说话。那个女子比我高些,他微低了低头,于是她眼睛正好平齐他的下巴。他们离我远,从我这里看,他低头也许是为了听她说话,也许只是为了离得更近的看住她。河面上的彩灯结光,将他们的身姿也映得格外好看。我曾经在地上看到过一双相依偎的影子,就幻想着那是相依一世的模样,而眼前,未尝不能是真正相依一世的模样。忽然她蹲了下去,不知是推了一只漂到了岸的灯,或者是她自己也放了一盏,一捧彩光自她手中流出,她蹲了一会儿,他也很耐心的等在原地,不知是在看灯,还是在看眼前的人……

“……时候不早了,不如我们先回客栈吧。”

“……”我不置可否地胡乱又站了一会儿,眼不能错地看着那边人影,有一刻突然惊醒,觉得自己并不想看着这一切,想快步逃离,梅清远的反应来看,这两个人,他也认了出来,我觉得想问些什么,又觉得答案或许不该是由他来讲,匆匆调头的时候有些慌不择路,似乎是循石道去了闹市,只记得走了一段路,磕碰暗淡,又走了一段路人声嘈杂。身后似乎有人紧跟着,我站定转身的时候,迎面却撞进了一群人里,或者说其实是撞到了一个被几个人前呼后拥的公子哥。同在晋霖街头见过的纨绔公子大同小异,华服美冠,金玉其外的富丽堂皇模样,浑身作派倒也真是败絮外泄。

“哪来的不长眼的,知道这位是谁吗?就敢往人身上撞!”正主当然是不屑与我这般鄙民讲话的,所以是倨傲的仆从,一边高扬着鼻孔冲我喊,一边手脚粗暴地将我推倒在地。摔得有些狠,手掌和膝盖也不知道哪一处更疼,从前在晋霖都有芸姨会替我整头发,所以稍复杂一些的发髻我是不会,栖云山庄到这来的一路也一般简单将两鬓的头发用簪子挽到脑后也就罢了,作男子装扮的束发看起来简单,但不知道是不是手笨,我总是提的手膀都酸了也总是绑不牢靠,不是外就是松垮,所以总靠发冠来固定。而被推得狠了些,发冠也松了,这发辫就越发歪斜松垮,额前掉落不少鬓发来……我一时是狼狈,一时是气愤,周围围观的人拢过来,有人似乎想帮我扶一把,又被旁边人拉住,梅清远没跟上来,我正摸向袖里,想着把早前买的辣椒粉给扬出去后往哪边跑比较好,突然那个就要错身走过刚刚被我撞的纨绔公子上前了一步,凑近着,打量着我。

“你,有些眼熟……我来想想你是晋霖的谁呢?”他凑近很是细细看了看我,这人长得倒是眉舒目朗,脸若银盘的人模狗样,一双桃花眼中分明不是口中所讲的在想我是谁,戏谑的成分似乎更多,更仿佛是在找我身上的破绽,或者等我自己回答。

“……”我满心厌恶和愤怒却在他开口的时候愣住了,他对我说的是晋霖话。

“或者,你告诉我是晋霖的谁带你来的?”

“……”这人似乎笃定我是晋霖人,从哪儿看出来的?

“阿宁!”我正疑惑着,就听得梅清远追上来的声音,他拨开人将我扶了起来,一边检查着我,一边防备看着对面的人。

“又来一个,倒是凑热闹得紧,就是不知道这戏开场,你们是在台上还是台下呢……有趣有趣。”

“……”我和梅清远只觉得他话中不知意指何在,但他似乎真的认识我们,一直对我们讲晋霖话。

“公子恕罪,公子恕罪!”赵大哥从人群里走出来,恭恭敬敬替我们赔着笑脸,讨饶,说的是寿阳话,前面的句子短好猜,后面还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懂,看两人神态,该是些替我们开脱的话。

“他是乡君府家长子,公申珏。”赵大哥转头低声提醒我们。

“倒是凑得很巧,你们偏偏找他当朋友?”那位公申公子对赵大哥没什么耐心,似乎几乎没听他在说什么,倒是一直盯着我们不放,“梅公子,在下公申珏,寿阳乡君家长子,两位若是想在寿阳游历,不入我府做客,未免显得我乡君府太不识礼数,适逢家父寿宴,不如同去吃杯水酒。”

“……”竟真是认得我们的,但梅清远也就罢了,我虽不曾问,估摸着他也是个世家名门子弟,可我不过是个混迹在晋霖街头的市井小民,怎么被认出是晋霖人的?

“公子多礼了,公子盛邀,清远原该备好贺礼相访,实在是出门大意了,现下囊中羞涩,又如此窘迫狼狈,怕是贸然拜访会唐突长辈,惊扰宾客,不如再找机会,清远自会登门拜访。”

“哪里话,嘉宾来访,我自该鼓瑟笙箫相迎,岂能要求宾客其他。梅公子怕是忘了,三年前,珏随父进京,也曾与公子欢饮宴中,相谈甚欢,梅家神医圣手,更是让珏心向往之,既来寿阳相见,可不能驳我这番盛情……话说,这萧侯,芸郡主也来过寿宴,只是酒宴之后,来寿阳似乎还有其他事情,倒是问过我一个人的情况,梅公子有兴趣听吗?”

“……清远却之不恭,请。”

这人得意笑了笑,随即对身边仆从吩咐了几句寿阳话,赵大哥一直在旁听着我们说话,听到说梅清远身世的时候似有所动的深看了我们两眼,之后就一直没有什么表示了,到公申珏邀我们去乡君府的时候,他已经退开我们一步距离,所以梅清远答应去乡君府时,他直接退出人群,我看的时候也只是看到他走远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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箫韵晏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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