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虚空初探
“被监视？”维斯瑞凡立刻严肃起来，“你有扫描或者感觉到什么违规的设备或者信号源吗？”
“没有，那仅仅只是一种异样感觉……那眼神仿佛来自无尽高远的世界之外，凭联邦的技术根本达不到这种水平。”
维多维尔摇摇头，“在我的感觉中，那个眼神超越了一切，它无视了所有的实体阻碍，无视了物理法则，无视了时空，我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肯定……那个眼神的来源并不在这个宇宙之中。”
“这样……这真是很模糊，很难以理解的描述。”维斯瑞凡显然对维多维尔的回答感到有些奇怪与不解，但是从维多维尔的状态看来，她可能也没法在这件事情上下更多功夫了。
“对于这一部分，我倒是比较赞同联邦法律人性化的一面，靠理论模块和数据库来维持的理性是机械的，我们只能在一个范围内保持这种理性，无论这个范围有多么大，它总是有限的。而我们，目前就可能已经游走在这个范围的边界，甚至可能超出。超出数据库范围之后，所谓的理性本身所依赖的理论很可能就不再成立……这个时候，感性，或者说直觉也不一定就更差。”
维多维尔让自己尽可能放松的坐在椅子上，缓缓调整着呼吸，一边恢复体力一边对自己的强化插件进行检验，在一旁，两个人静静地等待着，在维多维尔自检完成后，维斯瑞凡才开口缓缓说道：“如果说起直觉的话……今天的议会我也有一种异常的感觉。”
“嗯？”维多维尔原本半闭的双眼瞬间睁开，军人的条件反射使得他的注意力立刻集中起来，“你感觉到了什么？”
“……议员们的状态，还有他们所说的话。这次的议会上我感觉到，议员们在对我们提出警告条目还有强调联邦认可理性与逻辑的时候，他们……就好像是被人控制着在机械式的读稿子一样。”
“监视……被控制……这其中……应该有什么我们没有察觉到的异常……”维多维尔眉头紧锁，将这几个词咀嚼了好几次，不过仅凭借目前的情况，他也不能确定问题到底出在哪。
“暂时先提高警惕吧，我只能说，这些现象的出现绝对不是正常的。对了……议会做出的决定是什么？”
“仲裁者计算机的最终裁决是在这次警告提出之后，若我们不能做出任何符合他们要求的解释或者行为改变，他们就会启动一次全民民意弹劾程序，并且这次程序之后，就算我们没有被撤职，也只能维持一个最短任期。”
维斯瑞凡说道，“不过说起全民弹劾的话，这里也有些不对，我们推行信息大一统理论也是行政行为之一，如果他们敌视信息大一统理论的话，那么这些敌视无论是感性还是逻辑都会同样做用在我们身上，但是现在，基础民意居然没有达到弹劾警戒阈值？”
“自从晶能旋涡爆发之后，很多情况都开始不同于以往了，我们必须留有更多的准备……”维多维尔站起身来，同时将地面复原，“不管怎么样，现在正处于重大革新时期，我们必须掌握好自己的立场，伊卡利姆，很高兴你能加入我们的团队。”
“这也是我的荣耀，阁下。”
“先回翘曲空间泡内吧，无论接下来怎么做，我们都要先与那些前沿研究者沟通好。”
“星明”号作为军队的总旗舰，它的许多部件都是经过特别设计和加强的，在极强的空间谐振吸引之下，包裹着飞船的翘曲空间泡很快便返回了第三卦限的封锁区域唯一的出入口，不过在穿越翘曲长墙之后，原本平静的飞船指挥舱中瞬间响起了刺耳的警报：
“严重错误，时钟节点与永动钟系统产生巨大偏移，已经强制离线；重复，严重错误，时钟节点与永动钟系统发生重大错误，已经强制离线，时间稳定系统上线失效……”
“怎么回事？”维多维尔暂时屏蔽了这恼人的警报，“为什么本舰的时间系统会与永动钟标尺产生足以让总网判断为危险模因的错乱？主机，扫描附近环境！”
“尝试启动扫描阵列……所有具有光速补偿效应的扫描系统均产生异常，光学观测系统显示范围内宇宙出现重大变异……”
“将变异显示至主屏幕！无视所有警报！”维多维尔急切的命令道。
当作为光学探测手段反馈终端，平时已经极少启动的二维屏幕被启动时，所有人都吃了一惊：原本黑暗的封锁区域的整体自由光度已经提升了至少两个数量级。
在几十亿光年外，原本形似圆盘的晶能旋涡此时似乎失去了原本的运作限制，无数的金色亮线从旋涡中间喷发式延伸出来，然后消失在宇宙深空中。
与此同时，还不时有更加明亮耀眼的物质喷流从漩涡中心的黑色孔洞处怒放出来，形成在太空尺度清晰可见的超大规模物质活活动——那些射流长度可能是数百万甚至数千万光年的明亮光带，它们在太空中蜿蜒扭曲，仿佛穿梭于黑暗天边的巨龙。
它们的规模大的出奇，这些无法衡量速度的金色流光就像是在最高活跃期的恒星所喷发出的星冕，但是这里的活动规模，比大三角星座的超级黑洞恒星所产生的最剧烈活动也要强大数百亿倍。
“阁下，请问这是怎么回事？”伊卡利姆原来仅仅只在广播的时候见过晶能旋涡，那个时候它还仅仅是一个安静的、甚至可以说是很漂亮的金色圆盘，但是现在，晶能旋涡已经变成了一片狂暴的金色海潮，翻涌的浪花在这片小小的宇宙中迅速驰骋，仿佛瞬间就能将他们脚下的总旗舰掀翻吞没一般。
理性逐渐扳倒慌乱占据上风，维多维尔先让自己冷静下来，并且同时开始着手了解情况，这里的信息采集网络分网段接入频率还没有改变，不过在将维多维尔将飞船主机的频率更换之后，一条简讯瞬间就通过主机传到了维多维尔的脑海中，显然有人比他更急切：
“执政官，在您们离开此区域前往奥多希尔议会之后不久，晶能旋涡爆发了一次规模很大的活动浪涌，根据卡文瑞尔翟卡希尔首席的初步验证，可以判断本区域的时间轴与主宇宙发生了大幅度偏移现象，请在看到此消息后前往最新站点，空间谐振频率特征已经附于本简讯附件中。”
“……发生了什么晶能旋涡信息浪涌？时间轴偏移？”仅仅是看到这些词汇，维多维尔和维斯瑞凡就能感觉到这其中蕴含着多大的信息量，不过在主机接入此地区的分网段之后，两人的心情也就多少放松下来——至少，这里的存在仍然稳定，信息采集网络仍然在运作之中，就足以说明这里发生的异常情况并没有超出留守的几位联邦高层的控制。
飞船再次启动，向简讯中留下的坐标飞去，在这个过程中，维多维尔也有时间研究一下这里的变化与这段时间在此驻留的人都做了些什么。
在翘曲空间泡中航行时，通信带宽会受到相当大的限制，但是因为资讯计算机中弥漫的奥术能量，翘曲空间泡中的节点仍然可以与主网相连接，当维多维尔将网络中最明显的主节点群进行三维坐标转换，在与光学探测结果进行对照时，舰桥中的三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愣住了。
漩涡中产生的金色亮线所连接的终点，居然全部与节点位置对应！
在这短短的时间里，这个区域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怀着不安与有些隐隐的激动之情，三人对即将展现在自己面前的，一个已经与预想完全不同的环境又紧张，又期待。
“空间谐振区域融合完成，翘曲空间泡即将破裂，飞船已抵达航标。”在舰载AI的提示之下，舰体外侧的无光黑幕瞬间隐去，维斯瑞凡立刻注意到，除了原本她们熟知的星系之外，在原本的黑暗太空中，数颗明亮的金色光点闪耀其中，温暖了这里的漫漫长夜。
“请舰内成员注意，飞船着陆地点发现不明辐射，请务必在离开飞船时注意安全！”飞船AI的提醒让维多维尔他们将注意力迅速集中在了目的地，当飞船最终停靠在新的站点接驳区域时，三人顿时感觉今天他们感受到的惊讶与激动可能已经比自己以前的生活加起来还要多了。
在飞船外面，矗立着一座宏伟辉煌的空间站，这座空间站与平时的星球型或者规则几何体组合型的空间站都不相同，从色调上，它不是联邦最常采用的银灰色或者深褐色，而是总体散发出淡淡的金色光泽，这不禁使人联想起晶能。
从外形上，它更像是那种由两个圆锥底部接合在一起的空间谐振枢纽，但有所不同的是，它的母线并不是圆锥那种刚硬的直线，而是柔和的抛物曲线，线型是完美的最简抛物线的半支。在空间站腰部所处的平面向外，还有一圈圆形管道所组成的环带，环带根据宇宙总三维坐标接出了四根幅条状的通道，与空间站主体相连，目前维多维尔的飞船所停靠的接驳位置就对应着这样的一根辐条通道。
“接收到登舰申请，识别码为首席科学官斯特修斯·卡文瑞尔，但是灵魂出现部分未知变化，检测到晶能辐射。”在众人对这样巨大的变化啧啧称奇时，舰载AI忽然发来这样的一条消息。
“屏蔽警告，通过。”维多维尔和维斯瑞凡一齐说道。
“两位执政官，很高兴我们终于又见面了。”卡文瑞尔手捧一个淡金色的长方体密封箱出现在第一舰桥中，“在您们离开的这段时间里，这里发生了很多事情。这是……伊卡利姆？真高兴你也能加入我们的队伍。”
“卡文瑞尔，好久不见。”伊卡利姆注视着自己的老朋友，心里也是一阵激动与兴奋，不过他很快就发现了不一样的地方，“卡文瑞尔，你的发色和眼睛……”
“晶能-灵魂融合之后灵魂部分重组对身体的部分性状影响，没有多少实际畸变，没什么问题。”
维多维尔笑着摇摇头，随后打开了手中的盒子，盒子的基础结构与保管箱一样，但是它却是用与空间站主体类似的淡金色材料制造的，在盒子中，整齐的排列着一些金色的晶片，类似于原本的高级官员识别手令，有所不同的是，这些晶片都浮动着淡淡的金色光芒。
“请几位将这晶片插入自己的后耳位置。”卡文瑞尔让每个人都取了一块晶片，“这是晶能-灵魂基础保全晶片，它本身有一定的晶能存储，但是不足以完全改变灵魂。只有先植入它，才能在这些新的空间站中自由活动，目前这里有相当多的设施已经带有很强烈的次级晶能反应了。”
听罢此言，维多维尔等人赶紧将晶片接入到了指定位置。晶能晶片植入之后，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升华之感瞬间让三人感受到了一阵超维的振动。
维多维尔和维斯瑞凡了解过艾思凯特和托雷斯痛苦的融合过程，更是亲身参与了死亡率约有四分之一的第一代晶能改造试验。
然而就在他们离开这里参与奥多希尔议会的这短短两天之中，这里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连晶能灵魂融合措施不仅已经如此简洁安全，甚至还有了不同的融合等级。
“晶能已经开始对你们的灵魂起到保护作用了。”卡文瑞尔用一个小小的扫描器在维多维尔等人的身上扫了一下，“请随我来吧，您们的到来很巧，一个重大的项目即将进入最后的实装阶段了。”
“卡文瑞尔，向我们介绍一下这段时间这里都发生了什么，你们都有了怎样的经历，并且在这段时间中你们都做了些什么？”维斯瑞凡询问道，“根据晶能旋涡和你们现在这些设施所发生的变化，很显然这里的时间轴相比主宇宙偏移的相当巨大。”
听到维斯瑞凡的要求之后，卡文瑞尔停止了正在启动的传送光环，“那么，我们就先走一段路吧。在这个区域内，我们拥有足够的时间，我也正好可以稍微解释一下，您们离开之后，这里到底发生了一些什么样的事情——另外，不知道您们能否完全适应，在这里，除去最主要的意念交流之外，话语的现象程度已经相当高了……”
沿着连接到空间站主体的辐条走廊，维多维尔三人无时无刻不在惊异于这里的一切。比起外面的联邦制式环境，这里的一切都是全新的——
在空间站内部，空间站内部的主色调并不像外壳那样金光闪闪，而是接近于白色，光照氛围类似F级恒星。离开之前，维多维尔和维斯瑞凡对于晶能材料和数学率技术有了初步的了解，加上这里勉强还存在的联邦风格和自己的知识底蕴，他们还能勉强看出这里一些设施的大致用途，而更多的东西则是前所未见。
“这些新的设施都与晶能使用相关，目前他们的工作状态都相当好。”一边走着，卡文瑞尔一边向不时沉迷于路边设备的三人组进行讲解和请离，“这些与新技术相关的数据和资料都存在这里的网络云存储器中，将军和二级科学官级以上权限的人都可随意调阅。”
“我们在外面才过了两天，这里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维斯瑞凡看着这里几乎是完全陌生的空间设施，“要取得这么大的进步，你们在这里应该已经努力了几百年吧？”
“不止，阁下。”卡文瑞尔摇摇头，提起这个，他也是一阵感慨，“我们在这里度过了两千多年，准确到个位的话，是两千三百一十五年。按照起源历法计算的话，这个区域已经是起源纪年35478366600年了。”
“晶能旋涡到底怎么了？”维多维尔追问道。
“一次规模相当巨大的能量波动，爆发出现的时候，前线基地的所有护盾阵列瞬间就被过载击毁了。”维多维尔表情沉重的叹了口气，“当时主要的研究者和晶能强化者都在更远的材料试验基地参与数学率设备的项目或者是学习如何控制自己的能力，这两个群体无人伤亡，但是前线基地内部全体人员都牺牲了——它距离漩涡实在太近了。”
“这么大规模的不稳定波动……接下来呢”
“翟卡希尔，艾思凯特，托雷斯和阿格娜丝四人最先发现了时间畸变，或者说是信息趋势变化加快的情况。”
调整了一下情绪，卡文瑞尔便开始继续讲述这段时间的故事，“晶能旋涡爆发所产生的信息洪流对被翘曲世界长墙封锁的范围之内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最开始拥有晶能强化后附带特殊能力的三个人只能感觉到异常，但是很难准确描述。翟卡希尔通过叠加了奥术位阶的信息视角，发现了信息的趋势变化开始加快。”
“所有的检测设备都没有发现吗？”维斯瑞凡追问道，“包括存在于这个范围内的那一座永动钟？”
“没有，阁下。”卡文瑞尔摇摇头，“晶能毕竟处于第一位阶，它的优先性超过我们宇宙中的万事万物，我们此前的设备是以信息趋势的变化为衡量准绳，但是准绳失效的话，以它为测量基准的所有手段也自然失效了。在这个区域内，“时间”的流速并不确定……”
“将物理时间与对应整个世界的资讯演化趋势换算的过程耗费了这里的一些时间……在那之后，应该是在您们正在赶来之时，这里的时间流速甚至最快可以比外面快千万倍。目前，时间轴已经基本稳定并且流速正在重新回到正常值……”
“这样说并不准确……只是便于理解，平均来算这里我们所定义的一秒是翘曲空间外的主宇宙的一百零三万三千分之一秒，可以说这是非常巨大的差异，在强大的晶能冲击影响下，这里的信息演化趋势从规律层面上加快了一百零三万三千倍。您们知道，永动钟的核心材料是原本为全网络校准时间的资讯计算机二级子机，它仅仅是奥术能量的残余波动扰动出来的具有特异性质的材料，本身并没有位阶优先级。当规律本身已经产生变化之后，它的被动记录也会随之改变。”
“在察觉异常之后，翟卡希尔首席本想尝试以蛮力重新校准时间，但是要想影响这个直径几十亿光年的区域所需要的信息量太大了，我们无法做到。而在后来的商讨会议中，我们也发现了内部时间加速的优势，您曾经说过外界的大环境并不支持我们的研究，时间是紧迫的，而我们目前的情况正好可以在外界不知情的情况下拥有足够多的时间。凭借这些多出来的时间和之前的少量技术底蕴，我们在这段时间里进行了多次技术上的改进升级，现在我们已经可以较为熟练和安全的使用晶能了。”
“很好，真的很好！你们的精神和取得的成果都令人赞叹！”维多维尔由衷的说道，“你们的研究过程和这些新设备的原理性能我会尽快了解的。对了，当这次信息爆发产生的时候，对应外面的主宇宙时间是什么时候？”
“信息爆发所产生的影响使得我们无法完全排除误差，不过如果根据封锁区域内宕机的设备来估算的话，主宇宙时间应该是过去了三十小时左右，是您们启程之后的第二天上半天。”卡文瑞尔回忆了一下，“按照我所知晓的联邦习惯，正常情况下那个时候议会应该接近散席了。”
听到这个说法，维多维尔不由自主的猛地颤抖了一下。
“执政官，您……”
“没事。”维多维尔抬手阻止了准备上前的卡文瑞尔，“还是继续说你们的情况吧，研究的具体过程就不用赘述了，在我们刚抵达这里的时候，你说你们有一个重大项目正在进入实体试验阶段，那是一个什么样的项目？”
“两位执政官，还有伊卡利姆，你们看这个。”卡文瑞尔激活了一组全息影像：在这座空间站的另外一跟辐条轴对应的环带外侧，一艘梭形的飞船正静静地停靠在空港中，淡金色的舰身在晶能光芒的照耀下熠熠生辉。
“那是用晶能技术建造的塔洛迦级？”维多维尔好奇的问道，“虽然它的外壳上多了许多额外的结构体，推进器部分也不同于常规的真空零点能引擎对外作用端，但是整体来看相似度仍然很高。”
“阁下，您只说对了一部分。”卡文瑞尔自豪的微笑了一下，“建造它的确参考了塔洛迦级的大部分蓝图，但是这座飞船可不仅仅是一艘宇宙飞船。”
“它是一艘虚空探测船。”卡文瑞尔缓缓地、无比清晰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