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那些真相

次日，夕阳未落。

药庐中，陌千决摇着手中的折扇坐在木椅上，懒散地扬火煎药，侧头看着跨门而入的白衣男子。

“你对沈清欢究竟何意？”

“什么？”

南无月微皱了皱眉，一个心思回转便了然，“你叫我来是取药，却问此事？”

“你曾救了她数次，难道次次都参杂算计？”陌千决想着少女的拜托，继续开口问道，看着云淡风轻的男子此刻微微蹙起的眉，却依旧看不清他的眸色。

南无月眼里闪过一抹凌厉，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幕帘，下一刻便缓缓道，“不然呢？”

“好。”陌千决似有些气恼，“如若说所有权谋只为她心甘情愿、以命相付，可你又为何舍命从漓尘手中救下她，那时碧落可还指着你续命。”

“碧落阁虽不涉南疆，可点媚招多年前便脱离了蛊族，第一任媚主与巫主之事也知晓一点。”

陌千决瞬间失神，心下片刻清明了，自嘲地笑了笑，“原来如此，即使重伤，因着点媚招的关系，如若她求，巫主也定会救你，所以才。。。”顿了顿，想起一事，“那你为何又怕她死？你知道救碧落最简单的法子便是以命换命，你明明就。。。”

“巫主让我留她一命，算是救碧落向我讨要的条件。”

“什么？”陌千决身形一顿，满脸不可置信，“巫主？”

“我不知巫主为何要提此条件，但不这么做碧落便连醒来的可能都没有。”南无月说得云淡风轻，语调像是在讨论窗外的天气一般平缓。

陌千决苦笑一声，的确，巫主做事诡谲，多年前答应救碧落也只是觉得此事有意思，如今虽不知为何会保沈清欢，但想来也和点媚招的初主有关系，再开口，声音便有了些失望，

“原来都是算计。”

南无月微瞥了一眼屏风，心中突然有些憋闷，似想解释什么，但思绪一转再难开口，抬头看着有些泄气的男子，不自觉地微眯了眯眼，“你对她。。。”

“欣赏她而已，如今，倒是可怜她。”

南无月放下手中的玉瓷茶盏，低垂着眼掩去锋芒，话语却有些意味声长，似藏着一丝恼意，“不要忘了你的身份。”

顿了顿，神色阴沉，眼眸没有半丝温度，他缓缓走向门口，声音清冷却寒气十足，“我的事你尽知晓，但不要随意揣测我的心思，这是最后一次。”

陌千决猛地抬眼，见男子不耐肃杀的神色，四周压力尽显，摆了摆手，言语已恢复了往日的懒散，“好，我不管。”

南无月并未答一言，瞥了一眼房角的阴影，心中划过一丝异样，不做细想，转身出了药炉。

望着男子最后离开时，那抹波澜不惊的神色，陌千决叹了口气，微仰起头，阳关拂过他精致的脸庞，可内心却不知为何渗着寒意，有些无意地低喃着，

“听见了吧。”

阳光微晃，一个人影从屋角的屏风后缓缓出现。

“嗯，听见了。”

沈清欢面无表情，可从她交握住的微颤的手却也知道她内心不可抑止的波涛。

陌千决没有回头，不知为何，他似乎很怕看见少女悲切的神情。

他不知道若看见了又会做出什么让自己都匪夷所思的事。

曾经眼睁睁看着她踏入沼泽，心绪从淡漠到如今的不忍，袖手旁观到如今想带她离开，不想深究，只道随心。

思绪混乱中，陌千决却听见一阵清冽却笃定的声音，

“你不用可怜我，这是我的选择。我一直有一个习惯，如若爬山必要登顶，即使南无月是珠穆朗玛峰，我连滚带爬也要上去看个众山小。”

少女映着夕阳，惨淡的面色染上一层温柔的霞光，淡然的话语却透着坚定的颜色。

“你傻吗？你没听见他说的吗？都是算计！”

陌千决闭了闭眼，掩去此刻连他都心惊的不忍，“下月我会离开碧落阁，云游一阵，你和我一同离开吧。”

沈清欢此刻再迟钝也听出了陌千决言语里的劝解，看着他皱眉的样子，勾了勾嘴角，“再说吧，人生至少有那么一次，我想忘了自己。”

缓缓转身，裙角微拂，声音带了丝温情，却仿佛跨过了千山一般沧桑，

“陌千决，谢谢你。”

看着少女决然离开的背影，陌千决只觉心中空出了一块，似乎回到了从前，只是，那时的她那么明亮。

有一丝顿顿的疼划过他的心尖，光影伴着少女的裙角留下一抹流光，陌千决不自觉地抬起手，最终，还是缓缓放下。

所有的话滚过心中，似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记，可他再开口却只留一句，

“初十出阁的长亭，我等你到午时。”或许带你离开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

沈清欢没有回答，挺直了脊背向外走去。

跨出门的一瞬间，她只觉身体有些脱离，抬手抚着石阶上的石狮，闭着眼缓了缓才迈开腿。

抬眼，却看见前方不远处，一棵巨大的桃树下，一个满身洁白的男子站在那里，像在一直等着自己，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桃花满地，翩飞的粉色映着树下的交叠的影子，影影绰绰。

沈清欢眼眸澄澈，可声音却带着难掩的挣扎，“刚才的话是真的吗？”

“是。”

“如果那日巫主没有及时赶到，我们都会死。。。”

“你去蛊族的路线是碧落阁透露的。”南无月淡淡开口，眼眸看不出任何的波动。

沈清欢一怔，只觉心中涌出一阵强烈的无力感，那些被自己深藏的怀疑瞬间交织在一起，只觉喉咙干涩不已，

“你故意让漓尘来找我，你知道他绑我去的地方在边境，碧落阁定很快会发现他的踪迹，你又故意留下痕迹引巫主跟去，所以，你的舍命相救，不过是场苦肉计？”

“是。”

“为何？你早已知道我对你。。。我对你。。。”

沈清欢支吾着，却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想起自己在尚燕临行前的告白，那时的纯粹真挚，在他眼里恐怕一文不值。

南无月看着眼前神色黯然的少女，心中好似有什么东西挣扎着想要倾泻而出。

他微眯了眼，不过是一片花瓣落地的时间，再开口，只剩淡然，“到了南疆，你便会发现端倪，我需要你的笃定。”

“笃定？你利用的不是我的决心，而是真心。”沈清欢苦笑着低喃一声，

“可是南无月，人心是世间最难测的东西，难道你就半点没有入戏？”

幽幽地开口，沈清欢言语渐渐溢出一丝退缩，但心中却似有一张网，越结越紧，隐隐作痛，像是见血了才能罢休，“既然做戏，你如今又何必说开。”

“这是你想要的答案。”

“这不是！我想要的。。。想要的。。。”沈清欢心中一痛，她曾经那样感激他的直言，此刻却那样刺耳，脑海瞬间空白，她想要的又是什么呢？

早已察觉异样，却不敢问出口，直到今日，她想结束对话，但心却又止不住前行。

“那你呢，你难道对我没有利用以外的期许吗？”

他的知无不答曾让自己沾沾自喜，如今看起来就像个笑话，南无月淡漠平静的话语，总能轻而易举地划破她自以为坚硬的盔甲，就像现在，

“我不会有期许，因为所有的事还未开始我便知晓结果。”

“你知晓？”沈清欢鼻子一酸，心中的憋闷让她不自觉地闭了闭眼，溢出的悲切被生生压制，“对啊，我差点忘了，你总能得到你想要的，却从未想过我。”

沈清欢看着面前清冷独绝、如霁月般的男子。

他从来都是这样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世间的所有仿佛都无法入他的眼，心中难过，告诉自己不值得，可眼眸再也不复当初的澄净。

这些撕裂的真相血淋淋地告诉她，曾经自以为是的相惜，只是一个人的独角戏。

南无月看着少女明亮的眼眸，如今也携着痛意，心中不是为何划过一丝急躁。

既然如此伤心又为何留下来，为何做这么多不求回报的事，为何。。为何他的思绪竟渐渐波动起来。

他从来都是从容布局的人，这些非理性的情愫，他不可能拥有，也不需要拥有。

一丝恼怒攀沿而上，却不知对谁，南无月再开口时，便多了一丝冷漠，

“你可以离开。”

“什么？”沈清欢不可置信地看向面无表情的南无月，心中一痛，怒极反笑，“呵，对啊，碧落如今也不需要我的血了，对你来说，我便是无用的人了，对吗？”

深吸一口气，沈清欢掩下心中的悲苦，抬头看向站在对面沉默的男子，微风携卷而来的粉色花瓣，似乎也晃花了她的眼，再开口时似夹杂了一丝微小的希翼，

“你喜欢过我吗？哪怕一点。”

南无月一怔，平缓下来的心再次掀起涟漪，看着目不转睛看着自己的少女。

喜欢？

这是他第二次听到这个词，第一次是陈述，这一次却是疑问，第一次是那样明亮灿然，而这一次却那样苍白。

少女眼中明灭的那么希翼，让他已到嘴边的决绝怎么也说不出口。

沈清欢默默地等待着，她从没想过有一天自己也会偏执地想要一个答案，曾以为最卑微最无语的问题，如今也让她恍惚期许起来，那一点笃定一击即溃。

桃夭李艳、和风徐徐，一道身影缓缓走来，阻断了此刻难掩的压抑。

“阁主，碧落姑娘她身体有些不适。”

荣姨不知何时走到了沈清欢身后，似乎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劲，但想起姑娘苍白的脸，还是开口打断。

南无月身形一顿，压下心中的起伏，微点了点头，转身便要离开。

“你还没回答我。”沈清欢想也没想，抬手便拉住了他的衣袖，声音颤抖却坚定，

“你对我可曾有过半分喜欢？”

“从未。”

四周瞬间安静了下来。

像是急于证明什么，南无月清冷的声音瞬间响起，参杂着一丝难掩的压抑和宣泄，不过两个字，却坚定得更像是一个谎言。

沈清欢手指一顿，繁花似锦只剩苍白，她的心中的酸涩再也抑制不住，缓缓放开他的衣袖。

脑海中只不断地回响。

他说，从未。

下一刻，衣角翩飞，南无月头也没回地转身离去。

荣姨身形一震，连忙抬腿跟着离开，此刻的少女果敢大胆竟让她感觉那样熟悉，不禁回头多看了几眼，见少女满脸悲切，不禁也有些伤感。

坠素翻红，点点花瓣此刻却如缠绕的藤蔓，没有刀刃尖利，没有利剑汹涌，却束缚着，让人无处可躲、无力喘息。

沈清欢满脸苍白地抬头，看着远去的背影，却又好似看着一片虚空，这样决绝的背影像是给了自己一个响亮的耳光。

若是南无月真不懂情爱，她还有追逐的动力，可偏偏他的温柔，他所有在意，都能给碧落。

他不是不懂，他只是从未把心思放在她的身上。

因为，从未喜欢。

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沈清欢终于缓缓坐到地上，双手抱着蜷曲的双腿，眉宇间凝固着难掩的伤痛。

那些戏曲剧本常常都是相爱的人因误会最终走散，而自己从一开始误会的却是喜欢，真是。。。可笑。

繁花似锦、微风和煦，被欺骗的真心让沈清欢悲痛愤然，却没有愤怒喝骂，没有心怀怨念。

在孤儿院的经历让她早已明白，恨一个人其实没有用，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其实南无月从始自终没有骗过自己，用利用作为起点的那些悸动，他早已算透，即使当初真选择离开，他依旧可以用其他法子让自己自愿留下来。

他要的或许从一开始只是报恩、忠心、牺牲。。。

是自己，给那些温暖取了情爱这个名字。

可是，她又该如何释怀，如何放弃那早已交付的真心。

一阵风卷起地上的残破花瓣，少女把脸埋进阴影中，突如其来的寒意汹涌而出，她的唇色瞬间惨白，肩膀颤抖着，只有不动分毫才能稍微舒展那点如刀锋般的严寒。

长久以来的怀疑，终于得到了答案，原来如此。

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