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江上晴云(下)

第66章 江上晴云(下)

霞影道:“她在西山出家做了女冠。叶家的人,姑娘也就对她还有一二情分,每年都遣人去送东西。”

沈江东问:“兰成可好?如今哪里去了?”

霞影道:“咱们姑爷还好,说是孝满了仍旧要放外任。但是姑娘和咱们姑爷可不大好,这几年别说爵位了,姑娘就差把叶家给拆掉了。咱们姑爷起复的事,姑娘也不肯理会。”

江枫道:“路上顾先生还说呢,他原和兰成熟识的,想着说和说和,又怕和殿下吵起来,说问问我的意思。我叫他算了,叶相没了,他们家伤皇后殿下伤的那般深,这事直接翻篇最好不过。”

“太太说的是,”霞影附和,“以前的事,最好不要提了。顾先生虽和姑娘见面老吵,但是瞧着就是像亲兄妹,有热络劲儿。姑娘和咱们姑爷以前冷冰冰的,现在想想怪瘆人的。”

江枫又道:“你没瞧见那天殿下去见傅老先生,霞影可瞧见了。看得出,殿下是真把傅老先生当成父辈。叶相从前怎么对殿下,我是没见过的。但是瞧那情形,叶相断不如傅老先生疼惜后辈。”

霞影道:“没法比,从前亲家老爷对姑娘是极冷的。太太不知道,老爷是知道的。从前姑娘在叶家时,出个门,亲家老爷都叫一堆人看着,生怕姑娘飞了,断了叶家的好前程。”

沈江东道:“皇后那样精明,又和在帝京多年的武家伯父熟识。叶端明担心,也是正常的。”

“那时候亲家老爷哪里知道姑娘认得武老先生,”霞影道,“若是知道了,只怕要日日把姑娘关在房里。”

沈江东笑道:“真是那样,皇后待字时就得把叶家拆了。”

霞影复道:“府里都传说,当年姑娘离府的时候,和亲家老爷大吵了一架,底下人听见姑娘嚷了一句,让亲家老爷去‘做他的春秋大梦’,如今可不是兑现了?”

江枫问:“殿下还真这么说?”

沈江东道:“她还真是言必出,行必果。”

霞影道:“奴婢冷眼瞧着,顾先生倒是个极妥当的人,做事比咱们姑爷稳妥些。说白了,叶家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不及傅老先生和顾先生,也难怪姑娘堵心。”

沈江东忽然问江枫道:“对了,你那柄剑究竟是什么回事?”

“武家伯父给的,”江枫拿出短剑来给沈江东看,“这剑本是一对儿,武家伯父和傅老先生是生死之交,殿下小时候,武家伯父把那一柄给了殿下。”

“原来如此,”沈江东道,“想必皇后的事,伯父都知道了?那六妹妹的事,伯父和傅老先生知道么?”

江枫摇摇头道:“应该都不知道。颜家案子没翻呢,知道的人自然越少越好。让你知道,大抵是想应景出事时你能有个照应。”

“我明白了,”沈江东道,“所以……所以皇后当年怀疑你起了疑心,就先告诉了你?”

“对,”江枫道,“那时候殿下还没搞清楚傅老先生究竟有没有把柄落在叶家,所以没让我多说。后来貌似她查知了傅老先生没什么把柄在叶家人手上,就先和武家伯父见面,又和傅老先生相认了。”

沈江东不解问:“傅老先生身上挂着什么事?”

“李允和那事,”江枫道,“不过好像牵连的不深。”

沈江东倒吸一口冷气,“原来是这样,那陛下应该知道吧?”

“肯定知道,”江枫道,“我瞧着程瀛洲和孙承照应该都知道。”

两人说着话,霞影悄悄退了出去。沈江东又问:“你说皇后和定安贵太妃联手坑了端王一把,端王现在正蔫?”

“通过这次的事,我倒是觉得端王可能是被宗亲当了幌子,”江枫道,“有些事,真未必是端王做的。你出了事,他没有落井下石,还防着别人对你落井下石。所以他一蔫,皇后殿下也没有乘胜追击。倒是何家人,鬼鬼祟祟的,这些年陈南飞也不知哪里去了。”

“陈南飞还没找见?”

“没有,他从直隶消失了。”

沈江东蹙眉,“他和何适之有没有关系?”

“肯定有,”江枫道,“我查过,但是线索断了。”

“何适之离朝,东宫这几年如何?”沈江东问。

“我又不是太傅,哪里知道?”江枫替他揶了揶被脚,“大抵是老样子罢了。”

“皇后那两个孪生的哥儿呢?有爵位了吧?”

“没有。”

沈江东叹道:“她可真沉得住气。”

江枫笑道:“那是当然,能让端王先沉不住气,皇后殿下自己就要稳住。”

沈江东沉默了一会儿,忽然道:“咱们这样说话可真好,我真不想进城。”

“你甘心么?”江枫问,“害你的人还没有付出代价。”

沈江东道:“我当然不甘心。我还在想,六妹妹甘心么?颜家蒙受了那么多年的冤屈,她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江枫道:“你别想了,养好病才是正经。好好歇歇,一切等陛下从北口阅兵回来再说。”

“你说陛下与皇后会怎么交托京卫诸事?”沈江东忽然问。

江枫道:“你都这么累了,还恋栈,想要那块儿烫手山芋?”

“当然不是,”沈江东摇摇头,“知道内情的人,都在等着看好戏。”

“看你和皇后殿下怎么争那十二个京卫?”江枫道,“他们想看你怎么和皇后殿下争,你和殿下就怎么争给他们看,岂不美哉?”

沈江东咳嗽着笑道:“还是夫人厉害。”

江枫故意道:“我没有你厉害,生隐死遁,闷声做大事。”

沈江东沉默了片刻道:“以后要好好谢谢孙平甫,为了保我,他不知道吃了多少挤兑。这次也得谢谢顾梁汾,在客栈那天若是没有他,着实挺凶险。”

“那是自然,”江枫道,“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

“什么事?”

“这次回京,中宫、东宫与端王,你站哪一边?”

“哪边我都不站,”沈江东道,“我做我认为对的事,真到了逼我站队那一天,我就挂印求去。”

江枫摇头,“真到了那一天,你根本难以脱身。”

“那就未雨绸缪,”沈江东道,“从这一刻起,我们都为将来有可能出现的那一日做准备。”

江枫忽然问:“嘉国府百年基业,你真的甘心在你的手里……”

“我甘心,”沈江东轻轻打断江枫,“时运如此而已。如果我陷入党争,将来嘉国府百年声名只怕会毁于一旦,那时我才是沈家的罪人。”

江枫轻轻道:“也许中宫机敏,端王知进退,不会有那一天。”

沈江东摇摇头笑道:“那是不可能的。你瞧顾梁汾,那样好的家世,这般好的机缘,却愿为商贾。你若问他为什么,你说他会怎么答?”

江枫摇摇头道:“他娶了靖国公之女,靖国公的案子不翻,他便不能风头太盛,就算不做商贾,也没办法出仕。”

沈江东叹道:“老靖国公的案子,陛下一定会翻的。舒王年迈,端王病弱,陛下在等一个时机。如果真到了给靖国公翻了案的那一天,倘若有人请顾梁汾出仕,你说他会怎么回答?”

江枫想了想,“他也许会说‘人生贵在适意耳,何能羁患数千里以为名爵’。”

沈江东道:“你说的不错,有时候我也会这样想,但是我小的时候没有选择的余地。”

“名爵不名爵,我不在乎,”江枫道,“我曾经只想尽自己的微薄之力,为国朝做点事。”

“我就是这样打算的,”沈江东轻声道,“真到了那一日,我们不要名爵,也去寻菰菜、莼羹、鲈鱼脍,如何?”

江枫笑问:“你又不是吴中人,思念故里风物,莼鲈你能吃得惯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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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说新语·识鉴》:“张季鹰辟齐王东曹掾,在洛,见秋风起,因思吴中菰菜羹、鲈鱼脍,曰:‘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遂命驾便归。俄而齐王败,时人皆谓为见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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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秋谋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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