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4章 之子于归(11)

第654章 之子于归(11)

过了中秋节,京城的雨水就多了起来,直到重阳节后,一场滂沱大雨,连着下了两天一夜,原本还零落枝头不肯落下的些许黄叶,这场雨后也都乖乖的落在了地上,零落成泥成了养料。

俗话都说,一场秋雨一场寒,这话倒是不假。寒风刺骨的日子里,京城里的世家大都烧起了地龙,夫人小姐们更是多添了一层衣裳,一个个也都开始懒得出门了。

便是赶上晴好的天,也大都懒洋洋的窝在家里不愿动弹。

已不似早前几日,还东家有宴饮,西家有诗会的。

镇南侯夫人白氏素云怕老侯夫人无趣,就带着女儿阮炜彤,叫上了在这小住外甥女慕容瑾,在西暖阁里陪老夫人打马吊。

打马吊推牌九,或是招了戏班的人来唱堂会,或是寻了女先生过来说书,已经成了京都世家冬日里最爱的消遣。

可阮炜彤还小,还不大会玩这个,这便差了一个人,寻摸来寻摸去的,也就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常嬷嬷打的还可以,便让她来凑了个数。

白氏摸了张牌,不免有些感慨:“老二一家子早早分出去的时候,媳妇还觉得这不在一个屋檐下住着,少了妯娌间的磕磕绊绊倒落个省心,却不想安静消停了以后,倒连一桌马吊都难凑齐了。”

老侯夫人冷着脸,没有吱声。

老镇南侯这辈子只有一妻一妾,姨娘米氏生的一对兄妹,自小就是养在老侯夫人膝下的,起先也是一视同仁的教导着,可是后来她对庶出的那对兄妹,是一点都喜欢不起来。

尤其是米姨娘生的那个女儿阮汀兰,竟然爬上自己姐夫的床,成了安国公慕容鸿的妾室,慕容瑾的姨娘。

阮汀兰也是好手段,肚里揣着一个,手里还牵着一个,竟还穿着正红的嫁衣,让人从安国公府正门抬了进去。

可以说安国公府和镇南侯府都成了京城里的笑话,偏偏阮汀兰还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更是常以正室夫人自居。

若非如此的话,慕容瑾的亲娘,镇南侯府的嫡女,老侯夫人的小女儿阮星阑,也不至于还不满八个月的身孕,就早产生下了小儿子。

更是在和离不成之后心灰意冷,还没出月子,就带着贴身伺候的嬷嬷和两个大丫鬟搬进了小佛堂。

也因此,慕容鸿成了镇南侯府上不受待见的女婿,从阮星阑搬进小佛堂不出来那年开始,慕容鸿每一年来侯府,都是被人赶着出去的。

若不是还有慕容瑾这个外孙女和慕容珏、慕容琰这两个外孙,阮星阑又还在安国公府里,怕是两府早就成了仇人了。

“就是没分出去,那上不台面的东西,也别想着来我这里,没得脏了我这块清净地方。”老侯夫人出了一张牌,又继续说道:“你也别想着把那一房当成是民川的兄弟,再去顾及什么颜面帮衬着,那样养不熟的狼崽子,指不定哪天拿了你的好处还要送你一杯毒酒,让你不得好死呢。”

白氏也想到自己小姑子的事儿,自觉失言,面色讪讪的,暗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有些歉意的看了看慕容瑾,转了话题,不在说这事。

慕容瑾摸着纸牌的手却抖了一下,原本一张好牌,就这么掉了出去。

恐怕外祖母怎么也想不到,有了阮汀兰这个前车之鉴,她还是傻到养了一个狼崽子,一养还就是十七年。

最后更是被这个养了十七年的儿子,用一碗加了鸠毒的甜汤把她送上了黄泉,想想就觉得心寒。

自古以来,妾室不过就是家里用来开枝散叶的工具,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意儿,生出来的庶子大多是只能养在嫡母身边,对自己的生母也只能称呼一声姨娘。

所以,也就有了一些膝下福薄的正室,将庶子从小的养在身边或者记在自己名下,当成自己的一个依靠。甚至有些手段且膝下无子的,更是会在孩子刚一出世,就去母留子,当成是自己生养的。

前世,慕容瑾嫁给东安侯世子冯延庭后三年无所出,便顺从了冯延庭的意思,将一个通房所出的庶子冯深秀过继到自己的名下做嗣子。

一开始她是不愿的,有一个在她还没过门的时候就生下庶长子的通房,本就已经让她不舒坦了,还想让她把这个庶长子养在身边?哪怕那个通房丫头难产去了,她也迈不过那道坎。

只是她头些年始终无所出,又诊不出什么问题,侯夫人已经开始张罗着给冯延庭纳妾,甚至还想把她的闺蜜,四品女医官顾如烟给娶进府里做平妻,她不得不妥协。

只是后来,阴差阳错的,顾如烟和冯延庭有了肌肤之亲,她不忍闺蜜绞了头发做姑子,挣扎了几日之后,还是选择让顾如烟以如夫人的身份进府,与她共侍一夫。

开始的两三年,冯延庭对冯深秀还是不冷不热的,渐渐的才开始宠爱起来。

她一直以为是因为冯延庭爱她,所以爱屋及乌。

可等冯延庭承爵成了东安侯以后,却打算把冯深秀立为世子,而那时候的她已经为冯延庭生了一子一女。

对此她自然是不愿的,可瞧着那孩子也是乖巧懂事,对她更是孝顺,便想着自己的儿子即便是不做世子,以后也可以靠着自身努力挣一个功名出来,有她父兄帮衬,也不会差到哪里去,没必要因此夫妻生分,也就又一次顺从了冯延庭的意思。

可她没有想到,这一个又一个顺从,让她最后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退步,甚至还让出了正室之位。

她为东安侯府操持家务近二十年,让一个快要没落的侯府跻身一流权贵世家,最后换来的却是一纸休书,一个被圈禁小佛堂七年的下场,只因顾如烟得了新帝的赏识,被封了一个从恩夫人,冯延庭便毫不犹豫的让顾如烟取代了她的位置。

她更没有想到,她游说了自己的娘家安国公府和外祖家镇南侯府,与冯延庭统一战队,共同扶持二皇子登上九五之位,最后换来的却是父亲被猜忌陷害而战死沙场,兄长被废了脊椎,断了手脚卖进象姑馆成了小倌。

她的幼弟更是被设计,担了一个奸辱庶妹的名声,最后赤条条的陈尸大街,遭人指点唾骂。

而安国公府除了早早分出去的二房,嫡出一脉都被处以车裂之刑。

镇南侯更是被抄家流放,可怜她外舅父舅母一把年纪,最后病死途中。

可她最最没有想到的是,她所生的一双儿女,竟然被冯延庭这个亲生父亲给亲手毒死。

慕容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将心思又当回牌桌上,把手边的一张牌打了出去。

白氏见了,连忙推倒了两张牌,喊了声“吃”,心情很好的笑着对慕容瑾说:“长安,这几日吃的可还好?睡得可还安稳?”

长安是慕容瑾的乳名,这名字是她母亲阮星阑取得,原是希望女儿可以一世长安的。

只不过,慕容瑾还不满九岁的时候,阮星阑的庶妹阮汀兰在宫宴上,被人撞见了和姐夫安国公慕容鸿的私情,羞愤之下晕过去的时候,又被人查出来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慕容鸿只是和英宗皇帝和镇南侯府说要纳阮汀兰为妾,其他的却并未多说。

镇南侯府自然是不同意,坚持要送阮汀兰去庵里做姑子,要把她肚里的孩子堕了去。

倒是英宗打趣慕容鸿说“爱卿这是要享娥皇女英之福啊”以后,下了口谕让阮汀兰成了安国公府的如夫人。

也就是因为这样,阮汀兰才敢穿着正红走了正门。只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她除了肚子里面的那一个,居然还有一个已经四岁的女儿慕容璇。

阮汀兰领着那个女孩说是慕容鸿的女儿时,慕容鸿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一句话没有解释的被众人当成了默认。

接连的打击之下,怀着身孕的阮星阑早产生了嫡次子慕容琰,之后就搬进了佛堂礼佛,从此闭门不出。

镇南侯府也从那以后和安国公府从亲家变成了仇家。

除了阮星阑所生的嫡长子慕容珏,嫡女慕容瑾,嫡次子慕容琰三个孩子以外,安国公府无论是谁,都甭想踏进镇南侯府一步。

也因为这样,慕容珏自阮汀兰进府以后,不是常年宿在军营,就是住在阮星阑陪嫁的别院,除了逢年过节,从不回安国公府。

慕容瑾更是三天两头的被接到镇南侯府小住。

安国公也从不拦着,甚至还巴不得慕容瑾在镇南侯府长住。

也是因为这样,前世,他们父女之间的关系并不怎么好,慕容瑾八岁以后,父女俩说过的话都是屈指可数的。

也只有在慕容瑾出嫁以后,冯延庭想要为二皇子拉拢安国公府,她为夫分忧,父女俩说的话才多了一些。

慕容琰是从小就被老国公夫人唐氏养在身边的,老侯夫人有心想要接走,唐氏怎么都不肯同意。

若是逼得急了,唐氏就会将慕容瑾赶去侯府,说是“有了外孙女陪着,就别惦记着外孙子了,若是不行,便让人将慕容珏叫去。”

唐氏一直都不喜欢阮星阑,连带着也不喜欢阮星阑所出的长子长女,倒是格外喜欢早产的慕容琰以及阮汀兰带回来的慕容璇。

老侯夫人也不想外孙三人在国公府难做,也就没在提了,只是常常接慕容瑾过来,希望她的日子好过一点。

所以相比安国公府,镇南侯府更让她有家的感觉。

而她刚一到侯府见到外祖母的一通哭,可把侯府的人给吓坏了,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被欺负的很了,她大舅舅镇南侯甚至都要去安国公府打人了。

老侯夫人更是跟着哭了起来,不停地喊着“我的肉儿啊”“这是怎么了”的追问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不想外祖母和舅舅舅母们担心,只说在来的路上眯了一会儿觉的时候梦魇吓到了,所以白氏才会有刚刚的一问。

她总不能说她刚刚死了,现在又莫名的活了,见到了亲人,所以委屈一下子就上来了才哭的。

那样怕是会让人以为她魔怔了,到时候可就真的要吓坏外祖母,指不定就要让舅舅直接去安国公府揍人了。

若不是受了大欺负,怎么会说胡话,疯话?

“睡得安稳了,胃口也好着呢。舅母给我送来的安神茶,我可是每日都让人煮着喝的。”

慕容瑾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伸手又出了张牌。

老侯夫人看着外孙女面色红润,担着的心也松快了许多,推到了两张牌,说了声“碰”,然后又出了张手边的牌。

“胡了!”白氏喊着,脸上是掩不住的笑意:“我可是等这张牌好久了。”

“诶呀,早知道我就不出那张了,”老侯夫人虽然说着懊恼的话,脸上却是一点懊恼的神色也没有,反倒是带着盈盈笑意,可见心情是不错的。

四人正洗着牌,准备开始下一轮的时候,有小丫鬟匆匆跑进来禀道:“老夫人,夫人,表小姐,小姐,二姑奶奶和三姑奶奶回来了。”

除了还不怎么懂的阮炜彤,屋里人都觉得有些意外,也都有些不快。

慕容瑾眼中则是有了些冷意。

她外祖父老镇南侯有三子三女,外祖母生了二子二女,姨娘米氏生的一子一女。

她外祖父带着她二舅舅在西安,外祖母则和她大舅舅一家留在了京都。

这二姑奶奶就是那个爬上了姐夫床的阮汀兰,三姑奶奶是老侯夫人所出的小女儿阮芝兰,如今是北定伯夫人。

阮芝兰虽说和阮星阑是一母同胞,但是却从小就和阮汀兰要好,对自己的嫡姐倒是一直不冷不热的。

谁不知道老侯夫人对阮汀兰呕心的要死,偏偏就这位北定伯夫人,觉得自己这位庶姐受了极大的委屈,好好的侯府姑娘,却委身做了妾室。

还常常道:“长姐既然搬进了佛堂,那倒不如就与姐夫和离算了,也好让二姐扶正,一家人也算是皆大欢喜了。”

气的老侯夫人直接就打了她巴掌,扬言没有这个女儿,让她以后回娘家都去米姨娘那里,别来刺她的眼睛。

如此,阮芝兰倒是真的就许久没有回镇南侯府。

但若是一回来,必然是和阮汀兰一起的。

镇南侯府上下也因此对这位三姑奶奶很是不满。

但不满归不满,北定伯还算是个不错的女婿,虽然门楣低了一些,但却官至户部尚书,掌管经济之权。

而镇南侯府,虽是世袭罔替的侯爵,但却有祖训,后世子孙不得入朝为官。

所以,镇南侯府一直以来都是开办书院,经商出海,偶有皇帝恩授的几个虚衔,却从未有人真正的入仕,更多的是将精力投在了办书院中。

本朝三大书院之首,太祖皇帝亲提的七方书院,就是镇南侯府开办的。

镇南侯名下的产业也不少,甚至时常出海,虽然离着京都第一首富万家差了一些,但是第二首富的位置,却是坐的稳稳的。

而经商那就少不得和户部打交道,北定伯又深得皇恩,老侯夫人还得给侯府留条路,对阮芝兰虽然不待见,倒也不曾拒之门外,何况又是亲生的闺女,虽然恼了她,却也不是真的就一点情分不念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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