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从前有好几件坑人的事（中）

莫瑾一直不觉得姐姐能够当好京城书院的管事。

“姐姐又去哪里了？”莫瑾润湿了帕子，一点一点仔仔细细为姐姐拭去脸上的尘土。这次姐姐一走就是半个月，连爹爹都险些乱了阵脚。

一只温热的手轻轻握住她的手腕，将她的手拉开，另一只手轻轻接过她手上的帕子。莫瑾望着莫瑜笑弯的眼，忽然觉得这双眼中的光如此刺眼，刺得她想要用刀子将它划成碎片。

“不要担心，不过是中途出了些岔子，现在已经解决了。”姐姐的话将她从黑暗的心底世界拉回明媚的午后，莫瑜意识到自己方才起的荒唐念头，慌乱地甩开握着自己手腕的手。

“你别生气，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回来了？”莫瑜赶忙从榻上站起，伸手去拉妹妹。

莫瑾克制住心底想要狠狠甩开那双手的念头，扬起脸回给莫瑜一个笑容：“那以后不要再以身犯险了，好不好？”

“自然。”那双弯弯的眉眼笑意真诚。

骗子！数日后，莫瑾撑着油纸伞，站在京城书院的门口，砸落地上的雨滴破碎、飞溅，将她一双绣鞋的鞋尖浸透了。

“宫里出了些事，你姐姐进宫去了。”晨时未等到莫瑜来叫自己起床，莫瑾隐约意识到了什么，找到爹爹，得到这样的答复。

夏日的天变得极快，却也赶不上莫瑜的行动。莫瑾在听到一声惊雷后，鬼使神差地撑起一把油纸伞，失了魂似的等在书院门口。

“小姐，这么大的雨，等情郎呀？”依靠在书院大门檐下躲雨的小乞丐见莫瑾半天不走，便犯了碎嘴，调侃道，“瞧着小姐年纪不大，别是你那情哥哥骗你来的！”

“你是这书院的二小姐吧？这么大的雨，怎么没个人给你打伞？”

“你咋不说话啊？我没听说这京城书院有个哑巴啊！”

“二小姐啊，是不是和家里怄气了？你们这些个小姐天天的也不知道想的什么，换成我，有人天天供我吃穿，那就是我的天，我贴上去还来不及呢！你可倒好，大雨天的跑出来淋雨！”

“要不这样，二小姐你掂量掂量我能做点啥，只要二小姐赏口饭吃，我就去做，也省得你傻站着淋雨。”

呆立不动的莫瑾像是终于被人注入了一丝灵魂，目光落到石狮旁蜷缩成一团的小乞丐身上。

“我要你去宫里，将一个人给我带回来，你去不去？”

小乞丐玩味地笑着，冲她挑挑眉毛。

莫瑾盯着他，丝毫不理会他冒犯的神情。

“成，”小乞丐忽然站起来，舒展开身子，个头与莫瑾差不多，“但是二小姐你得先给我口饭吃，我饿了两天了。”

那小乞丐在书院大吃一顿，与莫瑾道了谢，便离开了。莫瑾望着桌上干净得像是没有用过的碗筷，独自发起呆来。自己真是疯了，居然相信一个不明来历的小乞丐。莫瑜进宫自有她的方法，至于那小子，一个乞丐，哪有进到宫里的可能？更别提带莫瑜回来了。

不过自己为何突然魔怔了？往常哪一次不是等着莫瑜平安回来，自己一边责怪她的冒失，一边为她接风洗尘？为何这一次心里会如此不安？

莫瑜此去，三个月没有音讯。

“已经派了各部的人去找了，”爹爹额上的皱纹已经添了数道，这样回答她的询问，“再等等，再等等。”

莫瑾再次见到莫瑜，是在十二岁生辰那日。

“快，快去杏花部叫人！”原本说好晚上与自己一起吃饭的爹爹，此时正抱着一个人匆匆忙忙跑进隔壁屋内。莫瑾手中原本要摆放在桌上的精致点心跌落，碎了一地。她夺门而出。隔壁，是莫瑜的屋子。

“阿瑜！”屋内已有一群人围在床边，爹爹坐在莫瑜床头，大声唤着莫瑜的名字。

“来了，来了，杏花部的！”身后跑来两人，慌乱之下将莫瑾推开，夺门而入。莫瑾跌坐在地上，怔怔地往屋里望。自己与屋里的众人像是隔着一堵无形的墙，她看到莫瑜闭着双眼，像是会一直睡下去。

“二小姐啊，你交代的事给你办完了，二小姐若是满意，能不能再赏顿饭给我？”身后响起个她已然陌生了的声音。莫瑾僵直着脖子，费力地转过头去。眼前是一张没见过的脸，白皙干净，带着少年的活泼天真，与当初满脸泥污的小乞丐没有分毫相似。

“怎么，二小姐忘了我了？”那少年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笑吟吟地望着跌坐在地上的莫瑾，“那我便走了，反正那一顿饭的恩，我已经报完了。”说完，少年转身就走。

“等一下！”莫瑾喝住他，站起身来，对着少年的背影，毫无迟疑道，“你留下！”

“那二小姐可要管我饭吃。”少年转过身来，笑着朝莫瑾挑眉。

莫瑾身后的屋内，众人依然是忙成一团，没有人注意到莫瑾和少年。

“你，叫什么？”莫瑾盯着他。

“我啊？”少年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就叫打听。”

三日后，莫瑜醒来，却是浑浑噩噩不认得人。杏花部的人说，莫瑜的头部遭受过重击，能醒来已经是万幸了，日后想要恢复正常心智，却是难上加难。莫管事听闻后深深叹息一声，莫瑾将一只手轻轻搭在爹爹肩上。莫管事转过头，莫瑾在他的眼中看到绝望与希望交织的晦涩不明。

那日起，莫瑾成了书院的少管事。莫瑜的情况始终不见好转，莫瑾每日忙碌之余，大部分时间都在陪着莫瑜。打听那日又在书院大吃一顿，然后不留声讯地消失了。梨花部和杏花部事务繁忙，莫瑾也没有心思去寻他。

“阿瑾，你看这小鸟，爹爹刚给我的！”莫瑜高举着一只雕刻精细的木制小鸟，黄鹂似的叽叽喳喳着“飞”进屋来。莫瑜抬起头看了她一眼，目光落在木制小鸟上时，凝了片刻。

“阿瑾，咱们出去玩吧，”莫瑜跑到莫瑾旁边，将木制小鸟轻轻放在莫瑾的书案上，伸手拉住莫瑾的衣袖，“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啊，城南湖肯定有好多人在玩呢！”

城南湖的绵软青草和明媚春阳好像已经离她很远了。莫瑾仰起头，望窗外的天。与三五伙伴一同去踏青嬉戏，似乎才是她此时该做的事。感觉到拉着自己衣袖的手已经开始左右摇晃，莫瑾回过神来，对莫瑜笑道：“好，姐姐稍后，我更衣便去。”

莫瑜欢呼一声，立刻撒开手跑出去了，一面吩咐人准备游玩，一面喊着向爹爹那边请示去了。莫瑾看着她跑远，方感到今日的阳光的确暖而清新。目光一转，无意中落到了书案上放着的木制小鸟上。

“二小姐好兴致啊，”冷不丁一个陌生的声音从窗口传来。莫瑾一吓，抬头见到一张本来即将消失在记忆中的脸，“这鸟儿做得真精，想不到小姐还喜欢这些东西。”

“这是姐姐的。”莫瑾皱眉。从第一次见面，她就不喜欢这个完全在她掌控之外的打听。

“哦，是大小姐的啊，”打听拖着长音，一句话被讲得意味不明，“我还以为二小姐喜欢的和大小姐一样呢。”

莫瑾看着他，神情冷淡：“姐姐喜欢的，我怎么会要？”

“是，你们姐妹情深。”打听毫不掩饰地翻了个白眼，“我有法子让你姐姐恢复正常，你要不要？”

莫瑾顿时目光如剑，刺向窗口抱胸站着的、全身写满“不正经”的打听。

“怎么，不要？”打听后退一步，离窗口远了些，“只此一份，不要我可就走了！亏得我呕心沥血寻着法子，死里逃生多少次……”

“拿来！”莫瑾不听他的碎碎念。

打听闻言嘿嘿一笑，上前一步，站回窗口的位置，甚至还将上半身多探了点进来，离莫瑾更近：“二小姐，这方子我可不能白给你。”

“你要什么？”莫瑾盯着他，早已料到他会提要求。

“我要——”打听眯着眼，对莫瑾不怀好意地笑笑。

莫瑾后退一步，离窗口远了些，斥了一句：“不得放肆。”

打听耸耸肩，将探到屋内的上半身收了回来，作出副遗憾的神情：“不过是管二小姐借点人，二小姐既然不肯，那我就走了。”

“慢着，我没说不答应，”莫瑾感到自己被愚弄，心中火气疾升，不自觉地压低了嗓音，“说吧，借我的人做什么？”

打听嘿嘿笑了两声，两手一撑，居然从窗口翻了进来：“我要在宫里打听点事儿，只我一个肯定有去无回。二小姐这儿要是有傻的呆的不得你喜欢的，随意给我几个就是。”

莫瑾愣了愣。他的意思是，给她一个能治好姐姐的方子，还能帮她处理掉身边异己？莫瑾眯起眼盯着一步一步走过来的打听。这人一开始便来得奇怪，又帮着她做了件书院各部无人能做到的事，此番提出的要求也令她无法拒绝。但是这人越是如此，莫瑾越清楚，他有自己的目的。

“怎么，二小姐不好意思占我便宜？”打听油腔滑调道，“那不如二小姐让我占点便宜？”

“明日巳时，城南湖白石桥，你去领人，”莫瑾全然没有听他贫嘴的心思，“方子放在桌上。”看向屋内的圆木桌。

打听闻言，又笑了两声，将一张纸拍在桌上：“二小姐爽快，不愧是少管事，”说完，又翻窗到了屋外，“日后再有我能做的事，二小姐尽管吩咐啊！”

莫瑾盯着他，直到他大摇大摆地走出小院，身形一晃便不见了。莫瑾扭过头，看着桌上折起来的方子。姐姐可以恢复神智了，莫瑾觉得自己是欢喜的，可是欢喜得如此空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