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八十四章 论剑启弦外知音

第五百八十四章 论剑启弦外知音

“诶!这位少侠!留步,咳咳咳……留步!”

楚中天刚从饺子汤里捞出个呆头呆脑的书生丢在岸上,转身就走,袍角却被一只手揪住,把他拽得一个趔趄,皱眉回头,只见那头戴青灰色幅巾、一身米色窄袖圆领长袍的文弱书生把自己咳个半死后,顺过气来,抹了把脸上的水,坐在地上眼巴巴望着他,恳声道:“兄台轻功卓绝,堪称天外飞仙,追风踏水而行如履平地,又有一副侠肝义胆,实令小生敬佩……”

“不客气!我先走一步!”他没时间在这里听些什么溢美之词,望着湖对岸众人已陆续上岛,就连那白袍道士项冲也捞完饺子踏着水上浮木渡过湖去,第二轮比试似乎即将开始,于是急匆匆冲书生抱一抱拳,用力一挣衣角欲走。

……好大的手劲儿,没挣开!

“所以,兄台把小生拎过来是拎,拎过去也是拎,可否渡湖登岛这一趟,把小生也顺带捎过去……”斯文腼腆的书生抓着他的衣袍爬起身,脸色微红。

“你,你这身手,把你拎过去也会立刻再被打飞进水里,有这必要么?”楚中天一脸不解,垂眼看向那依旧攥着自己衣衫瘦削白皙的手,细皮嫩/肉,指间茧是常年握笔磨出来的,掌心无握兵器的痕迹,是真真切切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来长安论剑凑什么热闹!来挨揍的吗!

“多谢兄台关心,小生登岛后会找个安全地方躲起来观战,不会再次被打飞进水里的!实不相瞒,小生张知弦,是个云游四方的画师,前些时日听闻长乐坊首席乐师江婉姑娘会现身雁鸣湖长安论剑,要知道这偌大的长安城里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听她抚琴唱上一曲的!为一睹芳容,将其风姿留于画纸之上,这才跋涉至此。”

楚中天闻言看了眼书生身后系着的密封过的窄长竹筒,微微眯起眼,此话倒不似作假。

张知弦见其神色松动,心头一喜,继续坦诚道:“不曾想,前夜方到城里歇脚,又有幸在酒肆中得见七星剑主薛姑娘的姿容与风采,惊鸿一瞥,难以忘怀,回客店后欲铺纸作画,其间却记不清诸多细节,满抱遗憾,只能作罢,次日又听闻周围豪杰议论,她应当也会在今日现身长安论剑,如此大好机会,小生自然不能错过。只是没想到,要见她们一面,竟如此艰难,险些命丧于此,蒙兄台出手相救,感激涕零,还愿兄台能帮人到底……诶?!”

他话还未说完,身子便是一轻,双足陡然离地,低低惊呼一声,瞬息间已被楚中天抓住腰带提了起来,于湖上飞掠而去。

呼啸的风声擦过耳畔,那天外飞仙般的少年神色复杂地低头看了他一眼,痞里痞气地低笑道:“那什么长乐坊的江姑娘你随便惦记,我不拦你,至于薛靖七,早与我大哥易剑臣相知相许,其他人没这艳福了,惊鸿一瞥,瞥就瞥了,也不必难以忘怀,满抱遗憾。”

张知弦怔愣一瞬,未解其意,正欲解释什么,张口灌了一肚子风,愣是没说出来,只听头顶上又凉悠悠补了一句,“还有至今没露面的第三个美人,无论她到时候把你惊艳到什么地步,都不准惦记。”

“为……为何?”他只觉自己已经完全被这少年的话里逻辑给绕进去了,傻傻反问。

“因为……”楚中天眉眼一弯,也不低头瞧他,只是傻狗般咧嘴笑道,“她是我的。”

“啊?!”张知弦被天外飞仙这莫名的自信整得一头雾水,想说些什么,眼前景致蓦地从模糊变得清晰,一个趔趄间双足已踩上地面,回过神后那天青色衣衫的少年已不见踪影,只余数十成功登岛的英雄豪杰围在掷金阁塔楼门前,低声议论着什么,剑拔弩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他咽了口唾沫,走到一个僻静无人的角落,拧干衣袍的水,又解下身后的竹筒,将封蜡除去,检查了里面的几卷画纸和笔墨无恙,长长松了口气,胸有成竹地笑了下,重新系于身后,找了个视野不错的地方,开始探头探脑围观。

掷金阁高塔九层,一到八层皆设论剑台,每一层楼论剑得胜者方有资格登楼,进行下一场比试,如此层层筛下来,最终杀出重围的三人,便是前三甲,三人再次比试,不限定比试顺序,自由决定,方式亦是单挑合攻皆可,只要手段光明,不耍阴招,怎样胜出都无妨,各凭本事。

论剑台宽敞,可同时容纳多场比试,众好汉不必有漫长枯燥的等待,逮住空隙就可以开打,以最快的时间登楼。前三甲排位实时滚动,登楼越早,越有机会一睹美人芳容,越往上对手越难对付,对自己功夫没有十足自信的豪杰,越早开打,越划算。

于是论剑规矩宣布完没多久,群豪已各自有了计较,蜂拥而入,踏上论剑台。

性子急的络腮胡汉子挑软柿子先下手为强,猝不及防现身其后,三下五除二将人一棍子抡晕,拎小鸡似的给掷金阁护卫看一眼,便毫不客气奔上二层楼,不料楼梯还没爬到头,便被照面的一个和尚飞起一脚踹中裆部,惨叫着滚下楼梯,败北退场。

结伴同来的岭南三兄弟见状,灵机一动,联手摆阵,配合无间,以三打一,接连放倒三人,也算过关,纵至二楼围攻那使禅杖的和尚,六柄小板斧耍得虎虎生风,抛来掷去,身形错落,行云流水,能作暗器使,将那大和尚躲出满头汗来。

“他奶奶的!”大和尚挥舞禅杖击偏一柄板斧后,冲不远处一个刚上楼的冷脸刀客吼了声,“耍刀的那个!过来搭把手拎走一个小矮子!这见鬼的斧头阵着实不公平!”

冷脸刀客踏上最后一层阶梯,微微偏头,瞧见饿狼般扑过来的使双剑的锦衣青年,还有被三个矮子飞斧头围攻的大和尚,面无表情地一侧身腾空翻起,剑锋擦过他的后脊,挑断负在身后的漆黑长刀,他左手自腰间一摸,凌空一挥,刺目寒光在塔楼里跳跃,双足落地转身以右手捞住险些砸落楼梯的黑刀,缓缓抬眼,锦衣青年并三个矮子和一个大和尚皆倒地痛呼连连,手腕和膝盖插着枚极薄极锋利的刀片,血流不止。

“长得这么丑,还出来吓姑娘。”冷脸刀客轻蔑笑了下,脚步不停,一掀粗布衣摆,神色漠然登上三层楼。

“诶,英雄,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可你长得也没好看到哪儿去。”

冷脸刀客闻言蓦地回首,面上那道死气沉沉的刀疤似是活了过来,旋身一挥手,数不清的刀锋呼啸而去,对面那天青色衣衫的少年咧嘴一笑,自梁上翻身跃下,身形快成一道残影,变戏法似的凭空整来一件深灰色粗布袍子在身前挥舞飞旋两下,已将所有刀片兜住卷起,往下一甩,锋芒敛尽的刀锋稀里哗啦撒了一地,袍子再一掷,轻飘飘盖在角落一瑟缩着抖成筛子的赤膊汉子身上,冲刀客做了个鬼脸,踏着楼梯扶手纵身一跃消失在第四层楼。

刀客一愣神,知被戏弄,怒火中烧冲向楼梯,却被掷金阁护卫两把刀挡住去路,道他还未在此层楼论剑胜出,不可继续登楼。

他啐了一声,朝着那少年消失的地方恶狠狠看了一眼,转身拔刀出鞘,去对付下一个给他垫脚的猎物。

日头不知不觉移至塔顶,已是晌午时分,日光温暖却刺目,让人不敢直视。

掷金阁内的闹剧还在继续,时不时有人从高处的窗子里飞出来,鼻青脸肿、衣衫破烂都是小事,还有鲜血淋漓的摔落在地,几乎怀疑活不成了,看得张知弦头皮发麻,堪堪挪开目光,仰首微微眯起眼,迎着日光望去。

不经意间,望见一个模糊的人影逆着日光懒散支腿坐在塔顶之上,横剑于膝,撑着手肘,微微侧首遥望湖光山色,大风扬起束发的红绳,起了又落,沉静的寥落中藏着一股说不出是什么的劲儿,像是……

在神鬼不休的戏台上,指按琴弦,垂眸凝思,执拗地等着一个回不来的知音故人。

张知弦一时挪不开眼,下意识屏住呼吸,鬼使神差地抬起执画笔的手,逆着日光以笔尖缓缓描摹勾勒塔顶之人的轮廓,掷金阁的荒唐喧闹已消逝耳畔,天地诸般颜色都转为黯然,他强忍双眼的酸涩,笔锋不停,想要看清那人的样貌却是不得,似曾相识的冲动和遗憾浮上心头,笔尖一滞。

薛靖七敏锐地觉察到一缕全神贯注的陌生目光遥遥投到自己身上,不由一怔,回首望去,与那坐在树下行为怪异的书生视线交错一瞬,起身攀住檐角滚身翻落跃下,消失在他的视野里。

“是,是薛……”张知弦在其翻落塔顶疏离日光的那一刹那看清了她的装束,与前夜他在长安酒肆所见分毫不差,后知后觉眨了下眼,傻在原地茫然失措。

与此同时,一路过关斩将冲到第八层楼的冷脸刀客谨慎地刹住脚步,空旷的论剑台上,没瞧见那个贱兮兮的少年,倒是有一个碧玉簪发、长身玉立的白衣公子坐在一张檀木案几旁饮茶,听闻有人前来,眼睫微动,摇着折扇轻笑一声道:“好刀。喝杯茶,歇息下吧。”

“一路打上来,前七层楼都没见你这小白脸动过手,你无视规矩,也配坐在这儿请大爷我喝茶……?”话音未落,刀客瞳孔一缩,双手握住染血的长刀已当空劈将过去,盛着半杯茶的白玉瓷杯裹挟着极强的内劲飞旋而来,撞在他的刀刃上,铮的一声脆响,瓷杯裂作两半,漆黑长刀脱手飞出窄窗之外,温热醇香的茶汤兜头洒落刀客一脸,后者一个趔趄站稳,右手虎口剧痛不已,神色错愕。

白衣公子微一颔首,收了折扇,不疾不徐抬眼笑叹一声。

“这茶,可是上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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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剑游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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