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6章

挽曾国藩联

曾国藩于同治十一年（一八七二）二月四日卒于两江总督任所，挽联颇

多佳构（就艺术性而言）。我曾谈过左宗棠一联：“谋国之忠，知人之明，

自愧不如元辅；同心若金，攻错若石，相期无负平生。”今再补谈几副。

李鸿章联云：

师事近三十年，薪尽火传，筑室忝为门生长；

威名震九万里，内安外攘，旷世难逢天下才。

李鸿章是曾的幕僚出身。有一故事，颇趣。曾习惯早起，早餐多在黎明

时；幕友均须会食。李常晏起迟到，或托病，或称有事。一日，曾正色诫

之云：“少荃英气有余，宜于诚字再下工夫。”李鸿章字少荃。后李虽然

成立淮军，别树一帜，但始终师事曾国藩。他这副挽联的下款就是署名“门

下士李鸿章”的。

彭昌禧（曾的幕客）联云：

韩欧无武，郭李无文，集数子所长，勋华巍焕；

衡岳之高，洞庭之大，叹哲人其萎，云水苍茫。

“韩欧”指韩愈、欧阳修；“郭李”指唐代名将郭子仪、李光弼。“衡

岳”“洞庭”则是切曾的籍贯（湖南）。撇开历史评价不谈，只三十四字，

就把曾氏的文学、事功、籍贯包举以尽，堪称佳作。

蛇遗憾礼堂书

另一曾为曾国藩幕客的王壬秋联云：

平生以霍子孟、张叔大自期，异代不同功，勘定仅传方面略；

经术在纪河间、阮仪征以上，致身何太早，龙蛇遗憾礼堂书。

“霍子孟”即汉代名臣霍光，辅汉昭帝，出将入相；“张叔大”即明代

的政治家张居正，穆宗、神宗两朝宰相，首创财政制度上的“一条鞭法”。

“纪河间”即纪昀，《四库全书》总纂；“阮仪征”即阮元，曾校刻《十

三经注疏》，官至体仁阁大学士，这两人的身份，也是可与曾国藩相当的。

“龙蛇遗憾礼堂书”典出《后汉书·郑玄传》：“（玄）梦孔子告之曰：‘起！

起！今年岁在辰（属龙），来年岁在巳（属蛇）。’玄以谶文有‘岁在龙

蛇贤人嗟’之语合之，知命当终。后果卒。又曰：‘玄所好群书，率皆腐

敝，不得于礼堂写定，传与其人。’”

薛福成联云：

迈萧曹郭李范韩而上，大勋尤在荐贤，怅望乾坤一洒泪；

窥道德文章经济之全，私淑亦兼亲炙，追随南北感知音。

薛福成是无锡副贡出身，得曾荐为直隶州知州，故联中有“大勋尤在荐

贤”一语。誉曾亦自誉也。

补释龙蛇遗憾礼堂书

署名“质疑”的读者来函，要求解释王壬秋（湘绮）挽曾国藩联中的“龙

蛇遗憾礼堂书”一句。他说：“你只注明典故出处，可是我还不懂它意何

所指？”由于篇幅所限，往往不能“详解”，这是要请读者原谅的。通常

我所持的标准是：常见的典故不加注释；一般人熟悉的人物、诗词亦不加

注；曾经谈过的非必要不复述；虽是较僻之典，但说明出处后，就可懂得

题旨的亦不详解。但“龙蛇遗憾礼堂书”这句，的确是有如“质疑”君所

云，但明出处，仍是未能通解联意的，那就作个“补

释”吧。

这一句是替曾国藩感到遗憾，遗憾他没有经学的著述传世。此联下比的

全文是：“经术在纪河间、阮仪征之上，致身何太早，龙蛇遗憾礼堂书。”

王湘绮认为曾国藩的经学造诣在纪河间（昀）、阮仪征（元）之上，但纪、

阮二人均有这方面的学术著作，曾却没有；王湘绮认为这是曾“致身太早”

（用广东话来说，即发达得太早）之故。曾二十八岁中进士，其后出将入

相，忙于军务政务，自是无暇著述了。

据说光绪年间，有人向清廷建议，应准曾国藩从祀文庙，部（礼部）议，

说曾无著述，于经学亦无发明，否决了那个提议。礼部的议奏跟王湘绮这

副挽联是同样的意思。

从今谁诵落花诗

俞樾（曲园）联云：

是名宰相，是真将军，当代郭汾阳，到此顿惊梁木坏；

为天下悲，为后世惜，伤心宋公序，从今谁诵落花诗。

上比的“郭汾阳”即唐代名将郭子仪。下比的“宋公序”和“落花诗”

则兼有“古典”与“今典”。先说“今典”。清代自嘉（庆）、道（光）

以后，殿廷考试以字体为重，俞不工小楷，而于道光三十年（一八五〇）

获中二甲第十九名进士；其能入翰林，是由于曾国藩的推荐。俞殿试时，

曾为读卷官，诗题为《淡烟疏雨落花天》。俞首句云：“花落春仍在。”

曾深赏之，谓与“将飞更作回风舞，已落犹成半面妆”相似，力言于主考

官杜受田，得置高列（见俞之《春在堂随笔》）。这两句是宋词人宋祁（子

京）咏落花诗的句子。祁与其兄庠均以文学名，少时，安州太守夏竦要他

们作“落花诗”，宋庠有句云：“汉皋佩冷临江湿，金谷楼危到地香。”

祁的诗句则如上述。竦认为庠句咏落花而不言落，更佳。预测大宋（庠）

当状元及第，小宋（祁）在其后。果如所料。“公序”是宋庠的字。

别有独居深念事

曾国藩门人孙衣言（字琴西，道光三十年进士，官至太仆寺卿）联云：

人间论勋业，但谓如周召虎、唐郭子仪，岂知志在皋夔，别有独

居深念事；

天下诵文章，殆不愧韩退之、欧阳永叔，却恨老来湜轼，更无便

坐雅谈时。

“召虎”，周召公裔孙，即召穆公。厉王时，周德衰微，兄弟道缺，召

穆公于东都收会宗族，而作《常棣》之诗。后为宣王辅，淮夷不服，王命

伐之。“皋夔”指尧、舜时的名臣皋陶和夔，他们和另外两人稷（周文王

之祖先）、契（殷汤王之祖先）并称“皋夔稷契”。“志在皋夔”云云，

谓曾国藩之志（亦即曾之“独居深念事”）在致君于尧舜之上也。下比的

“湜轼”指唐代的文学家皇甫湜和宋代的文学家苏轼。

欧阳兆熊联云：

矢志奋天戈，忆昔旅雁传书，道精卫填海，愚公移山，竟历尽水

火龙蛇，成就千秋人物；

省身留日记，读到获麟绝笔，将汗马勋名，问牛相业，都看作秕

糠尘垢，开拓万古心胸。

欧阳兆熊是曾之微时交，曾率兵出湘时曾有书与他，自言此去勤王之

事，艰难有如“精卫填海，愚公移山”。“问牛相业”是汉代名相丙吉的

故事。限于篇幅，不能详述。有兴趣知道的请翻阅《汉书·丙吉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