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子母剑
田猊站在那小镇外的路上，怔怔看着那辆马车和几匹良马消失在夜色中之后。
随着夜幕归于寂静，一道人影悄然出现在田猊的身后。
那人恭声，声线显得苍老无比，“殿下，秦军有了异动。”
田猊死死的握着修长的手指，“曹叔叔，还请细细说下。”
那老者的身高只有田猊肩头，显得矮小，须眉皆白，却腰杆挺直，背负着一柄几乎齐眉但捆绑缠绕着烂絮的长剑，细细看去，那剑刃足足有手掌厚，巴掌宽，剑身挺直宛若铁板，兴许是找不到中意的剑鞘，索性只好缠绕上破絮。
唯独有些特别的就是，在那柄大剑的剑墩上挂着一柄手臂长且小巧玲珑的无鞘短剑。
若是明眼行家，便是能一眼看出这是一对子母剑。
七国之中，使用子母剑的人屈指可数，其中当属鲁国的那位剑师尤为名气大。
“二十万秦卒今日压到了博州城下，却按兵不动，一下午，三万秦卒就将博州城外的护城河夷为平地。”
“看来余兄说的没错，上兵伐谋，旨在攻心，单单是按兵不动，就造成极大的压迫，若我们不做出点回应来，只怕到时候未战先溃。”
那曹姓老者这才清楚今日田猊连夜而来，所要见的人叫谁。
“先前那几人都不简单，那白衣的阴柔男子若不出意外，乃是一名练气士，腰间佩刀乃是堪舆一脉中名气最大的‘神箓’刀，地位非比寻常。”
老者见多识广，凝声道。
“曹叔叔，何以见得？”
“堪舆一脉并不同于诸子百家，行踪莫测，且从不招摇，也不似其他道统广纳门徒。传闻，百余年前堪舆一脉的祖师青乌子以山水为根基，在咸阳亲手给大秦布置了一道聚气大手笔，从此之后的百余年，以商鞅为首，大秦人才辈出如井喷一般，堪舆一脉就此名声大噪，那柄神箓刀便是此脉的信物。”
田猊点头，静听其说。
“自此之后，每逢有诸侯亡国之际，无不想寻到青乌子的传人，想要借此之手改天换地。但多半无果。”
“就没功成过？”
田猊问道。
老者眯着眼，凝重道：“有，卫国。那不过是个弹丸小国罢了，且地域毗邻大秦，虽说卫王被纳入秦国中封世袭爵位，但终究让卫国逃过了亡国这一劫难。”
田猊点头道：“这么说来，却是有些诡异之处。”
“传闻卫王寻到了堪舆一脉的奇人异士，自断臂膀，掐断国祚气数，且当年商鞅出自于卫国，这才幸免于难。”
“曹叔叔，可齐国却不一样，那样做无异于引颈自戮。”
老者点头，深以为然，又道：
“三人之中尤其以那沉稳负匣儒生为最，年纪轻轻就踏足到剑道三重，实在是不多见。”
老人眼神如同鹰隼一般尖锐，徐徐道。
田猊笑了笑，“这点上，曹叔叔就眼拙了几分。”
老者眼中带着几分不解和讶色，“我摸剑一个甲子有余，断然不会看错。”
“曹叔叔所言自是没错，只是那余小渔我了解，他的剑道天赋，比我只上不下。”
曹姓老者微微蹙眉，没有言语。
田猊轻声道，从怀中掏出一枚今天他才得到的密函，放在那子母剑老者的面前，轻声道：“曹叔叔，现在这个关头，加给我一太子的名号。”
那老者苦笑一声，道：“这可真是杀人诛心啊。”
田猊倒是显得平静的多，“这是要让我牢牢地绑在博州城中。”
“岂止是绑在这里，只怕是要让你战死在此地。”
田猊叹了一声，不置可否，转而问道：“从临淄调来的大军是否到了？”
那曹姓老者冷哼一声，“只有五万人马，且并没有任何粮草，这五万人多半都是新兵蛋子和老弱，有的甚至连刀剑都没碰过，想要靠着这五万人喘口气，多半是不能了吧。”
“粮草未到，就是个祸根，若是绕过博州城截断了粮草路，就真完了。曹叔叔，你说拒守博州，有几分把握？”
那曹姓老者摇头，“别说是把握了，只怕是一触即溃的局面。”
“博州四周并无关隘险阻，易攻难守，王贲并非是不清楚这点，只是打下博州之后，便有重山叠嶂，对于大秦铁蹄来说，博州并不难，难的是博州后面的崇山峻岭。”
田猊深以为然，“我前段时候密函告知父王要屯兵在南下平原，那南下的平原才当真是一马平川，只可惜父王并未回应。”
曹姓老者冷哼一声，道：“他现在能信得过你？我听闻后胜谏言要齐王降秦，可有这么一回事？”
“是有这么一回事，封他个万户侯。”
“好一个万户侯！说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
曹姓老者冷笑连连。
“曹叔叔，随我一起去博州。”
老者点头，两人这才跨上马，急匆匆朝着博州方向而去。
深夜，余小渔等人驱车沿着大路朝着临淄而去。
车上，被废了四肢的世子田爻嘴巴被堵的严严实实。
骑在高头大马上的虞子期挺着腰杆，背负着那夸张的大戟，时不时看一眼余小渔，越是临近临淄，他的心情也愈发的忐忑起来。
“她什么时候来到临淄？”
“在临淄已有两旬时日。”
余小渔平静道。
“这么长时间，竟然一直都没有遇到，当真是造化弄人。”
虞子期感叹一声。
余小渔不置可否，他也曾去临淄王宫中寻过虞子期也未果。
“我父亲……”
“去世了。”
虞子期愣了一下，稍显平静几分，“他如何走的？”
余小渔没有言语，虞父虽说是被人打的落了重伤，但仇家早就被余小渔杀了，事到如今多说无益。
“安然走的。”
虞子期点了点头，重新陷入了安静之中，神情之中难免有几分阴郁。
许久之后，他这才徐徐开口，“我从吴中一路寻来，起初并非是寻找家人，但到了齐国境内之后，所有消息都杳无踪迹，只好在临淄落下脚。”
“那你怎么认识齐王建？”
余小渔好奇道。
“几年前入齐的时候，我被齐国人所救，后不知为何消息被齐王知晓，作为条件，要我在临淄待三年庇护太子。”
余小渔点头，这大概就是虞子期在临淄待了数年的原因。
若是今日换做别人，兴许他就要死战。
见到余小渔沉默不语，虞子期大概也能猜出余小渔心中所想。
解释道：“并非你想的那般，我庇护田爻的安危，并不是扈从，若他不处于生死边缘，多半不会出手，三年来，动手的次数屈指可数。”
世子田爻并非什么心存善念之辈，丧尽天良的事情几乎做绝了，若不是那虚衔挂在头上，兴许早就被人大卸八块泄愤。
“尽然清楚。”
余小渔平静道。
虞子期想了想，将心中的疑惑问出，“你和吾妹虞姬是何关系？”
“这话到时候你去问她。”
余小渔轻声道。
澹台青乌此时策马走上前，先前无意中听到两人言语，心思缜密的他大概清楚了其中原委，啧舌道：“差点大水冲了龙王庙，你说巧不巧。”
余小渔淡淡的瞥了他一眼，后者自觉无趣，刻意将马放缓速度，落后两人。
临淄城，很快出现在了视野中。
马车停在城外二十里的镇外野庙里，便不再上前。
陈游留下来守着田爻。
而余小渔和虞子期澹台青乌则是策马朝着临淄城而去。
田爻的命，余小渔没有收下，他和田爻那点恩怨，倒不至于这样做，与其便宜杀了田爻，倒不如卖给陈文鸾一个人情，也好换他一个忠心耿耿。
到了临淄外，三人将那扎眼的良马藏好，徒步进了城中。
澹台青乌进了城，就进了一家饭馆，从田爻那里得到的数百两金银，不挥霍掉就实在是可惜了。
进饭馆前，他就嚷嚷着要享几天的福，等几人什么时候忙活完事情再来找他。
余小渔笑着点头，澹台青乌随性的很，做事不受道义约束。
当即，他便带着虞子期朝着稷下学宫走去。
等到了稷下学宫山脚下，虞子期心中那最后一点疑虑彻底打消了。
面前这个家伙，好像没骗他，真的和虞姬在一起，心情蓦然有些忐忑起来。
两人拾级而上，终是到了稷下学宫的山巅。
虞子期这才兴奋道：“她在哪里？”
“随我来。”
余小渔平静道，很快便带着虞子期走到了稷下学宫的住处外。
此时天色昏暗，东边的朝阳被巍峨的泰山遮住，只留下一道朦胧光晕，清晨薄雾冥冥，群山东侧附了一层微弱朝阳，至于西侧，则是一片昏暗，山顶则显得尤为冷清。
此时正值学宫授课时间，一路走来几乎见不到人影。
走到那被打理精致的院落外。
余小渔摆了摆手，示意虞子期先静候一段时间，这才缓缓走上前去。
进了院落，入眼便是见到穿着一身雪白裘衣，体态稍显丰盈的虞姬，后者正坐在门口墩台上怔怔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