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为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

第八章 你为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

【“如玉……如玉……”

如玉迷迷糊糊中听见邵寂言喊她的名字,她睁开眼,愣愣地躺了好久,心口又似被撕裂了一样。

她不记得这是第多少次这样惊醒了,好像自那晚从他那儿离开,便一直是这样……有多久了?好像……有好几个月了……她记不得,只知道有好久好久了。

她躺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起身下地,又在椅子上呆呆地坐着……耳边又响起了他的声音,又想起了那一晚,她躲在暗处偷偷地看着,看着他满大街地寻她,叫她的名字,然后瘫在地上流泪。

那一幕好像就在昨天似的,可她明明已经离开他好久了……

如玉从椅子上起来,痴痴地蹭回到床上,身子一沉,向后仰倒。

睡觉……睡着了就不会想他了……睡着了心口就不会疼了。

屋外,凤儿和二牛趴在门缝上偷偷地往里看。见如玉翻了个身,又把身子蜷成了一团,他们对视一眼,叹了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开了。

待到走远,二牛皱着眉道:“你说,如玉是不是傻了?”

“呸!”凤儿剜了二牛一眼,“胡说八道!”

二牛挠挠头,道:“我这不是担心她吗!她从姓邵的那儿回来都快两个月了,怎么一点儿不见好啊?”

凤儿瞪眼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没心没肺啊。”

二牛立时道:“谁说我没心没肺了?你上回走了,我可比她还难受呢!我苦得都不想活了!”

凤儿脸上一臊,道:“那你怎么还在我眼皮子底下晃悠,怎么不死去?”

二牛嘿嘿乐道:“我不是怕你舍不得吗,我就知道你喜欢我,舍不得我,我等着你呢。”

凤儿羞臊地啐道:“你什么时候也学得这么油嘴滑舌的,可是被那个姓邵的带坏了?我可告诉你,不许你跟那人来往!”

二牛忙摆手发誓道:“不会不会,我最听你的话了!除了上回按你的吩咐跟他说如玉已经离了京城去别处了,我就再没见过他了,你不让我跟他来往,我绝不跟他来往!”

凤儿道:“哼,你只会说,初三夜里柱子找你说了什么,别当我不知道!”

二牛见被拆穿,忙道:“那个不关我的事,我告诉你,你别生气。那天柱子告诉我说,那个新任探花郎到处打听我的住处,我猜他定是为了如玉。我知道你肯定不让我见他,我很听话的,我没去,真的。我让柱子他们都别理他,不许跟他说我的住处,头先他寻来这附近,我还让柱子他们把他打跑了呢!真的!凤儿,我最听你话了!真的!”

凤儿一撇嘴,道:“这还差不多!我告诉你啊,别以为我这次回来就跟定你了,你要不听我的话,我回头就拉着如玉一起走,再不理你了。”

二牛紧道:“不会不会!肯定不会,我听话!”

凤儿放心地舒了一口气。

二牛唯唯诺诺地看了看她的脸色,愣了一会儿,小声试探道:“凤儿……其实……我觉得那个邵寂言也挺惨的……”

凤儿又是一瞪眼。

二牛道:“我不是向着他。我是想起你上次走了我那个苦……他听了如玉走了……也挺苦的……”

凤儿道:“苦也是他活该,谁让他招惹如玉的,他再苦能有如玉苦吗?你看看她现在都成什么样了?你认识她这么久,她哪时候不是笑嘻嘻、乐呵呵的,这回可被那姓邵的害惨了。他苦?哼,他如今中了探花,当了大官,还搬进了大宅子,不定有多少大姑娘乐意嫁给他呢!他未必还能记得如玉多久!我昨儿还听小香说了,说城里王丞相可抬举这个探花郎了,要把小闺女嫁给他呢!他这回可美了,功名也有了,媳妇儿也有了。他苦什么啊?苦的还是咱家如玉!”

她这么一通说,二牛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凤儿又道:“我告诉你啊,这些事儿不许跟如玉说,她要知道了,不定哭成什么样儿呢。”

二牛用力点头,待他俩叹了口气转过身来,却发现如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他们身后,正歪着脑袋呆呆地望着他们,小声道:“我才听见动静,以为你们吵架……我想劝劝来着……”

凤儿也来不及自责,忧心地道:“如玉……我才说的……”

如玉眼神发直,弯着嘴角嘻嘻傻笑:“我听见了……他中了探花了啊……他该中状元的,若不是我害他生病,他指定能中状元……不过探花也很好,他做了官,搬了大宅子,太好了,太好了……还要做丞相的女婿了,太好了……真的……真的好……”

凤儿被她这样子吓住了,连忙过去扶她,道:“如玉,对不起,我没想你能听见,你没事吧……其实……你知道了也好,他都有他的好日子了,你也别痴心了,你还有我,还有你二牛哥呢。”

二牛也上前道:“是啊,妹子,咱们别想他了,他娶媳妇儿就让他娶去,咱们不稀罕他。”

凤儿瞪眼捅了二牛一下,二牛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自抽了下嘴巴。

如玉愣愣地道:“没事儿,我没事儿的。他该这样的,我们说好的,他好好考试,做大官、娶媳妇儿、生儿子,这是我们说好的……”如玉扯了扯嘴角,神色黯淡地转身离开了。

看着如玉走远,凤儿急得跺了脚,二牛拉了她的手安慰道:“没事儿,她早晚得知道,早知道早好。”

入夜,两个月以来,如玉第一次进了城。自她离了邵寂言便一直跟凤儿住在二牛家,这还是她第一次出来。

她知道她不该出来,可是她就是受不住了,听了他中探花、当大官、娶媳妇儿的话,她就受不住了。明明是她跟他说的,可听了这些事儿,心里就是委屈得要命。她想见他,想知道他还想不想她,喜欢不喜欢她,若是真的喜欢她怎么能这么快就娶媳妇儿啊?如玉觉得自己好坏,该替他高兴的啊,干什么心里还酸溜溜地受了委屈似的。

她在街上飘荡了一会儿,才发现自己根本不知道他搬去哪儿了,只神情恍惚地回了西柳巷。她站在巷口往里张望,最里面的院子黑漆漆的,没有一点儿亮光,她心下一寒,捧着心口飘了进去。

飘到屋门口的时候,她还有一丝期待,待忐忑地进了屋子,这一丝的期待也化作了失落。屋里空荡荡的没有人,他果真搬走了。

屋里的家私摆设还是旧时模样,想是他走得急还没来得及搬,又或是他根本不想要了吧。是啊,他是大官儿了,有了新宅子,床柜桌椅、笔墨纸砚也都得换新的了,用不着这些旧东西,也要有新媳妇儿,用不着她这个假媳妇儿了。

如玉鼻子一酸,掉下泪来,她用力抹了两把,可眼泪还是不住地往外冒。她索性不去理,泪眼涟涟地在屋子转,在床上坐一会儿,摸摸曾和他一起盖过的被子,又到桌边翻翻书,一歪头,他好像就在旁边笑着说教她识字。

“不用你教,我本来就识字!不信你考!”他摇着头笑,一脸的不相信,偏要指给她那些奇奇怪怪复杂的字,她不愿意学,他就说她是“孺子不可教”,什么可教不可教的,不认识那几个字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反正她有他呢,他认得就行了……

如玉抹了抹眼泪,坐在桌边拿了邵寂言给她的那本书,这书她还没看完呢,才看了一半就练功去了。不知道她这会儿偷偷地拿走,他会不会介意?应该不会吧,反正他也不要了。

她把书捧在手里婆娑着,一页一页翻开,放在桌上用手压平,拿了镇纸压住,趴在桌子上继续看下去。可望着书页发了半天呆,却是一个故事也没完,有个碍眼的生字她不认得,明明可以跳过去的,可她就是卡在这里看不下去了。她垂着头,喃喃道:“寂言……这个字怎么念啊……”

屋子里静悄悄的,没有回应,只有眼泪打在书页上吧嗒吧嗒的声音。

如玉托着腮帮子,望着眼泪一点点浸湿了书页,她吸了吸鼻子,用手去擦,怎么也擦不干净,上面的字好像被弄花了。如玉着急,这不能弄花的!这是寂言的东西,是寂言给她的,里面夹着他们的回忆。

如玉一边抽噎,一边慌乱地擦,但她越擦哭得越厉害。这会儿,忽闻屋外“吱呀”一声,不知是谁推开了院门。

是他吗?

如玉觉得自己的心一下子蹦到了嗓子眼儿,着慌地四下看了看,钻进了柜子里。

她蹲在柜子里,透过柜门的缝隙偷偷地往外看,只觉心口跳得越来越厉害。她用力地捂住自己的口鼻,生怕急促的呼吸声被人听了去。

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房门终于被人推开,月光一下子洒了进来。

是他,果然是他!

眼泪刷地掉了下来,她只好更用力地捂住嘴,任由泪水不受控制地往外涌,顺着她的手指缝浸湿了她的膝盖。

他站在门口,幽幽地道:“如玉,我回来了。”

她吓了一跳,以为被他发现了,下一刻,却发现他的目光并没有在柜子上做任何的停留,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转过身把房门关上了。随后,他走到墙角,推开屏风,望着她曾经住过的花瓶,柔声细语道:“如玉,你在吗?”等了一会儿没听到回应,好似不死心似的,弯着身子往花瓶里看,站起身子愣了一会儿,忽又拿起花瓶轻轻地摇了摇。

讨厌,我又该从床上掉下来了……

如玉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出声,心疼得厉害。

他终于失望地把花瓶放回了原处,又小心翼翼地把屏风推了回去。他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后,便愣愣地坐在那儿发呆。

如玉知道自己该走了,可她就是舍不得,想要多看他几眼。她不出去不说话,只在这儿这么偷偷地看着他就好了,或许今后再没有机会了。

忽地,他似是发现了什么,腾地站了起来,几步冲到了桌边。

完了,完了,那本书……

他站在那儿望着桌上的书,难以置信地伸出手摸了摸,怔了一刻,猛地转身环顾四周,声音颤抖地道:“如玉……如玉!你在,是不是?你出来!我知道你在!”

如玉捂着嘴摇头,不在不在,我不在!

她在心里大声地骂自己,干什么要被他发现那本书啊,否则还能多看他一会儿的!怎么办?必须要走了,不能让他发现的。

如玉闭了眼,向后退,从柜子后面穿墙而出,在她退出来的那一刻,她好像听到了柜门被用力打开的声音。

对不起啊,寂言,我不能再见你了。

如玉失踪了,一连几日不见踪影,凤儿急得直掉眼泪,不住地埋怨自己嘴快。二牛也着急,把所有的兄弟朋友都叫了来,城里城外寻了好几日,一点儿消息也没有。

起初,凤儿和二牛怀疑如玉许是受不了心苦,去找邵寂言了。他们让个脸生的兄弟去偷偷打探,发现邵寂言那儿没有任何的异样,仍会时不时地在夜半无人之时回到西柳巷等着如玉回去找他。

知道如玉没与邵寂言在一起,凤儿害怕了。如玉现在心神恍惚,万一在外面溜达过了时辰,天亮之前来不及躲起来就糟了。二牛从旁安慰,只说如玉纵是痴痴傻傻的,但阳光射在身上还能觉得出疼,甭管是密林还是城里,寻个能藏身的角落还不算难。凤儿哭着说,万一她是故意的呢?万一她就是想化烟化灰呢?二牛想,如玉那个一根筋的傻妮子还真是说不好,但是这话他不敢跟凤儿说,只说如玉或是心里苦得不行,又不愿让人看见,自己躲在哪个角落里藏着呢。凤儿如今没了分寸,也只期盼着是这个样子。

凤儿和二牛为如玉的失踪心急如焚之时,邵寂言却浑然不知,可这些日子,他没有一日心里不苦的。

他如今也算是如愿以偿,中了探花,入了翰林院,也得了王丞相的赏识抬举,前途一片光明。然而他心里却空了,一日日虽称不上行尸走肉,可总也是提不起精神来。他想如玉,想得紧。

他曾找过二牛,二牛跟他说如玉离开了京城。他不信,如玉离了京城能去哪儿,无依无靠的,她是在躲着他呢。他猜她大概会住在二牛家,他回忆着她以前跟他说的话,就到二牛的栖身之地附近去找,却被一群妖怪缠上,凶巴巴地赶了他出来。这让他更加确信如玉就在那儿,他稍稍放了些心,有二牛和凤儿在旁贴心地照顾着,她至少不会受人欺负。可那个傻丫头离了他,定是难受,肯定会躲在角落里偷偷地哭,他甚至在梦中都能看到她伤心落泪的样子,可怜兮兮的惹人心疼。

有了功名又入了翰林院,他不能再住在那个破旧的小院儿了。他搬去了北城,但是旧宅中的东西一概没动,他凑足了银子把这个院子买了下来,他想如玉肯定舍不得他,早晚还是会回来看他。他总会在夜半之时回来这儿,盼着某一次推开门撞见如玉就在屋中坐着,看着他们曾经用过的东西掉泪,他就走过去温柔地把她抱进怀里;又或者,她想他想得紧,会偷偷搬回那个花瓶里住。他每次都满怀期待地去看,落空之后仍是小心翼翼地把屏风挡好,遮住白日里的阳光,等着她某一天会回来。

那天晚上,他终是等到了!他看到了他给她的那本书摊在桌上,上面的泪痕未干,模糊了字迹。他叫她的名字,她却不应。他知道她就藏在某处看着他,可到最后,她还是走了,狠心没有见他。他虽然难受,但总算是知道她还躲在暗处偷偷关注着他。

这让他欣慰的同时又有些不安,他不知道如玉会不会知道王丞相想把小女儿嫁给他的事。他原以为王丞相有意许给他个亲戚家的小姐,未承想竟是他的女儿,这让他感到很吃惊。虽说王丞相的小女儿是庶出,可他一个才入翰林院的小小探花,说什么都是高攀不起的,他不明白王丞相为什么这么抬举他。

若是往前推三四个月,他必然会惊喜万分,管他是什么缘故,能成为一品权臣的女婿,他几乎可以看到自己未来的风光了。但是现在他却高兴不起来,他不能娶那个王小姐,他有如玉了。

他知道他和如玉之间几乎没有任何在一起的可能,除非如她说的,等着一个虚无缥缈的机会。可这要等多久他不知道,也许十七八年,也许三五十年,也许是一辈子。他不敢说自己能等她那么久,但至少现在他不愿违心地随便娶一个女人,像她说的那样生儿育女,然后安心地等她来给他做小。他不能想象如玉怎么和另一个女人相处,她肯定会被欺负的;他也不能想象自己怎么跟如玉以外的女人相处,他现在能想象的最美好的日子就是和如玉两个人,或许还有他们的孩子。

但是要如何回绝王丞相的美意却是一个难题,他早前已经明明白白地跟人家说自己没有娶亲,也没有定亲,这会儿自然不能凭空冒出个娘子来。他也不好跟王丞相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女妖,并且情不自禁地与她暗度陈仓做了夫妻。

好在王丞相并未把这件事情捅破,只是话里话外地暗示过他,大概的意思是,等半年后他在翰林院立住了脚跟,可请掌院学士做个婚媒。

他现在心里很矛盾,既希望得到王丞相的看重抬举,又希望他别太过于抬举他了,最好在这半年里王丞相自己变了卦,把女儿嫁给别人才好。不过世事往往就是这样,有时候你处心积虑想得到,上天偏偏要为难你;而当你不存这个妄想了,上天偏又要掉个大馅儿饼给你,也不管你是不是想吃。显然,他现在的处境属于后者。

王丞相三五不时便把他叫到府上提点,有时是介绍些近派的同僚,有时是闲谈一些时政要务,也是在探他的底。对于这些,邵寂言倒是应对自如,他知道王丞相是个保守派,在一些不触及自己原则底线的事上顺着他说便罢了。果真一个多月来,他愈发得了王丞相的欣赏。

这一日,他又被王丞相叫到府上,说是给他介绍认识吏部的两位同僚。他不敢马虎,吏部可是管着官员的升迁调度,自该多多结交。只是他去得早,王丞相和那两位大臣似还有些旁的事情要谈,管家把他引到中厅,上了茶点,请他稍候片刻。

邵寂言坐好,请管家尽管去忙不用照顾他。因他已是府上常客了,管家倒也不客套,留了两个丫头斟茶倒水地伺候,便退了出去。

邵寂言兀自在堂中吃茶,等了一会儿不免又出神乱想起来,脑子里也没有想别的,仍是如玉和王家这门亲事。他端着茶杯,望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发呆,心想:如果王丞相把事情挑明了,他是说自己不举好呢,还是说断袖好……他认真地琢磨了一下,扬眉舒了口气,只觉自己是疯了,竟冒出这么窘的想法来。

邵寂言放了茶杯,起身走到窗边,把窗子打开,想着赶紧透透气才好,再这么想下去,保不齐一会儿真的头脑发热说了什么傻话。

时已入冬,外面除了山石便是光秃秃的树木,没什么好景致,不过视野倒是开阔得很。邵寂言随意望出去,便见一处假山后面藏了位女子,正往他这边探头张望。他觉得有些失礼,才要收回目光,见那女子竟然在向他招手。

邵寂言一怔,下意识回头看了看,只见屋里的两个小丫头正在厅堂里面规矩地站着,看也没看这儿,可见外面那女子并不是冲她们招手。他再转回头往外看,那女子竟然还在招手,而且神色慌张,好像就是在叫他。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邵寂言觉得自己是眼花了,又向窗外四周看了看,一个人也没有,再望过去,那女子居然还不死心地挥手唤他,好像是叫他过去。

邵寂言心里一慌,连忙关了窗子回到原位坐好,心里直打鼓:怎么回事儿?那女子是谁?干什么叫他?王丞相这府里他来过不止一回了,看这府里的奴才一个个都规矩得很,怎么会有这么没规矩的丫头?

可是,看那服饰打扮,却也不似个丫头,倒像是个小姐……

邵寂言越发糊涂了。这可更奇了,丞相府的小姐更不可能有这个举动了。

他坐了一会儿,甚至开始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生了幻觉,犹豫了一下,到底禁不住好奇,瞥了那两个丫头一眼,只做无事地又走过去把窗子推开。那女子竟然还在,见了他又喜又急地挥手。

邵寂言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脑子里头一个想法是:这会不会是王丞相设下试探他的把戏,试探他是不是个见色起意、心怀不轨的伪君子?但是这个想法很快被他否定了。王丞相纵是有这个心思,在外面寻个女人贴上他观察便是,何必费这个心思,在自己家里弄上这么一出,倒是给自己脸上抹脏了。

既然不是这样,那便真是那个女子自己有意唤他。可这儿离得虽远,但只看个大概轮廓,他也能确定自己并不认识那个女人。她叫他做什么?如何都透着蹊跷。

邵寂言知道眼下最稳妥的做法便是假装没看到,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并没有这么选择。他踌躇了一下,跟那两个丫头说要出去方便,那两个丫头也不好跟着带路,只与他说了方向,他便趁机出了屋来。

邵寂言出了屋,并未立时往那女子的方向过去,而是只做去小解的模样,堂而皇之地往相近的方向走,目光根本不往女子那儿瞅。待到快近了,他方假作一转头偶然见了那女子的模样。

那少女躲在山石之后,相距他二十来步,刚刚在屋中站得远看不清楚,这会儿走近,方看清此女子的容貌,却是个柳眉杏目、弱质纤纤的少女,衣着打扮不俗,一副千金小姐的模样却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端庄矜持,倒贼儿似的向他招手,又突然开口唤道:“寂言……寂言……”

邵寂言吓得愣住,再不敢靠近,慌忙地四下看了看,随即做出恭敬的样子行了个礼,回道:“小姐有礼,在下误闯冲撞了小姐,还望小姐见谅,只是……刚刚似是听见小姐唤‘寂言’二字,却不知小姐如何知道在下名字的……倘若是在下听差了,还望小姐恕罪……”

那少女戚戚欲泣,颤巍巍地道:“寂言……是我……我是如玉啊……”

邵寂言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惊得呆住,再看眼前少女虽容貌陌生,然神色、表情可不就是活脱脱的如玉吗?他一下回了神,转看四下无人,慌忙上前把如玉拽到山石后面。不等他开口呢,如玉便一下扑了上来,抱着他低声哭道:“寂言,你可来了,我可等到你了!”

邵寂言惊魂未定,也顾不得安慰她,连忙把她抬起连声问道:“如玉……你……你怎么……你可是上人身了?是来找我?怎么回事?你怎么在这儿?”

如玉抹了把眼泪,转泣为喜道:“寂言,我现在好了,我现在有肉身了!我能和你在一起了,我不会再吸你的精气了!”

邵寂言更糊涂了,一脸迷茫地道:“什么肉身?是这个身子?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如玉猛点头道:“就是这个身子,是王小姐的,就是你未来媳妇儿的,她不要了。”

“不要了?”邵寂言怔了一下,惊道,“难道……难道她?”

如玉道:“是,王小姐前几日投湖了。她不要这身子了,她不要我要!我给你做媳妇儿。”

邵寂言大惊失语,王小姐投湖自尽了?

如玉抑制住激动的心情,讲道:“那天我在西柳巷见了你,我知道你还想着我呢,我想我不能再缠着你了,可想到你要娶王小姐做媳妇儿,我心里就难受,我只想来看看王小姐长得什么样,可比我好看吗。谁想正撞见这府里在闹事,我去近处一看,吓了一跳,原是有人投湖了,死的就是你媳妇儿……我当时也是吓蒙了,突然就想,她既然不要这身子,可不可以送给我……我就试了一下……没想到真的进来了!我想马上去告诉你来着,可又想我可能是借着王小姐才死的热乎气儿才进来的,万一出去就不一定能进来了……我只好在这儿等着你,都等了好多天了,今儿终于把你盼来了。寂言,你去跟王丞相提亲把我娶走吧?我不敢在这儿待了。”

邵寂言乍听此事惊得慌乱无措,脑子里一片乱,根本不知该怎么办好了。

如玉见他不说话,委屈地道:“你是不是不高兴娶我?”

邵寂言回了神,忙道:“怎么会不高兴,我巴不得立时把你娶回家去!只是这事儿太突然,我脑子里有点儿乱……王小姐……真的死了?”

如玉道:“那还能有假?我眼看着她躺在那儿死过去的,她娘哭得可伤心了。我不骗人,她要是没死,我也不能抢她的身子啊。”她见邵寂言仍是一副迷茫惊诧之色,又道:“王小姐不愿嫁给你,她好像是恋着沈少爷呢。”

“沈少爷?沈墨轩?”邵寂言又是一惊。

“是啊,就是他。”如玉叹道,“沈少爷也怪可怜的,无端端被他那个舅舅连累,这会儿喜欢的姑娘又死了……我听王小姐丫头那话,这王小姐和沈少爷好像好了很久,但是她爹不许她嫁给沈少爷。头先沈少爷又离了京,她一心要等他,可她爹却看好你,想让你当女婿……结果王小姐就看不开了……王小姐也是可怜人……”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邵寂言立时生了愧疚之感,再想起沈墨轩,心里更是难受。细想他比自己还年长两岁,竟是至今未娶,据说连侍妾都没有,想来或真是对这王小姐痴心一片,两人的父亲是政敌,可想情路艰难。如今斯人已逝,他若知道了定要肝肠寸断……

如玉和邵寂言手拉着手正为沈墨轩和王小姐扼腕叹息,忽闻不远处传来脚步声。邵寂言一下警觉起来,探头往外看了看,见是管家正往中厅过去,想来是王丞相那边事情谈完叫他过去。

邵寂言着慌,转身扶了如玉的肩膀,叮嘱道:“我该走了,你来这儿半天了,眼下这光景,必有人小心地在你身旁看着,你还须快回屋,别让人发现了……记得千万别轻举妄动,等着我,我定设法再来见你。”

如玉扯了他的袖子,小声急道:“寂言,别走,我害怕……这几天,我都快吓死了。我总觉得他们看我的眼神儿怪怪的,或是发现我是假的了……我害怕,我害怕……”

邵寂言安慰道:“安心,不过是你自己心虚多想罢了,他们万万不会想到你是假的。你只听我的话乖乖在这儿待着,给你吃就吃,给你喝就喝,少说话少走动,尽量别与人接触,才投过湖的人幽闭一些,旁人也当是正常的。”

如玉仍是拉着他不撒手,可怜兮兮地道:“那你什么时候再来啊?什么时候接我走?你现在就找王丞相提亲去吧,好不好?”

邵寂言着急,只怕去晚了被人撞破,可见如玉慌乱无助的样子他又担心,捧了她的脸在额头上亲了一下,哄道:“乖,听我的话,安心等着我,我定想法子把你接出去……你只想着挨过这一时,咱们就能长长久久地在一块儿了。”

如玉咬着唇点头,终是恋恋不舍地松了手。

邵寂言捏了捏她的肩膀,转身出去了。如玉扒着山石探出头去,怯怯地目送他离开,极低声地道:“快些来接我……我等着你……”

如玉慌慌张张地回了屋子,见未被人发现心下松了口气,可心里仍不踏实,不住地安慰自己:寂言这就去提亲了,明儿就把我接走了,快了快了,就快好了。

接下来这一日,她都按照邵寂言的叮嘱没敢出屋。其实早前那几日她也是如此,整日闷在屋里不敢与人接触,好在这王小姐原也是个好静之人。且如邵寂言所说,她才投过湖,旁人只当她心情抑郁更加寡言罢了。

晚上,如玉很早便上床歇着,其实她根本睡不着,只是把自己蒙在被子里好躲过丫头们的“监视”。丫头们前两天是寸步不敢离的,这两日见小姐安安分分的没有异样,才放心她独自在屋里歇着。

如玉耳听着丫头们都出了屋,才是暗暗长出了一口气,轻轻地翻了个身,想着白天里邵寂言吩咐她的话。未多时,忽听门口有细小的声响,她吓了一跳,赶紧翻了个身假装睡去。

她竖着耳朵细听,忽闻身后有人轻唤:“如玉……”

如玉吓得一激灵,待反应过来掀了被子转身,屋里站着的可不正是凤儿和二牛!

“凤儿……”如玉激动得喊出声来。

“嘘!”凤儿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门外。

如玉立时捂了嘴。凤儿给二牛使了个眼色,二牛会意,道:“你们姐儿俩聊,我在外面看着,有人过来叫你们。”说完便飘了出去,不一会儿又探个头进来道,“现在没人,你们说话小声点儿。”

凤儿这才转头望着如玉,叹了一口气,眉毛一竖道:“好啊你,长本事了!你可知道这些天把我们吓死了!”

如玉道:“对不起对不起,我想告诉你们来着,可是又不敢出去……你们怎么寻来的?”

凤儿哼了一声道:“是你那个宝贝书生告诉咱们的。”

如玉喜道:“我就知道,寂言肯定是有什么主意让你们来告诉我是不是?”

凤儿蹙眉道:“怎么着,你还真打算这么着跟他过下去了?”

如玉点头道:“自然了。我好不容易有了肉身,这可是上天可怜我赏给我的。”

凤儿道:“胡说,你这是疯了!你知不知道,但凡借人肉身都应得上界允许。像你这样可是犯了规矩,万一被发现,不定要怎么罚你呢!”

如玉听了有些害怕,可想到和邵寂言的缘分,又道:“也许……也许我得了允许呢?都这么多天了,上界也没派仙差来抓我,或许上界早就知道了……或许已经同意了呢!”

凤儿道:“你也会说或许,万一不是呢!到时候仙差抓你问罪,你怎么办?”

如玉道:“那我就求求他,我从来没做过一件坏事,上界肯定是知道的……王小姐死了,这肉身葬了也怪可惜的,怎么就不能给我用用了?我一定不做坏事,我替王小姐孝敬她爹娘;我做好多好事,我日日给王小姐念经,超度她往生极乐。”

凤儿无奈叹了口气,道:“邵寂言就那么好?你为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

如玉望着凤儿道:“你不也为了二牛放弃了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吗,你觉得值吗?”

凤儿一怔,失了底气。

如玉央求道:“好凤儿,好姐姐,你就成全了我吧。”

凤儿不说话,只蹙眉望着她,眸色已是软了下来,半晌方是一叹,道:“罢了,谁让我摊上你这么个好姐妹呢,我就跟你疯一回吧……”

在接下来的日子里,凤儿和二牛几乎每晚都过来和如玉做伴儿,为她和邵寂言传话。如玉把她在府里见到、听到的事传给邵寂言,邵寂言便教她与什么人该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加之如玉本是个天真醇厚的性子,日子长了,与这府里的人相处得便愈发融洽了。

这王小姐是王丞相的小女儿,前面还有三个姐姐,她虽是庶出,却深得丞相夫人的疼爱,跟嫡出的没两样。王小姐的母亲本是丞相夫人的陪嫁丫头,后来被王丞相收了房,却很多年没有生养,好不容易怀上了孩子,女儿才一落地,这亲娘便难产死了。丞相夫人便把这女孩儿带在自己身边养着,她自己生的大小姐早就出阁了,是以对这个小闺女宠爱有加,倒跟自己的亲骨肉无二。头先王小姐跳河,把她哭得昏死了过去,后见闺女缓了过来,又把她喜得不行,比以前更疼了几分。

如玉早已不记得自己的往事,忽然有个娘来疼她,直叫她受宠若惊,心暖得很。不多日相处下来,她与丞相夫人的感情越来越深,倒真跟母女似的,如此也少了初时的紧张。丞相夫人见小闺女言谈间渐渐多了笑脸,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邵寂言便趁机让如玉跟家里提,说是此番大劫不死,看开了许多事,又惹了爹娘跟着操心累了身子,心里万分难受,想要去寺里拜佛烧香,一来给父母求个安康长寿,二来自己也可借机透透气,换换心情。丞相夫人见闺女懂事看开,无有不准的,派了一众嬷嬷丫头左右伺候着,选了个好天气允她出门。

进香当日,如玉寻了时机支开众人,在个僻静的庭院假作看景。待丫头们都出了院子,邵寂言方悄悄从藏身之处出来。

两人又是月余未见,虽有凤儿和二牛从中传话,但一些私密的情话总是不好说的,这会儿见了面,欢喜得立时抱在了一块儿。

如玉扎在邵寂言怀里用力地蹭,只感觉这些日子的忐忑不安,这会儿才算是得了依靠。

两人默默地抱了好一会儿才分开,邵寂言自是不放心地嘘寒问暖,只怕她在丞相府有个什么闪失,如玉一一答了。他这些话早先凤儿已传了无数次,她一直乖乖地按他说的做。

邵寂言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拉着她进了一旁的廊子。

如玉挨着邵寂言坐下,见他不错眼珠儿地望着自己笑,开口问道:“可好看吗?”

“嗯?”邵寂言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如玉的意思,还没开口呢,如玉便直勾勾地睨着他质问道:“是我好看还是王小姐好看?”

邵寂言立时回道:“自然是你好看,你比王小姐好看千万倍。”

如玉噘着嘴道:“那你干什么色眯眯地看着我的脸?”

邵寂言无语,笑道:“那你让我看哪儿?难不成要望着天跟你说话?”

“哼……”如玉觉得自己这话说得好像有些没道理,可心里就是别扭。

邵寂言笑着哄道:“我跟你起誓,我这辈子只对你一个人色眯眯的。”

如玉脸上一红,又甜又羞地低了头。她这羞答答的模样勾得邵寂言心里痒痒,抬手捏了她的下巴。

如玉知道他要亲她了,羞涩地闭了眼,有些期待地微微仰头。

邵寂言慢慢凑上去,可越到跟前儿越觉得心虚,望着“王小姐”近在咫尺的脸,恍惚觉得自己是要轻薄别人媳妇儿似的……

什么别人媳妇儿!这是我媳妇儿!是我家如玉!邵寂言在心里大吼了一嗓子。可眼前这张脸美则美矣,可哪有半点儿如玉的模样。

如玉闭着眼等了一会儿,仍未感到邵寂言的唇贴上来,悄悄地睁了眼,但见他望着自己发呆,以为自己会错了意,他并不是想亲她,立时大窘,满脸涨红地拍掉了邵寂言的手,扭过身去。

邵寂言急忙将她扳回来,如玉窘迫得有些恼羞成怒,低着头鼓着腮帮子不看他。见她这副模样,邵寂言才觉果真是他的如玉了,略释然地笑了笑,在她鼓起的腮帮子上亲了一口。

如玉仍是羞窘未消,使性子似的抬手用力擦了擦他亲过的地方。邵寂言笑了,柔声细语道:“想我没?”

“才不想呢!”如玉扭过头不看他。

邵寂言笑道:“那是哪个那日拉着我不许走,非要我立时提亲娶她的?”

如玉愈发羞窘了,红着脸起身道:“才不是我说的……我……我那是同情你来着,我看你那么喜欢我,才勉强考虑嫁给你的!”

邵寂言最爱看她这样子,只似又看到如玉圆嘟嘟的小脸气呼呼、红扑扑的模样,心里说不出的舒坦欢喜。

如玉见邵寂言不说话只是看着她笑,只觉他必是在笑话她呢,气道:“哼,我告诉你啊,我现在做了人了,不一定嫁给你的!丞相夫人可疼我了,我回头就跟她说,给我寻个更俊、更有学问的相公去!”

邵寂言笑着,起身拉住她道:“这世上有比你相公我更俊、更有学问的吗?”

如玉撇嘴道:“呸呸呸!不害臊!”

邵寂言笑意却是更浓了,只道:“我问你呢,怎么不答?在你心里这世上可有比我更好的男人吗?”

如玉被点破心事似的羞红了脸,嘴硬道:“谁说没有?有好多呢!二牛!二牛就比你好!还有……还有……还有王丞相……还有丞相府的陈管家,园子里种花儿的小丁巳,看门的阿福阿宝,还有……还有……”如玉仔细地想,她还认识什么男人来着?啊,想到了!

“还有刚刚给我送斋饭的小和尚!法号叫念……念……”

邵寂言望着她笑,俯头吻了上去。

如玉轻轻地打他,挣扎了两下便在他的热吻之下缴械投降,猫儿一般顺从地闭了眼。

邵寂言闭着眼,想象着没有什么别人的身子,自己吻的就是本来那个如玉,可双手在她身上抚摸到的每一处都在提醒着他:不对……不对……这不是他的如玉,肩膀、腰肢、翘臀,哪一处都跟他的如玉差得好远,心里总似蒙着什么东西,别扭得很,让他根本无法提起更大的热情,只得悻悻收了热吻。

如玉却不知邵寂言的心思,情动之后,红着脸扭捏地道:“不知羞,大白天就捏人家屁股。”

邵寂言凑到她耳边低声调笑道:“我捏我媳妇儿的屁股碍着谁了?”

如玉羞得连耳根子都红了,邵寂言又叹了口气,调侃道:“再说了,你现在这个身子瘦巴巴的,哪儿有屁股给我捏?我还是喜欢你的屁股,肉嘟嘟的捏着才舒服。”

“呸呸呸!”如玉满脸涨红地骂道,“越说越不害臊了,这是在寺里呢,亵渎神灵佛祖要罚你的。”

邵寂言嘻嘻地笑,抱着如玉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那我小声点儿,只说给你一个人听,回头把你娶回家,咱们躲在被窝里说,谁也听不见。”

如玉只觉心里溢满的甜蜜与羞涩都要把她涨破了,再说不出话,只伸手在他腰上拧了一把。邵寂言嬉笑着揉了揉,半认真半玩笑地道:“我说真的,你回去好好养养身子,身上这么瘦,我看着都心疼,跟受了委屈人家不给你饭吃似的,回头咱们还吃得白白胖胖的,那才是我的如玉呢。”

如玉抢道:“我哪里胖了?我才不胖!我那才是最合适,最好看的呢!”

邵寂言笑道:“是是,我哪里嫌你胖了,我这可不是喜欢你那样不是?”他说着忽又想起了往事,笑道,“我家如玉是最好看的美人儿,顶顶好看,天下第一好看,你相公我就喜欢你这样的美人儿!”

如玉羞得才要开口骂他,忽又意识到这话好像是自己说过的,怔了一下便想起当日自己从那狐妖手中救他的场景,顿生感慨,痴痴地笑了。

两人这番偷偷见面也不好待太久,互诉了衷肠便依依不舍地分开。

待如玉回去之后,丞相夫人看她容光焕发、精神更好了的模样,便愈发放心了。如玉又照邵寂言的吩咐,趁机央求了日后隔段时日再去庙中上香,甚或去别处走走散心。丞相夫人哪里肯依,只说闺阁中的姑娘,不宜四处走动,可见小闺女嘴一撇、不太高兴的模样又心软了。这小闺女自十二三岁之后,就再没在她面前如小孩子似的撒过娇,近段时间忽然性情大变,倒让她母性大发,只得依说日后若憋闷了,可去庙里上香且作散心,别处是万万不能去的,以免丞相知道怪罪。不管去哪儿,只要能让自己偶尔出门去和邵寂言见面,如玉已是欢喜万分,丞相夫人教导的话,自没有不依的。

接下来的日子,每隔十天半个月,如玉和邵寂言便要约到华安寺见面。邵寂言每每除了细细询问如玉在府中的生活细节,便是监督检查她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长胖一点儿。可两三个月下来,她却一点儿未见变化,总觉得还瘦了些似的。

如玉苦着个脸,委屈地道:“我有好好吃饭!可这王小姐的肚子也不知是什么做的,才吃了那么一小碗就饱了……我再硬撑着吃些就难受得要命,没多会儿全吐了……倒把之前吃的也给吐出来了……”她边说边捏捏自己的杨柳细腰,为难地道,“结果……好像又瘦了……”

邵寂言听她这言语倒似跟自己道歉似的,无奈发笑,如玉仍不甘心地辩解道:“其实我能吃的!真的!我觉得要是我自己的身子,我怎么着也能吃两大碗饭!”

邵寂言笑得更开怀了,如玉却认真地道:“你不相信啊?我真能吃的!”

邵寂言笑道:“我信,我信,回头我把你娶回来咱们慢慢调养,把这胃口给养起来,每顿指定能吃两大碗。”

“嗯!”如玉点头跟着笑,笑了一会儿,又觉得不对劲,眯着眼道,“你是不是又笑话我呢?”

邵寂言憋不住大笑起来,如玉气呼呼地大声道:“我不吃了!我回去一小碗饭也不吃了!我就要饿瘦,特别特别瘦!气死你!哼!”

每隔一段时间,邵寂言都要约如玉在华安寺见面,虽然每次说不了一会儿话就匆匆分别,但多少能慰藉一下相思之苦。他以为事情做得瞒天过海,没想还是被发现了。当王丞相冷着脸质问他时,他才意识到自己似是有些大意了。可不是嘛,王丞相是什么样的人物,怎是轻易瞒得过?

他心下着慌,怕王丞相已经察觉如玉的身份,转又一想,此事离奇得很,王丞相未必会想到那儿去,或许只是恼他私下幽会他的“女儿”。如此一想,他便只满面愧悔地认错,说自己偶然在庙中遇见了四小姐,倾心思慕,一时失了分寸才着意打听了小姐上香的日子,又说了许多自责的话。说完,他只做恭敬愧悔之色,等着王丞相训话。

果然,王丞相并未做他想,只声色俱厉地斥他枉读了这么多年圣贤书,竟做出这等败俗之事。邵寂言急忙说自己与四小姐是发乎情止乎礼,未做什么苟且逾矩之事,又说自己对四小姐是一片真心,绝非孟浪不羁之徒,还望丞相成全。

王丞相一番申斥、威吓之后倒也信了邵寂言的话,只斥责提点他做事要讲分寸,若有倾慕之心,大可以光明磊落地提亲,何必做那自辱之举,又意味深长地说枉费自己一心看重提携他,倒是自己看错人了。

邵寂言听出王丞相话中之意,连忙行大礼,只说万万不会辜负丞相的提携抬举,这次是自己做错了,还请丞相给机会改过,日后必不负丞相厚爱。王丞相没应,只捻须点了点头。邵寂言见色又趁机提了与“王小姐”的婚事。王丞相又是一番说教,只说年轻人怎能只顾儿女情长,自己闯出一番事业才是根本。邵寂言自是恭敬点头称是。

然王丞相心里到底也是有事的,自己女儿头先才为沈家小子投了湖,他只当这门婚事便此作罢,未料下人报说小女儿竟与邵寂言偶遇生情了。他自是恨女儿不矜持,可她这个年纪从未见过什么男人,见了这些所谓才子,确是难免动情,头先可不就是偶尔识得了沈墨轩,才惹出那些事来。这邵寂言是新科探花,亦是才貌俱佳的人物,和沈墨轩倒有几分相似,小女儿移情也在情理之中。且他自己也原本属意这门婚事,如今把邵寂言敲打一番,让其日后莫要自作聪明地瞒骗他,或是做些有失体统的事便罢,毕竟是他看中的可塑之才。

因着这番心思,王丞相训了邵寂言一顿,终归还是松了口,说自己倒也有心收他这个女婿,既然两人有情,那便成全了他,等过两个月,可请翰林院掌院学士来做婚媒提亲。邵寂言大喜,立时改口称了岳父大人。

邵寂言从丞相府离开,整个人似踩在云彩上一样轻飘飘的,万没想到这回倒是因祸得福,几个月来的忐忑,终于见了曙光。如今,如玉是王丞相女儿的身份,如此他既娶了心爱的女子,又不用驳了丞相的美意。之前他只想老天爷掉个他不愿吃的馅儿饼给他,如今看来,或者一切都是冥冥中自有定数,连老天爷都在厚待他,婚姻仕途两全其美,真是没有更如意的了。

晚上太阳一落山,邵寂言便赶去找凤儿和二牛,请他二位将这好消息告诉如玉,为了婚事顺利,接下来的几个月可能无法见面了,让她再忍耐些时日。

二牛听了这婚事成了,跟自个儿嫁妹妹似的欢喜异常,迫不及待地要讨他们的喜酒吃。邵寂言笑说一定一定,等他将如玉娶回来,乐意他们常来坐坐。凤儿本看邵寂言不太顺眼,但如玉一心恋他,她也无话可说。这段日子,她见邵寂言果真是一心一意想娶如玉为妻,对他的态度倒也缓和了不少。

如玉从凤儿那儿得了消息,跟天下所有待嫁的姑娘一样,欢喜又羞涩地缠着凤儿说了一晚上的私房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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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公请接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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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你为他冒这么大的风险,值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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