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我一直都在

第十三章 我一直都在

舒有德身体恢复得很好,也没留下什么明显的后遗症。经过上次那件事,舒有顺彻底戒了牌,没事养养花,到新建的社区兴趣小组学学书法围棋,也算自得其乐。看着家人们都好,舒言的心情也渐渐好起来。

不过让她彻底打起精神的,是一张请帖。

请帖是史密斯先生发来的,邀请她参加三个月以后在法国举办的国际厨神大赛。

这是舒家菜在国际上获得认可的好机会,更是中国宫廷菜走向世界的好机会。

舒言第一时间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了江皓宸。江皓宸知道舒言的志向,自然赞成,又道:“不知道舒总厨能不能顺便带上家属呢?”

法国是全世界最浪漫的国度,在那里求婚最合适不过。

“那你可要好好表现了,如果本大厨心情好,就把你也一起打包了。”舒言笑得甜蜜。

爱情的确可以冲破很多困难,却不是所向披靡。

该面对的,还是要面对。

总之,舒言并不是江凌风理想的儿媳人选,哪怕她曾力挽狂澜救颢澜集团于危局。

“国际厨神大赛冠军代表着什么,你比我清楚,要说不配,也是颢澜集团配不上她。”

“那也要她拿得到第一名。”作为亲生父亲,江凌风其实并不了解江皓宸,尤其不能理解他在短短半年时间内,由一个浪荡公子哥儿变成痴情专一的新好男人。

这个跨度实在太大了些,而且并不是什么好事。

“她一定会拿到。”江皓宸语气坚定,没有一丝一毫犹豫,不等江凌风有所回应,又继续道,“我会在国际厨神大赛后向她求婚,不是等这个冠军,而是不想她为这些小事分散精力。这件事妈妈已经答应了,你如果坚持不同意,可以把我踢出颢澜,再生个儿子继承家业。”

“你再给我说一遍!”江凌风狠狠一掌拍在桌子上。

这些年他风流韵事不断,如果想要私生子,早生出一个足球队了。

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江凌风一路靠罗瑶父亲的扶持才有今日,如今岳父虽然去世多年,但大舅哥依然身居高位,他跟罗瑶的夫妻关系只维持着表面风光,这是无法弥补的事实,可大舅哥绝不会冷眼看着他让一个外人继承财产。

这其中的利害关系江凌风清楚,江皓宸同样清楚,所以,这是威胁,明目张胆地威胁。

“再说一百遍,还是同样的话。”江皓宸的语气不是商量,而是通知,“我江皓宸的人生,永远只会掌握在自己手上。”

不会受任何人摆布。

溪畔别墅,形同陌路多年的江凌风和罗瑶,爆发了自他们结婚以来最激烈的争吵。

“儿子胡闹,你也由着他乱来,那个舒言出身低微就算了,还有那么个上不了台面的母亲,等新闻爆出来,你让颢澜集团的脸面往哪儿搁!”

相比于震怒的江凌风,罗瑶倒是气定神闲,她淡淡一笑:“嫌弃别人出身低微,怎么,才短短三十几年,就忘了自己是从哪里来的了?”

说起出身,江凌风又比舒言强到哪里去?

作为餐饮酒店业巨头,江凌风无疑是国内最成功的企业家之一,这些年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在罗瑶眼里,即便他不必再卑躬屈膝处处示好,却依然是那个靠着自己从底层爬起来的穷小子。

所以江凌风身边那些莺莺燕燕,与其说他贪恋那些年轻漂亮的面孔,不如说是享受那种崇拜依赖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他在罗瑶这里永远得不到的,罗瑶只会如现在这般,毫不顾及地一次次把他的尊严踩在脚下。

江凌风气得浑身发抖,恨不得直接两巴掌扇到罗瑶脸上,但他不能那么做,只冷冷道:“是,没有你们罗家的扶持,我走不到现在,可你也别忘了,要没有颢澜集团的资金,你娘家那些人也过不了这么滋润的日子!”

“你这是要跟我算账吗?”罗瑶神色微变,脸上的嘲讽不仅没有收敛,反而荡漾开来。

“我哪有资格跟你算账。”江凌风冷笑连连,“皓宸只能娶门当户对,对颢澜有所助益的女人,否则断的不仅是我一个人的财路,要真到了那一天,谁都别想好过!”

看着江凌风那张唯利是图的脸,罗瑶只觉得一阵齿寒,忍不住起身质问:“江凌风,在你眼里,我和儿子都只是巩固利益的工具吗?”

他要她配合营造完美夫妻人设,为了颢澜集团的利益她可以忍,左右这辈子也不可能再嫁别人,可对自己唯一的儿子,罗瑶只希望他能幸福,不要像自己这样守着华丽丽的婚姻外壳,做一具行尸走肉。

所以,她喜欢舒言的原因也很简单,只因舒言能给江皓宸带来快乐。

“作为我的儿子,他享受着别人难以企及的荣华富贵,就该承担相应的责任。”江凌风的语气没有任何缓和余地,“你最好能劝他回心转意,否则闹起来,谁脸上也不好看。”

罗瑶木然地看着被江凌风狠狠摔上的房门,这就是自己的丈夫,他的眼睛里只有利益,只有算计,终其一生都不知道什么是幸福,也不允许身边的人追求幸福。

“江凌风,我的一辈子已经被你毁了,你休想再毁掉我儿子的人生。”罗瑶心里并没有那么强烈的门第观念,否则当年也不会嫁给事业刚刚起步的江凌风,所以,她并没有看不起舒言,哪怕舒言有汪月娥那样的母亲。

舒言并不知道江凌风和罗瑶正为自己能不能进江家门吵得不可开交,她正仔细翻看着爷爷留下的菜谱。这次国际厨神大赛的含金量比上次高了许多,难度自然也不可同日而语,她需要在两个小时内,独立完成一桌宴席。

宴席分为冷盘、热菜、汤类甜点三部分,最少也要十五六道菜,从食材选择到打荷、砧板等准备工作,全部要个人独立完成,既要保证速度,还要保证菜品质量,可谓分秒必争,其中难度可想而知。

舒言记得爷爷生前曾做过一次“四全宴”,菜品精致丰富,有着鲜明的宫廷特色,若她以“四全宴”为参照来完成比赛,一定会给评委们留下非常深刻的印象。

只是“四全宴”有足足三十几道菜品,要保留什么舍弃什么,还得好好斟酌一番。

想了好一会儿了,舒言觉得口渴起来倒杯水,转身就见江皓宸站在身后,含笑望着自己。

“走路跟猫一样无声无息的,吓我一跳。”舒言嗔怪地瞪了江皓宸一眼,随手又取过一只纸杯。

“就你想问题那专注劲儿,别说我人进来,就是把厨房搬空了,你都发现不了。”江皓宸拿起桌上的菜谱翻了几页,“还没选好呢?”

“哪就这么容易了?”舒言递了杯水给江皓宸,自己则掰着手指头算计,“两个小时是一百二十分钟,按二十道菜来算,平均给一道菜的时间只有六分钟,三百六十秒,一秒都不能耽误……”

时间就是生命,舒言总算体会到这句话最最最本质的含义了。

“你可以少做几道,或者挑工序相对简单的菜。”江皓宸提出合理化建议。

“那样整桌菜的质量都会大打折扣。”舒言想都没想就摇头否决,“我只是在考虑要怎样把节点契合起来,尽量节省时间。”

同一时间处理两道菜品,别说大厨,寻常家庭主妇都可以做到,但要在灶具有限的情况下,同时进行三道四道甚至更多工序,就需要大厨有着超强的统筹控场能力。

环环相扣,不能出任何漏洞,否则就会面临满盘皆输的结局。

“这的确是个好主意。”江皓宸认同的同时又有些担心,“你的手腕很难承受住。”

要不是不想禁锢舒言的梦想,他绝不会让她去参加这种劳心劳力的比赛,厨师什么的,就不是女孩子该做的。

“承受力可以训练嘛。”舒言调皮眨眼,突然粉拳一挥,作势往江皓宸身上打去,“只要你每天让我多打几下,自然就有力气了。”

“你倒真敢想。”江皓宸长臂一伸,直接把人捞到怀里,邪魅笑道,“我刚刚没听清楚,某个不自量力的丫头说什么来着?”

“说你是全世界最帅最帅的男朋友,帅到海贼王都望尘莫及的那种。”

舒言从善如流地改口,还在江皓宸脸颊上重重印了一个香吻。

“看在你这么有诚意的份儿上,我就教你一个办法吧。”

“去学防身术?”舒言有些诧异,倒不是她吃不了苦,实在是没那么多时间耽误,再说社会环境这么好,国泰民安的,没必要吧?

“对,必须要学。”江皓宸目光肯定,显然不是临时起意,“你现在也算半个公众人物了,之前调过来的保镖你不肯要,自己总要会些防身技巧。”

女孩娇嫩,万一处于危险中,所受到的伤害往往是难以想象的,之前那两个赌鬼虽然只是为了激怒舒有顺才说出那样的话,却给江皓宸敲了警钟。

舒言知道江皓宸是为自己着想,点头道:“那好吧,不过你要陪我。”

“当然,我就是你的教练。”

“啊?”舒言小脸一皱,“你不会是想公报私仇吧?”

江皓宸的身手她可是见识过的,干净利落,一次放倒五六个男人不成问题。

自己不会被虐成小白鼠吧?

舒言可怜兮兮的样子让江皓宸哭笑不得,只见他装模作样地轻咳一声:“那可要看你表现了,如果……”

舒言才不管什么如果不如果的,揽着江皓宸的脖子摇晃个不停:“你晚上想吃什么尽管说,千万别客气。”

“这个嘛,我可要好好想想……”

第二天一大早,舒言被江皓宸从被窝直接拎到训练场。

“你平时就在这儿锻炼身体啊。”舒言困得眼泪直流,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就见江皓宸扔过来一副拳击手套,“戴上。”

“嗯。”舒言努力地把瞌睡虫逼回去,戴好手套抬头,江皓宸已经换了清爽的训练服,他温和的语气中带着几分严肃:“来,打我。”

“就这么打?”虽然拳击手套是软的,但打在身上也很痛的好吧?

“放心,你打不到我。”江皓宸淡淡一笑,“来。”

“这可是你说的。”江皓宸过于自信的话语,成功激起了舒言的求胜心,在打出几个假把式热身后,突然拳风一转,朝江皓宸左肩打去。

江皓宸早有准备,灵活的身躯稍稍朝右后方侧过,趁舒言扑空重心不稳的机会,左手迅速挟制住她发力的胳膊向后一扭,左腿趁机一别,气势汹汹发起攻击的舒言立刻被摔到软垫上。

狗吃屎。

舒言惊呆了,一秒钟之前,她明明是占足了优势的,怎么……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呢?

“这次不算,再来。”舒言挣扎着站起来,不服输。

“好啊。”江皓宸不苟言笑,俨然一个严师。

这次,舒言没有急于出手,而是上上下下打量着江皓宸,刚才是她失算了,肩膀这种边缘部位太容易躲闪,她应该朝胸口或肚子上打,这样就算打不到目标位置,总不至于扑空。

对,就这么干。

……

“啊!”

又一个狗吃屎。

幸好她这张脸是纯天然的,否则这么接二连三地跟大地亲密接触,现在就该去医院回炉重造了。

“再来!”

她就不信今天打不到江皓宸!

“啊!”

“啊啊!”

“啊啊啊!”

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要说有什么不同,就是一次比一次疼。

在舒言抬头的瞬间,江皓宸深眸里的怜惜迅速消失不见,只淡淡问道:“还练吗?”

他今天的目的,就是让舒言知道男女之间在力量上差距悬殊,而且,一些人的强悍远远超出想象。

如果现在不狠下心让她吃足苦头,以后一旦遇到坏人,遭受的将会是无法挽回的伤害。

虽然一再挫败,但舒言并没有打退堂鼓的想法,很快站起来:“练。”

“除了手臂,腿部的力量也很重要。”江皓宸朝场下看了一眼,候在旁边的教练立刻递过来一副拳击手套。

“来,踢我。”

“你要小心了。”舒言精力集中,出腿飞快。

“不行,再快点,力道要大,使劲。”

“小腹收紧,腿抬高。”江皓宸不断纠正着她的动作。

常年颠炒锅,舒言手臂的力量还算不错,可腿就没那么灵活了,踢不了几次就酸软得厉害,别说用力,就连抬起来都费劲。

“不行了,不行了。”舒言一屁股坐到地上,再练下去,她一会儿可能要爬回家了。

“明天继续。”练防身术不是一朝一夕之功,江皓宸没想拔苗助长。

“必须的,我就不信打不到你。”舒言腮帮子鼓鼓的,不知道是气自己太弱,还是气江皓宸不肯放水?

“你倒挺记仇。”结束训练,江皓宸又恢复了温情脉脉的模样,一边替舒言揉着酸胀的小腿,一边鼓励道,“还不错,坚持几次就习惯了。”

“我不会放弃的。”舒言抿了抿唇。

就在江皓宸以为她要说出什么豪言壮语时,舒言眼角闪过一丝莫名笑容,只见她突然前倾,将毫无防备的江皓宸扑倒在身下,双手摁住他的脖子,笑容里满是侵略性的得意:“怎么样,还不是抓到你了。”

这样的舒言,带点俏皮带点野性又有几分狡黠,跟以往任何时候的样子都不同,江皓宸被她撩拨得心里直发痒,几乎来不及思考什么,一个翻身轻松占据主动权:“谁说的?”

温柔的吻如煦煦阳光,缓缓倾倒。

接下来大半个月,舒言除了准备比赛,其他时间几乎都是在训练场度过的,过了最初的艰难适应期,她渐渐习惯了训练节奏,动作和反应能力都有很大提升。

牵一发而动全身,锻炼久了,不仅身体比之前轻松,连赖床的毛病都好了许多,每天精力充沛。

舒有德出院后就在舒家住了下来,这些日子身体渐好,也时不时来厨房看舒言做菜。

“二伯,您在颢澜工作了那么多年,对那里的事务是最熟悉的,皓宸说等您身体彻底康复,还想请您回去。”虽说再有几个月就到了退休年龄,但舒有德身体硬朗又是个闲不住的性子,继续工作也是好事。

“算了吧。”

江皓宸之所以既往不咎,一方面是对舒言的爱屋及乌,另一方面多半是为子路报复差点让他丧命而心生愧疚,可无论怎样,自己做过的错事都是无法弥补的,他还有什么颜面去面对曾经的同事?

“二伯,那件事罪魁祸首是董子路和王林,您只是一时糊涂……”

“可我还是做了。”舒有德抬头跟舒言对视,“如果不是我心胸狭窄,嫉妒猜疑,又怎么会被他们利用,许多事错就是错了。”

没有任何理由,更无法挽回。

舒言放下手里没剥完的虾,蹲到舒有德面前,一字一句推心置腹:“二伯,其实您回不回颢澜无所谓,我只是担心若不能从跌倒处爬起来,这会是您一辈子的心结啊。”

奶奶惦念了舒有德一辈子,临终前最念念不忘的也是他,为奶奶九泉之下能有所安慰,舒言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二伯这样自苦。

舒有德抚一抚舒言柔软的发丝,疼惜之情溢于言表,他低低叹息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幻觉,这些日子住在院子里,竟然零零碎碎地想起小时候的事。那时候我们兄弟几个还小,你爷爷就总念叨厨子做出来的东西是要给人吃的,这双手一定要跟心一样干净,才能对得起祖师爷。”

“爷爷是我七岁那年去世的,之前,他每天晚上都会带着好吃的去幼儿园接我放学,经常说的就是这句话。”舒言眼泪都快出来了,忙低头拭了拭眼角。

“老舒家祖宗保佑,让我也做了这一行,可我却给爹丢了人。”

自己做坏事的缘由,竟然是怕被亲侄女抢了位置,真是想想都觉得讽刺。

“二伯,爷爷不会怪您的。”

“可我不能原谅自己。”舒有德微微摇头,“我跟你二伯母商量好了,等给娘守满一年孝期,就去英国找你堂哥,给他做做饭照顾照顾孩子。”

“可是……”舒言还想再劝,转念一想,有儿孙陪在身边或许也不错,点头道,“好。”

崔浅每天都去影棚为新动漫配音,每次都见不到江皓宸,脾气越来越暴躁。

“她没有你光芒万丈,却比你干净纯洁百倍。”

自从上次跟江皓宸不欢而散,这句话就像破开的刺球儿,时不时就在她心上滚一下。

干净,纯洁?

崔浅冷笑连连,江皓宸不是觉得她脏吗,那她就让他心心念念的人比自己还要脏无数倍!

“你说什么!疯了吧!”崔浅的经纪人第一个反对。

并不是她心地善良不忍看到无辜的舒言受害,而是对手时时盯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弄出这么大个把柄给对方抓,他们所有人都得完蛋。

“我又没说要自己动手,你紧张什么?”崔浅又不傻,自然不会蠢到自掘坟墓。

“你的意思是?”经纪人凝眉。

“要是能把江皓宸和舒言拆散,你说谁最高兴?”

“当然是江凌风。”经纪人品出几分意思,“你想借力打力?”

这种事虽然不难,但对江凌风来说难免有失身份,更何况一旦让江皓宸查出来,父子俩就会彻底决裂,他未必肯。

“那,加上我呢?”崔浅把玩着自己的头发,似笑非笑。

然而,她的如意算盘并没有打响。

江凌风的确不喜欢舒言,但同样也不屑于做无底线的下作事。

他给崔浅的回答很简单:“好好做演员,我不会亏待你。”

崔浅气得浑身发颤,江凌风不帮忙,她自己来!

舒言并不知道自己成了崔浅的算计对象,现在,她正为另一件事纠结伤神。汪月娥被判了八年,她没有上诉,只反复恳求见舒言一面。

新仇旧恨堆积,更何况还有奶奶之死这个解不开的心结,舒言只要想起汪月娥那张脸,就恨得牙根发疼。可尽管如此,两人之间的血缘亲情也是剪不断的。在汪月娥可怜兮兮地反复求了几次后,舒言虽然还是说不见,语气却没有之前那么坚决。

律师很为难,至于江皓宸,则是心疼。

见舒言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嘴唇都咬破了愣是忍着不落泪,江皓宸心疼得连声音都有点变了:“想哭就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为什么会这样,江皓宸,你说老天爷为什么要把这样的难题抛给我?”舒言倚在江皓宸怀里,她并没有哭,只是一向清亮的目光里透着死灰般的颓然。

她怨自己,怨自己怎么就不能狠心些,再狠心些,那样,就不至于还挂念着害死奶奶的仇人,甚至心疼汪月娥的处境。

“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老天爷对你,一定有着超出寻常人的期许。”江皓宸低头吻一吻舒言光洁的额头,“我懂你的心情,我什么都懂。”

小时候,一次次目睹罗瑶在家里喝酒摔东西以泪洗面,他也对出轨的江凌风恨之入骨,所以想尽办法跟江凌风对着干,给江凌风添堵。可江凌风毕竟是他的亲生父亲,江凌风上次突发昏厥时,他还不是守在手术室外一步都不肯离开?

人心受到的伤害,往往都来自于最亲近的人。

因为在乎,才会痛。

“我不想再看见她,可是一闭上眼,脑子里全是她的脸。”撕裂般的疼痛,疯狂折磨着她的心、她的大脑,让她无可遁逃。

“去看看她吧,我陪你。”许久,江皓宸缓缓道。

舒言是善良的女孩,她可以强忍着不见汪月娥,但心里会一直饱受煎熬。

两天后,舒言在江皓宸的陪伴下,来到看守所。

过了今天,汪月娥就会被送进某个监狱,正式开始服刑生涯。

时隔三个月,汪月娥比之前憔悴了许多,没有昂贵护肤品和层层厚粉的加持,她那张早已不再年轻的脸迅速苍老下去,恢复成最本质的模样。

见舒言进来,汪月娥眸光一亮,立刻站起来:“言言……”

舒言身体猛地一僵,几乎下意识地退后一步。见状,汪月娥只好讪讪地收回伸在半空的手,重新坐回椅子上。

“我们不能待太久,您有什么话请说吧。”虽然以汪月娥的德行,根本不配做舒言的母亲,但作为晚辈,江皓宸还是给予她应有的尊重。

“谢谢,谢谢你们能来,我还以为,你们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我。”汪月娥眼角眉梢不再有凌厉刻薄的神色,她怯怯的,那样子,仿佛不小心说错一个字,舒言就会立刻转身离开。

舒言低着的头,始终没有抬起来。

汪月娥嘴唇张张合合,片刻后,终究再次开口:“小江总,您……可不可以让我跟言言单独说几句话,就几句。”

江皓宸没有动,显然有所犹豫。

“没事。”舒言抬头,向江皓宸微微一笑。

有些伤疤,撕裂开一次就够了,她不是易碎的玻璃心,不需要时刻躲在江皓宸的羽翼下。

“我在门外等你。”江皓宸缓缓松开舒言的手,起身离开。

看着房门再次关上,汪月娥似乎松了口气,她急急扯过舒言的胳膊,仿佛抓着救命稻草:“言言,妈妈知道错了,真的知道错了,你帮帮我,不要让我去坐牢,好不好?”

“你放手啊!”汪月娥的力道太大,尖锐的指甲深深嵌进舒言肉里,舒言吃痛,下意识地往回缩手,却被禁锢得动弹不得。

“好,我放,我放。”汪月娥连连赔笑,“言言,妈妈就算有千错万错,起码生了你,要不是妈妈给你生了一张这么漂亮的脸,你怎么能找到江皓宸这么好的男朋友,是不是?”

就凭这一点,也休想甩下她不管。

汪月娥的话就像一个个硕大的冰雹,把舒言心里刚刚燃起的一丝温度,直接砸灭。如果说她原本对汪月娥只是失望透顶,那么现在,就是死灰般的绝望。

这个女人永远只知道索取,如今取无可取,就惦记上自己这条命了吗?

可惜原来的她已经死了,现在的她,是奶奶救的,奶奶养的。

“奶奶死了。”舒言用力挥开汪月娥的手,说出来的每个字都像在滴着血,“奶奶头骨破裂溢血不治而亡,要不是你,她现在已经跟二伯团聚了,是你害得她跟心心念念了大半辈子的儿子阴阳两隔,你难道就不感到愧疚自责吗!”

“我当然愧疚自责,这不是已经知道错了嘛!”虽然这样说着,汪月娥眼眸中却没有一丝悲伤,只是再次催促,“江皓宸身边有那么多好律师,你跟他说说,就算不能直接把案子撤了,好歹判个缓行什么的?至于赡养费,我也不是贪心的人,随便给点够生活就行。”

赡养费?

舒言不知道汪月娥是怎么把这三个字说出口的。

“我帮不了你。”她今天就不该来。

汪月娥,只会一次又一次地刷新她三观的下限。

见舒言要走,汪月娥三步并作两步拦住去路,怒目而视:“舒言,你真要这么绝情,六亲不认吗?”

“我给过你机会。”

来的路上她还在反复纠结,想着万一汪月娥为奶奶的死伤心愧疚,哪怕只是装模作样地掉几滴眼泪,她会不会心软而帮汪月娥减刑?

然而事实证明,有些人是没有心的。

“你真不管我?”汪月娥冷冷瞪着舒言,目光狠戾而决绝。

“这是你欠奶奶的。”

“好!”汪月娥咬牙切齿,“舒言,既然你这么无情,就别怪!”

话音刚落,还没等舒言明白意思,胳膊上已经挨了重重一口。

钻心的疼痛,让舒言忍不住低呼出声。

然而事情远远没有结束,松口后,汪月娥突然哈哈大笑:“你不知道吧,我有艾滋病,现在好了,你也被传染了,哈哈哈哈哈哈!”

半个月前,崔浅对汪月娥承诺,只要她想办法让舒言染病,不仅保她出狱,还额外给她一百万。

她原本不想这么做的,谁让舒言冷血无情不肯帮自己!

既然舒言不仁,就别怪她不义!

艾滋病……

舒言低头看了看还在往外渗血的胳膊,又看看汪月娥唇边那抹鲜红,它们交融在一起,以一种看不见的力量,一点一点带走舒言体内的温度。

“言言!”

江皓宸熟悉的身影就要凑到眼前,舒言快速退后两步,险险避开了他的触碰,大吼一声:“作死是不是,出去!给我出去!”

艾滋病有多恐怖,稍稍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她现在是高危人群,绝不能跟江皓宸接触!

“言言,你冷静点,来,到我身边来。”

艾滋病是可以通过血液传播的,但他身上没有伤口,根本不会感染,更何况,汪月娥是真患病还是故意这么说,还不能确定。

“走!你马上走!否则我就死给你看!”舒言顾不得其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江皓宸绝对不能被传染。

绝对不能!

“哈哈哈哈哈哈!”眼前决绝的一幕并没能让汪月娥感动,她自顾自地大笑着,“完了!都完了!你的命要还给我!要死你也要跟我一起死!”

事情发生得太突然,等警察反应过来,强行把汪月娥拖走,视线内暂时也没了江皓宸的身影,舒言紧绷着的神经才稍稍放松,双腿一软,整个人栽倒在地上。

“警察同志,汪月娥真的感染艾滋病了吗?”江皓宸还抱有一丝希望,希望汪月娥只是得了失心疯。

“这个不清楚,因为看守所的收押体检并不包括艾滋病检测。不过您放心,我们的工作人员已经去取检测试纸了,只要一试,就能知道。”

“好。”江皓宸点点头,“我可以先带言言回去吗?”

“自然可以,不过……”医生稍稍犹豫一下,建议道,“虽然在艾滋病毒暴露七十二小时内都可以服用阻断药,但两小时内的阻断效果是最好的,所以不管能不能确诊……”

“那种药哪里有卖?”江皓宸紧张地揪住医生的领口,这句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传染病防治中心。”

医生话还没说完,江皓宸的电话已经拨了出去:“把最好的医生,最好的药都给我送来,马上!”

还好,还好有补救的机会,否则他这辈子,甚至下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就算江皓宸再有通天的能力,从取药到送来看守所也需要一会儿时间。等待的过程漫长而煎熬,手表上的秒针每嘀嗒一声,就好像在刀山上走一步,他从未有一刻这么希望时间过得快些,再快些。

屋漏偏逢连夜雨,在这一分一秒的煎熬中,更坏的消息很快传来,汪月娥的确身染艾滋病。

“这个结果……”

“江先生,检测试纸的准确率为百分之九十七以上。”警察低沉的声音像一把锤子,把江皓宸心底最后一丝侥幸无情砸碎。

“为了准确性,我们还会抽取她的血液再检查一次。”警察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您可能不知道,汪月娥之前的案底几乎都跟钱色交易有关,常年混迹在那个圈子里,染病不奇怪。”

染病不奇怪。

他怎么没有早早想到,就那样随意地把舒言置于险境中。

“言言情绪怎么样?”舒言坚决不肯让江皓宸靠近,只肯让防范设施周全的专业医务人员来为自己处理伤口。

舒言始终一动不动,医生只好如实告知:“舒小姐已经安静下来了,现在很平静。”

“她有没有说什么?”江皓宸急急追问。

医生摇摇头:“没有。”

这么年轻的女孩,好端端突然就到了鬼门关前,还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换作任何人都会情绪崩溃,舒言能安安静静不说话,已经不错了。

阻断药很快送了过来,医生片刻也不敢耽搁,直接送去给舒言服用。两颗药下肚,笼罩在舒言身上的恐惧阴霾才渐渐消散些,竟有种重获新生的感觉。

见舒言始终安安静静,江皓宸尝试着靠近:“言言,吃过药就没事了,咱们回家。”

“别过来!不许过来!”舒言像只受惊的小兽拼力嘶吼着,动作太大,手上的纸杯跌落出去,水溅了一身。

“好好好,我不过去。”江皓宸生怕刺激到舒言,连忙退后两步让出一条通道,“我不碰你,你自己出来。”

“你先走。”舒言一脸警惕地盯着江皓宸。

明明是亲密无间的两个人,可此时此刻,舒言是那么想远离他,甚至不想跟他呼吸同一片空气。

“不能让江皓宸染病”,是目前舒言的全部执念。

“好,我走。”此时的江皓宸就像一颗没熟透的杏儿,眼眸酸涩,心却是苦的。

舒言那么无助,可除了那两瓶药,他什么忙也帮不上,什么都给不了她。

“江皓宸你听清楚了,如果你敢趁我不备的时候靠近,我就死给你看。”舒言的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透着冰冷的决绝,没有人会认为她是在开玩笑。

“言言,我没有。”心思被无情戳穿,江皓宸只能矢口否认。

“你有。”

舒言了解江皓宸,就像了解自己一样,所以,一个简单的眼神,就足够让她明白。

她什么都没有,只能用这条命来作要挟的筹码。

江皓宸败下阵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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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萌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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