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么美丽的船!

多么美丽的船!

多么美丽的船!

12月7日,之前奉命驶往达尔文港的“反击”号战列巡洋舰返回了樟宜海军基地。在白色圆顶的海滨俱乐部里,那些短暂分离再次重逢的水手高声齐唱起“英国的太阳永不落”。此时,他们的司令官并不在舰上,而是到岸上和波帕姆、帕西瓦尔一起开会去了。在建议实施“斗牛士计划”未果之后,菲利普斯中将迅速回到了“威尔士亲王”号。

当天下午,“Z舰队”收到了海军部发来的电文:“在中国南海行进的日本远征军已经表明即将入侵。根据这种估计,报告海军或将能采取什么行动。”在热得犹如蒸笼一般的司令舱室里,大汗淋漓的菲利普斯意识到,“Z舰队”的威慑使命已告结束。他可不愿把自己的舰船停在港口内成为敌机的轰炸目标,大约吃晚饭时,他致电海军部,讲明自己准备带领舰队立即出击的意图。既然威慑作用已经失去,就放开手脚英勇战斗吧!

第二天黎明时分,日军在宋卡、北大年、哥打巴鲁成功登陆的消息相继传来。另据可靠情报显示,敌军的护航舰队中至少有1艘“金刚级”战列舰,另有5艘巡洋舰和多达20艘的驱逐舰,在马来半岛东部海域还隐藏着为数众多的海底杀手——日军果真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参谋长帕里泽少将隐约感觉到,从菲律宾归来之后,一向性格开朗的菲利普斯司令官忽然间变得沉默寡言,显得忧心忡忡。他故作轻松地宽慰司令官,“没有什么可担心的”。菲利普斯立即敏感地反问道:“担心?如果阁下有这种想法的话,就请您忘了它吧。”

12月8日中午时分,菲利普斯司令官和帕里泽参谋长一起来到了英军远东司令部。除了之前得到的消息,并没有什么新情报传来。菲利普斯问波纳姆:“您对日本人怎么看?”

“日本?大概是唯一还在信奉巫术的文明国家吧,一群看似文明的土著人。”

菲利普斯到此当然不是来探讨日本历史的。他告诉波纳姆上将,敌人的登陆已经开始,陆军的弟兄们正在浴血奋战,海军绝不能袖手旁观。他已致电伦敦的海军部,说明了舰队立即出击的意图。一贯看轻航空力量的菲利普斯,向波纳姆提出了空军配合攻击的请求:一、自12月9日凌晨开始,派出侦察机在“Z舰队”前方180公里处进行侦察,同时舰队沿马来半岛东海岸北上;二、从12月10日早上起,派出侦察机对宋卡和哥打巴鲁附近海面进行侦察,同时舰队将攻击日军登陆船队;三、12月10日全天,派出战斗机在“Z舰队”上空提供空中掩护。

对菲利普斯提出的上述要求,波帕姆上将是不置可否。

14时,在“威尔士亲王”号的作战室里,菲利普斯和帕里泽召集了所有舰长、参谋人员参加的作战会议。“反击”号舰长威廉·坦南特上校率先发言,秉承大英帝国皇家海军“逢敌必战”的一贯精神,舰队必须立即出动攻击敌登陆部队。与会人员均表示赞成,大家的这种意见更多是出自西方“文明人”对东方“土著”那种莫名的优越感。最后菲利普斯慷慨陈词:“面对危难局势,我们不应有任何惶恐。陆军正在流血苦战,皇家海军决不能袖手旁观。我期望明天或者晚一些时候能够攻击敌人的运输舰,并希望有机会能与日本的‘金刚’号一决雌雄。我相信在座的各位届时都能恪尽职责,奋勇杀敌。”中将随即下令:“舰队于12月8日晚间出发,预计12月10日对宋卡、北大年等地的敌登陆部队实施攻击。”

宣布完出击命令后,菲利普斯仍然对空中掩护问题没有得到落实感到担忧。利用出击之前的些许时间,他和帕里泽一起造访了英军远东空军司令部,再次请求空军派出飞机为“Z舰队”提供空中掩护。

当此时刻,英军在马来亚北部的机场大部分已遭到日军的轰炸,争夺制空权的战斗正在激烈进行之中。现有的情况表明,那里的战况并不让人乐观。事实上“Z舰队”前脚刚走,英军就已经失去了马来亚北部的制空权,剩余的战机全部受命南撤新加坡。英远东空军司令普利福特少将也是海军出身,尽管内心很愿意帮忙,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面对此情此景也的确无能为力。为了不使菲利普斯过于失望,他答应在第二天派出飞机在舰队的前方进行侦察。至于之后能否派出战斗机实施掩护,要等进一步确认北方机场遭损坏的情况,以及到底还有多少战机可供使用再做决定。

一脸愁云的菲利普斯悻悻地回到了“威尔士亲王”号。他将帕里泽少将留在了岸上,继续协调联络空军的掩护问题——这一留也留住了帕里泽的命。从以上举动可以看出,菲利普斯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毫不顾忌来自空中的威胁。

12月8日19时05分,当一轮暗红色的夕阳慢慢没入海平面时,忙碌了一整天的樟宜海军基地才逐渐平静下来。薄暮之中,“威尔士亲王”号静静滑出泊位,驶出了柔佛海峡,跟在后边的是“反击”号。两艘主力舰的背后,是和它们一起远涉重洋,从本土来到远东的“伊莱克特拉”“快速”“特涅多斯”和“吸血鬼”4艘驱逐舰——最后这位老兄的名字倒是挺唬人的。

按道理说,作为皇家海军远东最大的海军基地,新加坡也不至于寒酸至此,连艘破驱逐舰都派不出来。事实的确如此,原来停泊在这里的巡洋舰“肯特”号、“伯明翰”号和3艘驱逐舰正在维修,另外1艘轻巡洋舰“德班”号和驱逐舰“要塞”号虽完好无损,但都是年事已高的老舰,蜗牛般的航速根本无法跟随“Z舰队”一起机动。归根结底,能够一起上阵的还是原来带出来的那4艘驱逐舰。由此可见,英军口头上无比重视的新加坡基地,在“Z舰队”到来之前基本上与一个空壳子无异。

当舰队通过新加坡岛东端的樟宜海军通信站时,菲利普斯收到了普尔福特少将发来的电报:“非常抱歉,不可能提供战斗机进行掩护。”电报最后说,第二天唯一可能派出进行侦察的是1架“卡塔琳娜”式水上飞机。

看来空军是指望不上了。对于绰号“小拿破仑”的菲利普斯来说,退却绝不是皇家海军的传统。中将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吧,看来也只能如此了,我们必须继续前进。”2艘巨舰到达新加坡的消息世人皆知,现在回头,势必为世人耻笑,中将只有一往无前了。此时他肩负的不仅仅是保卫马来亚和新加坡,更是皇家海军数百年的声誉。失望的菲利普斯下令,舰队航速提高到18节,在夜色中朝着日军登陆的方向快速驶去。

此时,一种莫名的不安情绪已经在中将脸上明显地流露出来。舰队驶入公海时,他对身边的“威尔士亲王”号舰长利奇上校说:“我拿不准,普尔福特是否理解我为什么如此重视10日那天要有战斗机在宋卡上空掩护。”但他的这种心情丝毫没有影响到情绪高昂的3000多名水兵,他们乐于离开那个闷得要死的港口,去狠狠揍那些可恶的日本人。在“反击”号的甲板上,当坦南特舰长大声宣布“我们要出去自找麻烦了”时,舰上的水兵兴奋得齐声欢呼起来。

对于普尔福特少将发出的电报,留在岸上的帕里泽参谋长是非常清楚的。他甚至已经想到菲利普斯在接到电报时的失望心情,并为自己不能随舰队出征感到愧疚。帕里泽竭力想为出征的舰队提供更多帮助。他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将岸上得到的所有信息迅速通知给司令官。9日凌晨3时,帕里泽向菲利普斯发出第一份电报:一、9日将派出飞机对舰队的前方海域实施侦察;二、预定在10日早上对哥打巴鲁、宋卡附近的海域实施侦察;三、10日不可能派遣战斗机对舰队上空实施掩护;四、马来亚北方的空军基地遭到日军的攻击,部队已无法有效控制;五、日军在法属印度支那南部的多个空军基地驻扎有强有力的轰炸机部队。

在低估日军战机的战斗力方面,菲利普斯中将和他的美国同行观点一致。他认为,日军鱼雷机和俯冲轰炸机的作战半径不会超过320公里。水平轰炸机尽管航程稍远一些,但命中率太低,根本不足为惧。即使日本在法属印度支那南部部署空军,也不会对他的舰队造成致命威胁。

英军舰队没有直接沿马来半岛东海岸北上,而是先行驶向东方,绕过阿南巴斯群岛之后再转向北方行驶。菲利普斯认为,这样可以有效地避开日军飞机的侦察。中将的这一举动还取得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效果。开战前,12月2日,日军布雷舰“辰宫丸”已经趁着夜色,偷偷摸进马来半岛和阿南巴斯群岛之间的水域,在这里敷设下了456枚水雷。中将的这一迂回正好躲开了日军的水雷阵。

一夜无话。到了9日上午,天气变得异常恶劣,不时有狂风骤雨扑面袭来,海面上能见度极低,这让菲利普斯司令官务感欣慰。如果这种状况能够持续到日落,“Z舰队”就可以隐秘地躲进9日的暗夜,并在10日清晨突然杀出,对日军的登陆部队进行攻击。既然不可能得到空中掩护,那一切就只能祈求上帝保佑了。想到这里,他恭恭敬敬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大大的十字。

正午时分,普尔福特少将承诺的那架“卡塔琳娜”式水上飞机发来了经过侦察确认的情报:“日军在宋卡北面登陆。”菲利普斯满怀信心地认为,约18个小时之后,日军的登陆船队连同那些滩头物资、兵员一定会在他巨炮的攻击下变得一片狼藉!

看来一切都还顺风顺水,一直到18时,舰队貌似都没有被敌军发现。心情大为放松的中将向所有舰只发出了一份慷慨激昂的命令:“为了躲避敌军的空中侦察,我们已经实施了大迂回航行。我希望能在明天日出时分对敌人发起猛烈攻击。我们也许有运气能叫暹罗湾的那几艘日本巡洋舰或驱逐舰尝尝我们的炮弹。不管遇到什么船只,我要求你们必须速战速决,在日本人尚未组织起强大的空中力量向我们发起攻击之前消灭敌人向东撤走。所以见敌必击,击之必沉!”

作为盟军远东三大打击力量之一,日军上下都在关注“Z舰队”的一举一动。负责南方作战的海军总指挥近藤同样是“大舰巨炮主义”的强力支持者,因此对“Z舰队”的实力颇为忌惮。为了保证马来亚登陆作战的顺利进行,他事先做出了精心部署。除了在“Z舰队”可能途经的海域布雷,近藤还在新加坡和日军最南登陆点哥打巴鲁之间部署了一条由12艘潜艇组成的警戒线,以便随时发现“Z舰队”的行踪并配合水面舰艇发动进攻。近藤将这一任务交给了第六舰队的第四、第五两个潜艇战队。

马来亚战役是整个南方战役的关键,战役的成败首先在于第二十五军能否顺利地踏上陆地,对登陆船队威胁最大的无疑是实力雄厚的“Z舰队”,参战所有日军将领都能深深领会到这一点。接到近藤的命令,第四、第五潜艇战队司令官吉富说三、醍醐忠重两人丝毫不敢怠慢,立即下令属下潜艇全副武装迅速开往指定海域进行巡逻。

为了更好贯彻落实醍醐忠重的命令,第五潜艇战队下属第三十潜艇队司令官寺冈正雄大佐决定亲自出马,坐镇“伊-65”号潜艇进入指定海域实施侦察。就在菲利普斯自认为得意的9日15时,正以潜望镜深度航行的“伊-65”号潜艇的观察哨,在艇首110度方向发现了两个黑乎乎的身影。由于当时大雨滂沱,视线模糊,观察哨判断其为两艘驱逐舰,并立即报告了艇长原田毫卫少佐和寺冈正雄。

听到消息后,寺冈和原田大惊失色,迅速来到潜望镜前亲自观察。那两艘影影绰绰的舰只此时远在18000米之外,根本无法准确判断和识别。要说这司令官水平就是高,寺内仅凭模糊的舰影就做出判断,其中1艘舰与日本“金刚”号战列舰非常相似,因而判断其为“声望”级战列巡洋舰——英国的“声望”级战列巡洋舰只有“声望”号和“反击”号两艘。由于“威尔士亲王”号刚服役不久,且之前从未在远东出现,尚未被日本海军列入年鉴,寺冈只好模糊地判断其也为“声望”级。这下可是捞到了大鱼!在潜航状态下的“伊-65”号迅速发出了发现敌舰的电报:“发现敌‘声望’级战舰2艘,地点昆仑岛196度、360公里处,航向340度,航速14节。15:15。”

发出电报之后,“伊-65”号继续在潜航状态下对敌舰实施跟踪。根据“Z舰队”几次航向的变更,寺冈准确判断出,英军舰队的最终目标就是西北方向第二十五军的那几个登陆点。

时断时续的暴风雨为“Z舰队”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同时也隐去了“伊-65”号的行踪。菲利普斯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后竟然出现了这样一条小尾巴,所以并没有采取反潜的“之”字航行。模糊的视线使得寺冈也并未发现那几艘块头较小的驱逐舰,因此大胆地将潜艇浮出水面进行观察。他同时下令,立即做好对敌鱼雷攻击的准备——他可不甘心把嘴边的肥肉让与他人!

天气越来越差,17时20分,一阵暴风雨过后,敌舰竟然从潜艇的视野中消失了。经验丰富的寺冈并没有着急,而是耐心地前行,试图重新捕捉目标。果然在18时22分,潜望镜里再次出现了英舰的身影。正当寺冈下令加速前进准备实施鱼雷攻击时,天空中忽然出现了一架飞机,且朝着潜艇直接俯冲过来。相比攻敌来说,还是保命要紧,寺冈下令立即下潜躲避攻击。待到20时,潜艇再次浮出水面时,海面上早已空空如也!让寺冈想不到的是,那架飞机竟然是第四潜艇战队旗舰“鬼怒”号轻巡洋舰上起飞的日军侦察机。

放下“伊-65”号回去搞清情况后大骂“鬼怒”号侦察机不提,单表其在15时15分发出的那封一石激起千层浪的电报。受恶劣天气影响,各部日军接到电报的时间有早有晚,从而导致了在整个南方水域,日军作战舰艇和海军航空兵出现了空前大混乱。

最早收到电报的是越南西贡的第二十二航空战队,时间为17时10分,此时距潜艇发现敌舰的时间已经过去近2个小时。随后,南遣舰队旗舰“鸟海”号重巡洋舰上的小泽在17分10分到17时20分,第四潜艇战队旗舰“鬼怒”号轻巡洋舰上的吉富在17时15分,南方部队旗舰“爱宕”号重巡洋舰上的近藤在17时25分,第七战队旗舰“熊野”号重巡洋舰上的栗田健男少将在17时40分,第三水雷战队旗舰“川内”号轻巡洋舰上的桥本在18时34分陆续接到这一令人毛骨悚然的电报。所有人都打了一个冷战——那两艘令人钳口挢舌的敌舰果然来了。

作为马来亚作战的海军总指挥,小泽对潜艇发来电报的内容是将信将疑。就在3个小时之前,第二十二航空战队的1架高空侦察机借着云层的掩护,冒雨闯进了戒备森严的樟宜海军基地上空,模糊地看到港内停泊着两个庞然大物,随后就向西贡基地发回了“发现港内敌战列舰两艘”的电报。在西贡朔庄机场,接到飞行员电报的松永已命令所有飞机换装浅水鱼雷,准备雨停后马上起飞,前往新加坡对停泊在港内的敌舰实施轰炸。如果之前情报准确,怎么忽然从海面上又冒出来两艘战列舰?根据潜艇报告的位置,敌战列舰在3个小时之内根本不可能跑得那么远。后来经仔细核查侦察机拍摄的照片才发现,日军飞行员看到的不过是港内的两艘大型运输船。

参谋人员迅速在海图上标定了两支舰队的位置。如果寺冈发来的信息属实,小泽舰队和“Z舰队”之间的距离在180~200公里,且两支面对面高速航行的舰队正在不断靠近。如果按照正常速度继续行驶,4小时之后,双方就会迎头碰上。形势万分危急,小泽立即发布了一系列紧急作战命令。

一、“伊-65”号潜艇发回的信息真伪不明。所有重型、轻型巡洋舰包括“鸟海”“熊野”“最上”“三隈”“鬼怒”“川内”等舰上的侦察机立即起飞侦察,迅速确定敌舰队准确位置。

二、西贡基地的第二十二航空战队立即起飞,开始侦察攻击。

三、所有正在行进中的水面部队,包括5艘重巡洋舰、2艘轻巡洋舰以及随行驱逐舰迅速集结,避免单独与“Z舰队”接触,在夜战中被敌人消灭。

四、正在宋卡和北大年港口实施卸载的运输船队立即停止作业,急速向北进入暹罗湾暂避。

五、所有舰艇立即做好战斗准备。

从第四条命令可以看出,小泽对于麾下的群狼能否拦住那两头狮子没有任何把握。“鸟海”号的通信室里迅速忙碌起来,周边海域的所有日军舰船刹那间枪上膛、刀出鞘,如临大敌,各部兵员迅速各就各位。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似乎已经看到了英军巨舰上那黑洞洞的炮口!

尽管尚不知道自己的行踪已被敌人发现,但行驶在暴风雨中的“威尔士亲王”号的确是不同凡响,颇有“一鸟入林,万鸟俱寂”之王者风范!

南进途中,第四潜艇战队旗舰“鬼怒”号最先于17时15分接到了潜艇发出的电报。还没等小泽下令,急不可耐的吉富已经在17时48分率先弹射了舰上的侦察机,令其按照潜艇指定的位置在西南方向搜索锁定目标。按道理,侦察机发现战列舰这样大块头的概率要远远高于在水面上时隐时现的潜艇,但正是这架侦察机在18时22分贸然飞临“伊-65”号上空,把警惕的寺冈吓得“乌龟一缩头”。

随着小泽一声令下,除了“鬼怒”号提前起飞的侦察机之外,“鸟海”“最上”“铃谷”“熊野”“三隈”“川内”等舰纷纷放飞了自己的侦察机,直奔之前潜艇报告的附近海域。根据侦察机起飞的时间和航程测算,小泽认为,它们在返回时肯定夜色已深,回收很可能出现意外事故,因此命令所有侦察机在完成侦察任务后不必返回,自行飞往昆仑岛的陆上机场降落。

侦察机相继起飞之后,小泽下令将舰队航速迅速提高到临战的26节,变航向为245度,正好与“Z舰队”的航向交叉,所有舰只的全部主炮蜕下了炮衣,舰上官兵各就各位。同时,巡游在这一海域的所有日军潜艇也接到了小泽的紧急电令,“第一夜战通信配置就位”。——自对马海战36年来,远东第一场大海战一触即发!

18时40分左右,小泽再次收到了“伊-65”号潜艇发来的电报,“出于暴雨原因,我与敌舰队失去接触”。就在小泽怅然若失之时,19时30分立即有新消息传来:“发现敌战列舰两艘,地点昆仑岛方向340度,航速14节。18:35。”

发回消息的正是之前吓跑了“伊-65”号潜艇的“鬼怒”号上的侦察机。这架侦察机攻击潜艇未果之后继续前行,很快就发现了在暴风雨中航行的英国舰队,并迅速将敌舰队的位置报告给小泽。还是飞机站得高看得远,40分钟之后,这架侦察机又发出了第二封电报:“为之护航的驱逐舰有3艘。19:15。”

海图上迅速标出了侦察机发回的敌舰位置,与之前“伊-65”号潜艇发回的位置有近100公里,前后矛盾的情报使得小泽有点举棋不定。

就在“鬼怒”号侦察机发回第一次电报的差不多时间,“铃谷”号侦察机也到达了“Z舰队”上空,向小泽发出了第三封电报:“发现敌‘乔治五世级’战列舰两艘,方位185度,航向20度,距离护卫船队150公里。19:15。”

半小时后,“熊野”号侦察机也来到了“Z舰队”的上空,再次向小泽发回了“Z舰队”位置。

连续3架侦察机在自己视野中出现——那无疑是日军的飞机,严酷的现实使得菲利普斯中将清楚,他试图隐藏行踪在第二天早上对日登陆部队实施突袭的梦想已告破灭,目前他将面临的很可能是一场夜战。尽管暗夜会削弱自己在火力上的绝对优势,但也将使自己免遭敌军的空中打击,而缺乏空中掩护正是自己的软肋。菲利普斯手中还有一张王牌,那就是英军主力舰上配备有雷达,相比较日军而言,在夜战中更具优势。和小泽一样,菲利普斯也迅速发出了“各就各位”的作战命令。

面对近在咫尺的“Z舰队”,黑暗中的小泽同样是心中无数。他身边的5艘重巡洋舰只有140毫米的装甲,根本抵挡不了“威尔士亲王”号上360毫米巨炮的打击。现在的最佳策略无疑是暂时避开,等近藤的2艘战列舰赶来后,合兵一处再与敌展开决战。但是勇猛过人的小泽认为,自己的首要任务是确保北方登陆部队的安全,之前自己曾经向山下拍过胸脯的,现在敌人真的来了,自己扭头就跑,成何体统?他立即决定,即使牺牲自己也要保证登陆船队的安全。

小泽也清楚英军的舰艇上配备有雷达,但日本海军对于夜战已经有数十年的严酷训练,他自信在战斗中不一定就会居于劣势,英军的火力强大,夜战也恰恰给弱势的己方带来了浑水摸鱼的机会。小泽也有自己的王牌,那就是日舰上装备的“九三”式氧气鱼雷。这玩意要是能够摸黑命中敌舰,别说是“威尔士亲王”号,任何大型战舰都承受不了。小泽认为,即使在夜战中不足以消灭敌人,也可以通过战斗迟滞敌舰北上,为登陆船队向北避让争取宝贵的时间。

负责南方作战的海军总指挥近藤也从潜艇发出的电报中得到了“Z舰队”已经出动的消息。近藤之前担任过多年的军令部次长,在联合舰队中的资历仅次于山本。他也知道,对面英军舰队的司令官菲利普斯曾经是英国皇家海军的副参谋长,那两个职位名字虽然不同,但职能一样,干的都是差不多的活儿。这次两人又都是第一次挂帅出征海上,真可以说是门当户对。之前,由于常年在岸上从事军政和军令工作,缺乏海上经历的近藤往往被众人诟病。此次作为南方作战的海军总指挥官,正是证明自己文武全才、绝非只会纸上谈兵的最佳良机,近藤急于建功立业的心情可想而知。

开战以来,近藤率领的南方部队主力从离开台湾海峡以后,一直在昆仑岛以东的海域游弋。他的职责是为担负马来亚、菲律宾作战的小泽和高桥提供远程支持。一旦敌人的主力舰队有可能威胁到登陆部队,近藤就会亲自率主力火速增援。他的手下有战列舰“金刚”号和“榛名”号,还有重巡洋舰2艘和驱逐舰19艘。作为巨舰大炮主义的忠实护卫者,近藤对战列舰的战力推崇有加,他认为以小泽手下的重巡洋舰去和对方的战列舰火并,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己手下的2艘战列舰尽管舰龄较长,水平防护较弱,但毕竟是和“威尔士亲王”号等量齐观的战列舰。况且“金刚”号在一个月前的战列舰演习中曾取得过优异成绩,舰上官兵斗志昂扬,和自己一样求战心切。此为南下作战的第一仗,对敌绝对不能示弱。近藤认为,虽然舰炮威力与英国人相比略有逊色,但如果主力舰队与小泽合兵一处,凭借高超的战术、数量的优势以及高昂的斗志,力求首战告捷并非完全不可能。

即使与小泽合兵之后拥有了2艘战列舰、7艘重巡洋舰、3艘轻巡洋舰和23艘驱逐舰,但近藤认为,自己的2艘主力舰毕竟是战列巡洋舰做变性手术后变过来的,绝对没有人家“威尔士亲王”号那样“根正苗红”。如果英国两艘战舰能够充分发挥威力,炮战胜利的可能性有60%在英国人一边。有这样想法的绝非近藤一人,可见做惯了学生的日本人对自己曾经的老师是何等崇拜。

两强相遇勇者胜。近藤立即下令,舰队全力西进迎敌。18时,近藤于旗舰“爱宕”号上向小泽发出“南方部队作战电令第二十号”:“本队预定于10日凌晨1:00到达昆仑岛80度、50公里处。南遣舰队主力当将敌引诱至昆仑岛以南海域。”

命令的意思很明显:你且战且退把敌人引到指定地点,然后让我甩开膀子和它死掐!

电令刚刚发出不到半个小时,18时25分,近藤就收到了小泽从“鸟海”号上发来的电报:“我部正开往敌舰队前方,方位柬埔寨角15度,航向245度,航速26节。”

电报的意思也很明显,小泽仍准备以自己现有的力量与“Z舰队”展开夜战。近藤对小泽的举动大为不满,这分明是没把他这个司令官和身边的2艘战列舰放在眼里嘛!第二舰队参谋长白石万隆少将也提出,小泽舰队绝对不能在9日夜间与英国人展开夜战,因为英国的主力舰配有雷达,将在夜战中占据绝对优势。实力不济的小泽舰队应该向东撤退与主力舰队会合,然后在第二天以2艘战列舰为核心与敌展开决战。参谋长的提议正合近藤之意,他于是在20时15分再度发出电令:一、航空部队明晨拂晓全力出动攻击敌舰队;二、水上部队在航空部队攻击结束后,立即与敌进行决战。

“Z舰队”出动的消息很快就传到了“长门”号上。可以说自从“Z舰队”宣布开赴远东以来,山本一直就甚感忧虑。能否击败该舰队,直接关系到日本海军能否取得中国南海一带的制海权,也直接影响着日军在马来半岛作战乃至整个南方作战的成败。此时联合舰队的作战室里,幕僚早已炸开了锅。参谋的意见分为两派:一派以作战参谋冈田义雄大佐为首,主张立即派遣战列舰出马迎敌;另一派则以航空参谋三和义勇中佐为代表,建议应该避实就虚,寻机对敌实施航空攻击。两派纷纷引经据典,互不相让,但从人数上看,无疑是冈田的“巨舰派”占了上风。

宇垣缠在《战藻录》中详细记录了当时的情形:“在接到敌舰队出击的消息时,作战室里气氛紧张异常,潜艇出动、南遣舰队集结兵力、第二舰队迅速西进,作战室里下达了各种命令。飞机能否派上用场?能否等到深夜?只出动潜艇能否消灭敌人?大家都陷入了深深的思考。”

在一片焦灼不安的气氛中,只有坐在一边的山本稳如磐石,并不时发出一两声冷笑。他的心里早已有了主张,让参谋充分争论并发表不同意见,不过是他做出重大决策之前的习惯而已。这种做法既有利于集思广益,又能显示自己的大将风度。山本为日本海军航空兵的建设付出近20年的心血,在他眼中,战列舰决定海战胜负的时代早该过去了。早在1921年7月,制空权理论的先驱者、美国陆军航空队副司令威廉·米切尔少将就已经成功进行了轰炸机炸沉战列舰的实验。从在纪录片中看到那一轰动新闻的那一刻起,山本就开始思索其中的深远意义。一年多以前,英军在地中海进行的塔兰托之战已经显示出空对舰的真正威胁,山本也从中得到启发,才决定最大限度地利用日军的航母优势,长途奔袭攻击珍珠港。大部分重型航母都派去那里了,怎么办?不要紧,山本已经为埋葬“Z舰队”准备了另一支打击力量。

在激烈的争论中,“冈田派”突然提出,尽管我们刚刚利用航母在袭击珍珠港作战中取得了巨大成功,但请注意两点:一是我军是突然袭击对方毫无戒备;二是我们打击的是军港内静止不动的目标,形同于打死靶子。试问,对付高度戒备并且在海上高速航行的“威尔士亲王”号,这种空中打击也能奏效吗?这一下可把三和的“航空派”给唬住了,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言以对。

眼见火候已到,之前一直沉默不语的山本缓缓地站了起来。他先是环视了一下众人,然后边踱步,边慢悠悠地说道:“诸君,你们都下过象棋吧?”

众皆愕然。在这火烧眉毛的紧要关头,山本怎么如此有雅兴,忽然说起下象棋了?不过大家都了解山本,他马上就要发表独特的高论。果然,山本在稍作停顿后继续说道:“高明的棋手在己方处于弱势时,绝对不会主动去与对方死拼。如果现在我们以战列舰迎敌,战列舰对战列舰,不就是死拼吗?以我们的国力,不能与敌人打这种消耗战!对付英美这样经济和军事潜力巨大的敌人,那种做法是不明智的。我们必须用卒子,用过了河的卒子去吃掉对方的车!”

山本口中的“过河卒子”,就是早已部署在西贡朔庄机场的海军第二十二航空战队。他早就告诉松永,让他们南下的任务看似掩护陆军登陆作战,其实真正的敌人是远道而来的那两艘英国巨舰——山本醉翁之意不但在酒,也在乎山水之间也!

急于求战的绝不仅仅是小泽和近藤,山本早已布下的“卒子”——第二十二航空战队司令官松永早就坐不住了。他想起了出征前山本的谆谆教导,现在那两艘舰终于来了,这正是海军航空兵扬名立万的绝佳机会。尽管恶劣的天气条件并不利于实施航空作战,但当接到“伊-65”号潜艇发来的电报时,松永还是第一时间决定立即攻击。此时英军舰队约在500公里之外的位置,根据时间判断,如果飞机立即起飞,还能在薄暮之前实施攻击。刻不容缓,在接到电报仅仅15分钟后,17时30分,松永立即向属下的4个航空队下达了作战命令:“各队全力出动攻击敌舰。”

接到松永的命令后,各攻击队那些早已在跑道上整装待发的战机迅速腾空而起。18时15分,宫内七三少佐率领鹿屋航空队的18架“一式”鱼雷机——其中9架挂鱼雷、9架挂炸弹——首先离开了朔庄机场。19时04分,中西一二少佐率领的元山航空队17架“九六”鱼雷机全部挂上鱼雷绝尘而去。倒霉的是美幌航空队,他们的18架鱼雷机因起飞较晚,出发不久就遇上了暴风雨,无奈只好中途返航。

由于战场能见度较差,在得到松永发来的航空部队已经出击攻敌的消息后,20时,小泽致电松永,“请攻击队于20时30分之后发起进攻,并在攻击之前选择适宜时间投放照明弹”。

电报发出去6分钟后,20时06分,又一封电报接踵而至。这封来自最后一架到达“Z舰队”上空的“熊野”号侦察机报告说:“发现敌‘声望级’战列舰两艘,位于护卫队方向185度、130公里,航向50度,速度16节,敌主力舰有5艘护卫舰。19:50。”

根据潜艇和3架侦察机先后发回的敌舰方位,小泽立即判断出,敌舰队的目的地就是第二十五军的主要登陆场宋卡。最后1架侦察机发回的电报表明,目前小泽舰队与英舰队之间的距离只有80公里左右。如果天气晴朗,双方很快就会进入对方的视线。

尽管实力远不及对手,但小泽还是下令舰队转向西南,试图与敌舰队正面遭遇。此时“铃谷”号的侦察机已经迫降在驱逐舰“羽风”号附近,飞行员被驱逐舰上的小艇救起。之前一直与英舰队保持接触的“熊野”号侦察机在20时16分发回最后一封电报,就永远失踪了。

夜幕降临,暴雨倾盆,越来越恶劣的天气导致近在咫尺的友舰若隐若现,只能靠无线电勉强维持联络。在如此条件下,保持高速航行风险极大,为了避免暗夜中可能出现的碰撞,小泽下令将舰队航速从26节逐渐降为16节。

天气越来越糟。现场情况表明,舰队连保持正常编队航行都很困难,更不要说与敌决战了,看来连夜战也打不成了。目前最好的选择就是暂时向北撤退,在“Z舰队”和登陆部队之间排好阵势,严阵以待,在第二天与敌人打一场堂堂正正的遭遇战,尽管那样取胜的机会将更加渺茫。20时50分,小泽下令舰队航向转为90度,随后又变为50度,与“Z舰队”之间的距离渐渐拉开。

由于太过匆忙,小泽并未将舰队放弃夜战、北上布阵的消息及时告知松永,已经出发的航空部队依然顶着恶劣的天气在漆黑的海面上寻找着“Z舰队”的行踪。3架先导机很快在海面上发现了两条白色的痕迹,前方就是2艘战舰的模糊身影。虽然这个位置与之前通报的敌舰方位不太一致,但是他们已经预先知道,自己的舰队是南下的,下边这支北上的舰队铁定就是英国人。日机立即准备对之发起攻击。

21时30分,鱼雷机开始降低高度接近在海面上行驶的舰队,同时向西贡基地发报:“发现敌舰队,洛丽岛150度、166公里。21:32。”

就在鱼雷机发报的差不多时间,“鸟海”号上的瞭望哨也发现在不远的空中,出现了航空照明灯的亮光。在这一区域出现英军战机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尽管视线极度不良,小泽还是很快判断出那是自己的飞机。这一判断很快得到验证,随着闪烁亮点的不断接近,一发照明弹突然在空中炸开——这正是他和松永之前约定的攻击信号。显然,这些战机是把“鸟海”号当作英舰,“鸟海”号急忙通过探照灯向空中发出警报:“注意,是友军,我们是‘鸟海’号。”

几次重复的信号发出后,空中似乎无动于衷,鱼雷机依然摆出一副进攻的架势。感觉大事不妙的“鸟海”号立即开始做出规避鱼雷攻击的动作,同时拼命向西贡的松永发报:“攻击机3架出现在‘鸟海’号上空,已经投下了照明弹。”

接到电报的松永大惊失色,他立刻明白,是那些求战心切的飞行员认错了人。如果没打到敌人,反而把自己的旗舰给击沉,那可成大笑话了,以后自己还怎么在江湖上混?气急败坏的松永立即反复给鱼雷机发出斥责的电报:“你部位于友舰上空,放弃攻击,速速返航。”那3架飞机这才恋恋不舍地转身飞走。海面上的小泽也终于松了一大口气。

日军其他航空队寻找“Z舰队”的行动同样未果。徒劳无功的往返使得疲惫不堪的飞行员个个垂头丧气。更让人头疼的是,他们还要在暴风雨肆虐的暗夜里携带着鱼雷和炸弹冒险在机场着陆。

更让人气愤的事还在后边,即使着陆后也不能休息。松永要求所有飞行员必须在机场待命,随时准备在第二天凌晨再次出动发起攻击!

心情不爽的绝对不仅是近藤、小泽和松永。在“威尔士亲王”号上,菲利普斯中将同样是眉头紧锁。他预料到,如果他的舰队按计划第二天出现在宋卡附近海面时,除去水面力量不算,一定有为数众多的敌军飞机在等着他。一方面他的舰队缺乏空中掩护,另一方面敌登陆船队得到消息之后肯定已采取了规避措施,绝不会坐等英军的攻击,此行的战术目标已无法实现。既然如此,中将断然决定立即返航。

菲利普斯迅速向各舰舰长下达了返航命令:“舰队已经被日本人发现,因而必须放弃使命。日落之后舰队转向返回新加坡。”得到这一消息的官兵尽管因无功而返大失所望,但还是保持了适当的克制。

9日20时05分,菲利普斯命令燃料已不足的“特涅多斯”号驱逐舰脱离舰队,先行返航,并约定在第二天上午9时30分互发电报联系,之后在商定位置会合。

20时25分,“Z舰队”掉头取280度航向以21节快速南下。小泽舰队与“Z舰队”由原来的相向而行变成了背道而驰,老酒所期盼的水面舰艇大对决就此夭折。到21时45分,英舰队已经到了哥打巴鲁以东370公里的海面上,舰队转向170度。如果按照这个方向高速航行,第二天早上7时左右,“Z舰队”就会安全驶进樟宜海军军港。

留在岸上的帕里泽参谋长,还在为未能随舰队出征而自责,他利用一切时间搜集情报发给司令官,试图对菲利普斯能有所帮助。12月10日凌晨零时30分,并不知道舰队已经南下的帕里泽再次向司令官发出一封令人丧气的电报。

一、由于登陆日本陆军的猛烈攻击和空军的持续轰炸,我马来亚北部的航空基地已经无法维持,只好放弃。

二、日军大批轰炸机已经在法属印度支那南部展开待命。

三、鉴于北方已经无法维持的实际状况,远东军司令部为了加强新加坡的防御,决定将所有的航空力量南调用于保卫新加坡。

从电报中可以看出,北方战局渐趋不利,日军登陆后已成功站稳了脚跟,“Z舰队”的北上不仅失去了意义,反而有遭遇围攻的危险,此时南下新加坡不失为明智之举。菲利普斯为自己之前做出的决定感到了一丝欣慰。

仅仅一小时之后,菲利普斯再次收到了帕里泽少将发来的紧急电报——这实际是一封催命电报:“据来源不明的情报显示,在哥打巴鲁以南240公里的关丹地区,有一股日军正在实施登陆。”

这是一封内容虚假的电报!后来查明的事实是,一头吃夜草的水牛踩响了英军在海岸边布设的地雷,从而引发了一连串爆炸。惊弓之鸟般的守军立即将此作为日军登陆的消息上报远东司令部。一场虚惊骗过了司令部,也骗过了菲利普斯,从而将“Z舰队”置于万劫不复的境地,这头倒霉的水牛竟成了葬送“Z舰队”的直接诱因——人倒霉的时候,连头水牛都来欺负你呀!

左撇子的菲利普斯在电报上签下了自己名字。他相信,这是敌人在马来半岛的中部东海岸发动了第二次大规模登陆。要想在北部哥打巴鲁附近与日军激战的英国部队后路不被切断,由海军紧急采取措施,对关丹登陆的日军进行攻击责无旁贷。再说,尽管“Z舰队”北上已经失去了意义,但世界上最强大的战列舰已经驶出了军港,就这样灰溜溜转一圈,一无所获地返回新加坡,肯定会遭到世人耻笑,大英帝国皇家海军的颜面何在?!

中将马上对战场形势进行重新判断。之前在被敌侦察机发现时,自己的舰队一直在高速北上,此时如果出其不意忽然转向,去打掉在关丹登陆的敌军部队,不但可以取得意想不到的战果,也可以有效躲开日机的攻击,同时也是对北方战事的有力支援——真乃一石三鸟之妙招也!想到此际,菲利普斯心中凭空又唤起万丈豪情。10日凌晨1时45分,中将下令:“舰队再次掉头全速驶往关丹。”得到终于又能够参加战斗的消息时,舰上的官兵情绪高涨,禁不住在暗夜里欢呼起来。

头脑忽然发热的菲利普斯此时犯下一个致命的错误。为了保持无线电静默,他没有将舰队转向关丹的消息电告新加坡。菲利普斯想当然地认为,既然敌人登陆关丹的情报是从新加坡发来的,其用意无疑就是要舰队去攻击关丹,新加坡一定会知道自己已经转向关丹,也肯定会在第二天早上派出战斗机为舰队提供空中掩护,这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事实上远东司令部不但没有派出战斗机,在第二天接到求救信号之前,他们甚至不知道“Z舰队”究竟到哪里去了。

10日上午9时30分,舰队已经远远看到了关丹海岸。水面上一片静谧,连个鬼子毛都没见到。为慎重起见,菲利普斯从旗舰上弹射了一架“海象”式侦察机,并派出“快速”号驱逐舰对附近海域的各条航道进行了详细侦察,仍然没有发现日本人的影子。“快速”号发回的报告说:“一切就像一个下雨的星期天早上那样平静。”

岸边连丝毫登陆的迹象都没有。菲利普斯认为,敌人的登陆部队很可能已经上岸,那样的话,运输船队肯定没有跑远,或者就躲在附近的某个地方。他马上下令舰队转头向北,在更大的范围内进行搜索。此举导致整个舰队在这里足足逗留了2个小时之久,最后铸成了“Z舰队”的悲剧。

大范围的搜索依然毫无结果,看来现在只好返航了。此时坏消息传来,之前因燃油不足提前返航的“特涅多斯”号从南方海域发来电报:“我舰遭敌机轰炸!”

收到呼救信号的菲利普斯马上意识到,致命的危险已迫在眉睫。他放弃了继续向北追踪寻敌的打算,命令舰队立即改变航向快速返航。此时,他依然没有打破无线电静默请求提供空中掩护。

在甩掉那3架侦察机之后,菲利普斯一直认为,他的突然转向已经使日军失去了自己的行踪。其实不然,在他两天以来活动的这一带海域,近藤足足布下了12艘潜艇。凌晨时分,就在他率领舰队准备转向关丹的时候,第四潜艇战队的“伊-58”号潜艇再次发现了英舰队的行踪。

由于已是仲夜,此时的“伊-58”号放心大胆地浮出水面,大摇大摆地在海面上高速航行。白天波涛汹涌的海面此时变得异常宁静,月亮也从乌云后悄悄地探出头来。10日1时22分,“伊-58”号忽然发现,就在600米的不远处,右前方20度方向出现了2艘驱逐舰的身影。那可正是自己的大克星,大惊失色的北村艇长命令紧急下潜!

下潜之后的潜艇迅速升起了潜望镜,北村少佐很快辨认出,刚才那模糊的舰影正是之前忽然失踪的“Z舰队”。1时42分,英国舰队突然向右做了一个60度的大转弯,北村对敌舰的这一举动大惑不解,其实这正是接到错误报告的菲利普斯带领舰队向关丹方向实施的大转向。对于“伊-58”号来说,敌舰转向正是绝佳的攻击机会,北村一边发出“发现敌舰”的电报,一边下令潜艇前部的6具鱼雷发射管开始攻击。

越急越出事!千钧一发之际,1具鱼雷发射管的前盖死活打不开。在排除故障的过程中,“威尔士亲王”号已经顺利转身,潜艇丧失了最佳攻击机会。再不攻击,大鱼跑了,虾米也捞不着。气得直跺脚的北村只好对着后边的“反击”号发射了5条鱼雷,结果无一命中。

英舰根本没有发现不远处敌军潜艇的魅影,他们对“伊-58”号暗夜中的攻击一无所知,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2艘巨舰到鬼门关门口转悠了一圈又兜了回来,继续朝着关丹方向高速行进。

眼见敌舰绝尘而去,在北村的阵阵“八嘎”声中,“伊-58”号浮出水面,开始以最高航速追赶越来越远的“Z舰队”,同时不断电告英军舰队的准确位置:

“我舰对敌发射鱼雷,命中与否未知,敌舰航向180度,航速22节。3:41。”

“敌舰转向240度逃走,我舰保持接触中。4:25。”

“伊-58”号的水面最高航速只有17.7节,打死也跟不上以22节高速行驶的“Z舰队”,敌舰逐渐变得越来越小。清晨6时15分,它们完全消失在潜艇的视野之中。

根据潜艇发回的电报,第四潜艇战队司令官吉富很快做出了准确判断:英舰队目的地是关丹。让吉富疑惑的是,那地方只是刚刚在哥打巴鲁登陆的佗美支队下一步将要攻击的方向,目前日军在关丹方面并无军事行动,“Z舰队”慌慌张张跑那里干吗?——打死他他也想不到英军去那里只是因为一头水牛。

近藤也在第一时间得到了英军舰队再次出现的消息。根据潜艇发回的位置,他判断自己包含战列舰在内的主力舰队即使全速行驶,也已无法追上随后将驶回新加坡的敌人。向北行驶的小泽舰队与敌舰队的距离正在不断拉大,现在即使立即回头全力追赶也来不及了,再说以小泽的重巡洋舰去追击“威尔士亲王”号无异于送肉上门。现在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之前布下的12艘潜艇和在越南西贡的海军航空部队。为了在“Z舰队”赶回新加坡之前将之歼灭,近藤立即下令:“敌舰队正在向新加坡高速逃遁中,着航空与潜艇部队极力捕捉并歼灭该敌。”

同一个晚上的英国伦敦,丘吉尔在白厅的地下室里举行了战时内阁会议。参会的除了内阁成员之外,共有12人列席,他们大部分是海军部人员。战争已经爆发,大英帝国面临着来自东方的新挑战。由于之前对远东的重视远远不够,谁都明白那里的空军和陆军充其量只能自保。现在英军手中唯一的撒手锏,就是之前丘吉尔“高瞻远瞩”向新加坡派出的那2艘主力舰。

会议需要尽快做出的决定是,既然远东战事已开,已经到达新加坡的“我们手中的唯一关键武器”显然已失去了威慑作用,之后它们将何去何从?大家一致认为舰队必须出海,隐没在西南太平洋数不清的岛屿之间。丘吉尔从政治角度考虑,提议将其派去加强美国的太平洋舰队,“以此作为一个高尚的姿态”,把“英语国家更加紧密地团结起来”。第一海军大臣庞德爵士可没那么大方,他从军事角度出发,提出将这些军舰调回大西洋,用于那里依然紧张的护航行动。争论了半天也未能达成一致意见。丘吉尔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由于夜色已深,我们最后决定将问题留到第二天再解决。”可是当伦敦迎来第二天的黎明时,日本人已经替他们把问题解决掉了。

“Z舰队”再次暴露行踪的消息同样传到了联合舰队司令部。在小笠原群岛和硫黄岛之间的海面上,坐镇“长门”号的山本也有点心神不宁。因为就在头天傍晚,被他寄予厚望的海军航空队发起的第一波攻击并未取得任何战果。山本对自己亲手培植出来的海军航空兵有着足够的自信,但“威尔士亲王”号名气太大了。况且正如之前“巨舰派”所说,之前不管在塔兰托还是珍珠港,飞机击沉的都是静止中的战舰,海战史上还没有高速移动中的战列舰被飞机击沉的先例。这不免使山本的心中有点惴惴。

思前想后山本还是认为,即使不能全部击沉两艘,至少也可以击沉一艘吧?退而求其次,即使一艘也击不沉,至少也能把它们击成个“植物舰”,或者“半身不遂”,“生活不能自理”。他用半信半疑的语气问身边的航空参谋三和:“能把‘反击’号和‘威尔士亲王’号都解决掉吗?我看不行吧,恐怕只能击沉‘反击’号一艘吧。”

得到三和“一定能全部击沉两艘”的回答后,山本发出一串爽朗的大笑。嗜赌如命的山本马上与三和押上10打啤酒的赌注——山本宁愿三和小伙儿能够赢了他老头子。

按下近藤和小泽的爱莫能助暂且不提,单表位于西贡的松永,他仍然在为头一天傍晚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在恼怒不已。近藤“航空攻击后再进行舰队决战”的电令,令他无比愤慨,这分明是在说,我航空部队在前边的攻击起不到什么作用嘛!这边气还没消,那边贸然出击的鱼雷机差点误击“鸟海”号的坏消息又传来了,可把松永给气得够呛。这些糗事儿如果传出去,老子以后还有脸见人吗?夜幕降临,沮丧的松永下令召回之前出击的所有飞机。

松永召集参谋人员连夜对当天的情况进行了总结,他认为没有取得战果的主要原因有两点:一是派出的侦察力量不足,无法准确锁定敌舰的位置;二是攻击组织不力。尽管那些返航的飞行员已非常疲劳,但松永还是要求所有人不能休息,全部攻击机在清晨7时之前必须做好随时出发的准备,并指令在第二天凌晨派出多达11架的侦察机。

随后潜艇发现“Z舰队”的消息再次传来。清晨6时25分,松永接到了近藤发来的攻击命令。从命令中松永看出,水面舰艇已经失去了与敌人交战的机会,终于轮到他的航空部队独领风骚了。天还没亮,他就命令所有飞行员登上飞机随时出发。疲惫不堪的飞行员坐在座舱里,大口嚼着包有小豆馅的黏米饼和瓶装加糖咖啡。跑道旁边,早已精疲力竭的地勤人员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来回奔跑着为飞机加油挂弹。

根据之前潜艇发回的报告,松永判断,如果侦察机以220公里的速度全力追击,应该在上午10时左右在距离西贡约800公里的位置发现敌舰队。这样松永在6时25分和7时分别派出了9架和2架侦察机。

第二波侦察机出发刚刚19分钟,坐卧不安的松永就迫不及待地命令各航空队所有攻击机起飞追敌。尽管此时“Z舰队”的位置尚未确定,但松永认为,敌舰队与西贡的距离实在太远,如果等到发现敌舰的确切位置后再出发,利用攻击机飞抵“Z舰队”上空的时间,英国人很可能已经回到重兵把守的新加坡了。松永宁愿冒险扑空和浪费宝贵的燃油,也不愿放过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随着他一声令下,元山、美幌、鹿屋3支航空队的85架鱼雷机腾空而起,向着敌舰可能出现的方向疾驰而去。

这的确是毕其功于一役的战斗!放飞了攻击机的松永依然焦躁不安,他索性换上飞行服来到了机场跑道旁,准备在第一批飞机攻击不能得手时亲自出马实施第二波攻击——老子亲自扔炸弹去!

第一个发现“Z舰队”的是元山航空队预备海军少尉帆足正音驾驶的一架“九六式”鱼雷侦察机(以下简称“帆足机”),机上侦察员是经验丰富的鹫田光雄飞曹长。10时45分,“帆足机”已经飞到距离西贡基地1000公里,离马来半岛只有55公里的地方,再飞就飞到新加坡了,敌舰队依然是踪影皆无。帆足随即决定折向西北飞行,一个小时后,他们在海面上发现了正在匆匆南下的“Z舰队”。从这一时刻起,幽灵一般的帆足机就一直位于“Z舰队”的附近,将英舰的位置实况转播给西贡的司令部。

“北纬4度、东经103度55分发现敌主力舰队,航向60度。11:45。”

“敌舰队变更航向为30度。11:50。”

“敌主力舰队由3艘驱逐舰护卫,主力舰为1艘‘英王乔治五世级’战列舰,1艘‘声望级’战列巡洋舰。12:05。”

“敌舰队附近海域上空有云,上层云高3500米,视界良好,下层云高1500米。云量为2。12:15。”

“敌主力舰队改变航向,方向为60度,速度20节。12:30。”

由于在锁定敌舰准确位置之前松永已经放飞3支航空队的85架攻击机,因此在帆足发出发现“Z舰队”位置的电报时,各航空队正处于极度混乱的状态之下。元山航空队7时55分起飞不久就有1架飞机因发动机故障返航。二阶堂麓夫大尉率领装载炸弹的9架鱼雷机飞过了头,11时13分,在阿南巴斯群岛西北海域,他们发现了之前回去加油的驱逐舰“特涅多斯”号。逮不住大鱼,找个虾米解解馋也行。9架日机立即对小小的驱逐舰展开了长达半小时的轮番进攻。看来飞机攻击小而灵活的驱逐舰还真使不上劲儿,这艘已经服役很久的驱逐舰在炸弹掀起的水柱中来回穿梭,最后竟毫发无损,全身而退。在遭受攻击过程中的11时30分,“特涅多斯”号向菲利普斯中将发出了遭到日机攻击的求救电报。

8时20分起飞的美幌航空队相对较为顺利,但其第一中队意外选择了一条迂回的路线,戏剧性地与大队脱离。

故事最多的当属8时14分起飞的鹿屋航空队。由宫内七三率领的27架鱼雷机一直前行,已经能够看到马来半岛的海岸线了,还是没有发现敌舰的踪迹。宫内认为敌舰队的速度应该在27节以上,此时可能已经到了南方的海面,而自己的燃油有限,于是在12时10分失望地下达了返航的命令。

接到攻击机已经返航消息的鹿屋航空队司令官藤吉直四郎大佐大为不悦,他不甘心攻击队就这样空手返回,于是直接电告西贡请求协助,指示敌舰的准确位置。松永这才忽然想到,因为大意,竟然忘记通知“帆足机”将“Z舰队”的准确位置告诉藤吉。一直到13时,暴跳如雷的藤吉才将帆足再次发来的消息转发给宫内,此时宫内的27架鱼雷机已经往回飞行了足足50分钟。虽然燃油已略显不足,但他还是掉转机头,直飞藤吉告知的新地点。

此时,一个意外的电报再次导致了新的混乱。之前轰炸“特涅多斯”号驱逐舰的二阶堂大尉不但没有击沉敌舰,却发回了一条画蛇添足的电报,“我已开始攻击英舰队主力”。估计二阶堂也是昏了头,区区1艘驱逐舰就能叫主力?也太不把大英帝国皇家海军当盘菜了吧?

收到二阶堂电报的松永再次晕菜!因为二阶堂发回的敌舰位置与之前“帆足机”发回的位置整整差了270公里,二阶堂和帆足到底谁说的对?

战机稍纵即逝,此时日军最大的敌人是时间!司令部里一下子炸开了锅,到底是相信经验相对丰富的大尉二阶堂,还是相信相对稚嫩的帆足?几乎所有人都倾向于相信二阶堂。但一向老成持重的重村实参谋提出了自己的观点:“经验固然重要,但是帆足在头一天参加过对关丹机场的轰炸,对那一带的环境相对了解。况且,之前帆足已经多次发回过报告,二阶堂仅仅发回来一次。按这样推断,应该帆足发回的信息才更加真实可靠。”松永力排众议,认可了重村少佐的说法。

13时10分,司令部再次向各航空队发出了新电报,“三号线(‘帆足机’负责的搜索线)之前发回的位置正确”。25分钟后,西贡基地再次向各攻击队发出更加明确的电令,“11:50敌舰队位置为关丹93度、100公里,航向160度,速度20节”,同时要求各攻击队接到消息后迅速报告自己到达目标的预计时间。

这次是真说清楚了!收到信息的各攻击队立即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向着“Z舰队”所在的位置疾奔而去。

元山航空队第二中队中队长高井贞夫大尉迅速通知了所有手下,之后带队全部折向西北飞行,后边紧紧跟着的是第一中队。云层逐渐变得稠密,高井仍然能偶尔看见海面。马上就要攻击那艘号称不沉的战舰了,过度紧张使高井突然感到尿急,脸上肌肉因为激动而抽搐不已,双手也禁不住瑟瑟发抖。此时他想起了出发前松永告诫的话:“沉着,要运足丹田之气!”

当日军攻击机出现在英舰视野中时,“反击”号上《伦敦每日快报》随军记者塞西尔·布朗正在给一群玩扑克牌的水兵拍照。在军舰转身时,布朗随手朝着前方大约1000米处的“威尔士亲王”号拍摄了一张照片。谁也没有想到,这张照片竟然成了“威尔士亲王”号的遗像。

此时,28岁的雷金纳德·沃德少尉正在“威尔士亲王”号上翻译电码,从捕捉到的那些往来密集的信息中他预见到,不幸即将降临。的确,面对日军蝗虫般的机群,英军舰队就像浴缸里的纸船那样脆弱。

12时25分,“反击”号高射炮台上监视海平面的雷达发现了第一批敌机的信号脉冲。几分钟后,瞭望哨在左艏大约70度方向看见空中的一些黑点越变越大。司号员吹起了喇叭,号令全体水兵进入战斗岗位。随着“各就各位”命令的迅速传开,5艘英舰上的所有高射炮齐刷刷地昂起了头。布朗记者听到了一位炮手的骂声:“瞧,那些黄杂种终于来了!”

首先来到战场的是美幌航空队白井义视大尉的爆击队,他的8架鱼雷机各挂有2颗250公斤炸弹。12时30分,8架战机首先对“反击”号实施了俯冲攻击。随着日机的不断迫近,5艘英舰上的高射炮随即打响。高射炮发射的一组组炮弹在空中频频开花,如洗的碧空中瞬间绽开了一朵朵棕色的蘑菇云,形成一道密集的弹幕。由于日机飞行高度很低,舰上的水兵甚至能够清楚地看到那些不断坠落的炸弹,这是多么令人胆战心惊的一刹那!

穿过弹幕的日机先后投弹。在白井拉起机头的一刹那,他发现“反击”号两个烟囱之间腾起了一股白烟——至少有1颗炸弹命中了目标。“打得好,日本佬!”日军迅捷准确的攻击赢得了对手的称赞,“攻击得如此漂亮,真是少见。”

这颗炸弹穿透了军舰的甲板,在下层的机库里爆炸,炸毁了“反击”号的一架水上飞机。烟囱也被飞起的弹片炸开了两个大洞,舰体下部燃起了熊熊大火。这样一颗小炸弹自然不会对巨舰造成致命伤害,那些老练的英国水兵一边灭火,一边在戏谑地开着玩笑。“反击”号的桅杆上迅速升起了一面信号旗:“战斗力无影响!”邻近“伊莱克特拉”号上的水兵禁不住鼓掌欢呼起来。

完成第一波攻击的白井中队迅速爬升到3000米高空。尽管攻击过程只有短短几分钟,但昭野利郎和佐野重作的2架鱼雷机还是被英军的炮火击成重伤,失去了再次攻击的能力。白井只好下令他们先行返航。

海面上突然平静下来,有些英军水兵悠闲地点燃了香烟,他们都清楚这段喘息时间不会太长。就在白井轰炸“反击”号的差不多时间,元山航空队的鱼雷机队已经在中西一二的带领下接近了战场,首先映入视野的是舰队最前方的“威尔士亲王”号。中西一二迅速给两个中队分派了任务:石原熏中队的9架鱼雷机攻击前边的“威尔士亲王”号,高井贞夫中队的8架鱼雷机攻击稍后的“反击”号。虽然日军的机组人员几乎都是老兵,但之前没有一个人进行过鱼雷实战攻击。战前一位年轻飞行员曾经向高井请教如何掌握鱼雷的攻击角度。他得到的回答是,如果你沉不住气,那最好是“飞得低低的,把你的鱼雷直接瞄准要攻击的军舰舰艏”。13时07分,随着中西一二一声令下,17架鱼雷机分成左右两队迅速扑向各自的目标。

石原熏将9架飞机再次分成3组,第一组和第二组攻击左舷,第三组攻击右舷,以使“威尔士亲王”号无法实施有效规避。14时30分,第一组的长机冒着密集的高射炮火在左后方射出了鱼雷。海面出现了清晰的白色雷迹,“威尔士亲王”号迅速扭动庞大的身躯实施规避。这一动作尽管没有躲过第一条鱼雷,却使得2号机失去了最佳攻击方位,只好径直从舰上穿越过去攻击后边的“反击”号。第一组的3号机虽然勉强射出了鱼雷,但瞬间被舰上的高射炮打成了一团火球,一头扎进“威尔士亲王”号前方500米的海面。

后来高井如此形容当时的情形:“天空中充满了炮弹的白色硝烟、弹片和高射炮与机枪发射的一道道曳光弹弹迹。我的飞机像被敌人的密集弹幕击中似的,一个劲儿地往下冲,差不多都要沾到水面了。速度表的指数超过了200节,我压根儿记不得我是怎样飞行、怎样瞄准、在离敌舰多远处投放鱼雷的!”

第一组的攻击刚刚结束,植山利正率领的第二组已猱身而上,他们和第三组一起向“威尔士亲王”号的左右舷射出了6条鱼雷。加上第一组的攻击,时间才过去了2分钟。石原熏从观察窗里望过去,“威尔士亲王”号的左舷升起了两股冲天的水柱——两雷再次命中!

尽管已是“夕阳不太好”,但大英帝国皇家海军虎威仍在,“威尔士亲王”号又是这支队伍中最新、最负盛名的战列舰。按道理来讲,3条鱼雷不至于对其造成什么致命伤害。可事实并非如此,石原熏发射的第一条鱼雷击中了战舰左侧的内推进轴。日军的“九三”式氧气鱼雷的确威力惊人,剧烈的爆炸不仅将推进轴活活地反推进舰体,也将大部分舵叶炸成碎片,操纵失灵的巨舰立即出现了转向困难。破损处的大量进水灌进了机舱、锅炉舱以及134毫米副炮的供电室,给高炮的发射也带来了影响。后边的两条鱼雷击中了第206号肋骨附近的水密封舱,导致舰尾严重受损。短短几分钟内,这艘举世闻名的巨舰左倾10度,航速迅速下降到16节。战舰的桅杆上很快升起了3个黑色气球:“我舰失去控制!”

就在“威尔士亲王”号先后中雷的同时,高井的第二中队也对“反击”号展开了第二次攻击。第一小队的山崎八郎一马当先,7架鱼雷机紧随其后风驰电掣般从两艘巨舰的中间穿过,绕到“反击”号的右侧发起进攻。在这关键时刻,山崎鱼雷机的发射装置竟然卡壳,导致鱼雷无法发射。在他横穿“反击”号桅杆的瞬间,他看到海面上3条白线直奔“反击”号而去。

坦南特舰长的确是技艺非凡,他亲自操纵“反击”号躲开了3条鱼雷的攻击。幸存的二等水兵泰德·马休斯后来回忆说:“舰长努力躲开鱼雷,我们在高速航行不断扭动的军舰上东倒西歪,舰长把32000吨的庞然大物操纵得简直像艘灵活的驱逐舰一样。”但是攻击的日机实在太多,对于绕到左舷3架鱼雷机发出的雷击,坦南特上校已无能为力,巨舰的左舷瞬间升起了3条冲天大水柱。溅起的巨浪泼洒在滚烫的炮管上,腾起团团烟雾!

一阵剧烈的震动之后,“反击”号马上出现了倾斜。那些熟练的英国水兵立即紧急注水,使舰体很快恢复了平衡。到目前为止,这艘老舰已成功躲过了17条鱼雷。日军的攻击仍在持续,舰上的扩音器传来了坦南特镇定自若的声音:“全体舰员给救生衣吹气。”

就在雷击队实施攻击的间隙,之前扔下第一颗炸弹的白井中队的6架飞机,也上来趁火打劫。它们从4000米的高度开始俯冲,向“反击”号投下剩余的6颗炸弹,所幸无一命中。6架飞机反而有5架被英军的高射炮击伤。此时,除了幸运的高井中队毫发无损,空中的日机大部分都像芝麻饼一样全身弹痕累累。

可日军的攻击刚刚开始。13时20分,远处空中出现的8个黑点越来越大——美幌航空队高桥胜作大尉率领的8架鱼雷机从东南方向进入了攻击位置,他们依然选择了倒霉的“反击”号。在先头5架飞机实施左舷第一波攻击1分钟后,剩余3架飞机,有2架从左舷,1架从右舷进行了夹攻。日军鱼雷机的攻击效率惊人,8条鱼雷中有3条准确命中了目标,一阵揪心的爆炸使得“反击”号巨大的舰体左右猛烈摇晃,好像一个拳击手突然挨了一顿左右开弓的勾拳,身受重伤的“反击”号摇摇欲坠!

鱼雷机只有一次进攻机会,高桥中队在发射完鱼雷后迅速撤离。敌舰无疑还有顽强的生命力,但不要紧,此时他们看到了天边一个黑压压的机群正迎面飞来,那无疑是自己的友军。

这个由27架飞机组成的庞大机群不是别个,正是前面跑过了头的鹿屋航空队的主力机群,也是这一天里最大的一个攻击机群。飞行员在奔波了一个上午后,终于迎头遇见了自己的友军。前方不远处,就是刚刚被高桥中队攻击过的敌舰,这一机群将给奄奄一息的“Z舰队”以致命的最后一击。

“反击”号的航速已经下降到20节,舰桥的左后方冒出了滚滚浓烟。远看“威尔士亲王”号似乎还能保持平衡,其实这只是两侧注水的结果,平衡不过是绝望前的回光返照而已。它的航速目前只有可怜的8节,失去了机动能力的巨舰,在日军眼里几乎与活靶子无异。由于舰上电力中断,“快速”号驱逐舰迅速靠了上来,一边提供电力,一边接走舰上的伤员。

战场形势已近绝望。尽管如此,“威尔士亲王”号至今仍没有发出任何求救电报。13时20分,猜测旗舰无线电装置可能出了故障的坦南特上校,打破了出海以来一直保持的无线电静默,向新加坡发出了“我舰遭受敌机攻击”的电报。

13时30分,接到求救信号的新加坡才判断出了“Z舰队”的准确位置。现在最紧急的是尽快派出战斗机进行救援。手中实在无机可派,能立即出发的只有澳大利亚空军第四五三中队的6架“布鲁斯特水牛”式战斗机,司令部也只能把这可怜巴巴的6架战斗机送上天空。接到紧急命令的飞行员争先恐后地爬上座舱,可是这些速度和名字差不多的飞机飞临240公里以外的战场,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

运气不会一直都差。之前一直背运的鹿屋航空队27架雷击机群到达战场时,舰队上空正好出现了厚厚的浮云,给英舰的高炮射击带来了极大难度,反而给日机创造了绝佳的攻击机会。13时50分,宫内坐镇的长机对准“反击”号右舷射出了第一条鱼雷。眼看巨舰行动迟缓,有5架日机竟然放肆地抵近到500米距离才一起发射鱼雷。舰上一名军官眼见水中的白线不断靠近,惊恐地大叫“鱼雷来了”,但军舰已无能为力,大家只能眼睁睁看着鱼雷到达眼前。随着5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水面上迅速腾起了5条水柱,舰上的不少官兵都被爆炸激起的水浪淋成了落汤鸡,成了名副其实的水兵了。

谁都想在垂死的“反击”号上再扎上一刀子,连之前负责攻击“威尔士亲王”号的壹岐春记大尉的中队也转过来攻击“反击”号。壹岐钻出云层,把高度降至400米,高射炮弹在他的两边开花,他禁不住想要往上爬,可是他必须再大大下降才能靠近舰只。飞到离海面仅仅不到40米的高度时他遇到了火网。壹岐在离敌舰大约550米的距离上释放了鱼雷,中了!“反击”号舷侧再次中弹。

英军的高射炮火接二连三地打穿他的机翼,他急转弯暂时保持与舰身平行。距离太近了,壹岐可以清楚看见那些身穿雨衣的英国受伤水兵躺倒在甲板上。在壹岐爬高等待其余6架飞机时,他看见又有1条鱼雷中的。他不知道这条鱼雷是他身后桃井敏光、田植良和谁发出的,鱼雷击中的部位都在“反击”号舰艏。

到14时02分,“反击”号已经累计被14条鱼雷和1颗炸弹击中,军舰已完全失去控制,只能在原地不停地向右打转。坦南特舰长知道,军舰沉没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于是对着广播大声下达了弃舰命令:“全体人员准备弃舰,愿上帝保佑你们!”

乱成一团的甲板上,到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底舱的士兵开始拼命地跑向甲板,军舰的倾斜使得在甲板上的所有人都无法站立。水兵在歪斜的甲板上奔跑,像青蛙一样纷纷跳入海中。一个人不慎一头栽进了大烟囱,放在平时,大家在哈哈大笑的同时,采取的第一动作肯定是救援。但是现在,所有人对此都视而不见,因为甲板上那些重伤号叫的水兵已经够多了。高射炮仍在怒吼,成千吨的海水从船体上被炸开的洞口灌了进来,救生圈从倾斜的顶部解了下来。随着庞大的舰体猛然一歪,甲板上所有人都踉踉跄跄地摔倒在舷侧。舷侧黏糊糊的,水兵滑来滑去怎么也扒不稳,船壳上密密麻麻的甲壳动物刮得他们皮开肉绽。一个年轻的水兵尽力想往前挤,一个中尉沉着地告诉他:“注意,不要挤,我们全是走向同一个方向。”

坦南特上校紧紧抓住驾驶舵不放,他要与自己心爱的战舰共存亡。舰在人在,舰沉人亡,这是皇家海军的优良传统!几名军官和水兵奋力冲进驾驶室,不由分说把舰长架了出来,有人马上把一个救生圈套在他的头上。就在那一瞬间,“反击”号巨大的身躯仿佛被撕裂了,海面上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旋涡,浮在附近水面上的人员全部被吸了进去。海水淹没了众人,大家奋力冲出旋涡,坦南特上校得救了。

爱兵如子的坦南特上校被称为英国海军中“最杰出的水手”。他曾经参加过日德兰大海战,那时他的战舰被德军潜艇击沉,他死里逃生。他也曾作为皇家海军的滩头指挥官参加了那次举世闻名的大撤退,并因杰出的表现被称为“敦刻尔克的乔”。他拿着话筒反复呼喊“岸上还有没有不列颠的战士”,这也成为“二战”欧洲战场的经典语言之一。这次他也必须得救,要不将来怎么去参与指挥诺曼底登陆呢?

高射炮在军舰没入水中之前,仍然在发出怒吼,最后几发炮弹击中了壹岐中队的桃井敏光、田植良和驾驶的鱼雷机。这两架飞机飞上前去想就近看看热闹,却倒霉地被“反击”号最后濒死的一击击中。坠落的鱼雷机马上被军舰沉没掀起的巨浪吸进旋涡,成了“反击”号最好的陪葬品。

随舰记者布朗的手表定格在了12时35分,这是“反击”号开始遭到攻击的准确时间。布朗和坦南特,还有幸存的无数水兵,在温热的、浮着一层又黑又臭的燃油的海水里,苦苦挣扎。驱逐舰在漂满残骸的海面上择路而进,营救那些还有最后一点力气游上舷侧攀网的水手。

在1500米的空中,壹岐怀着难以置信的心情惊讶地看着“反击”号在自己的视野中完全消失,这是真的吗?飞机哪能如此轻易就击沉一艘战列巡洋舰?但眼前的一切的确是事实。“万岁!万岁!”他举起双臂高呼,鱼雷机因失去操纵猛然往下一落,他马上醒悟过来,迅速抓起了操纵杆。

壹岐看见下面的海面上斑斑点点,那些都是落水的英国水兵,两艘驱逐舰正在打捞那些可怜的幸存者。壹岐根本没有想用机枪去扫射他们,那些英国人打得英勇极了,和自己一样很有“武士道”精神,他不忍心再对那些勇敢的人下手。壹岐认为,战争只是国与国之间的行为,像他这样的普通士兵仅仅是参与者而已。他和那些浮在水面上的人素不相识,更谈不上有什么深仇大恨。

海面上的攻击还在持续,美幌队爆击队武田八郎率领的8架鱼雷机也在此时赶到战场。“反击”号已经在海面上消失,所有日机只剩下一个攻击目标,那就是号称不沉战舰的“威尔士亲王”号,它马上就要名不副实了。

远远看到“反击”号在海面上消失,菲利普斯中将已经预料到了“威尔士亲王”号即将到来的悲惨结局,此刻他的脸上写满了惊异和沮丧。中将怎么都无法相信,几万吨的钢铁巨兽,竟然对付不了一群嗡嗡作响的苍蝇!不知道此时他是否想起了半年前,5月27日,在英国海军围追堵截之下“含恨而逝”的另一艘德国不沉战舰“俾斯麦”号。

剩余的所有日机一窝蜂扑向奄奄一息的“威尔士亲王”号。舰上的大部分火炮已经被毁,动力系统瘫痪,顽强的炮手只好集中在仅余的几门高射炮旁边,用铁索和绳子拉动炮管顽强地向呼啸而来的日机射击。天空散发出一片片黄色硝烟,炸裂的弹片像撒落的沙子一样,在周围的海面上激起片片浪花。

战斗打响之后,菲利普斯中将和利奇舰长一直站在舰桥上指挥作战。直到此时,中将还不愿意接受巨舰即将沉没的现实。他以旗语向附近的“快速”号驱逐舰发出命令:“致电新加坡基地,派拖船来把我舰拖走。”可是他很快发现这一目标已很难实现。14时15分,绝望中的菲利普斯发出最后一道命令:“全体舰员给救生衣吹气。”

面对一群苦苦恳求他离舰的参谋和水兵,中将平静地说了声,“不,谢谢诸位”。大英帝国的“米”字旗已从主桅杆上降下来了,菲利普斯把它紧紧地裹在身上,好像在拥抱着遥远的英伦三岛,又似乎在为自己的战败向祖国人民致歉。战舰下沉的速度更快了。“再见了,”人们听见利奇舰长在高喊,“感谢你们,祝你们幸运,愿上帝保佑你们。”从舰尾的通气孔里,传出陷在底舱里的水兵绝望的呼救声。幸存的官兵眼含热泪,一边默默离舰,一边向舰队司令和舰长行最后的注目礼。

通信兵沃德冲进了紧急控制中心,他看到劳森中校仍在试图挽救这艘军舰。蒸汽弥漫在这个唯一没有进水的引擎室里,通气系统失灵使船舱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劳森中校仍然没有放弃与其他各部通话的企图,他不断地拿起话筒,一遍又一遍地重复:“上层指挥塔?”所有的地方都没有反应。中校命令所有还能移动的士兵尽快离开船舱前往上层甲板,他本人则留在最后断后。离开的时候,沃德回了回头——这是他最后一次看到劳森,中校和他心爱的战舰一起永远留在了中国南海。

沃德和战友钻进了通向上层甲板的一条金属通道,通道里谁都没有说话,恐惧的气氛越来越浓。沃德前面的一名年轻少尉终于崩溃,他拒绝继续往前移动。沃德拼命推着他向前挪,终于穿过舱门来到了甲板上。这条通道只有23米长,沃德却感觉自己似乎花了一个半小时才钻过去。事实上他们在里面只待了3分钟。

大家不要忘记了第一个发现并发出“Z舰队”准确位置电报的“帆足机”,他们自始至终目睹了2艘英舰遭受攻击并最终沉没的全过程。此时此刻,他们正悠闲地停在空中,向西贡的司令部直播现场实况:“英军‘乔治五世级’战列舰向左倾斜,取90度航向逃遁中,舰尾发生爆炸,于14时30分开始慢慢沉没。”

14时50分,不沉战舰“威尔士亲王”号终于顶不住了。截至目前,它已经中了7条鱼雷和2颗炸弹。巨舰的舰艏高高翘起,尾部突然下沉,附近水面产生了一个巨大的旋涡,吸力之大,竟然将15米外一位军官的救生衣也撕掉了,这个旋涡里的无数英军官兵中也包括舰队司令菲利普斯和平时总是面带微笑的利奇舰长。巨舰的倾倒差点压翻了旁边挤满了幸存者的“快速”号驱逐舰。

半年前,5月21日,在与德舰“俾斯麦”号的殊死搏斗中,德军的一发380毫米炮弹曾经击中了“威尔士亲王”号的舰桥罗盘室,室内的人员非死即伤,仅舰长利奇上校毫发未损。这次也算是毫发无损,不过人彻底没了。

就在“威尔士亲王”号即将倾覆的一刹那,小心翼翼的沃德奋力跃向了“快速”号,不幸的是,他失败了,他掉进了浮着一层厚厚燃油的海水。沃德挣扎着浮出水面,他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个画面:在“威尔士亲王”号最后露在水面上的尖端上,1名战友绝望地站在那里,突然间,一个巨大旋涡袭来,他一眨眼就消失了。沃德活到了92岁,此后60多年的岁月里,这个刻骨铭心的画面时常不受欢迎地出现在他的梦魇里,提醒他永远不要忘了那场该死的战争!

沃德和另外10个人一起抓住了一块浮在水上的大木头,四周传来哀叹、哭泣以及重伤士兵的呻吟声。水面上漂满了家具、箱子、船的碎片,还有书、笔记本和曾经被人珍藏的照片,还有那些阵亡战友的尸体。沃德和同伴一声不吭,默默地看着曾经的“英国海军骄傲”在海面上缓缓消失。

“快速”号迅速放下了绳索,但是许多人由于全身油污抓不牢绳子,在接近获救的时候再度掉进了海里。他们已经没有多余的体力去挣扎,很多人就此沉入了大海。沃德是幸运的,他曾经学过一种单套水手结的打法,他抓住绳子在自己腰上打了一个结,他获救了!

被拉上“快速”号的甲板之后,沃德脱去了被燃油和海水浸透的衣服,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一名失去右腿的信号兵躺在他的旁边呻吟,其他地方也躺满了被烧伤或是被炸伤的士兵,到处是痛苦的呻吟和哭泣。沃德被送进了医务室,他放松地闭上了眼睛,脑海里那些悲惨、壮烈的画面和声音还在盘旋,他感到自己暂时安全了。沃德的心模模糊糊地飘得很远,那一刻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自己深爱的父母和妻子。眼泪模糊了他的双眼,沃德庆幸在如此惨烈的一场大战之后,他还有机会再见到他们。

海面上一下子平静下来,四处都是在油污中挣扎的水兵。“快速”号拉响了凄凉的汽笛,向已经在海面上消失的两艘巨舰致哀。最终,“反击”号1309名官兵被救起来796人,其中也包括坦南特舰长。“威尔士亲王”号1612人被救起1285人,菲利普斯和利奇舰长都不在其内。所幸的是,两舰在沉没时都没有诱发大爆炸——连万能的上帝都对那些英勇的水兵动了恻隐之心。

那些完成攻击的日机迅速撤离了战场,它们已经没有多余的炸弹或鱼雷去攻击那3艘驱逐舰,甚至没有多余的机枪子弹去扫射那些在海水中挣扎的水兵。已经捞到了大鱼,就慷慨地放过那些小虾米吧。必须尽快返航,因为从早晨出发寻找“Z舰队”花费了太多的时间,几乎所有飞机都只剩下返程的燃油。

返航途中的高桥得到了“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已经被击沉的消息,他的心底突然涌起一种莫名其妙的同情:英国海军就好比世界的老大,他们曾经是我们无比崇拜的老师,而今却完全被我们打得体无完肤,这一切难道都是真的吗?他尽力压抑自己的感情,但泪水还是很快模糊了他的双眼。

就在他的不远处,壹岐也在为已经战死的两位部下桃井和田植黯然神伤。他知道自己发射的那条鱼雷击中了“反击”号,这就说明身后那两位肯定是一中一不中的。但最后在向上级报告战果时,他说那两条最先命中敌舰的鱼雷是两个已死的战友发射的。也只能为他们尽这点心意了。

壹岐中队着陆时,欣喜若狂的机械师和地勤人员冲上前围住了每架飞机,把机组人员抬出来抛向空中。在摆脱了战友亲昵友好的折腾后,壹岐对身边的一个飞行员说:“在我们俯冲攻击的时候,我真舍不得放下鱼雷。那条船真美,多美的一艘船啊!”

还有一架日机在战场上空得意地盘旋,好像在向留下来执行艰巨营救任务的英军驱逐舰发出信号:“我们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该轮到你们了。”它就是那架可恶的“帆足机”,他们向西贡播发了最后一条现场消息:“‘反击’号于14:20左右,‘英王乔治五世级’于14:50左右爆炸沉没。轻巡洋舰和驱逐舰正在致力于落水士兵的营救。”发完这封电报后,“帆足机”从容不迫地离开了战场。在这场围剿“Z舰队”的战斗中,“帆足机”可谓厥功至伟。

不过他们也没有得意很久。1942年3月,“帆足机”在返回中国更新装备的航行中遭遇恶劣天气坠毁,帆足和鹫田双双毙命。

从三巴旺机场起飞的6架英军战斗机到达战场上空时,“反击”号已经不见了,5分钟后,“威尔士亲王”号也沉入海底,这些战机恰似来为“不沉战舰”送上最后一程。它们速度太慢,连日本最后边的鱼雷机也追不上。无奈之下,只好在那些死里逃生的水手头上盘旋,摇晃着翅膀给他们打气。

看到自己的飞机来了,浮在水面上的英国水兵纷纷向空中挥手,有人伸出了拇指以示不屈。这一情景给飞行员维戈斯上尉留下了不可磨灭的印象:“当时,我看到许多人虽然处在十分危险的境地,却像在度假时一样向着低空飞行的飞机招手欢呼,甚至开着玩笑。我感动极了,我从这里看到了比人类本性还要高尚的东西。”

“Z舰队”折戟沉海的消息震惊了新加坡。当天晚上,当驱逐舰靠拢樟宜海军基地,把2800名死里逃生的水兵送上岸时,留在岸上的“Z舰队”参谋长帕里泽少将老泪纵横。皇家空军司令普尔福特少将也出现在码头上,他在迎接浑身又脏又湿、受了惊吓的坦南特舰长时抱歉地说:“我的天!我希望你不要因此而责怪我,我们甚至不知道你们在哪里。”

参加南方作战的日本海军与对手美国亚洲舰队、英国远东舰队、荷兰远东舰队、澳大利亚舰队相比,在1941年11月之前其实力并不在盟军之下,更何况盟军舰队中没有一艘能够和“金刚”号、“榛名”号战列舰相抗衡的战舰。然而就在这种兵力对比有利于日军的形势下,“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的突然出现,造成了战场上的相对均势。前面可以看出,占据绝对数量优势的近藤面对这两艘巨舰,几乎丧失了克敌制胜的信心。而今完全可以说,在马来海面一举击沉英国巨舰的日海军航空兵所建立的功勋,一日之间挽救了南方战役的整个战局。在没有英国主力舰的南洋海面上,日本再也没有部署“金刚”级战列舰的必要,以重巡洋舰为主力的舰队就完全可以纵横驰骋,胜任所有的战斗任务了。

相对于英军的惨重损失,日军的损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参加战斗的75架攻击机中3架被击落,1架重伤迫降,2架重创,27架受伤,21名飞行员战死。两艘英国战舰对空炮火的平均命中率是41%强,这一高命中率也的确令人吃惊。

日军的攻击效率更加惊人。有15架鱼雷机对“威尔士亲王”号发动了攻击,命中7条鱼雷。多达35架鱼雷机攻击了“反击”号,1架飞机发射失误,发出的34条鱼雷命中目标的有14条。合计攻击效率43.8%。实战效果竟然超过了平时训练的成绩,日海军航空兵的高效率让整个世界都瞠目结舌。如果菲利普斯中将灵魂尚存,恐怕也会对如此高的攻击效率不吝赞美之词吧。正如丘吉尔所言:“日本人在空战方面的效率,被我们和美国人大大地低估了。”

鱼雷机有高命中率,除了日本人技艺高超,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在英国人一贯鄙夷为只会模仿的日本人取得的进步,已经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英国笨拙的“剑鱼式”鱼雷机是在时速170~185公里时发射鱼雷的,平时的训练已经使英舰上的炮手习惯了这一节奏。而日本的鱼雷机是在时速为270~350公里时发射鱼雷。就像NBA规则24秒进攻首次为外人所知时,很多人认为录像机快播了一样。这一惊人的速度导致英舰上的炮手在激战中校时不准,从而手忙脚乱,收效甚微。

“长门”号战列舰上,几乎逢赌必赢的山本终于输了,却输得无比畅快。三和用赢来的10打啤酒与旗舰上的官兵彻夜狂欢。在塔拉托和珍珠港,坎宁安和山本分别证明了用飞机可以击沉静止中的战列舰。现在,曾经的海上霸主大英帝国成了最好的反面教材。在关丹附近的那片水域,他们耻辱地让日本人证明,用飞机同样可以毁灭一支高速运动中的舰队。山本的欣喜还有一层因素,马来海战与珍珠港的不宣而战不同,在这里,他的部下以堂堂正正的正面交战取得了光明正大的辉煌胜利。让他更为高兴的是,他之前已经为“航空优先”的理论呼吁了20年,始终有人表示怀疑,这次海战为他的主张提供了无可辩驳的绝佳证据。

尽管在围剿“俾斯麦”号时英国皇家海军已经使用了航空兵,但历史上仍然将马来海战看成是航空兵以航行中的战列舰为交战对手并最终将其击沉的首次战例,从而使规模不大的马来海战成为海战史上划时代的经典战例。“威尔士亲王”号和菲利普斯中将以生命为代价告诉大家,大型战列舰主宰海洋的时代已经成为历史,以航母为核心的空中打击主导海战的时代终于到来了。自诩为海军老大的英国海军首脑之前对战列舰能被飞机击沉的说法全都嗤之以鼻,这种想法到1941年12月10日戛然而止。

让人啼笑皆非的是,就在“威尔士亲王”号不幸战沉的前6天,另一艘号称不沉的超级战列舰加入现役。这艘山本的新旗舰就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世界第一战列舰“大和”号。对于日本海军来说,不能不说是绝妙的讽刺。恰似老酒砸锅卖铁,历经千年打造了一把世间无敌的宝剑,所有可能与之拼杀的武器,无不败于其下,可是敌人来了,手里却端着冲锋枪——悲摧呀!

12月12日,裕仁为马来海战的辉煌胜利向山本五十六赐予如下敕语:“联合舰队航空部队歼灭敌英国远东舰队主力于南海,扬武威于中外,朕特嘉奖。”

有人欢喜有人愁。在大英帝国的首都伦敦,正在打开一只箱子的丘吉尔拿起了床边的电话,里边传来了第一海军大臣庞德爵士有点奇特、略带咳嗽的声音,似乎在扼制涌上心头的某种情绪,沙哑的声音最初甚至听不清楚:

“首相,我不得不向您报告,‘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都被日本人击沉了。我们认为是被飞机击沉的,汤姆·菲利普斯已经淹死。”

“您确信这是真的吗?”丘吉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

“毫无怀疑余地,阁下。”庞德十分肯定地回答道。

丘吉尔痛苦地放下了电话。“这是我一生中最为沉重和痛苦的打击,”后来他回忆说,“当时幸亏只有我一个人。在全部战争过程中,我从来没有受到过比这更直接的打击。当我在床上辗转反侧时,那可怕的消息仍然在死死地纠缠着我。无论在印度洋还是太平洋,都没有英国的主力战舰了。至于珍珠港幸存的美国军舰,它们正在急急忙忙地驶回加利福尼亚。在广袤的海洋之上,目前日本人独霸,而我们是那么地虚弱和无处躲藏。多少努力、希望和计划都随着这两艘战舰沉入了大海。”

刚刚接替迪尔爵士出任大英帝国总参谋长的艾伦·布鲁克爵士在日记中对这次巨大的损失做出了如下总结:“这意味着从非洲往东,经过印度洋和太平洋至美洲大陆,我们已经完全失去了制海权。”

英国军史学家富勒的话更是贴切:“这个损失对新加坡的影响是灾难性的,它预示着未来的灾难。事实上至少是在这个时候,新加坡本身存在的可能性也同‘威尔士亲王’号一起消失了,它现在成了一个没有舰队的海军基地。”

中国“不著名军迷”青梅煮酒海军预备役中尉(自诩,没证)的话,可能也有一丁点道理且更加直接:随着制空权和制海权的接连丧失,马来亚和新加坡陷落的命运已经注定。

此前,珍珠港的美国太平洋舰队和菲律宾的美空军主力已经在日军的猛烈打击下损失殆尽,“Z舰队”的覆灭更是雪上加霜。这样在开战仅仅3天之内,远东盟军的三大打击力量全部支离破碎,至此日军南方作战大局已定。值得一提的是,完成上述艰巨任务的,无一例外是联合舰队麾下的海军航空兵。

12月11日,新加坡各大报纸再次刊登了“威尔士亲王”号的大幅照片。与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照片加上了象征哀悼的黑框。

一周之后的12月18日拂晓,壹岐春记在执行任务途中再次驾机从“威尔士亲王”号和“反击”号沉没的水域经过。在平静如镜的海面上,壹岐撒下了几束美丽的鲜花。壹岐的这一举动博得了西方舆论的普遍赞誉,他也因此被称为极为罕见的“具有绅士风度的日本军人”。

壹岐幸运地活到了战后。许多年后,每当回忆起那场围剿“Z舰队”的殊死搏斗,他都会忍不住泪眼婆娑,如祥林嫂般喋喋不休:“在我们进行俯冲攻击的时候,我真不忍心放下那条鱼雷。”

“多么美丽的船!”壹岐喃喃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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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战争三:不宣而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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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么美丽的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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