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殍之岛

饿殍之岛

饿殍之岛

11月22日,一位来自东京的大人物突然飞临拉包尔。和以往那些屁股没坐热就匆匆飞走的人不同,这位陆军中将一来就不打算走了,并一直待到日本投降。这位个子不高的中年人就是爪哇岛的征服者——前第十六军司令官今村均,他的新职务是第八方面军司令官。

鉴于第十七军在瓜岛和新几内亚两线作战早已力不从心,百武被牢牢困在瓜岛无法脱身,东京决定采取断然措施,紧急组建第八方面军,下辖新组建的第十八军和百武第十七军。安达二十三第十八军将专事新几内亚防务,以便百武集中精力打好瓜岛战役。海军也做出相应调整。第十一航空舰队与第八舰队合并新编成东南方面舰队,草鹿任一任司令官,兼任第十一航空舰队司令官。

经参谋总长杉山元推荐,由今村均出任第八方面军司令官,指挥东南方面陆军的全部作战。文武兼备的今村在军界素有“儒将”之称,他曾因在荷属东印度实行开明统治屡遭非议,一度被认为前程不妙。今村在陆军享有山本在海军类似的声望。东京此刻果断委任今村出山,说明东南方面战事已到了生死存亡的危急关头。

在赶赴拉包尔之前,裕仁特宣今村进宫听旨,以示激励。11月16日,今村在首相东条和侍从武官长莲沼藩陪同下进宫。对东南战局进行一番研究之后,今村发现接手的瓜岛和新几内亚和他名字一样,“均”属于不折不扣的烂摊子。但军令难违,今村只好硬着头皮进宫听旨。

“朕知道你在爪哇干得不错。”裕仁依然面无表情。

“陛下过奖,卑职只是尽职而已。”

“你知道朕为什么紧急召你进宫吗?”裕仁忽然话题一转。

“我对瓜岛战事知之甚少,恐难当重任……”

“想到我第十七军将士正在受苦,朕夙夜忧叹,寝食不安,特请你来分忧!”

“陛下放心,卑职定当尽力而为。”

“你什么时候可以出发?”今村没想到裕仁如此着急,一时语塞。“朕希望你星夜兼程走马上任,解救我第十七军官兵于水火之中。目前状况,连一天时间都是非常宝贵的。”

“是。”今村惶恐地鞠躬告退。他看到裕仁已不再刻意掩饰内心的忧虑,眼角隐隐有泪光闪现。

11月21日,赴任途中的今村在特鲁克做了短暂停留,特意走访了“老麻友”山本。对好友今村,山本毫不讳言:“事到如今,敌我双方军事力量已公开化了,谁也瞒不了谁。开战之初,海军中曾有一种说法:我们的零式战斗机1架可以与美军5架甚至10架对抗,但现在已完全不同。在之前的几次航母对决中我们损失了大量优秀飞行员,而且得不到相应补充,事实上根本就来不及补充。就目前而言我们充其量只能以一对二了。敌人力量的补充几乎是我们的3倍,双方力量的对比日益悬殊。”正如山本所言,此后日本海军再未展开过大规模军事行动。

11月22日,今村携参谋长加藤伦平、副参谋长佐藤杰等人飞抵拉包尔。他电告百武,将在一个月内派出两个师团增援部队,要他“不隐瞒”据实报告全部情况。百武电复说:“官兵靠吃草根已超过一个月,平均每日饿死逾百人,这一数字有增无减。待你增援的两个师团抵达,本人怀疑还有几人能够生存。请火速派船运送补给!”对百武日复一日请求运送补给的电报,今村在转发东京的同时也只能回电鼓励,赞扬他们的勇敢行为“足令鬼哭神号”,请协助自己夺回岛屿“以慰皇心”。

瓜岛日军已濒临绝境。第三十八师团登陆之后,丸山特意告诫师团长佐野,不要让他的士兵随意接近第二师团、川口支队和一木支队的残兵,看到那些饿得皮包骨头的同类他们很可能会丧失斗志。丸山清楚战斗已经毫无希望,但他不敢公开说出来。一旦那样他就会被指责为川口那样的胆小鬼,并可能因抗命而受到惩罚。

11月24日,大本营驻第十七军特派参谋辻政信回国述职。颇具表演天赋的辻鼻子一把泪一把地向杉山等人哭诉了瓜岛的惨状:“第二师团战斗力已下降到1/4,田村大队能战者不足40人;11月5日第三十八师团第二二八联队登陆后才勉强维持目前战线。23日将全军断粮。现在急需解决三万人的吃饭问题。”连辻都说不行,可见前线局势已到了绝望的地步。杉山决定再次派出井本熊男到瓜岛前线了解情况。

作为“瓜岛放弃论”的主张者之一,井本认为当前能采取的唯一措施是“立即撤退”,而不是为了“面子”将精力耗尽。在赴拉包尔途中,井本特意到特鲁克拜访了宇垣。宇垣已和山本达成共识,夺回瓜岛几无可能,美军每天都在加强岛上的防御,第四次进攻取胜的希望微乎其微。但放弃瓜岛的说法实在敏感,谁都不愿主动提出从而承担失败的责任。宇垣委婉地暗示井本,海军拿不出更多舰艇与美军周旋,制空权在敌人手里,运输船队通过封锁线十分困难。对此井本心领神会:原来海军是赞同撤退的,只是不愿主动说出来而已。

在11月26日的《战藻录》中,宇垣曾写下如此语言:“要说服陆军放弃瓜岛而确保新几内亚,完成战略大转换可能不容易,但不这样做仅仅是在没有胜利希望的地方白白损耗。放弃瓜岛只是面子问题,而新几内亚东部一旦有失,菲律宾、马里亚纳都将陷于危险境地。”看来宇垣被称作战略家还真不是浪得虚名。对瓜岛弃守问题,宇垣认为“最好是让陆军感到无可奈何而自行解决”。

随后,井本拜访了今村。今村对接手的“烂摊子”有苦难言,但一提到是否撤军,就缄默不言。在第八方面军司令部里,井本听到了一众参谋对参谋本部的激烈批评:“东京那些人准是疯了!”在一次为制订计划进行的兵棋推演中,一名参谋脱口而出:“你们真的认为再发动一次进攻就会有成功希望吗?”随后的兵棋推演证实几乎没有一艘运输船可以安全抵达瓜岛。但井本随后提交的报告仍然未引起高层的重视。

第二师团总攻失败之后,瓜岛再未发生过大规模战斗,但局部小打小闹持续不断。随着海战胜利和陆军第一八二团抵达,范德自信心再次爆棚,准备一鼓作气向西攻击,一举解除马坦尼考河一带日军的威胁。此次受命出击的是陆战八团、陆军第一六四团及第一八二团的两个营,4个炮营随时提供炮火支援。美军的进攻遭到日军阻击。11月19日发起的攻击持续了整整一周,美军再次遭到挫败,不得不在25日停下脚步。当天,伊东发起的反击也被美军轻松击退,双方再次陷入僵持。

12月初,飞马高地和奥斯汀山的日军几乎断粮。瓜岛近3万日军饿得死去活不来,百武愤怒的电报一封封发往拉包尔,今村只能像中转站一样将电报转发东京,大多电文似泥牛入海,毫无回音。

在今村一再恳求下,联合舰队决定动用宝贵的潜艇运送补给,这就如同用剃刀来砍柴一样荒唐。11月24日“伊-19”号开始了第一次运输,由于和岸上联系不上只好返回。25日,“伊-17”号成功将搭载物资送上岛后安全返航。从11月24日到12月9日,第六舰队共进行13次运输,成功率50%,运送物资194吨、兵员137人。但潜艇运力非常有限,送去的少许物资对岛上数万日军无疑于杯水车薪,无济于事。12月9日,“伊-3”号在运载途中被美军巡逻艇击沉。鉴于美国海军活动日益频繁,联合舰队只好下令中断潜艇运输。

但是岛上日军又不能不管,第二驱逐舰战队只好再次出动实施“老鼠运输”。联合舰队首席参谋黑岛发明了一种新的投送方式,将用过的汽油桶冲洗干净装入粮食药品。为保持铁桶有足够浮力不至于沉底,桶里物资不能装满,保证口部密封后刚好可以浮在水面上。装有物资的铁桶被整齐排列在驱逐舰上,然后用绳子连接起来。当进入指定海域后,驱逐舰将铁桶抛入海中立即返航。由瓜岛日军派汽艇钩住绳索将铁桶拖到岸上,或干脆由士兵游泳进行打捞。这种方式后来被称作“铁桶运输”。

首次运输定在11月30日夜,由田中率8艘驱逐舰执行任务。其中“长波”号和“高波”号负责警戒,“黑潮”号等6舰各携带铁桶200~240个执行运输。田中告诫各舰舰长,此行遭美军舰队及飞机攻击的可能性极大:“如未遇敌,任务第一。遇敌拦截,战斗为上!”一旦与敌舰正面相遇,各舰不准擅自开火,而是向敌炮火闪光处发起雷击,一击即退。

与日军的窘迫相比,此时哈尔西早已鸟枪换炮、旧貌变新颜。他将现有海上力量新编成3支特混舰队:以“企业”号、“萨拉托加”号航母为核心的第六十一特混舰队,指挥官为原“列克星敦”号舰长谢尔曼少将;以“华盛顿”号、“北卡罗来纳”号、“印第安纳”号战列舰为核心的第六十四特混舰队,指挥官为李少将;以巡洋舰和驱逐舰为主编成的第六十七特混舰队:包括“明尼阿波利斯”号、“彭萨科拉”号、“新奥尔良”号、“北安普敦”号重巡洋舰,“檀香山”号、“海伦娜”号轻巡洋舰,“弗莱彻”号、“德累斯顿”号、“莫里”号、“帕金斯”号驱逐舰等。指挥官为刚从“企业”号上退下来的金凯德少将。

在水面舰艇作战方面,金凯德不失为一位经验丰富的指挥官。他为舰队拟订了周密的作战计划:未查明敌情之前绝不盲目接近敌人;不以一字纵队接敌;尽早发现敌军并在夜战时使用水上飞机投放照明弹;驱逐舰发起雷击后迅速撤离;巡洋舰同敌保持11000米距离,在发射鱼雷后以最快速度实施炮击。但因为与哈尔西闹出不愉快,金凯德很快撂挑子走人,11月28日赖特接替了他的职务。仓促之间,他也只能用金凯德的战术来对付日本人了。

11月30日零时,田中率“铁桶舰队”悄然驶出肖特兰——日军水兵私下给这个后勤基地起了一个响亮的名字“大日本帝国海军输送株式会社”。6艘驱逐舰上,整整齐齐摆放着1100个铁桶。水兵从旁边经过,都会不经意地伸手在上边敲几下。因为装载了太多铁桶,这6艘舰只携带了8条鱼雷。此前拉包尔向瓜岛发去电报,将舰队可能到达时间及投放地点告知百武,以便及时接应。

日军电报同时被美军截获并破译。哈尔西立即电令刚上任两天的赖特率第六十七特混舰队出海拦截。29日午夜之前,赖特率舰队从圣埃斯皮里图匆忙起航。航行途中,赖特遇到了完成护航返航中的“拉姆森”号和“拉德纳”号驱逐舰。经与努美阿沟通,2舰立即掉头加入大部队。鉴于航行中无法将详细作战计划告知2舰舰长,为免夜战出现混乱,赖特令它们跟在巡洋舰身后一起行动。

根据金凯德制订的作战方案,赖特将舰队分为驱逐舰群和巡洋舰群。一旦遇敌,担任警戒任务的驱逐舰可先向敌舰发射鱼雷。待巡洋舰的水上飞机投下照明弹,驱逐舰群迅速闪开,以巡洋舰的主炮来解决战斗。

30日17时,逐渐接近瓜岛的赖特下令弹射水上飞机对铁底湾实施侦察,并在战斗打响时投放照明弹。可惜天公不作美,舰队所在海域一丝风都没有,水上飞机只好推迟起飞。20时,赖特下达了准备战斗的命令。

为躲过美军飞机侦察,狡猾的田中并未取道“槽海”,而选择了一条迂回航线:向北绕过布干维尔岛,之后向东穿越隆卡多尔环礁,然后向南急转,直趋瓜岛。但阴差阳错,“铁桶舰队”行驶到布干维尔岛以南时,被潜伏于此的“斐迪南”保罗·梅森发现。梅森的电报很快经努美阿转到了赖特手中。

19时,田中接到了三川发来的电报:“已确认在隆加河口有敌舰10艘以上,执行任务时务必实施充分警戒。”田中随即发出命令:“今晚很可能遭遇敌人。各舰不必拘泥补给作业,力争寻机歼敌。”一众水兵对执行窝囊的运输任务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田中的命令让日军士气为之一振。21时40分,前方出现萨沃岛模糊的影子——田中已记不清有多少次看到那个熟悉的小岛了。此时,日军8艘驱逐舰呈一字纵队向前行进,冲在最前面的是担任警戒的“高波”号,各舰间距大约600米。

当日军舰队从西北方向悄悄潜入铁底湾时,美军第六十七特混舰队正从东面疾驰而来。美军打头的是“弗莱彻”号等4艘驱逐舰,后方3700米处是赖特亲自领军的5艘巡洋舰,中途加入的2艘驱逐舰殿后压阵。

22时40分,日军舰队从萨沃岛以南5公里处缓缓驶过。因已接近“放桶”区,田中下令减速至12节。在主队以北1800米处,“高波”号的瞭望哨目光炯炯地扫视着周围黑魆魆的海面。由于没有装备雷达,田中对不断逼近的危险浑然不觉。日军6艘驱逐舰分2个批次在指定海域投下了铁桶。23时,从东面靠近的美军舰队逐渐接近日军卸货区域。6分钟后,美军巡洋舰的雷达率先发现了21000米外的田中舰队。赖特立即命令殿后的“拉姆森”号和“拉德纳”号加速与前卫驱逐舰会合。

23时16分,“高波”号的瞭望哨终于发现了正在逼近的美军舰队,立即向旗舰发出了“100度方向发现敌舰”的信号。很快,田中旗舰“长波”号的瞭望哨也报告:“发现敌舰7艘,方位90度,距离9000米。”海面上突然冒出的敌舰让日军大吃一惊,久经战阵的田中立即下达作战命令:“抛弃铁桶,准备实施鱼雷攻击!”

23时14分,“弗莱彻”号的雷达已经锁定了前方6400米处的日军舰队。舰长威廉·科尔中校立即请示:“可否发起鱼雷攻击?”赖特考虑了2分钟,做出回复:“目前敌舰距离过远。”科尔第二次确认距离,再次请示:“此时距离刚好,可否发射?”赖特又过了2分钟才下达攻击命令。

就在赖特犹豫的4分钟里,日军已经调整了航向,美军错失发射鱼雷的最佳机会。“弗莱彻”号在11时20分,分2次射出10条鱼雷,它身后的“珀金斯”号发射了8条。“德累斯顿”号由于无法看清目标,只对其中一艘敌舰射出2条鱼雷。未装备SG雷达的“莫里”号因无法探测敌舰位置,因而不敢贸然发雷。由于双方位置变换极快加上田中洪福齐天,美军所有鱼雷无一中的。

完成鱼雷发射的美军驱逐舰立即按预定方案让开两厢,赖特下令巡洋舰群抵前发起炮击。23时21分,旗舰“明尼阿波利斯”号在8300米距离上打出了第一轮齐射,其余各舰纷纷开火。为了给巡洋舰指示目标,科尔令4艘驱逐舰发射照明弹同时加速向一侧前进,给巡洋舰炮击腾开位置。

田中迅速向舰队发出了“全军突击”的命令。担任警戒的“高波”号立即如脱缰的野马一般冲向美军,一边炮击,一边向美军频频发雷。位置突前的“高波”号立即遭到美舰的集体关照。仅仅数分钟内,中弹逾70发的“高波”号一号二号鱼雷管、油库和轮机舱被接连摧毁,瘫在海上动弹不得。

让赖特觉得纳闷的是,除重伤的“高波”号拼命还击,其余日舰一直闷头默不作声,他怀疑遇到的是一支毫无反击能力的运输船队。眼见肥肉就在眼前,赖特下令所有舰只快速突前发起炮击。一时间,美舰蜂拥而上,争先恐后地闯入了日舰发射鱼雷的最佳扇面。

田中立即下令各舰发射鱼雷,他知道自己的机会仅此一次。一旦攻击失败,从实力绝对占优的美军舰队眼前逃脱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在漆黑的海面上,美舰炮击发出的闪光成为日舰最佳瞄准点。23时23分后的10分钟内,“凉风”号8条、“黑潮”号6条、“长波”号8条、“江风”号8条、“阳炎”号4条总计34条威力惊人的九三式氧气鱼雷,跃入水中,争先恐后地扑向美军舰队。

23时27分,“明尼阿波利斯”号已经完成九轮齐射。伴随着两声惊天动地的巨响,重巡洋舰的巨大舰体似乎一下子跃出水面,又重重地摔了下去,浪花飞溅。司令舰桥上的赖特及众参谋全部摔倒在甲板上,2名水兵被直接掀入海中。命中美舰左舷前部的是“高波”号和“凉风”号发射的2条鱼雷。其中一条击中主炮前的航空燃料储存罐,将炮塔之前的舰首活活炸断。命中轮机舱的另1条鱼雷导致4台锅炉中的3台停转,战舰很快失去动力,左倾4度,只能在海上团团打转,37名水兵在爆炸中阵亡。眼见旗舰完全丧失作战能力,赖特授权“檀香山”号上的提斯代尔少将接替指挥。

“明尼阿波利斯”号中雷仅1分钟后,它身后的“新奥尔良”号同样被鱼雷击中舰首,主炮弹药舱和航空燃油被迅速引爆,剧烈爆炸不仅将舰首完全切断——看上去似乎被巨人用斧头砍断了一般——A号主炮也不翼而飞。没头的“新奥尔良”号航行阻力大增,航向完全无法控制。在随后发生的一系列殉爆中,包括A炮塔所有炮手在内的183名水兵丧生。

绘图室里的赫伯特·布朗跑上了甲板,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在漆黑的暗夜里,我什么也看不清。我从安静无声的第二主炮炮塔旁走过,被一根从该炮塔延伸至左舷外的救生索挡住了去路。谢天谢地,它真的在那儿。不然,如果我多走一步,就会落入30英尺下的海水之中。A炮塔不见了,包括3门8英寸主炮在内的125英尺长的舰首全不见了!重1800吨的舰首不见了!我的上帝,那些我在新兵训练营就认识的小伙子全不见了!”

眼看前方两舰发生爆炸并冒出冲天火光,紧随其后的“彭萨科拉”号为躲避友舰紧急向左规避——舰长弗兰克·洛上校的判断出现致命失误,日军鱼雷正是从那个方向上袭来的。“彭萨克拉”号小心绕过失去动力的2艘友舰。前方11000米处似乎出现了目标,在打出三轮齐射后,目标突然从雷达屏幕上消失了。23时39分,1条鱼雷毫无征兆地朝“彭萨科拉”号左舷正横处撞了过来,直接命中三号主炮塔前端油槽,引发的大火迅速向主甲板附近的舱室蔓延,一些水兵被大火吞噬,爆炸和火势导致125人阵亡。海水从左舷被鱼雷撕开的大洞汹涌灌入,“彭萨科拉”号左倾达到13度,动力、通信和转向能力全部丧失。眼见友舰纷纷中雷起火,随后的“檀香山”号终于弄清楚敌军鱼雷来自左舷。舰长立即下令向右规避并提速至30节,这一正确选择使“檀香山”号躲开了日军的鱼雷。高速行驶的战舰开始向日舰猛烈开火。

最倒霉的当属队尾的“北安普敦”号。舰长韦拉德·基茨上校虽然向右规避却未提速,在23时48分返回原航线时被“江风”号的2条鱼雷命中。第一条鱼雷命中水线以下3米的轮机舱侧面。4秒钟后,第二条鱼雷在第一个命中点后12米爆炸。大量涌入的海水导致3台锅炉停转,右倾超过10度。大火诱爆了127毫米副炮弹药库,50名水兵被炸死。

屋漏偏逢连夜雨。跟随巡洋舰行动的“拉姆森”号和“拉德纳”号寻找日舰未果,转向东航行,错将“新奥尔良”号当作敌舰乱轰一通,其间,它们也多次遭到友舰误击。匆忙接过指挥权的提斯代尔并未集合各舰,只是率“檀香山”号绕萨沃岛搜索日舰。等科尔中校率4艘驱逐舰绕过萨沃岛重回战场时,战斗已经结束了。

23时44分,田中率舰队向西航行与敌脱离接触。航行中的日军舰队再次向美军所在方向射出8条鱼雷,全部落空。田中派“亲潮”号和“黑潮”号前往救援奄奄一息的“高波”号。12月1日凌晨1时,2舰发现了已烧成火炬的“高波”号。鉴于该舰已无可救药且美军巡洋舰就在附近,2舰放弃救援向西追赶,10小时后与田中会合。

眼见友舰绝尘而去,1时30分,绝望的“高波”号舰长雅美小仓下令弃舰。正当幸存水兵离舰之时,弹药舱突然发生剧烈爆炸。飞溅的弹片杀死了包括雅美在内的许多人。该舰244名水兵中,仅48人游泳上岛加入守军,19人被美军俘虏。与此同时,“北安普敦”号舰长基茨同样下达了弃舰命令。该舰于3时04分沉入大海,全舰阵亡57人,幸存733名水兵被“弗莱彻”号和“德累斯顿”号接走。

海上战斗结束之后,美军鱼雷艇发现海上出现了大量“水雷”,仔细辨认发现竟是装着粮食的汽油桶。财大气粗的美国人旋即架起机枪对着铁桶一通“突突”,岛上第十七军抢走的不到100个。

日舰已经快速遁去,被打得灰头土脸的美国人只好悻悻收兵。面目全非的“明尼阿波利斯”号、“新奥尔良”号、“彭萨科拉”号无法远离,只好就近躲入条件简陋的图拉吉。“彭萨科拉”号的大火12小时后才被扑灭,因伤势太重,它一直在图拉吉待到12月6日才艰难返回珍珠港大修。图拉吉条件实在简陋,维修人员砍倒大量椰树为“明尼阿波利斯”号和“新奥尔良”号制作了简易舰首,2舰随后以3节航速前往澳大利亚悉尼港维修。

本次海战,日军称为“隆加海战”,美军则称为“塔萨法隆加角海战”。海战中,美军损失重巡洋舰1艘,另3艘重伤,阵亡水兵395人。日军仅损失“高波”号驱逐舰和197名水兵,取得的胜利毫无争议。田中在兵力居于绝对劣势的情况下不仅重创对手,而且完成了铁桶投放的任务。至于岛上日军捞不上去也实在怪不得田中了。

美军声称击沉日驱逐舰4艘、重创2艘。赖特不久就被授予海军十字勋章——这是表彰军人勇敢行为的最高奖励——理由是他的果断指挥避免了更大损失。但他很快就被解职,调回芝加哥港口负责补给去了。哈尔西将失利原因归结于驱逐舰队指挥官科尔中校,认为其在过远距离发射鱼雷,之后绕着萨沃岛转圈而非配合巡洋舰一起作战。他对科尔的指责至少前半段不成立。尼米兹对日军的鱼雷和舰炮攻击技术给予了高度评价,承认敌人在战斗中表现出“活力、坚持和勇气”,同时向全军提出“训练、训练、再训”的口号。

田中反倒相当矜持:“我听说美国人给予我很高评价,我不应该获得这样的荣誉。正是舰队全体官兵具有高超的能力和献身精神,才保证我们取得了战术上的成功。”从战斗进程可以看出,田中的果断拯救了整支舰队。

尽管得到包括尼米兹在内诸多美军将领的“赞扬”,但墙内开花墙外香,田中并未获得上司认可。按日本海军的传统习惯,旗舰往往要行驶在舰队最前端——就像陆军那些头缠白布的军官舞刀冲在最前。事后联合舰队发现,当晚冲在最前的是最终战沉的“高波”号,田中坐镇的“长波”号仅排在舰队中部,在向美军发雷后立即转向规避,“并未积极参加对美舰的战斗”,田中在战场上“没有发挥一名指挥官应该发挥的积极作用”。田中不以为然,在随后的海战中依然坚持自己的做法。他认为纯粹为了显示指挥官的“英勇”而让旗舰冲锋在前是不明智的。一旦旗舰受创沉没舰队将立即失去指挥,后果不堪设想。田中命令各舰远距离发雷、避免与美军近距离炮战的做法也被指责为“消极避战”。实际上田中如果以驱逐舰127毫米炮与巡洋舰203毫米炮对轰,只能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一次局部战术胜利无法改变双方力量对比,更无法左右瓜岛战役的走向。塔萨法隆加角海战之后,岛上日军补给几乎断绝,田中的运粮之路依然任重道远。12月3日13时,由10艘驱逐舰组成的第二次运输队再次驶出肖特兰。为缩短航程,田中索性从“槽海”直接南下。舰队出发不久就被美军1架B-25发现。18时30分,舰队遭仙人掌的猛烈空袭。“卷波”号被1颗近失弹炸伤。田中率队强行突围于22时15分在塔萨法隆加角投下1500个铁桶。当晚,瓜岛近海夜黑风急,美军鱼雷艇顽强出击,百武派出打捞铁桶的机艇损失惨重,勉强捞回310个,其余均在天亮后被美军战斗机和鱼雷艇的机枪突突到海里喂鱼去了。逾百人在抢夺铁桶过程中被美军机枪击倒,一些倒毙的士兵嘴里塞满了白花花的生米。

12月7日13时,由11艘驱逐舰组成的第三次运输队再次出动。18时40分,船队遭16架“无畏式”的轰炸,1颗近失弹将三大祥瑞之一“野分”号右舷机械室炸伤,动力全失。“岚”号也被炸成轻伤。田中只好令“长波”号拖曳“野分”号、“有明”号护卫“岚”号返航。其余7舰继续顽强突进。23时30分,运输队在萨沃岛西南遭美军8艘鱼雷艇阻击。虽然“黑潮”号奋力出击将其中1艘鱼雷艇击沉,但运输队出现混乱未能抵达指定海域,田中只好中断任务掉头返航。

12月11日3时30分,日军11艘驱逐舰第四次出航。这次田中选择了性能最好的“照月”号作为旗舰——趁月黑风高干些偷鸡摸狗的活儿,这舰名真不吉利。田中一如既往地把旗舰部署在舰队中部,由“江风”号和“凉风”号在前方警戒。尽管同乘“照月”号的第六十一驱逐舰中队司令官则满宰次对这种做法提出异议,田中依然不为所动。

日本人运气不错,大雨滂沱导致美机无法出动。22时45分,在“照月”号等5舰警戒下,其余6舰在预定位置顺利投下1200个铁桶。当晚,美军驻图拉吉鱼雷艇中队再次出击,其中1艘机敏地摆脱“江风”号和“凉风”号拦截,趁隙向排在第三位的“照月”号射出鱼雷。23时,鱼雷准确命中目标,爆炸诱发的大火引爆了弹药库,接二连三的殉爆导致舰上伤亡惨重,田中受轻伤。鉴于“照月”号已无可救药,登上“长波”号的田中下令接走幸存者,后舰只自沉。随后的场面几乎是前几次的重演,在美军战机和鱼雷艇的联合攻击下,第十七军仅抢回100个铁桶。这是1942年日军最后一次水面运输活动。

事实上,田中对“老鼠运输”的冒险方式并不认同。他向山本提出,如不能派出更多驱逐舰并提供必要空中掩护,这种补给形式应完全取消。此举让原本对田中不太感冒的山本大为恼火。连续两次补给失败,海军上层对田中的不满言论日益增多。受伤的田中再未参加瓜岛的后期作战,也未受到任何表彰,年底更被解除了指挥权。后来,田中弃船登岸,陆续到军令部、舞鹤镇守府和缅甸任职,再未指挥过任何一支舰队。美军口中“可怕的田中”,今后再也不可怕了。

战后,田中并未受到追究。回到山口县老家种地的田中说要实践“晴耕雨读”一词。人们问起日本海军最后一次胜利——塔萨法隆加角海战,他总是那句话:“没什么说的,本官什么都没做,只喊了句‘全军进击’。”此外,田中直到1969年病死都对自己在战争中的表现绝口不提。

田中很快被免职,但他的建议依然被采纳。鉴于宝贵的驱逐舰在运输活动中不断损失,忍无可忍的山本断然下令彻底中断“老鼠运输”。当第八舰队参谋长大西将上述决定告知第八方面军时,气得脸色煞白的今村立即提出严正抗议:“海军如此不负责任,岂不是让我数万陆军将士活活饿死吗?”但今村同样管不了海军,大西挨骂也无法改变山本的决定。

据守瓜岛的日军陷入了灭顶之灾,饥饿和疟疾成为第十七军最大的敌人,军司令部也出现了粮荒,只能靠香蕉、酸橙、树根和野菜维持生命。普通士兵更惨,河里一条小鱼都找不到了,连蜥蜴都成为难得的美食。越来越多的士兵都在捕捉,瓜岛蜥蜴几乎被灭族。大批伤病号躺在丛林里奄奄一息,数不清的尸体腐烂生蛆,绿头苍蝇嗡嗡缠绕。还有一口气的活人无法挥动手臂驱赶,便张大嘴巴诱使苍蝇飞进口里,权当“最后的晚餐”。

药品和粮食同样奇缺。军医只能用海水给伤兵化脓的伤口消毒,因病带饿的伤兵成批倒下,“饿殍之岛”名副其实。一名第二师团的士兵说:“喂!这里连能吃的草都没有吗?在爪哇密林中,好歹能找到点吃的呀。”一名生还者在日记中写道:

11月23日:不见天日的战友与日骤增,他们永远告别了人世。饿死的士兵都在夜晚上天堂了,难道是神秘的黑夜吞噬了生灵?

11月26日:一大早敌人就发动了攻势。下午大家一边晒太阳,一边抓跳蚤。最近山上的四脚蛇明显减少,在这里它是唯一的佳肴。

11月27日:尽管一星期才拉一次屎,像山羊粪蛋!今天再也拉不出来了。挣扎着去挖野菜,准备一天的食物。

士兵列出了一张死亡期限表:能站者——可活30天;能坐者——可活20天;躺着小便者——可活3天;不能说话者——可活2天;不能眨眼者——凌晨即死。

海军也没把事儿做绝。12月26日开始,第六舰队从“老鼠”手中接过了运输任务,但每天仅出动1艘。到1月30日,第六舰队共出动潜艇36艘次,其中成功17次,不完全成功6次,不成功3次,共运送粮弹347吨。1月29日的输送出现意外,“伊-1”号在隆加角被美军鱼雷艇击沉。82名乘员中,艇长坂本荣一以下27人战死,其余55人游泳上岸,加入守军部队。

美军完全握有制空权和制海权,日军想突破封锁抵近瓜岛绝非易事。今村到任之后,派副参谋长佐藤杰带两名参谋上岛视察,两次乘驱逐舰都未登岛。后来改乘潜艇,在海底憋了10天才寻隙登陆。上岛后,佐藤立即病倒了。等他完成考察,已是12月5日了。驱逐舰或潜艇根本不敢驶入近海,往往远远抛下粮食就快速离开,佐藤一时半会儿又回不去了。他们辗转于12月30日回到拉包尔时,东京已做出了撤出瓜岛的决定。岛上病患日多,军医小田受命登岛补充医疗队伍,乘驱逐舰往返两次无果,改乘潜艇。在海底潜了28天的小田登岛,直接加入了重病号队伍。

与日军日渐式微相反,瓜岛美军越战越强。鉴于陆战一师已连续奋战3个月,11月3日哈尔西提议将该部撤出,此后岛上作战由陆军担纲。方案立即得到尼米兹批准。战役到了这个阶段,美军竟潇洒到安排师一级部队从容换防的地步。

对瓜岛战役的胜利,范德和陆战一师可谓厥功至伟。从8月7日登岛到12月10日撤出,陆战一师战死、病死官兵逾600人,伤病员达到10635人,其中1472人战伤,染上疟疾者5749人。全师官兵平均体重下降了8公斤。

接替陆战一师的是原驻新喀里多尼亚的美国师,师长是一战老兵帕奇少将。那边刚走了亚历山大·范德,这边就来了亚历山大·帕奇,看来百武等人只能一直“压力山大”了。美国师原来的守备任务由第四十三步兵师和新西兰部队承担。11月30日参谋长联席会议做出决定,驻夏威夷乔治·科林斯少将陆军第二十五步兵师进驻瓜岛,与美国师并肩作战,随后陆战二师余部也受命登岛。三个师级单位到底哪个师长说了算又成了哈尔西头疼的新问题。鉴于之后的作战主要由陆军承担,哈尔西大度地将确定指挥官的任务交给了战区陆军司令哈蒙少将。根据哈蒙的提名,帕奇将全面担起瓜岛的作战。

12月8日陆战一师开始撤防,当天撤出的是五团三营。到月底,一师各部全部抵达澳大利亚休整。血战为该师赢得了“瓜岛屠夫”的美名,军徽上增添的“GUADALCANAL”代表着光荣的来处。今后,日军闻听“瓜岛屠夫”之名无不胆战心寒。一战成名的范德随后晋升中将,并于1944年1月1日出任海军陆战队第十八任上将司令官。从1775年11月28日塞缪尔·尼古拉斯上尉担任第一任司令官开始,161年这一职务才晋升到现任霍尔库姆的中将军衔。从范德开始,这一职务开始由上将担任。现第三十六任司令官是2014年10月17日就任的约瑟夫·邓福德上将。

因为完全握有制空权和制海权,美军的换防行动一路畅通无阻。就在陆战五团三营撤出的当天,美国师第一三二团主力登岛;12日,陆战二师通信连和第十八海军工兵营登岛;17日,第二十五师第三十五团在红滩登陆;18日,第一八二步兵团三营和陆战队第二工兵营C连登岛;19日,美国师机动侦察连、第一三二团一营、第二四七野战炮营A连登岛;1943年新年第一天,第二十五师第二十七团登岛;1月4日,第一六一团登岛;同日,陆战二师师部和加强陆战六团登岛。到1943年1月7日,瓜岛美军首次突破5万人。其中美国师16000人,第二十五师12629人,陆战二师14733人,且弹药如山,给养丰足,士气旺盛。为适应岛上大兵团作战,经参谋长联合会议批准,驻岛美军合编成第十四军,帕奇荣幸出任军长,统一指挥3个师的作战。

同时,岛上航空力量也不断增强。11月23日,岛上有各型战机84架,一周后的11月29日,仙人掌的飞机就达到惊人的188架。和地面部队换防类似,12月26日,弗朗西斯·穆尔卡希准将率陆战队第二航空队司令部飞抵瓜岛,与奋战近三个月的第一航空队成功换防。

亨德森机场的简陋条件也得到根本改善。麦凯恩少将回国担任海军航空局局长之后,对曾战斗过的南太平洋战区格外青睐,对有关加强亨德森机场建设的相关事务一路绿灯,各型战机、物资、设备及建设人员被源源不断送上瓜岛。12月岛上建起了可储存50万加仑燃油的大型油库。到1月10日,机场共铺设320750平方米带孔钢板,具备了全天候作战条件。

针对南太平洋战区通信不畅、补给效率低下的状况,尼米兹慷慨地将太平洋舰队联勤部队司令官卡尔霍恩少将和通信官约翰·雷德曼上校借给哈尔西。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在两人的大力协助下,战区通信效能和补给效率大大提高。11月努美阿港卸载物资34327吨,12月骤增至126216吨。运抵瓜岛的物资由11月5259吨增至12月7271吨。即使以12月的物资和1月的人员计算,月人均物资145公斤,吃饱肚子绰绰有余。瓜岛建起了人工码头,修通了临时公路,很多从事搬运的兵员放下了麻包,拎起了武器。

新官上任的帕奇当然想烧几把火给哈尔西、尼米兹和华盛顿的领导看看。进入12月以来,美军状况大为改观,日军对机场环形防线已无法构成直接威胁。帕奇决定反攻,他将目光盯上了日军一直占据的战术要地奥斯汀山。守卫该地的日军是第三十八师团伊东支队。12月24日,纳尔逊上校第一三二团向奥斯汀山发起猛攻,遭到日军顽强阻击。在岐阜高地,日军利用地形优势构筑了众多火力点,部分狙击手甚至将自己绑在树上,协同机枪据点形成明暗交错火力,封锁所有进出通道。美军炮火对此毫无办法。19日到27日,第一三二团付出313人伤亡的巨大代价,依然无法取得突破。

29日,帕奇主持召开战地会议,战区陆军司令哈蒙少将、第二十五师师长科林斯少将、副师长艾德蒙·塞布里准将及各团团长悉数到场。会议决定尽快夺取奥斯汀山,为翌年1月的总攻做好准备。战斗持续到1月4日,美军仅通过迂回艰难占领岐阜高地后方战术要点第27高地。伤亡惨重的第一三二团不得不撤出战场休整。

陆军受罪,海军停摆,基地航空部队同样每况愈下。为保持对仙人掌的压力,从10月底开始,草鹿开始派单机或数架飞机组成的机队利用月夜对亨德森机场实施疲劳袭击,不管有无发现目标,胡乱扔下炸弹就走。造成的损失虽然可以忽略不计,但这种频繁的夜袭导致美军无法休息,苦恼不已。

深究基地航空部队作战不力的原因,山本认为主要因为拉包尔距瓜岛太远,布因基地仅能展开一个航空队的战斗机。要完全压制仙人掌,必须在所罗门群岛中部择地新建2~3处机场,由海军和陆军航空兵同时进驻。11月6日,草鹿提出在新乔治亚岛蒙达角修建机场,立即得到山本批准。从11月21日到12月1日,日军连续实施3次运输,将蒙达守备队、第二十二设营队、第二二九步兵联队第二大队等部4000余人及部分装备物资送上蒙达角。不久前,刚损失“雾岛”号的岩渊三次被任命为蒙达基地部队指挥官。12月1日,第二十二设营队开始机场主跑道和滑行道的整地修筑作业。

蒙达距瓜岛仅315公里。为避免机场建成前被美军发现并遭到攻击,岩渊拼命督促各部加快施工进度。但12月6日日军企图还是被美军1架B-25发现。从当天开始,仙人掌的轰炸机每天都会前来参观并赏赐炸弹若干,战斗机也追着施工人员屁股疯狂扫射,日军仅有4门80毫米高炮和数挺13毫米高射机枪根本无济于事。但顽强的日军还是在14日修成一条长1000米、宽40米的主跑道以及可容纳30架战斗机的机库。草鹿当天派战斗机和轰炸机对跑道进行起降测试,效果良好。但岩渊和联合舰队航空参谋三和义勇对机场孱弱的防空表示担忧。草鹿决定立即增派防空和地勤人员,以确保第二五二航空队23日顺利进驻。根据草鹿和三川的命令,第二驱逐舰战队分七次向蒙达运去了大批人员、高炮和物资。

23日,当日军第二五二航空队24架、第六航空队9架零战准备在蒙达降落时,遭到美军5架B-17、10架“野猫”和9架“无畏式”突然袭击,日军损失零战2架。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24日蒙达机场连遭美军四个波次的狂轰滥炸,空战中日军损失零战2架,另有11架被摧毁在地面上。26日,又有5架零战在跑道上被炸毁。仅3天时间,第二五二航空队折损过半。草鹿无奈在27日派出3架陆攻机在9架零战护航下试图将飞行员和地勤人员接走。但当天美军三度来袭,刚刚降落的1架陆攻机立即被炸毁在地面上,救援机群被迫放弃任务返航。翌日傍晚,4架陆攻机才悄悄降落,接走了航空队所有人员。随着第二五二航空队撤出,蒙达机场已失去了现实意义。

在东京,参谋本部也在积极进行各种尝试,试图扭转瓜岛战局。现在最棘手的问题是,用于运兵运粮运武器的船没了。前线战事每况愈下,“瓜岛放弃论”第三次悄然抬头。但谁都怕承担失败的责任,不敢在公开场合说出来。作为东条的军事顾问,陆军省军务局长佐藤贤了觉得自己应该利用和首相的特殊关系将窗户纸捅破。佐藤提出如果在瓜岛继续作战,就须根据参谋本部的要求增加船舶,以日本目前的国力显然不可能,国内再也抽不出更多民用船只了。如此下去,连中国的战争也要放弃。

对此东条极度不悦。之前他曾多次向裕仁保证,陆军有能力从美国人手中夺回瓜岛,裕仁还因此颁发了敕令。但佐藤坚持认为,要想把战争坚持下去,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你说彻底放弃瓜岛?”东条一脸愠怒。

“我们没有其他选择,可能现在撤退已经晚了。对此我们早该做出决断,如果再这样下去,我们就不会有取得胜利的机会。”佐藤说,“我们目前在瓜岛的阵地无法守住,制空权和制海权完全在敌人手中。如果继续拖下去,势必成为消耗运输船的持久战。如果您同意撤退,剩下的事情由我来办。”东条身边的7个铁杆被统称为“三奸四愚”。由此看出,将佐藤列入“四愚”似乎不太恰当。

虽然贵为内阁首相兼陆军大臣,但很讲原则的东条认为参谋本部应独立于政府之外,“一定要妥善从事,不要激怒参谋本部”。

开战时日本拥有船舶630万吨,其中海军和陆军分别征用了180万吨和210万吨。其余船舶必须用来将从海外掠夺的资源运回国内,维持庞大的军工生产。第一阶段作战结束后,东京曾考虑将征用船只逐渐返还民用。但第一阶段刚结束第二阶段就接踵而至。从1941年12月到翌年3月,日军共损失船舶27.2万吨,与缴获或打捞33.1万吨及新建6.8万吨对冲,尚有12.7万吨盈余。但随后的一年里,日军损失急剧上升到125万吨,与缴获或打捞37.7万吨和新建36.2万吨对冲,出现51.1万吨无法弥补的大缺口。

如此造成的恶果是,辛辛苦苦抢来的南洋石油、橡胶、锡、铁矿石等战略物资无法及时运回国内,从而导致石油储备减少和铁、铝产量大幅降低,加剧了军火供应的不足。为解决这一突出问题,8月26日大本营和内阁联络会议做出决定向盟国求援。意大利看似指望不上,外相东乡茂德奉命电告驻德大使大岛浩,请求柏林给予100万吨钢、50万吨船舶的紧急援助。正忙于和苏联人作战的希特勒自顾不暇,无法满足日本要求。但盟友张嘴了一点不给也说不过去,9月26日,柏林复电“除1万吨特殊钢材外,其他物资无法提供”。

11月16日,参谋本部向陆军省提出加征船舶37万总吨的要求,紧接着军令部在18日向企划院提出加征船舶25万总吨,陆海军合计62万总吨。对此政府的答复是:现有船舶已不能满足国内生产所需,无法征用。东条主掌的陆军省态度极其强硬:“现阶段重要的是迅速提高国力,不能答应势必将导致国力下降的征用。”

参谋本部《机密战争日志》上记下了这样的语言:“随着瓜岛战局不断深入,参谋本部和陆军省的矛盾逐渐公开化了。我们要求征用更多的船舶来运输兵员物资,不惜一切代价夺回瓜岛,而政府则对国内钢铁产量不断下降表示忧虑,主张把更多民用船舶投入生产中去。海军方面,因船舶不足而牢骚满腹的军令部和海军省之间也是唇枪舌剑、互不相让。”

随后,两总部向内阁提出一个破釜沉舟的建议:索性破罐子破摔,将全部船舶都给我们用好了。这明显属于涸泽而渔、杀鸡取卵的赌气做法,国内日子不过了?东条也没把路完全堵死,答应将两总部原来的要求削减为陆军24万吨、海军3万吨。据此企划院总裁铃木贞一预测,本来钢铁产量就将从1942年427万吨下降到第二年300万吨,加上这些征用,产量怕要下降到200万吨以下了。在11月21日联络会议上,东条忧心忡忡地说:“如此下去,国家就破产了。”

战后被认定为甲级战犯的铃木在接受审判时曾坦承:“维持国力的航运最少需要300万吨,低于这个水平就无法进行战争所需物资再生产。这个低水平持续4~5个月尚可忍受,多于5个月就无法继续战争了。最大问题在战争进行半年之后,当初征用的民用船只不但不能返还,还要追加征用。从这点看,日本在第一年就已失败了。”

根据政府做出的决议,11月30日,佐藤正式致函参谋本部:“明年务必确保钢铁产量350万吨。如难以保证,作战计划就会取消。”言外之意是立即终止瓜岛作战。参谋本部立即提出强烈反对,于12月5日致函陆军省:“除之前答应的24万吨之外,之后作战还需征用9.5万吨。另外为补充到1943年3月的损失,还需补充加征16.5万吨。”

12月5日20时,东条临时召开内阁会议做出决定:对第二次征用的9.5万吨予以确认,但损坏补偿数由16.5万吨降至8.5万吨。此外到1943年4月,陆军必须返还18万吨用于民用。日美两国的国力差距在此得到充分体现。就在东京为几万吨船争论不休的同时,美军无数舰船、飞机、兵员和补给正源源不断运往瓜岛,这还是他们认为的一个不太重要的局部战场,更多东西正在运往欧洲和北非。

内阁会议结束时,已是22时。佐藤的助手建议他亲自去向参谋本部做出说明,佐藤说“明天再解释不迟”。他回家准备休息,电话响了,参谋次长田边胜武要求他立即前往自己的官邸就内阁决定做出解释。

会议召开当天下午,田边官邸已聚集了作战部长田中新一、作战课长服部、铁道船舶课长荒尾兴功、战争指导班种村佐孝一众要人,都在焦急等待阁会议的决定。大家喝着酒,你一言我一语地发泄对政府的愤怒。在他们眼中,陆军省那些官僚只顾军政,把前线作战的事儿完全抛之脑后,不是要让我瓜岛数万兄弟活活饿死吗?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众口纷纭之时,门外走进了军务局长。佐藤在门口就听到了室内的叫骂,嗓门最大的当属易于冲动、性如烈火的田中:“都是军务局在捣鬼,佐藤这小子来了我非揍他一顿不可!”佐藤耐住性子向众人宣布了内阁会议刚做出的决定,当即受到七八个人的严厉指责。

“八嘎!”田中借酒劲爆出了粗口。眼见对方人多势众,佐藤不想纠缠,转身欲走。田中伸手去取挂在墙上的指挥刀,几个同僚赶忙把他按住。他挣脱开,冲上前去,对准佐藤的脸上就是一拳。佐藤当年还是小小中佐时,就敢在国会上对着老师宫协长吉大呼“闭嘴”,作为东条心腹的他,一向飞扬跋扈,哪肯轻易吃这个亏?两人立即挥拳相向,打成一处。这田中快成打架王了,一年前力主强硬对美英开战的他就曾和谨慎派的武藤章打过一架。

现场都是参谋本部的人,几名军官借着酒劲为田中加油助威。毕竟是在自己家里,实在看不下去的田边次长只好上前拉架。但身材瘦小的田边不但没将两人拉开,还莫名其妙地挨了几拳,象征精英身份的参谋绶带也被扯到地上去了。第十五课课长甲谷悦雄还算厚道,冲上去帮次长将两人分开,将田中按在沙发上。佐藤趁机挣脱开来,冲出了这个充满敌意的房间。后来他说,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主动逃避打架。

田边对田中的做法非常不满。都是“大日本帝国”的精英,如此拳来脚去,成何体统?他大声训斥田中:“你太冲动了,知道佐藤是什么人吗?”田中当然清楚佐藤是东条的铁杆跟班,但索性破罐子破摔了:“我管他是什么人,没船,这仗没法打!”

离开田边官邸之后,怒气未消的田中连夜窜到陆军次官家里寻衅闹事,指着鼻子对木村兵太郎横加指责。看到田中喝多了,老奸巨猾的木村连声道歉,表示“我所做的努力远远不够”,答应一定面见首相劝他满足参谋本部的要求,总算把田中忽悠走了。第二天清晨,田中又跑到企划院总裁铃木家中大吵大闹。铃木显然没有木村的好脾气,直接让警卫把他轰了出去。

说来说去,还是杉山总长官大觉悟高。他清楚如不采取行动,政府可能真不给增加船舶。杉山当即召开了各部长会议,之后集体前往首相官邸,力谏东条改变主意。一直骂骂咧咧的田中无疑是个定时炸弹,不让他去又不合适。杉山特意叮嘱种村:“如果作战部长再胡闹,你直接把他给我拖出去。”

当晚,杉山率参谋本部一众要员直接来到首相官邸,强烈要求面见东条。门卫将众人领到一个房间,木村、佐藤及陆军省人事局长富永恭次接到通知后迅速赶来。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佐藤和田中两人面对面坐在榻榻米上,眼睛狠狠瞪着对方,好像立即就要起来拳击。午夜前,东条终于走了出来。为缓和现场的紧张气氛,东条特意没穿军装,穿了一套和服,这对一向注重礼仪的东条是不多见的。田中依然咄咄逼人,代表参谋本部要求首相重新考虑增加船舶的意见。

东条依然不为所动:“已给了你们8万吨,现在到处都是战事,艰难的并不仅仅是东南方面。欠的船可以暂时不还,但绝对不能再征用了。你们应该想想办法,看看如何利用现有资源解决困难才是正道。诸位要从大局出发,支持内阁的决定。”

田中情绪已完全失控,说话声音越来越大:“你不是声称自己是大日本帝国政府的人吗?怎么忍心看着瓜岛数万将士挨饿?八嘎!”

“你说什么?”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东条霍地站了起来,“我命令你立即出去!”见势不妙的杉山使了个眼色,种村立即冲上前架起田中胳膊将他拖了出去。杉山替部下道歉后,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东条还不毫无让步,会谈最终不欢而散。

这天,参谋本部《机密战争日志》上记录下这样的语言:“田中部长对东条首相兼陆军大臣的谏言可谓至诚至情,感人肺腑。尽管亦夹杂些粗暴之语,但其一颗赤诚之心令在座一席官员肃然起敬。”

愤怒的田中第二天就向杉山递交了辞呈,当即获批,很快被发配到南方军去了。后来田中出任第十八师团师团长,陆海军两位田中在缅甸戏剧性碰面了。不过陆军的田中有仗可打,海军的田中基本无事可干。后来,有人称田中此举是经过慎重考虑的“临阵脱逃”,故意骂东条来激怒他。作为作战部长,田中最清楚瓜岛战役甚至整场战争日本已经输定,想尽快离开决策部门,不再为难自己,也避免战败后遭到追究。是真是假姑且不论,战后田中没被列为战犯倒是事实。跟着东条一条路走到黑的佐藤成了甲级战犯,被判处无期徒刑。

田中的远走高飞等于为“八嘎事件”画上了句号,但问题依然没有解决。现在陆海军都清楚瓜岛彻底没戏了,除了撤退没第二条路可走。如果就此放弃瓜岛,等于陆海军在一个战场同时认输,这是1894年甲午战争以来第一回。所有人都心如明镜,但没人愿意首先说出“撤退”二字,大家就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地在那里干耗。

问题总是要解决的。既然军方不愿吐口,东条决定亲自出马摆平此事。但他同样不能明说,代表政府的首相和陆军大臣一旦干预作战,将会因“干涉统帅权”为军方诟病。之后,东条一系列精心策划显示他并非常人所说的那样平庸无能。

瓜岛战局江河日下,南海支队残部也被美澳联军包围在巴布亚半岛的布纳、戈纳做困兽之斗。失败必须有人买单。田中远走南洋,服部黯然下课,接替西浦出任东条私人秘书。东条“四愚”中的一愚、真田穣一郎陆军大佐走马上任。在做出重大决策前变更人事是日本陆军的一贯做法。12月14日,真田受大本营委托率作战参谋濑岛龙三前往东南考察,为体面终止瓜岛作战寻找依据。

别看这濑岛小伙儿才31岁,军衔仅是小小少佐,但此人和石原莞尔、辻政信被并称为“昭和三大参谋”。濑岛1925年以倒数第一考入金泽陆军幼年学校,毕业时成了正数第一。后来,以次席从陆军士官学校第四十四期毕业,1938年从陆大第五十一期毕业时是军刀组首席,获得了入宫觐见天皇的机会。和两位前辈一样,胆大妄为的濑岛俨然以参谋总长自居,坐镇东京向各个战场发布命令。战后曾有人说,太平洋战争日本陆军参谋总长不是杉山、东条及后来的梅津美治郎,而是这个从未上过战场、毫无实战经验的濑岛龙三。

真田欲视察前线的消息传出,东南方面一众高级将领无不长出一口大气。此前,陆海军双方已就瓜岛补给问题吵过无数次,差点打起来了。谁都清楚真田在东条眼里的分量,他的话肯定就是首相的意思。大家眼巴巴盼真田说出那句谁都不愿说的话:“不打了,咱们都回家休息吧。”

但来到前线的真田课长几乎和哑巴差不多,光听不说。很多人询问东京对瓜岛战局的看法,真田的话就像事先录好了,对谁都是同样一句:“参谋本部形同一张白纸,一切视现场情况而定。”据说,这句话是临行前东条特意嘱咐他的。从今村到草鹿再到三川,前线几乎所有大腕真田都见了。他甚至去特鲁克专程拜访了山本和宇垣,煞有介事地与宇垣商讨一次性运送3个师团上岛的可能性——这戏做得快成真的了。直到返京头天,12月24日,真田才私下对濑岛吐露了心声:“目前只有放弃瓜岛,否则东南战事彻底无望。”

12月23日,百武再次发来电报:“粮尽。再无法派出侦察人员,无法抵挡敌人攻势。第十七军请求冲进敌阵,宁为玉碎,也不在自己挖的掩体中活活饿死。”

24日,参谋长宫崎同时致电田边、山本、今村、三川和草鹿:“两天后只能靠树芽、椰子和草根来维持生存了。前线大部分士兵已丧失作战能力,很多人行走都很困难。瓜岛命运取决于粮草,刻不容缓,只需主食和食盐即可。此外急需金鸡纳霜和治脚气的药品。”

25日,从拉包尔飞回横滨的真田驱车直奔参谋本部,杉山、田边以及新任作战部长绫部橘树眼巴巴地候着呢。真田这回不哑巴了:“要想取胜除非奇迹出现,实在找不到放弃瓜岛之外的其他办法。”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1942年圣诞节,东京陆海军首脑召开紧急会议,研究瓜岛弃守问题。除总长、次长、部长、课长一大群要人,军令部航空参谋源田实、佐薙毅及参谋本部作战参谋辻政信3个中佐特邀列席。福留繁率先说出了“撤退”二字。但他提议,在做出正式决定前是否再做一次兵棋推演?

闻听此言,勃然大怒的辻一下跳了起来。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拖延一天对瓜岛那些即将饿死的官兵意味着什么。辻挥动双臂高呼道:“你们对战局了如指掌,却连一个小小决定都不敢做!你们还都是辞职的好!驱逐舰我经常坐,遇到过多次大规模空袭。我在那里见到的所有海军军官都告诉对我,‘东京饭店(军令部)和大和饭店(联合舰队)的老爷们应到这里来看看我们该进攻哪里,这样也许他们就理解了!’”辻此时肯定想起了“大和”号上那顿丰盛的工作餐。

“吵架王”富冈作战课长哪受得了如此侮辱,呼的一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难道所有驱逐舰舰长都是胆小鬼?收回你说的话吧!”

“你到过前线没有?”辻说,“那里的情况你了解不?”

富冈大踏步向辻走过去。眼见佐藤和田中之前的搏击即将再次重演,福留伸手拦住了富冈:“对不起,辻君,你说的是真话。”

永野仍坚持做一次兵棋推演。演习再次证明了大家都清楚的事实,增援部队和给养能到达瓜岛的不到1/4。双方争吵仍在持续,互相指责对方要为瓜岛局势负责。陆军说,没有武器弹药和粮食怎能打赢?“你们海军把陆军送上岛去,却不给武器弹药和补给,这就好比把人送上屋顶却又抽走了梯子。”海军立即反唇相讥,说如此增援下去,驴年马月才是个头?陆军说如果有敌人一半物资就能打赢,“到现在,我们只拿到百分之一”。

少数海军人员依然不愿认输,提出举全力发起一次最后进攻以挽回败局。越听越恼的源田站起来大吼道:“基地航空部队损失惨重,完全失去了争夺制空权的能力!”众皆默然。最终会议一致通过了撤出瓜岛的决定。

战争第二年的最后一天,1942年12月31日10时,裕仁在皇宫主持召开御前会议。两总长首先汇报瓜岛战况并作自我检讨,随后东条呈上撤退方案请裕仁审批。

裕仁没有理会,冷冷地把脸转向永野:“朕想重复一下,美国人凭什么迫使我们撤退,好像他们一直掌握着制空权?”

“是的。”永野回答。

“那么,我军为什么不能夺回制空权?”

“我海军航空兵缺少前进基地。”

“我们不会在附近岛屿上重建一个机场吗?”

“那至少要一两个月时间……”

“据朕所知,美国人只需要几天就够了!”

永野语塞,头上的汗汩汩直冒。

裕仁把头转向杉山:“工兵部队不能加快施工速度吗?”

“这……这……”杉山同样无言以对。

裕仁满脸不悦地催促两总长做出回答。

杉山只好道出个中原委:“陛下,卑职只能遗憾地表示,我们机械设备有限,竞争不过美国人。”

永野赶紧站起来补充:“我们的工兵大部分是人力施工。”

裕仁对回答很不满意,对失败原因整整盘问了2个小时,把永野和杉山弄得坐立不安,满头大汗。

“我们从瓜达尔卡纳尔的撤退是令人遗憾的!”裕仁提高了本已很高的声调,“既然陆海军都已尽力,朕同意撤军。请你们尽最大努力完成撤军任务,绝不许再出现类似失误。”说完,裕仁拂袖而去。这是开战以来日本御前会议第一次郁闷地研究撤退。不要紧,今后类似的会还要开很多次,一直开到1945年8月。

当晚,在“大和”号上,宇垣悲愤地写下了当年《战藻录》的最后一篇:“我军第一阶段的战果是多么出色!但自中途岛战败以来,我军又打得多么不成功啊!我们旨在夺取夏威夷、斐济、萨摩亚、新喀里多尼亚以及控制印度、挫败英国东方舰队的战略成了一场黄粱美梦。此外,对莫尔兹比港和瓜岛的占领也均告受挫。回顾往昔,百感交集。战争中形势的发展往往事与愿违。即使如此,我仍不能压制心头之悔恨。我军官兵奋战苦战之事迹实不胜枚举。我谨向他们表示衷心感谢,并向效死疆场光荣殉国者敬致吊唁。”宇垣知道这本日记就是历史,所以记得格外用心。

这天的珍珠港同样有人在伏案疾书。在出任太平洋舰队司令官整整一年的这一天,尼米兹在写给凯瑟琳的信的末尾说:“这是最为艰苦的一年!”

瓜岛美军在从容换防。在努美阿,哈尔西南太平洋司令部乔迁新居。人满为患的“阿尔贡”号狭窄、闷热,连个破空调都没有。之前戈姆利早有搬到岸上的打算,因当地法国殖民当局提出没房子,未能成行。哈尔西对法国人不理不睬,强行带人搬到岸上。他将司令部设在法国高级专员的别墅里。因为日本领事馆人员早被押往澳大利亚,这里成了美国人的临时宿舍。看到陆战队士兵在原属日本人的地盘升起美国国旗,哈尔西开心极了。一名菲佣收拾房间,不慎打碎了一件瓷器,哈尔西一点没生气:“见鬼去吧,那是日本人的东西。”

因为同处南太平洋战区,新西兰所有陆海军部队都归哈尔西指挥,接防新喀里多尼亚的就有新西兰部队。为安抚民众的不安情绪,新西兰政府曾多次邀请哈尔西到那里串门。12月底,看到眼前无大战事的哈尔西接受了邀请。1943年1月2日16时30分,哈尔西乘“科罗拉多”号顺利降落在奥克兰机场。新西兰首相彼得·弗雷泽早候在那里了。之前他和澳大利亚总理柯廷一样,因国土受到日军的威胁,强烈要求将在北非帮英国人作战的部队调回国内,丘吉尔和罗斯福都不同意,如此,美国人必须对新西兰的安全做出承诺。在为哈尔西召开的新闻发布会上,当记者问及日军下步将采取什么行动时,哈尔西高声回答道:“日军下一步将后撤,我们已经采取行动迫使他们后撤,他们不可能止住后退的趋势。”

之前早有传闻,哈尔西预言盟军将在1943年取得战争的最终胜利。当记者再次提到这一问题时,“没错,”哈尔西说,“我们还剩下363天来实现我的预言,而且正在这样做。我们将在空中、水上、水下以及陆上对他们采取全面行动。首次出发对他们发起进攻时,我就相信我们1个战士能顶他们3个。我现在可以把这一数字增加到20个。他们不是超人,尽管他们努力想让我们相信他们是。”

被问及日本海军的战术是否很难对付,哈尔西再次声明:“跟他们其他一切都是一样的,他们只是有些小聪明罢了,并不是那么高深莫测,我们任何一个有正常水平的军官都可以打败他们。”

对上述发言最高兴的是弗雷泽,有了哈尔西的吹牛,议会和民众再不会要求他把军队调回来了。对1943年结束战争的预言,像老酒这样的吃瓜群众咋说都行,但作为战区司令官的哈尔西就不行,他到处乱放炮的做法受到了华盛顿的严厉批评,这势必影响到盟国态度以及国内军工生产。诺克斯对哈尔西的做法非常不满,但鞭长莫及,无可奈何。

尼米兹认为再次赴南太平洋视察的时机已经成熟。因为诺克斯将一同前往,尼米兹第二次向麦克阿瑟发出邀请,请他到努美阿一同交换意见。他深知麦克阿瑟的秉性,连总统和马歇尔都不放在眼里,区区海军部长怕是难请动他的“大驾”。为不让诺克斯没面子,尼米兹主动提供了两套方案。第一,麦克阿瑟来努美阿。第二,诺克斯、尼米兹、哈尔西一起去布里斯班。没想到,麦克阿瑟非但不来,也不欢迎几个人到他地盘去,理由是“高级指挥官长途跋涉机关无人照顾”。麦克阿瑟认为此时举行高级会晤纯属扯淡,给尼米兹拍发了一份长电讲述自己的战略打算,最后说已发表意见就不必参加会议。尼米兹一笑了之。

一个不容忽视的细节是,尼米兹书桌上曾摆着一个相框,里边放着从报刊上剪下来的麦克阿瑟照片。很多人对此感到费解,因为大部分海军人员和尼米兹一样对麦克阿瑟的好大喜功感到反感。一次尼米兹私下对一位好友吐露了心声,那是为提醒自己待人处事不要“威风凛凛,暴跳如雷”。

前文提到,尼米兹有一个不好的名声——总让飞机倒霉的人。果不其然,1月14日,当他和诺克斯一起前往中途岛时,飞机两个引擎出现故障,迫降时底部被撞开一个大洞,飞机开始缓缓下沉。几个人毫不困难地从机舱口爬了出来,只有诺克斯屁股太大被门卡住,前拉后推才把他艰难挤出去。尼米兹头上被撞出一个一英寸半长的伤口。在乘另一架飞机抵达中途岛后缝了好几针。在参加晚宴时众人被告知,这架新换的飞机一个浮筒被油船撞出一个大洞,第二天早晨不能起飞。既然时间充裕且前线战事不急,两人在视察了岛上防御工事和守卫部队后,竟有余暇观看了信天翁的幽默表演——上次来得太匆忙了,没顾上看。想想东京日军高层在表演“拳击”,人家美军领导竟跑到中途岛看“动物世界”,人比人气死人哪!

1月20日,换乘珍珠港派来另一架飞机的一行人终于抵达圣埃斯皮里图,受到了从努美阿飞来的哈尔西和麦凯恩的热烈欢迎——麦凯恩是从华盛顿来此协调战区要求增加海军飞机问题的,这儿对他属于故地重游。当天在菲奇的旗舰“寇蒂斯”号上,诺克斯、尼米兹、哈尔西和麦凯恩进行了简单碰头。

21日,4人乘坐的飞机顺利降落在亨德森机场,帕奇率一众高级将领早已等在那里了。尼米兹和哈尔西发现,岛上军事设施和生活条件与他们上次来访时有了很大改观。机场已有了一条可供飞机全天候起降的跑道,不远处一条新的战斗机跑道正在修建。疟疾仍是个大问题,但新上岛的官兵个个精神十足。尽管时常遭到敌机轰炸,但毫无疑问,美军已牢牢控制了瓜岛的制空权和制海权。

当晚,日军很凑趣地前来袭扰。第一颗炸弹落下时,诺克斯、哈尔西和麦凯恩立即从舒适的棚屋里跑了出来,第二颗炸弹炸响时,他们已就近跳进了战壕。据传,“鬼才”麦凯恩躲进了一个刚由茅坑改造的防空掩体,出来肯定是一身臭气了。只有尼米兹没出去,他说头天晚上没睡好,需要补觉。令人意外的是,因害怕蚊子裹着毯子睡觉的尼米兹因此患上了疟疾,其余3个光膀子露天过了一夜的人安然无恙。

第二天,视察组起身回到努美阿。23日15时20分,诺克斯、尼米兹在哈尔西的新家召开了会议,参会的还有麦凯恩以及海军陆战队的佩克准将,哈蒙少将代表陆军稍后也参加了会议。尼米兹问南太平洋战区何时才能彻底肃清瓜岛日军。佩克估计是4月1日。尼米兹认为时间太长。佩克回答是考虑日军可能采用拖延战术才这样估计。针对会上提出的空中支援问题,麦凯恩慷慨地答应提供更多海军飞机,也将对陆军施压让他们派更多飞机来。随后,美国人的话题离开了瓜岛,开始转向“瞭望塔”计划第二阶段的任务。参加过上次太平洋战区和南太平洋战区联席会议的人发现,本次会议充满了乐观和自信,和上次会议充满焦虑和忧心忡忡的气氛形成了鲜明对比。就在瓜岛日军饿得死去活不过来的同时,美国的战略家已经潇洒地展望未来了。

战局改观当然离不开哈尔西的辛勤努力。在诺克斯眼中,哈尔西或许不是一个杰出的行政官员,但对他作为一个战斗员和指挥员的高超本领十分佩服。回到华盛顿,他到处对人讲述听到的两个士兵在散步时谈论哈尔西的故事。其中一个士兵说:“这个老家伙就是要我下地狱,我都愿意。”恰好此时有人用手指戳他的脊梁:“年轻人,我还没有那么老吧?”说话的正是哈尔西。

回到华盛顿,诺克斯立即做出两大决策。其一是送给尼米兹一架体面的引擎不会突然熄火的飞机。很快,一架闪亮的设有将军座舱且能坐一定数量参谋人员的R-5D型飞机飞抵珍珠港。诺克斯做的第二件事是给哈尔西配一位理智且能力出众的参谋长。勃朗宁的性格已经定型,他反复冒犯诺克斯及随行的人。除了哈尔西,跟勃朗宁共事的人没一个人说他好。大家认可他的能力,也习惯了他的酗酒、喜怒无常和狂妄自大。诺克斯给勃朗宁贴上了彻底绝望、无可救药的标签,认为他在现有位置对国家安全是一个巨大的潜在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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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战争五:绞杀日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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