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大规模的投降

最大规模的投降

最大规模的投降

时间到了1942年4月,日军第一阶段作战取得了“辉煌战果”,盟军美、英、荷、澳等部在他们的猛烈攻击下丢城失地,狼狈不堪,日本占领南方资源地带特别是荷属东印度宝贵石油的战略目标已初步实现。虽然因发起较晚缅甸战事尚未结束,但中英联军节节败退的现实预示着日军攻占缅甸全境指日可待。四面八方飞向东京的都是捷报,接二连三的庆祝活动让日本国民都感觉腻烦了。让人遗憾的是,“万花丛中一点绿”,只有一个地方的战事陷入僵局,那就是美菲军据守的最后堡垒——巴丹和科雷希多。

前期战事不顺的第十四军本已背负着巨大压力,麦克阿瑟的成功出逃使备受东京指责的军司令官本间雅晴颜面尽失。东条再次大发雷霆。从战略全局看,虽然巴丹守军对日军第二阶段作战并不构成任何危险,但由此引发盟军宣传上的策略和精神上带来的不利影响,不得不引起东京的重视。内阁和大本营一致认为,必须尽快调整菲律宾的作战策略,增派精兵强将重新发起大规模攻势,务必尽早结束菲律宾战事,实现“大东亚共荣”。

东条不愿就此屈尊去找杉山元面谈,他派秘书西浦进去转达自己的想法。西浦专程找到了同学兼好友、参谋本部作战课长服部卓四郎,当年两人一起被称为陆军士官学校第三十四期的“三羽乌”,老同学见面好说话。

经过审慎研究后服部认为,一切事物都具有两面性。巴丹防御体系最强的一环同时也是最薄弱的一环,就是美军防线中段后边海拔1432米的巴丹山。这座最高峰一旦被日军攻占,美军防线势必全面崩溃。服部认为,首先应该对巴丹山正前方一段三公里长的阵地集中进行炮击和轰炸,然后用步兵发动总攻才能真正打开僵局。作战部作战课是参谋本部最核心的部门,课长自然是总长的心腹。深得总长器重的服部没费多少唇舌,就说动杉山批准了他的作战计划。

计划被迅速电传至马尼拉。“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本间在认真研究后认为,这才是解决巴丹问题的最好办法,唯一的难点在于他现在手头兵力不足。

但这一计划如果由参谋本部直接提出而由第十四军执行,于本间的面子实在挂不住。最好是双方通过会商,由第十四军的参谋部门反向提出比较合理。这样,一个由参谋本部派出的军官代表团很快飞抵菲律宾,代表团团长就是新方案的提出者服部卓四郎。2月8日,代表团与本间的参谋班子举行了战局研讨会议。会后,接替前田正实出任第十四军参谋长的和知鹰二向大本营做了专题汇报:

在一线阵地密林地带,敌军花费很多时间和劳力构筑了纵深堡垒群,各种设施完备,而且将菲律宾国防军六七个师配置在第一线,而美军部署在后方(推测总兵力约4万到5万人),其炮兵约有大炮逾百门(其中包括相当数量150毫米加农炮),利用其储备充足的弹药不分昼夜对我要害阵地进行射击,严重妨碍了我一线和后方部队的行动。敌人还依托马里韦莱斯山脉修筑了环形、放射状的临时公路,轻型火炮、坦克和汽车可以快速自由移动,并利用熟悉地形之有利条件,在兵力本来占优的基础上,在战斗力量的快速机动方面充分发挥着优势。另一方面,关于敌人的持久力问题,目前敌军补给似已陷入相当困难之境地,通过我军强行海上封锁等措施,预期会取得相当效果。鉴于此我军兹决定,忍痛调整目前战斗态势,暂图增强战斗力,为今后再次发起攻击做好准备,同时适应形势演变采取适当措施。

以上报告表明,目前第十四军基本丧失了继续进攻的能力,本间只能采取长期封锁的办法削弱美菲军的力量,同时等待增援部队的到来。东京大本营无奈认可了这份报告,同时决定增兵对巴丹和科雷希多的美菲军实施最后的致命一击。

其他战场进展顺利也为增兵菲律宾创造了有利条件。从2月底开始,随着参谋本部的一道道电令,日军各路增援部队源源不断开往菲律宾。由于联合舰队完全取得了菲律宾群岛海域的制海权,所有海上增援行动一路畅通无阻。小小巴丹半岛一时间人声鼎沸,再次恢复了往日的喧闹。大本营增调的援兵包括:北野宪造中将的第四师团,从2月27日到4月3日陆续到达;第二十一师团步兵指挥官永野龟一郎带领的一个步兵联队和一个炮兵中队,2月26日到达;第十八师团第三十五旅团旅团长川口清健的一个联队,4月1日到达;第五师团第九旅团旅团长河村三郎率领的一个联队,4月5日到达。

除了一向被人看不起的第四师团,永野支队是从中国青岛调过来的,河村和川口支队都是刚刚参加过新加坡和加里曼丹岛的作战临时来友情客串的,这些皆为身经百战的精锐之师。以上增援兵力合计22000人,人数远远超过了被临时调走的第四十八师团。此外,参谋本部还给第十六师团、第六十五旅团各补充了3500名兵员,这样参加菲律宾扫尾作战的日军超过了50000人。

大量用于攻坚的重炮也陆续从香港、上海等地运往林加延湾,其中包括150毫米榴弹炮25门、150毫米加农炮8门、100毫米加农炮15门、240毫米榴弹炮9门。随着这些重炮来到的还有曾在香港战役中“大显神威”的北岛骥子雄,号称“射击指挥名将”的炮术专家桥本博光。

原来大大削弱的空中力量也不断得到加强,第六十、第六十二两个飞行战队的60架双引擎重型轰炸机受命归属第十四军麾下,使得本间支配的各型战机达到了96架。尽管数字不算很大,但对付巴丹和科雷希多那些毫无空中力量的美菲军还是绰绰有余的。

本间认真总结了第一次攻击受挫的教训,认为主要原因是部队针对特殊地形的作战训练不够充分。攻坚战打响之前,原部队和新到达各部进行了针对坚固野战阵地进行攻击,特别是与炮兵火力配合的突击、密林地带的近战等训练项目。

为了便于大批军用物资和补给的运输,日军集中工兵部队、野战道路队、台湾劳务奉公团、高砂义勇队等力量,全力修好了两条可供汽车行驶的临时道路,并按日本人的习惯将之命名为“地狱坂”和“弁庆坂”——武藏坊弁庆是12世纪日本一个著名人物,往往象征着勇猛和忠诚,大概和中国古代的关公差不多。

为了表示对战役的重视,总攻发起之前,服部再次亲临巴丹现场实施指挥。随服部一起到达菲律宾的,还有在马来亚和新加坡战役中声名远扬的第二十五军作战参谋辻政信。这对在诺门坎战役中有过“精彩配合”的黄金搭档再次同时来到了巴丹。

到3月底,日军已基本做好了发起最后总攻的准备。陆续到来的援军使本间再次挺直了腰杆。志在必得的本间在4月2日的日记里如此写道:“我军四个师团已布开阵势,首尾25公里长的阵地上十面旌旗遥遥相望。火炮充足,此次进攻断无不胜之理。”本间清楚,如果这次进攻再告失败,自己也就没脸再回日本了。他估计全部占领巴丹费时不会超过一个月。

相对于日军的厉兵秣马,在巴丹半岛困守的美菲军已濒临绝境。麦克阿瑟成功逃离之后,陆军部任命温赖特为驻菲律宾美军最高指挥官,可职务的晋升丝毫无补半岛日益严峻的不利局势。虽然对守住巴丹并无多少信心,温赖特依然忠实地履行着自己的职责。在“内无粮草,外无救兵”的不利局面下,温赖特只好带领那些已被饥饿、疾病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士兵,蹲守在防线上等待对手致命的最后一击。虽然巴丹和科雷希多总兵员超过90000人,远超日军进攻兵力,但只有27000人被认为还有战斗力,这个战斗力也是大打折扣的。既然连麦克阿瑟已受命逃走,那么援兵注定毫无希望,他们已成为华盛顿拖住敌人的弃子。

温赖特在科雷希多建立了指挥部,陆军部于3月20日晋升他为陆军中将。对于温赖特的新职务及军衔晋升,陆军部事先并未与麦克阿瑟商量,华盛顿觉得麦克阿瑟对此可能不会同意,他仍想在澳大利亚遥控指挥菲律宾战局。

华盛顿的猜测一点儿也没错。麦克阿瑟为此专门致电陆军部,温赖特当司令官还不够格,提出仍由他亲自负责菲律宾的作战指挥。罗斯福向马歇尔明确指出,利用无线电从澳大利亚指挥吕宋岛的作战是不可能的。温赖特可以继续接受麦克阿瑟的指挥,但必须拥有独立的司令部,而且从现在起对他接手的战役,他有相当大的自主权决定该怎么打。

对此麦克阿瑟是耿耿于怀。当新上任的温赖特电告华盛顿必须在4月15日前把粮食运到,否则他的部队就会“饿得投降”时,麦克阿瑟反应强烈。他发给马歇尔一封简短的电报:“自我离开那里后,节减粮食的毅力当然就会有所松懈。”他认为那里的粮食至少可以坚持到5月1日。老麦还告诉萨瑟兰等人,“将菲律宾地区的美国军队全部交给温赖特指挥是一个严重的失误”。

温赖特去了科雷希多,巴丹守军由爱德华·金少将统一指挥。颇得士兵尊重的金是个谦谦君子,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出身炮兵的他极有才干,发布命令时总是不慌不忙,从容不迫。

原来温赖特的第一军由琼斯少将指挥,这个尚有32000人的军负责防守左翼,帕克第二军28000人负责右翼。减员严重的美军菲律宾师作为总预备队部署在他们后边。虽然尚有75毫米野炮150门、76毫米迫击炮3门,但榴弹炮已所剩无几,几乎无任何空中力量,对空监视和通信器材等重要设备极度匮乏。

温赖特继续恳求提供必要援助,现在由麦克阿瑟来接受这一要求了。老麦此时才终于明白,当初华盛顿不向他派出增援的原因。日本海军封锁了通往巴丹的海上通道,即使有物资和兵员也运不过去,只能在夜间用潜艇偶尔送过去一点儿补给,这对于那支庞大的队伍无异于杯水车薪。现在麦克阿瑟只能像当初马歇尔忽悠他那样,去欺骗温赖特和他那些可怜的老部下了。

在科雷希多,守军议论的“一英里长的”救援船队始终未见来到。人们感到原本信赖的麦克阿瑟将军已经抛弃了他们,战壕里无论美国军人还是菲律宾人,到处传诵着战地记者弗兰克·休利特用《共和国战歌》改写的讽刺歌谣:

老麦老麦不窝囊,

做事谨慎不能算胆小,

富兰克林造的金星他得保护好。

四星上将和巴丹的美味一样少,

可知他手下的士兵饿得心发慌。

在马里韦莱斯山前线的散兵坑里,士兵几星期前就吃光了最后一批骡子和驮马。气候环境以及不间断的战斗使他们身上的军服磨损严重,大多数人衣衫褴褛,许多人甚至打着赤脚。除了手中尚有武器,看上去他们和乞丐毫无区别。营养不良带来了疾病蔓延,疟疾成为巴丹的流行病。粮食和药品消耗殆尽,之前为防止疟疾为每位士兵配发了5克奎宁(金鸡纳霜),到3月初已全部用完,患上疟疾的官兵超过35%。到3月底情况进一步恶化,每天都增加1000名新病员,疟疾感染者竟达到75%~80%。吗啡和血浆早已告罄,医护兵和军医想尽办法避免伤兵伤口感染。大部分士兵骨瘦如柴,身体极度虚弱,甚至连枪都举不起来。

士气低落到了极点,很多人认为他们已经被国家和麦克阿瑟无情地抛弃了,菲律宾士兵与美军士兵的矛盾越来越尖锐。奎松出逃大大打击了菲律宾人的士气,他们原本以为即使前途凶险,总统也会永远和他们在一起,这是他们继续战斗下去的信念和动力。现在连奎松都跑了,他们再打下去还有什么意义呢?

不少人拿麦克阿瑟那句名言调侃,一名士兵大声向长官报告:“报告长官,我要上厕所,但是,Ishallreturn。”

于是长官也会回答道:“好的,我也一起去。”然后告诉其他士兵,“你们不能偷懒,因为Ishallreturn,too。”

正像第十四军前参谋长前田正实所言,如果日军照此持续围困下去,用不着战斗,巴丹和科雷希多的美菲军除了投降,只能是自生自灭。

但日军还是希望通过主动进攻拔掉远东盟军最后的堡垒。在攻击正式发起之前,本间曾最后一次规劝温赖特投降。他把劝降书放置于啤酒罐之内,再系以精致的丝带,用飞机投放到科雷希多,劝告温赖特承认“有名誉的败北”。温赖特对劝降自然不会理睬。

1942年4月3日是“耶稣受难日”,在美军阵地上,一大早牧师就开始走访官兵祈祷。这天同样是日本“神武天皇祭”,就是传说中第一代神武天皇驾崩的日子,本间选择这一天采取行动作为对天皇的献礼。这天上午,日军向盘踞在巴丹半岛的美菲军发动了最后攻势。北野宪造的第四师团负责主攻半岛东侧第二军防守的马里韦莱斯山主峰——海拔1432米的巴丹山,奈良晃的第六十五旅团和第二十一师团永野支队负责两翼保护,森冈皋的第十六师团则对西侧的第一军展开策应攻势。

9时,日军150门各式火炮对美菲军阵地进行了长达数小时的炮火准备。处在第一线的菲律宾部队从未见过如此猛烈的炮火,炮弹就好像一个摞一个在爆炸似的。日军轰炸机也准时赶来助兴,在美菲军阵地上扔下无数炸弹。密集的爆炸使得盟军阵地好像刚被犁过的庄稼地。一些参加过一战的美国老兵甚至回忆起当年德军的炮火。大部分人躲在战壕里捂着耳朵不敢探头,有些实在忍受不住的士兵跳出散兵坑,钻进了附近的茂密丛林。日军随即在那里投下了燃烧弹。一名美军士兵对同伴开玩笑说:“喂,伙计,来根烟!”但他马上不得不去扑灭烧到头上的火苗:“哦,上帝!小鬼子要把我们烧成火鸡!”顷刻之间,数百名逃入丛林的士兵被活活烧死。

15时,日军的地面进攻拉开了序幕,一队队端着刺刀的日军步兵紧跟在隆隆开进的坦克后边,高呼着口号向美军阵地发起了猛攻。

巴丹守军几乎丧失了战斗力,在日军强大的攻势面前一触即溃,纷纷弃阵而逃。巴丹东部防线瞬间被撕开一个5公里长的大口子。到傍晚才得知消息的帕克少将派出了一支600人的预备队试图封堵缺口,但所有的努力都无济于事。日第六十五旅团已经开始往美军阵地侧后迂回,第四师团很快控制了毕拉尔-巴卡克公路,菲律宾第二十一、第四十一师只能放弃阵地仓皇败退。

4日10时,日第四师团兵分两路继续攻击前进。傍晚时分,菲律宾第二十一师师长卡宾准将在撤退途中被一路穷追的日军俘虏,被迫放弃阵地的美军炮兵开始炸毁自己的火炮。黄昏时分,日军太阳旗已经插上了巴丹山山顶。

服部登上山顶向下俯瞰,只见各路日军势如破竹,到处追逐败退的美菲军部队。西面是奈良的第六十五旅团,东面日军也已突破美军匆忙中建起的脆弱防线,他在东京制订的作战计划正一步步得到实现,这不能不使服部意气风发,豪情满怀。

美军投入3个团的预备队展开反攻,但兵败如山倒,如此兵力根本无力挽回颓势。永野支队沿东海岸推进到美军防线之后6公里,之前彪悍的菲律宾第二十六骑兵团——由于马匹全当粮食吃了,他们已变成了地地道道的步兵——奉命向永野支队侧翼发起进攻,但在日军强大的火力面前无功而返,至此美军第二道防线右翼全线崩溃。通往半岛南部的小径和土路上,到处都是溃败的美国和菲律宾士兵。日军坦克和步兵在后面紧紧追赶,战斗机毫无顾忌地向下俯冲,用机枪扫射逃散的人群。总指挥帕克少将只好被溃兵簇拥着一路后撤。

金少将下令左翼的美军士兵发起反攻,以解右翼燃眉之急。然而能够跳出战壕发起冲锋的士兵寥寥无几,他们大多数又病又饿,走起路来都踉踉跄跄,左翼的反击注定毫无结果。

远在墨尔本的麦克阿瑟时刻关注着巴丹战局,并一直与温赖特保持着密切联系。现在,他手里拿着温赖特发来的电报,对金少将在战场报告中所称“形势危在旦夕,饥饿的部队已无法再坚守”等字眼非常气愤。他立即给温赖特发去电报,命令巴丹守军在任何情况下都不准投降。如果食物不够,可以发起一次反攻从敌人手中夺取——当初他在时怎么不那么干呢?“当补给情况变得不堪设想的时候,你们不能考虑投降,必须进攻!”老麦还在电报中附上了一份他亲自拟订的进攻计划,最后他强调,如果不得已放弃防线的话,也要争取给日军以最大的杀伤,之后转入山区开展游击战。

在参谋长萨瑟兰去发这份电报时,麦克阿瑟又给马歇尔撰写了一封电文,请求允许他立刻返回巴丹,亲自指挥部队向本间发起反击——老酒估计作秀的成分大于勇敢,他现在就是想回也回不去,华盛顿自然不会答应他的请求。

4月7日23时30分,按照麦克阿瑟的旨意,心慌意乱的温赖特在马林塔隧道中打电话给金,令他派琼斯的第一军向北进攻。金把命令转达给琼斯,后者直截了当地回答道:“任何进攻的命令都是荒谬的,不可能的。”

身居前线的金冷静判断反攻的确不可能,只好无奈地告诉琼斯:“那就把进攻的事忘了吧。”他知道琼斯是对的,再打下去只能增添无谓的伤亡。目前巴丹防线在日军攻击下已支离破碎,到处都是溃散的败兵。东侧第二军已经崩溃,西侧第一军也岌岌可危。他的战线已被日军分割,两翼都没有赖以发起反攻的兵力。无法保持完整建制的士兵成了散兵游勇,纷纷涌向半岛最南端——小小的马里韦莱斯港,试图挤上开往科雷希多那为数不多的几艘破船。

正如金在报告中所说:“短短两天之内,一支军队消失得无影无踪。”8日黄昏时分,金设在马里韦莱斯山上的司令部被日军炮火摧毁,他意识到最后的时刻即将来临。守军奉命炸毁弹药库,剧烈的爆炸像地震一样地动山摇。“空中烟尘遮天,碎片横飞,爆炸声使人胆战心惊,”一位年轻的海军军医绝望地写道,“爆炸愈演愈烈,大石巨砾和人的肢体被掀到空中,抛进海里,击沉港口的小船,打伤周围的居民。”

金向温赖特发出了最后一封诀别电报:“我们再也没有办法进行有组织的抵抗了。”午夜时分,他召集了司令部所有人员,告诉大家“继续抵抗下去已无任何希望”,没有人反对他的意见。为了挽救更多人的生命,金决定率巴丹守军向日本人投降。他并未将这一决定电告温赖特,不想让他因此承担连带责任。如果将来接受军事法庭审判的话,他宁愿坐在被告席上的是他金,而不是温赖特。

温文尔雅的金少将认为,只要放下武器,就能保住他手下7万多名将士的生命,后来事实证明他太天真了。他的投降是美军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让手无寸铁的盟军士兵受尽了非人的侮辱和折磨,有将近1万人在前往战俘营的途中被日本人像踩蚂蚁一样残忍地杀死或折磨至死。

9日凌晨2时许,金的电话铃响了,是琼斯从第一军打过来的。两人还未通话,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金临时指挥所的门被炸塌了,沙石飞落而下。四周爆炸声此起彼伏,火光把仲夜的天空映照得血一般通红。

“大声点,奈德,出了什么事?”琼斯喊道。

“弹药库被炸掉了。”金镇静地回答。

“该死,我在这里都能感到地在动,一定是地震了。”

“我很不愿意告诉你,霍纳斯,我将在早晨6点钟宣布投降。”金身边的几个参谋已泣不成声,金让琼斯全线打出白旗,把大炮和机枪统统毁掉。

“我看你也没有别的法子了。”琼斯沮丧地回答道。

4个小时后,马林塔隧道里的值班军官向温赖特报告,金已投降。“告诉他不要那么做!”温赖特喊道,但已来不及了。“他们不能这样干!不能这样干!”震惊万分的温赖特要求金重新考虑他的决定,然而一切都太迟了。镇定下来的温赖特向麦克阿瑟发出了一份电报:“今晨6时,在未通知我也未得到我同意的情况下,金将军向日军司令官打出了白旗。闻此消息时,我本人不能同意,下指示不得投降。但为时已晚,行动业已采取。”

9日清晨6时,整个巴丹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美菲军的阵地上到处飘起白色的降旗。9时,金穿上他最后一身干净的制服,带着副官艾基尔·蒂斯德尔少校和韦德·科思伦少校——他后来死于日军战俘营——前去洽谈投降。

一辆插着白旗的吉普车载着金少将越过满目疮痍的防线,在坑坑洼洼的道路上颠簸前行。在一名日军军官带他们去拉茅实验农场的路上,金忽然想起,1865年,罗伯特·爱德华·李将军在阿波马托克斯向格兰特投降也是这一天——4月9日。他想起了李在投降仪式将要举行时说的一句话:“现在除了去见格兰特将军,已没有什么事可做了。虽然就我本人而论,我宁死千次也不愿投降。”他理解李将军因放下武器而蒙受的奇耻大辱,但李投降的对象是同胞,他却是向美国人一贯看不起的小鬼子投降。

几个人很快到了位于实验农场的第二十一师团永野支队司令部。对于美军的投降请求,永野少将称没有权限,必须向本间军司令官报告。十几分钟之后,第十四军作战参谋中山源夫坐着一辆闪闪发亮的凯迪拉克黑色轿车到了现场。中山通过译员问金:“请问你是不是温赖特将军?”

“不,我是爱德华·金少将,美军巴丹部队司令官。”

中山对此感到不解,让金去把温赖特找来,如果他不出面,日军就不能接受投降。金说目前自己无法与温赖特取得联系:“我手下的部队已经不再是作战单位,我希望能够停止无谓的流血。”

“投降必须是无条件的,如果不是全军投降的话,则不必谈其他条件。”

“我们的部队能否得到良好的待遇?”

“我们不是野蛮人。你是否愿意无条件投降?”

金点了点头。日本人让金交出佩刀,这对他们来说是一个极具重要含义的举动。金解释说军刀遗忘在马尼拉了。作为替代品,他把随身佩戴的“柯尔特”手枪掏出来,放在面前的桌子上。金非常清楚,放下手枪的一刻,他已经被耻辱地写进了美国的历史。他的手下有75000人。这是美军历史上最大规模的投降。

在协商投降的过程中,金一再请求日方停止无谓的流血,优待放下武器的将士,按国际法对待战俘。对此,中山不无讽刺地说:“我们的文明程度一点儿不比你们西方人低。”天真的金表示,如果日军需要运送战俘,美军有足够的汽车、司机和燃油。在决定投降之后,金下令销毁了大部分武器和装备,却有意把200辆汽车完好无损地保留下来,还特意留下了两座油库。他这样做就是打算一旦投降,日本人有足够的车辆来运送战俘。

日军根本不会听从一个投降美军将领的意见,一名日军参谋鄙夷地告诉金:“请注意你现在的身份,不要对帝国皇军指手画脚。关于如何运送战俘,本间将军自有他喜欢的方式。”后来在通往战俘营的路上,不但普通士兵没有车坐,连金本人也必须徒步走向那里。

4月9日,温赖特在科雷希多听到,“可怕的寂静”笼罩了整个巴丹。“战场上如果有什么比爆炸带来的震颤和战士的嘶吼更糟糕的……那就是沉默和死寂。”在随后发给总统的电报中,温赖特试图表现出乐观,“我们的旗帜仍然在科雷希多的堡垒上高高飘扬”。但肯定不会持续多久,这点温赖特清楚,日本人清楚,罗斯福肯定也清楚。只有麦克阿瑟不清楚,但他是心里清楚,嘴上装糊涂。

巴丹失守加重了罗斯福的压力,美国人已经厌倦了撤退和失败。《旧金山纪事报》对此评论道:“巴丹半岛的失利是一声号角,告诉我们只有进攻才会赢。”《纽约时报》立即随声附和:“进攻不仅更符合我们的风格,也是伤亡最小的通向胜利与和平的道路。”可惜,温赖特和他的弟兄们已经没有力量去发动进攻了。

巴丹失守让温赖特压力骤增,但随后总统的一封回电使他稍感宽慰,罗斯福指示温赖特可以根据实际情况自主选择最好的结果。“我对你的英勇行为和你在这个最艰难的任务中的表现表示钦佩,”总统说,“鉴于你军无法左右的情况,我修改之前给你的命令,保证你具有完全的行动自由,我对你在危机形势下做出正确决定的智慧充满信心。”

对巴丹守军的最终投降,麦克阿瑟早有预料。但当这一天真的来临,他还是无比沮丧和震惊。在墨尔本,麦克阿瑟取消了当天所有预约,独自在办公室来回踱了几个小时。最后他表情严肃、热泪盈眶地坐在桌前,为巴丹守军写下了悼词。第二天,他强打精神举行了一次记者招待会,对巴丹守军给予了高度评价:“巴丹部队湮灭了,一如它必然怀有的意愿,它抱着明灭不定、微乎其微的希望一直战斗到最后。从无一支军队以如此贫乏的条件做出了如此巨大的努力,也没有任何磨难能与最后时刻的煎熬与痛苦相比。对为阵亡者哭泣的母亲,我只能说,拿撒勒人耶稣的牺牲和荣光已经降临于她们的儿子,上帝将收他们于自己的怀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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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战争四:艰难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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