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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唇亡齿寒,用这一成语形容巴丹陷落之后的科雷希多是再恰当不过的了。两者之间仅仅隔着3公里的狭窄海峡,巴丹失守让完全丧失了防御屏障的科雷希多直接暴露在日军的炮火之下。此时缅甸战事已接近尾声,英军撤退到印缅边界的英帕尔,而中国远征军也已撤回云南,盟军在远东只剩下科雷希多这座最后的堡垒。连同毗邻的三个小岛,温赖特手中尚有15000名士兵。

本间当然不会给美菲军残部以喘息之机,进攻科雷希多的作战计划早于4月17日已经制订。指导方针是:“综合发挥炮兵、飞行部队威力,各部队紧密配合,首先在科雷希多岛尾部急袭登陆,站稳脚步后再在岛头部登陆,两面夹击一举攻占该岛。”

此时日军下一步攻占孤岛已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但书呆子本间还试图采取欺骗战术去蒙蔽对手。日第十四军司令部对外高调宣布,对科雷希多“只限于封锁炮击,不打算在短期内予以攻占”。别说中将温赖特,这样蹩脚的谎言连预备役中尉老酒都不信。

与金少将在巴丹的境况不同,罗斯福之前曾严令温赖特必须死守到底,但就在巴丹守军放下武器的4月9日,总统再次发来电报,授权温赖特“可以根据自己的判断自主做出任何决定”。

从巴丹失守那一天起,仅仅6.9平方公里的弹丸之地科雷希多就成为日军飞机和大炮集中攻击的唯一目标。参与空中打击的有陆军60架重型轰炸机和海军24架陆基轰炸机,它们每天都会光顾三四次,赏赐给美菲军无数炸弹,总攻发起之前甚至增加了夜间轰炸。从14日开始,日军地面炮火开始猛轰科雷希多岛。

对蹲守在海滩防御工事散兵坑中的1300名美国海军陆战队士兵来说,他们就“好像住在靶子的中心”。倾盆大雨昼夜不停,刚刚修好的海滩工事迅疾被冲毁。空中的飞机打不着,温赖特下令地面炮火实施反击,双方隔着狭窄的海峡展开了激烈的炮战。日军在马里韦莱斯集结了一个观测中队和气球侦察中队,加上有飞机的空中支援,可以随时校正射击诸元,因此炮击更加准确。美军只有依靠岛上最高观测点提供的数据结合地图进行校正,反击炮火的准确性大大低于日军,无法对敌人构成真正威胁,只能壮壮声势。

炮战进行到第五天也就是4月19日,日军的一发炮弹彻底改变了战局。在炮术权威桥本亲自指挥下,日军一发240毫米炮弹准确击中了美军加农炮炮台下的弹药库,引发的剧烈爆炸将炮台彻底摧毁,连附近的美军士兵都被震得耳鼻出血,许多人被埋在了土堆里。重达13吨的加农炮身被凌空炸起,远远落在距炮台136米的地方。浓烈的黑烟冲天而起,远处的人们都以为岛上的火山爆发了。专家不愧是专家,经桥本详细测算,击中美军弹药库的是240毫米炮发出的第二百六十三发炮弹,也不知道是怎么算出来的。

美军在炮战中渐渐不支。24日,日军炮火摧毁了飘扬在美军兵营上方的一面星条旗。一名美军士兵顶着密集的炮火迅速爬上旗杆,挂上了一面崭新的旗帜。这被双方的宣传工具恰如其分地采用,日本后来据此拍摄了电影《射下那面旗帜》,美国则大肆吹捧那名英勇的美军士兵。战场之外的宣传战愈演愈烈,美国媒体丝毫不顾温赖特的窘境,仍在长篇累牍地吹嘘:“尽管新加坡和巴丹已经陷落,但温赖特将军坚守的科雷希多要塞依然固若金汤!”连英国人都笑了。

29日,炮战进入高潮。为了向裕仁41岁的生日献礼,日军150门重炮开始向美军滩头阵地实施密集轰炸,爆炸卷起的滚滚尘烟使得海中的小岛若隐若现。炮击整整持续了5个小时,日军一口气发射出3600发炮弹。天上日军的飞机也来凑热闹,美军高射炮进行了零星还击,但未能取得任何效果。

4月30日深夜,两架美国海军卡塔琳娜水上飞机悄悄靠岸,接走了50多人,他们中大部分是医院女护士。5月3日晚上,“星鱼”号潜艇再次接走了25人,其中13名女护士,他们是岛上最后撤走的一批人。温赖特中将安慰那位潜艇艇长:“他们只有打过来才能接近我们,不然他们是无法接近我们的。”他清楚这很可能是自己与外部世界的最后告别。

随后温赖特致电麦克阿瑟,淡水已不足五天之用,形势变得危急,“敌人进攻之成功与失败,完全取决于海岸防卫部队是否坚毅。鉴于目前的士气,我估计我们击退敌人攻击的可能性不到50%。按照您的要求,我非常坦率和诚实地向您报告我对局势的悲观看法”。第二天,温赖特又给马歇尔拍发了一封电报:“依我看来,敌人随时可能向科雷希多发动最后的进攻。”

激烈的炮战仍在持续,但美军的抵抗越来越弱。到5月3日,美军阵地上只剩下两门大炮还能叫响了。

马林塔隧道中的温赖特尴尬地接到了总统的嘉奖令,罗斯福在电令中说:“你和你忠实的将士已成为我们作战目标的象征和我们胜利的保证。”对温赖特来说,这些语言还不如给他来片面包更加实惠一点儿。

绝望的时刻即将来临。从4日开始,日军连续向科雷希多倾泻了16000发炮弹。滩头防御工事全部被毁,官兵伤亡600多人,供水设施也被日军炮火破坏。

其间出现了一个小插曲。在诺门坎战役光荣负伤下了火线的盛厚殿下——天皇裕仁的亲女婿——看到巴丹炮战打得煞是热闹,心里痒痒,便以皇族成员要争先报国为由几次申请到巴丹前线为国民做出表率。参谋本部左右为难,不同意则得罪天皇女婿,同意了又怕出现诺门坎那样的意外,杉山为此伤透了脑筋。

后来有人想出了一着妙棋,现在先不让去,等前线大局已定时再让驸马爷上阵。这样一来减少了风险,二来还可以让殿下到前线镀金,为将来的晋升捞足本钱。这样在科雷希多炮战接近尾声时,抵达前线的盛厚殿下被分进了炮兵司令部,最终果真平安无事。日本媒体当然不会忘记对此再大肆吹嘘一番。

5月5日傍晚,本间亲临巴丹南端的拉马奥港,为即将实施登陆作战的2000个官兵壮行。由于缺乏足够的登陆艇,第一次登陆只能派出这么多人。作为第二梯队的步兵第三十七联队和其他增援部队只能在次日晚上11时30分再次强渡。

午夜时分,以第六十一步兵联队、第七坦克联队和两个山炮中队为骨干的左翼登陆部队终于下水了。马尼拉湾入口处水流湍急,导致日军登陆艇偏离岛屿末端的预定登陆点数千米之多,他们遭到美军两门75毫米炮的准确打击,超过半数的船只尚未靠岸就被击沉,一些士兵趁势跳入水中泅渡,却被身上几十公斤重的作战装备拖入海底。上岸之前日军就损失了超过一半的兵力。

冒着美军的枪炮,第六十一联队联队长佐藤源八带领800个士兵强行踏上了陆地,擅长夜战的日军迅速控制了岛屿东端,占领了美军炮兵阵地。随后增樱喜率领坦克第七联队一部和山炮中队顺利登岛,集中兵力攻击扼守马林塔隧道入口处那座高地的脊背。由于通信不畅,人数上占优的美军无法及时在必要之处集结起足够兵力。

滩头阵地一片狼藉,温赖特所在的马林塔隧道同样混乱不堪。每遇轰炸鼓风机就不得不暂时关闭,躲藏了近万人的隧道里空气污浊,到处都是蟑螂和苍蝇,饥饿、营养不良和疟疾在不断消磨人们生存的斗志,许多人因此患上了神经性错乱——一种被称作“坑道综合征”的怪病。要想到外边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当然可以,但必须冒随时被炮火击中的危险。

6日清晨,6时,一个由500名海员、陆军士兵、海军陆战队员组成的一个暂编营——他们一个个都衣衫褴褛——在威廉斯少校带领下,向日军占领的炮兵阵地发起了最后反击。他们像耗子一样从一个弹坑爬到另一个弹坑,凭着背水一战的决心,美军的决死冲锋竟然使日军措手不及,不得不暂时向两翼撤退。这些未经多少训练的美军士兵竟然夺回了之前丢失的阵地。

但那不过是回光返照而已。10时,日军3辆坦克登岛,坦克以及巴丹炮火的定点轰击很快摧垮了这道防线,日军立即向垒着沙袋的马林塔隧道入口逼近,局面已经不可收拾。

温赖特很快得知,日军前锋距离隧道东门已经不到1600米。有消息显示很快将另有几批日军登陆,他们正在坦克的带领下向隧道步步逼近。担任阻击的美国陆战四团伤亡惨重,只能且战且退。

温赖特脑海里立即浮现出一个可怕的情景——无数坦克开进隧道,对那些伤兵疯狂扫射,血肉横飞。日军一旦攻入隧道,数千赤手空拳的伤员将面临血腥的屠杀。6日10时30分,当日军推进到距离隧道东口只有最后几十米时,温赖特知道停战的时刻到了,只有投降才能保全大部分人的生命。为了把投降范围局限于马尼拉湾内的四个小岛,温赖特下令电告驻棉兰老岛的夏普,尚在美军手中的所有区域均由他负责指挥。

在捣毁无线电设备、烧毁密码本之前,绝望的温赖特向罗斯福发出了最后一封诀别电报:

我怀着一颗破碎的心,哀伤地,但是问心无愧地低首向阁下报告。今天我必须为马尼拉这几个要塞岛屿安排投降条件。人的忍耐力是有限度的,而这个限度早已超过多时了。既然已无被解救的希望,我认为结束无谓的流血牺牲是我对祖国和我英勇将士的责任。

如果您同意的话,总统先生,请告诉国民,我的将士们和我本人已经做到了作为军人所可能做到的一切,我们坚持了美国和美国军人最优秀的传统。

愿上帝祝福您,保佑您,引导您和全国走向最后胜利!

我即将怀着十分哀伤但仍为我英勇部下感到骄傲的心情去会见日军指挥官。

再见了,总统先生。

“一切都完了,每个人都像婴儿一样在叫喊,”电报员欧文·斯特罗宾流着泪拍发这封电报,“我知道被捕鼠器逮住了的耗子正等着人来干掉它的时候是个什么滋味。”几分钟后,他拍发了自己在布鲁克林的家庭地址,并请求华盛顿的电报员转告他的母亲:“将我的情况告诉我妈妈,告诉她,我无愧于祖国和母亲。”

温赖特命令路易斯·毕比准将广播一份预先准备好的投降书,随后向前线指挥官发布了最后命令:“告诉日本人,我们将在正午时分停火。”中午12时,悬挂在科雷希多最高处的星条旗降了下来,随之升起了一面白旗。

岛上美军的枪炮沉默了,日本人的炮击仍未完全停止。在隧道西口,士兵看到了悲伤的一幕,温赖特将军手中拿着一面用白色床单制作的白旗,步履蹒跚地走了出来。一些伤兵挣扎着站起来向司令官敬礼。一些人走上前去,或握握他的手或拍拍他的肩。“没什么,将军,”一名军官行完军礼后对中将说,“我们都知道,您已经尽了全力了。”

温赖特并未立即动身,他需要时间平复复杂的情绪。2个小时后,他带着5名军官坐上了一辆雪佛兰轿车,朝着东面的丹佛山驶去,一群日本人在半山腰等着他们。一名日军中尉傲慢地说:“投降必须包括菲律宾群岛的所有美菲军。”

“我不想与你讨论投降条件,”温赖特说,“带我去见你的上级军官。”

前来接洽的仍是第十四军作战参谋中山源夫。温赖特告诉他,自己愿意向日军交出马尼拉湾的4个小岛。中山怒气冲冲地回答,本间将军有明确指示,只有温赖特答应他指挥的所有部队都放下武器,才能把他带到巴丹去举行投降仪式。

本间未曾料到科雷希多的美菲军这么快就放下武器。之前他接到报告说,头天晚上有31艘登陆船被击沉,他预感对科雷希多的攻击可能归于失败,因为只剩下21艘船了,无法派出更多的援军,这回可能要再次丢脸。恰在此时,一名参谋旋风般冲进司令部,告诉本间科雷希多的美军已挂出了白旗。大喜过望的本间如释重负,立即电告中山不必再按之前的命令执行,立刻把温赖特等人带到巴丹来。

16时,佝偻着瘦削身躯的温赖特沉重地踏上了巴丹的土地。两辆汽车把美国人带到了一所蓝色的小房子内,温赖特像帕西瓦尔几个月前那样静候受降者的到来。在南面的马尼拉湾,爆炸声依然清晰可闻,证明那里的战斗尚未完全结束。日本人给温赖特等人喝了些冷水,并叫他们站成一排给记者拍照。

一个小时之后,一辆凯迪拉克轿车开了过来,最后说了算的本间终于出现了。美军投降让几个月来郁闷无比的本间兴致很高,他精神抖擞地走到美国人面前,对温赖特一行的到来表示欢迎。本间说:“你们想必很疲乏了!”此时他感到有点儿美中不足,如果现在站在对面的是大名鼎鼎的麦克阿瑟那该多好!——司马懿跑了,这里现在只剩下张郃。

温赖特对本间的问候表示感谢,众人围着一张长桌坐了下来。温赖特把一份投降书递过去,上面写明他代表马尼拉湾的四个小岛——科雷希多、休斯堡、德拉姆和弗兰克——投降。有过多年驻英、驻印使馆武官经历的本间英语一级棒,但为了让幕僚了解过程,同时显示自己的身份,他还是叫翻译又读了一遍。本间面无表情,他说只有菲律宾群岛全部美军投降他才能接受。

“比萨扬群岛和棉兰老岛的部队并不归我指挥,”温赖特解释说,“他们归夏普将军指挥,夏普只听麦克阿瑟将军的。”

本间的脸逐渐变得通红,他认为温赖特耍滑头故意欺骗他。他让翻译告诉温赖特,之前日军已经截获了一份来自华盛顿的电报,确认温赖特为菲律宾群岛美军全体部队的指挥官。

温赖特仍然坚持无权指挥夏普。本间显然被激怒了,他用两只拳头一起猛敲桌子,转身征求参谋长和知的意见:“怎么办?”和知也认为温赖特在撒谎。本间似乎下定了决心:“既然如此,我们不能谈判,你回去咱们继续打下去好了。”他让翻译向美国人强调,他只能与自己同等地位的人谈判,那就是菲律宾群岛全体部队的指挥官。“既然你不是最高指挥官,我看我没有必要继续留在这里。”说完,本间站起身,做出要离开的样子。

温赖特的随从慌忙喊了声“等一等”,6个美国人匆匆凑到一边商量。温赖特脸色苍白,转身向本间表态:“鉴于在菲律宾继续流血已无任何必要,我甘愿冒战后遭到我国政府严厉谴责的危险,承担菲律宾群岛全体美军指挥官的责任。”

盛怒未消的本间仍然怀疑温赖特的诚意,他冷冷地叫温赖特回科雷希多再做考虑。“如果你觉得投降妥当,那就去找我们在科雷希多的联队长投降,他会带你到马尼拉来见我。这次会见到此结束,再见。”本间转身朝他的凯迪拉克走去。

愤怒和屈辱使得温赖特几乎要将嘴里的香烟咬碎:“你们现在要我们怎么样?”他问参谋中山。

“我把你们送回科雷希多,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中山幸灾乐祸地答道。

这场紧张激烈的谈话全部通过翻译进行,现场的那名翻译显然水平不高,在场的人除了本间能完全领会双方意图并故意刁难,还有一个人对整个过程非常清楚,他就是在美国犹他州长大的新闻记者宇野一磨,精通两国语言的宇野对美国人充满了同情。他告诉中山:“美国人已经愿意代表整个菲律宾投降了。”

中山表示他可以陪温赖特一起回科雷希多:“明天上午第一件事是你再去找本间将军,带一份新的投降书,还要保证与菲律宾的其他美军保持联系。”

回到科雷希多的温赖特见到了第六十一联队联队长佐藤,日军已完全占领马林塔隧道,准备扫清岛上残余部队。为保证10000多人免遭日军屠杀,当晚,温赖特在一份接受日军全部要求的投降书上签了字。之后他全身发软,筋疲力尽。

温赖特的耻辱尚未结束。7日上午,他叫来作战参谋杰西·特莱威克上校,让他代表自己乘坐日本人的飞机到棉兰老岛向夏普面交一封书信,信上他告诉夏普:“你应该照办,应该——重复一遍——应该带领你指挥下的所有部队向日本人投降。你应该明白,出于我本人无法控制的原因,我不得不做出这一决定。”温赖特授权特莱威克,在夏普拒绝执行命令时逮捕他。

当天下午,温赖特和5名军官被送往巴丹。天黑时,他们坐上汽车,走上了去往马尼拉的艰难旅程。23时,他们到达KZRH电台大楼,日军宣传队的加纳久道曾在纽约和新泽西上过学,他接待了温赖特等人,还给他们端来了水果。

讲稿已经事先拟好。将近午夜,脸色蜡黄的温赖特强忍住眼泪,开始用沙哑的声音对着麦克风讲话。他下令夏普和他的部队投降:“你将这封信全文,连同将由特莱威克上校带给你的指示一并电告麦克阿瑟将军。但是我强调,你绝不可将这些指示置之不理。对这些指示若不全部地、诚实地加以贯彻,只能招致灾难性的后果。”他似乎再也念不下去了,菲律宾籍广播员马赛拉·维克多·杨停止了广播,其时是5月8日凌晨0时20分。加纳将心力交瘁的温赖特和随从带到了另一个房间,为他们斟上了几杯威士忌酒。

听到广播的夏普一头雾水。头天他刚接到温赖特移交指挥权的电报,现在他又下令自己放下武器。夏普只好请示麦克阿瑟。老麦打电报给华盛顿,声称“对所谓温赖特广播讲话完全不相信”,并在4时50分给夏普回电:“温赖特将军发出的命令无效。如有可能,可将你的部队分成小股进行游击战。事态紧急,你当然有全权按情况需要做出任何决定。尽量与我保持联络。你是一位有勇有谋的指挥官,我为你的功绩感到骄傲。”

这封含糊不清的电报等于将决定权交给了夏普,他决定等温赖特的使者来了再说。两天后,特莱威克到了。在读了温赖特的信件之后,夏普觉得已无可选择。如果自己不放下武器,日本人将处决所有的战俘。夏普下令“马上停止对日军的一切军事行动”,他将自己决定执行温赖特命令的决定打电报告诉给麦克阿瑟,说明那样做是完全必要的。

在这种情况下,5月10日、18日、24日,驻棉兰老岛、班乃岛、莱特岛的美菲军陆续投降。一些人害怕遭到虐待,带着武器走入丛林,变成了游击队员。菲律宾终于完全成为“大东亚共荣圈”的一部分。今后,日军从荷属东印度掠夺的石油以及东南亚地区的其他资源,就可以一路畅通无阻地运回日本了。

华盛顿的马歇尔接到了麦克阿瑟的电报:“顷接夏普将军报告,云温赖特将军在7日、8日夜间两次在广播中宣布自己重又掌握菲律宾全体部队的指挥权,并命令所有部队投降,甚至对投降办法做出了详细指示。我认为温赖特已暂时精神失常,以致授敌可乘之机。”马歇尔清楚,阻止菲律宾全境的投降已来不及。

因为未能为菲律宾守军提供必要的援助,马歇尔对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的温赖特充满了同情。他向罗斯福提议授予温赖特国会荣誉勋章,以表彰他在逆境之中防守巴丹和科雷希多的功绩。对此坚决反对的依然是麦克阿瑟,他称温赖特管理部队的能力极差,科雷希多没有做最后的努力,最不能原谅的是他下令全菲律宾的部队投降。麦克阿瑟提出当时日本人的势力主要在城市,乡村还保有相当自由,温赖特的投降令给各地的“游击运动造成了毁灭性打击”,他的表现根本不配获此殊荣,对贡献比他大的人也不公平。这件事最后就这样不了了之。直到战后,杜鲁门总统才为温赖特补发了勋章。

“科雷希多已不需我再发表过多评论,”麦克阿瑟在记者招待会上宣读了自己精心准备的赞颂稿,“它自己已经在枪口下讲述了自己的故事,它在敌人的墓碑上题写了自己的墓志铭。但是,透过它那最后一枪散发的硝烟,我仿佛总能看到那些坚强不屈、面容憔悴、苍白的士兵的形象,他们仍然无所畏惧。”

幸运的是,最后投降的科雷希多部队并未步巴丹守军的后尘。他们乘船到马尼拉,然后坐卡车直接到达甲万那端战俘营,迎接他们的是皮鞭和无尽的苦役。

温赖特和英军的帕西瓦尔、希斯,荷兰的塔尔帕顿一样,成为日军战俘营中军衔最高的俘虏。他先后辗转过6座战俘营,最初在菲律宾,后来转到台湾。1944年,温赖特和其他一些盟军被俘高级将领被秘密转移到中国的东北,在那里,他们不仅吃不饱饭,还经常遭受殴打,直到1945年8月16日被苏联红军解救。温赖特一直对自己的投降行为心存愧疚,让他意想不到的是,他战后回到美国时,民众却给了他英雄般的赞誉。

作为菲律宾的征服者,本间的麻烦并不少。胜利来之不易,原本计划50天完成的任务最后竟用了整整半年,本间完全没了为胜利庆功的心情。东京对他的不满一如既往,除了战役拖得太长,还在于本间对菲律宾人的管理过于宽松。受西方思想影响,本间下令禁止日军烧杀奸淫,要求大家视菲律宾人为朋友,尊重他们的民族习惯和宗教信仰。本间说“这是谨守天皇要求教化东南亚的圣谕”。

这些做法让那个纯粹的军人——南方军司令官寺内寿一大为不悦。尽管对山下也不满意,但寺内对山下在占领地采取的高压政策还是首肯的。更让寺内恼怒的是,本间竟然认为之前美国人对菲律宾的管理很民主,日本对菲律宾的管理应该更加完善,更加开明,这在寺内眼中简直是大逆不道!

后来到马尼拉视察的杉山元对此也大为不满,他严厉斥责本间道:“菲律宾的军事统治太宽松了。”随后他去了新加坡,对山下执行的高压政策大加赞赏:“‘大东亚共荣圈’内的各国首都都应向新加坡学习。”

麻烦不仅来自上层,本间的政策受到了下层军官的普遍抵制。菲律宾战役打得窝囊,间接降低了本间的威信。寺内向东京历数本间的罪状,嗜杀成性的辻政信也唆使他的手下暗地对菲律宾人采取疯狂的报复行动,以本间的名义下达的追杀令陆续发出。

5月10日,攻占比萨扬群岛的川口清健找到本间,指责他不应下令处死菲律宾首席大法官何塞·阿巴德·圣多斯。圣多斯和儿子在4月9日被川口的手下抓到,表示愿意配合日军的一切行动。鉴于他在菲律宾人中威望很高,川口向马尼拉建议让他在傀儡政府任职。司令部很快答复:此人罪大恶极,立即处决。

马尼拉一名叫犬塚的参谋随后赶到,监督川口对圣多斯父子执行死刑。川口告诉圣多斯:“我保证保护你的儿子,请不用担心。”随后圣多斯被带到了附近的椰林,他刚在胸前画了个十字,枪声响了。

听川口说圣多斯已被处决,本间也蒙了,他非常敬重圣多斯,也知道他对日本人友好。他记得曾批准过川口那份要求宽大处理圣多斯的报告,并让军行政官林义秀关照此事。“竟然发生这样的事,我深感遗憾。”川口第二天遇到了林,他们曾经是陆军士官学校的同学。川口对同学表示了不满,但林反驳说,处决圣多斯是东京大本营的命令。川口追问下命令的人是谁,林支支吾吾地说:“是辻。”

川口私自放走圣多斯儿子的行为等于为自己留下了活路。战后接受审判时,川口仅仅被判处六年有期徒刑,而林则被判终身监禁。

还有人遭遇了圣多斯类似的经历。参议员曼努埃尔·罗哈斯·阿库纳在棉兰老岛被俘,之前他曾担任麦克阿瑟和奎松的联络官。马尼拉很快来了电报,命令占领军司令生田寅雄少将立即秘密处决罗哈斯。这封电报是以本间名义发出的,由林和另外三名参谋盖章。

当初在巴丹,生田曾拒绝在没有书面命令的情况下处决战俘。虽然这次有书面命令,但生田还是下不去手,他把事情推给参谋长神保信彦中佐去办。天主教徒神保在将罗哈斯和一名省长押往刑场时内心非常苦恼。去刑场的路程足有一个小时,途中那个省长不断哀求饶命,说自己不是军人只是行政官员,历来对日本人非常友好,应该与罗哈斯区别对待。罗哈斯不但未生气,还轻松地拍了拍那个省长的肩膀,“你看这茉莉花,”他指着路边一簇簇雅致的白花——茉莉花是菲律宾国花——问道:“它们真美,是吗?”

罗哈斯视死亡如草芥的高雅风度再次打动了神保,他决定不顾一切留下他的性命。对此生田深表赞同,两人一起偷偷将罗哈斯藏了起来。很快马尼拉来人了,要按“越权”将神保交由军事法庭制裁。

神保到马尼拉去找本间,司令官不在,他只好找参谋长。和知不相信本间会签署这样的命令,他曾经对处决圣多斯一事发过脾气。神保将司令部的书面处决令拿了出来。

和知立即找到了林,林正和四名参谋开会,几个人都不承认自己干了假传命令的事。和知叫来了神保,他把那份盖章的处决令放在了桌子上,几名参谋这才承认盖过章,当时只不过“没有多加考虑”。随后,本间对生田和神保的做法大加赞赏,他随即下令取消处决罗哈斯的命令。

此后不久,本间就被解除了职务。和山下奉文一样,回到东京后,他也未按驻外司令官归国的惯例去觐见天皇,还很快被打入预备役。日本毫无赢得战争的希望,本间之后能做的唯一一件事就是等死,因为他打败了麦克阿瑟,战后对日本战犯的审判是麦克阿瑟说了算,而他是睚眦必报的。况且本间的罪行死三回都不够,即使不是他直接下的命令,作为第十四军司令官,他必须为臭名昭著的“巴丹死亡行军”埋单。本间必须为此去死,这点毫无疑问。

说句题外话。那个被生田和神保释放的罗哈斯也非常人。他后来得以在劳雷尔的傀儡政府中担任要职,负责替日军征集大米等军需物资。1944年12月,美军收复菲律宾后,得到麦克阿瑟庇护的罗哈斯并未受到追究,还当选为参议员和参议院院长。1946年4月,他成为菲律宾共和国第一任总统。1946年8月,当得知救命恩人神保仍被关押在中国华北某地等候审判时,罗哈斯特意给蒋介石写了一封信,请求对神保进行赦免。怎么说也算是盟国的一把手,这点儿面子蒋介石还是要给的。1947年,神保获释回国,也算善恶有报。

1942年5月7日,菲律宾战场最后一支顽强抵抗的盟军部队放下了武器。在经历了151天饥饿、疾病的摧残和悲壮激烈的战斗之后,远东最后的堡垒科雷希多沦陷敌手,日军全部占领了菲律宾群岛,日本人朝思暮想的“大东亚共荣圈”初具雏形,其对外侵略扩张达到了顶峰。

但那不过是黎明前的黑暗!就在温赖特和弟兄们去往战俘营的同时,1942年5月8日,在澳州大陆东面那个世界最大的海——珊瑚海,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航母之间的生死对决已隆重上演,日军势如破竹的疯狂进攻第一次得到遏制!

天,就要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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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平洋战争四:艰难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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