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抓个正着

第九章 抓个正着

天刚蒙蒙亮,周媛便着阿奴悄悄去外面找个高明可靠的医师来为自己诊断。

昨晚她说不碍事,只是因为怕兰儿担心,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底。

那医师一路都被蒙着眼,到了周府也不曾解下蒙眼的布帛。他心知这定然是高门中的隐秘事,知晓得越少反而越安全,是以也不吭声,任由阿奴引着他走。

原来那药并不是甚么毒药,而是体寒之人常服的一味大补之药。然而周媛体热,与那药性完全相左,大量服用会令人脾气暴躁,长此以往,还会至人癫狂。

好在周媛服的时日并不算长,好好调理,不出一月便可复原。

诊完脉,阿奴引着那医师同样从角门出去。她特意绕着秦淮河,直行到东岸最繁华的地段才放他下了车,丢下二两金子,驱车离去。

周媛明白阿奴的用意,这样那医师即使疑惑,多半也只会以为这是居住在秦淮河东岸的琅琊王氏使得障眼法。

听过阿奴的回报,周媛欣慰地点点头,又道:“陵儿怎么样?”

“一切如常,,”阿奴想了想,补充道:“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嗯,这几日不必跟得太紧。”周媛知道她心里绝不像表面这样安静,她在等待机会,那自己就给她这个机会。

“毕竟是药三分毒,女郎还是好好歇着,待药性散去再费神也不晚。”兰儿端了刚熬好的药来,说完恨恨道:“陵儿竟敢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佛祖也不会饶了她,便是下十八层地狱都不足以赎清她的罪孽!”

周家本就笃信佛教,况周媛又窥见过前世,自然比一般人更加相信鬼神,她制止道:“不许再这么说,佛祖只管度人向善,惩治恶人的事还是咱们自己来罢。”

“兰儿真不懂,女郎为何不禀了郎主,让郎主替女郎做主?”

周媛仰头将那浓浓的药汁一饮而尽,冷笑道:“他?你以为在阿父心里,我比那个刘妾还重要吗?”

兰儿奉起一盘蜜渍青梅,一边说道:“那怎么同?她不过一个幸妾,女郎可是咱们郎主唯一的女儿,又是嫡女,婢子不信郎主会如此偏袒她。”

要是从前,周媛也会这样想,她相信身边每一个人,所以最后走到那一步。这一世,她又怎会再重蹈覆辙。

又过了好几日,陵儿终于沉不住气了,主动约刘氏见面。不过她谨记上次的教训,不敢半夜出院,而是定在了傍晚。

而这次跟踪她的人除了阿奴,还多了一个马头。两人一路跟着陵儿,绕来绕去,最后发现她的目的地还是菡萏亭。

马头低声埋怨道:“早知道咱们就先到这儿等着就是了,何必绕这么大一圈。”

“嘘。”阿奴竖起食指,示意她别出声。

不一会儿,刘氏也到了菡萏亭。她见一个戴着兜帽的侍女候在那里,便神色不豫地走了进来,一开口便斥责道:“不是说了最近别再找我吗?”

“事出紧急,婢子也是没法子。”

刘氏转身坐下,她倚着柱子,没好气地说道:“最好真是要紧事!”

“夫人息怒,婢子绝不会叫夫人白来,的确十万火急。”

“哦?这次又有什么消息?”刘氏稍稍恢复了些耐心。

“女郎好像发现了我给她下药的事。”

刘氏一下子惊慌起来,她跳脚道:“她发现了你,你还找我作甚么,不知道避嫌吗!”

她想立刻离开此地,决定给周媛用药时,她就想好了,一旦事发便推陵儿出去做替罪羊。不然以庶母的身份,却暗害嫡女,在这个以出身论贵贱的时代,她有几条命都不够丢的。不仅如此,还会连累周珣因为有个这样的生母而遭人排斥唾弃。

“夫人这是想撇清关系?”兜帽下的声音冰冷异常,“若夫人不管婢子死活,那婢子也就豁出去了,夫人当婢子手里没有留着把柄吗?”

刘氏看她的眼神变了又变,她捏着帕子干笑道:“这是什么话,我怎么会那样做?不过是想趁着她还没有证据,赶紧将此事按下。”

“夫人还记得当初婢子为何要帮夫人害女郎吗?”

“当然,贵妾的位子,只给你一人。我既答应了你,就绝不会食言。”刘氏敷衍道。

“若我说,”对面的人声音骤变,她掀开兜帽,却是阿奴,她嬉笑道:“我不愿做贵妾呢?”

刘氏猛然睁大眼睛,惊道:“你,你是谁?”

她后退几步,四处张望。

“你是在找陵儿吧?她在那儿呢。”阿奴往数十步之外的一块山石指了指。

马头从那石头后面站起,朝这边走来,她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不断挣扎的人,正是陵儿。她手脚皆被绳子缚住,嘴也被堵上了。

刘氏毕竟主事多年,很快冷静下来,她威风凛凛地喝道:“我找她作甚!你们是在哪服侍的?竟管起我来了!”

阿奴接过陵儿,将她扔在地上。她狠踢了一脚犹在地上挣扎的陵儿,抖了抖手中的绳子:

“小夫人还是省省吧,直告诉您,婢子们同陵儿一样,都是女郎的侍女。您这里已然事发了,不知您是主动随咱们去见女郎呢?还是想像她这样?”

马头附和道:“我觉得还是绑起来好些。”

阿奴点头称是,就上来抓刘氏。

刘氏看出眼前的人是铁了心要带自己去见周媛,而且又是个有功夫的,自己根本逃不脱。不如先答应她,路上再寻机叫人把她们俩抓起来,随便按个罪名,大棍子打死。周媛那里即使怀疑,没证据她也不能把自己怎样。

想到这儿,刘氏放软语气道:“我看你们对我有些误会,干脆我就随你们去一趟,跟阿媛解释清楚。”

阿奴跟马头对视了一眼,道:“你信她吗?”

马头老实地摇头道:“还是绑起来好些。”

“我觉得也是。”阿奴说着就利索地将刘氏的双手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

刘氏没想到她二人竟当真绑了自己,一面奋力挣扎,一面怒骂道:“贱婢,我是武成侯小夫人,尔敢无礼!”

阿奴对她的辱骂不予理睬,闷头给绳索打结。

刘氏一口唾沫啐向阿奴面上。

阿奴偏头躲开了,她嘲笑道:“婢子劝您还是省点力气,不然一会儿您像个畜生一样被绑着手,堵着嘴在府里走那么一圈,往后,您还见不见人啦?”

因刘氏对周媛下药一事,阿奴对她可谓深恶痛绝,是以奚落起她来毫不留情落。

“你!”刘氏怒视阿奴,待见到阿奴真的团起锦帕,作势往她口中塞,她吓得立即闭紧嘴巴。

阿奴说到做到,当真将刘氏和陵儿绑成一串,一路牵着她们走回去。不过她也不敢做得太过,从菡萏亭出来之前已经将她们二人的头都蒙住了,不会有人认出她们。毕竟女郎吩咐了不能惊动郎主,若真那么招摇,只会给女郎带来麻烦。

此时夜幕将至,府里行走的人极少,便有少数下人看见她们,答说是女郎要的人,也就没人敢接着问了。

刘氏这一路跌跌撞撞,走得极为辛苦。好容易挨到周媛那里,手上的绳索被解开了,头上的遮挡之物拿掉了,她第一反应却是遮住脸。

周媛从房内出来,示意侍卫把陵儿押走。

见一向张扬的刘氏竟以袖遮面,周媛奇道:“这是怎么了?”

马头走到她跟前,小声地叙述了一遍整个过程,周媛扑哧一声笑出声来。

刘氏羞愤难当,尖声道:“周媛!”

周媛憋着笑,轻咳道:“这个阿奴,怎么能这样对刘妾呀。她毕竟是我阿父的妾室,是你们的半个主上。快,跟刘妾陪个不是。”

“回女郎,若小夫人能到郎主面前自陈她对女郎都做了甚么,婢子愿以死谢罪!”阿奴硬邦邦地答道。

“这就难办了,”周媛蹙眉道,“刘妾,你愿意去跟阿父认罪吗?”

“我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认罪?”

阿奴怒道:“证据确凿,你敢抵赖!”

周媛正色道:“刘眉,不用再狡辩了。你做过什么,我都已知悉。”

刘氏拢了拢头发,不屑地笑道:“你以为凭你三言两语,再加上这两个乳臭未干的黄毛丫头,郎主就会信你么?”

“阿父信不信我,倒没甚么,反正我也没打算告诉他。”周媛在胡床上坐下,淡淡开口。

阿奴双手交握于腹前,微垂双眸,笔直地站在周媛身侧,表情冷峻,隐有杀气。

院中灯火通明,有几只飞蛾绕着挂在高处的灯笼飞舞着,变了形的影子投在地上,阴森可怖,如同某种不知名的怪兽。

夜风徐徐吹动满院花木,刘氏不由打了个寒噤。她面色猛然大变,指着周媛的手直发颤:“你敢弑杀庶母!”

有几个人是真不怕死的,她实在有些发憷。她尝过阿奴的手段,知道那是个一心向着周媛,旁的都不管不顾的人。

周媛睥睨刘氏,冷笑道:“刘妾,就凭你,还不配让我犯下杀孽。”

“那你想做甚么?”刘氏浑身的神经绷得紧紧地,一刻也不敢放松。她看出周媛是真的变了,脾性,行事都稳重了许多,再不是原先那个任性好糊弄的少女。

“你害我,不光是因为讨厌我,最重要的还是为了周珣。建康财婚风行,你怕将来我嫁人时会带走府里一大半财产,所以才动了害我的心思,我说得对不对?”

“跟珣儿无干,我就是讨厌你,恨你!我刘眉哪里比你们差,为何只能一辈子给人做妾?我生的儿子只能是庶子?你,你阿母,颜氏,你们这些人都不过是托生了一个好肚皮而已。”

周媛怒道:“不许你扯上我阿母,你不配!”

“哈,我偏要说,幸亏你那个阿母是个短命鬼,不然她看到郎主这么宠爱我,活着也会气死,真便宜她了。若有来生,定然我为主母她为妾。”

周媛气急,一脚踢在刘氏小腿骨上,恨声道:“你还奢望来生么?醒醒吧,佛祖不会庇佑你这种人的。不知积德行善,便是珣儿都会被你连累。”

刘氏痛得哎呦一声,她双目圆睁,举手欲打,却被阿奴禁锢住了手臂。

她挣扎着嘶吼道:“你欺辱庶母,郎主与周氏一族的长辈都不会轻饶你。”

周媛从阿奴手里接过一柄短剑,缓缓抽出来,比划着刘氏的颈子,轻轻笑道:“若是我此刻杀了你,你猜阿父会怎么做?”

阿奴接口道:“顶多就是挨一顿责罚,难道郎主还会因为一个幸妾杀了女郎这个嫡女不成?”

“你到底要怎样?”刘妾两只眼珠随着短剑转来转去,眼看那短剑就要贴在自己的颈上,她不禁发起抖来,再没了方才的威风。

“不想怎样,只是要提醒你一句,少来惹我。还有,那颜氏对珣儿根本没安好心。”

一提起周珣,刘氏立刻摆出一副护犊的架势:“无论我做了甚么都与珣儿不相干,你以后离他远些。”

周媛深吸了口气,道:“你这是在害他!”

刘氏啐道:“你少胡说,我是珣儿生母,断没有害他的道理!”

“那你为何要跟颜氏合作?你不知这是在与虎谋皮么?”

既然自己做得事周媛都知晓了,刘氏索性也跟她彻底摊牌,她冷笑道:“我不过是借她的身份,至于她想对珣儿做什么,那可由不得她。”

这分明是异想天开,她以为自己在利用颜氏,殊不知颜氏早张开了网子等着她。

就是周媛自己,也是经过一场噩梦才看清楚颜氏的把戏,她重新耐下性子,苦口婆心地分析道:“我一向疼珣儿,这你也知晓。便是日后,我也能保证,绝不会害他。可那个颜氏呢?她若生了儿子,还会容得下一个抢了她儿子嗣位的庶子吗?还能给珣儿活路吗?你看看你自己就该知道,天下做阿母的都是一个样,为了孩子甚么都做得出的。”

“哼,你以为我没算到吗?”刘氏哂笑着撇嘴。

看她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明显是内中有甚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周媛一惊,脱口而出:“你也给颜氏下了药!”

用的是肯定的口吻。

“没,没有的事。”刘氏瞪大双目望着周媛,她怎么也没料到,周媛连这么隐秘的事都知道,莫不是那日自己在茶里下药时被她窥见了?

“收买侍婢毒害周府嫡女,又害得主母此生无嗣。若阿父得知此事,刘妾你怕是……,唉,便是珣儿,这辈子也算是完了。”周媛叹息道。

其实她几乎忍不住大笑,刘氏竟使出了这样的招数,倒省了自己不少功夫。

刘氏腿一软,差点跪下,但她转念一想,若周媛真有证据,就不会在这里跟自己纠缠了。因而强撑着嘴硬道:“周媛,你莫要血口喷人!”

“是不是血口喷人,等我唤了医师来替颜氏诊过脉,便一清二楚了。”周媛说着作势往外走。

刘氏一下骇地面如白纸,三魂出窍,她死死拖住周媛,不让她走。

周媛停住步子,冷哼道:“你也知道怕!我只说一句,你若真关心珣儿,便不要再做这种见不到人的事情。”

刘氏拼命点头。

“回去吧,记住你的承诺,”周媛抬头指了指上面,“佛祖在看着呢。”

“啊?”刘氏一下愣住了。

“怎么?还要我留你饭吗?”周媛哂道:“一会儿阿父回来见不到你,若是找到我这里,我可不会替你瞒着。”

刘氏这才明白过来,周媛的意思,竟是要放过自己,她忙不迭地一连声道:“好好,我走,我这走。”

阿奴愤愤不平道:“女郎当真就这么放过她了?”

“她是珣儿生母,这次的事情一旦传开,珣儿定被她拖累。只能先给她个小小的教训,咱们看以后吧,若我猜得不错,她是不会安分多久的。”

还有最后一句话周媛没说,刘氏固然可恶,可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周珣,是身为一个母亲对儿子的爱。她曾错失过一次为母的机会,所以这一次,她想给刘氏一个机会。最重要的,有她在前面挡着,颜氏也无暇对自己和周珣下手。

“那陵儿?”

周媛唇边绽出一缕冷笑:“背主之奴,岂可轻饶?”

枉自己曾那么信任她,当她是自己的亲姐妹,前世今生,她却害了自己那么多次。若不让她得到应有的下场,自己岂不是白活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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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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