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来者是客
在司马照华的身后，还跟着一人，正是一向与她形影不离的周怜。周怜微垂着头，怯怯地紧跟在司马照华身后。经过周媛身边时，她低低的唤了声阿姊。
周媛应了一声，不动声色的看着她们往房内走。她也想知道那使者的本事，如果连司马照华都躲不过，那由他来做自己的接头人这件事，周媛必定要重新考虑一次。
听见周怜的声音，司马照华回头斥道：“你唤她做什么，这种蛇蝎，哪里配做你阿姊！”
周媛眉头一扬，疑道：“公主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与司马照华之间的龃龉已久，从司马照华口中说出任何贬损自己的话她都不会讶异。只是她怒气如此之深，甚至不惜在这种恶劣的路况赶过来，这其中必有周媛不知道的缘故。
“你还有脸问！”司马照华停住脚步，她满面怒容，重重地叱道：“要不是你，周侯也不会责罚怜儿。”
“我当什么大不了的事呢，”听她这么一说，周媛总算有点明白了，她慢悠悠的走到熏炉旁，将手指放在上方，轻轻扇了扇飘出来的轻烟，笑眯眯的问道：“可是阿父见我没有回建康，便将这事儿怪在怜儿头上了？”
怎么说周闵也是自己的父亲，不管自己曾经对他有多么失望，但有一点周媛清楚，他多少还是在乎自己这个女儿的。何况周怜在周府唯一需要忌惮的人就是周闵，若不是他，她又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赶来。
司马照华紧赶两步走到周媛面前，愤愤不平地说道：“怜儿根本什么都没说，到头来周侯却怪罪于她，当真是可笑。既然你知道我们来得目的，还不快随本公主回去向周侯解释清楚。”
周媛翻转着指尖，看着熏炉上的轻烟袅袅升空，她含笑问道：“公主要为怜儿出头，难道就不怕我回了建康，阿父便留着不让我走了？”
这个司马照华，真是异想天开。明明是她大老远跑到路上堵住自己，将自己一通奚落，想让自己没再脸回建康的。如今算是如了她的意，却又闹来这一出。
周媛的问话令司马照华呼吸一窒，她当然不想周媛回建康，一方面固然是讨厌她，不想让她好过；另一方面，却是因为谢玄，有周媛在，谢玄就永远不会将注意力放在她身上，这叫她如何甘心！
随后她摇了摇头，道：“本公主不管这些，总之你要解释清楚！”她拉过周怜，抬着她的下巴让周媛看，说：“你看她眼睛都哭肿了，都是你害的。”
先让她回去劝得周侯消了气再说，她就不相信，等周媛听过建康城中的风言风语，她还会有脸在建康呆下去。
“趁天色还早，公主还是请回吧，我是不会回去的。”周媛好笑的看着司马照华她还真是善于胡搅蛮缠，颠倒是非。
“怜儿知道了，打扰了阿姊的清净，还请阿姊原谅。”司马照华还要在说，周怜却低着头对周媛行了一礼，然后默默的出去了。
神情沮丧，形容委顿，仿佛周媛的拒绝令她深受打击。
司马照华狠狠地瞪了周媛一眼，也追了出去。她带来的侍卫也都跟在他身后，匆匆撤离。
原本司马照华以为周怜是准备会建康了，哪知一出院子走到正路上，周怜便转身对着周媛院子的方向跪下了。
院中积雪已经清扫，露出灰褐色的土地。周怜身上的裘衣垂在地上，沾染上了泥土，她也毫不在意，只是笔直的跪着。
司马照华急忙去拉她，口中喝道：“怜儿，你这是作甚？”
“只要阿姊能消气，让怜儿做什么都行。”周怜声音不大，但听起来却很响亮。
见她跪着，有好几位侍从都偷偷的回身看她。
司马照华拉着周怜的胳膊，骂道：“你这个傻瓜，这种天气跪在这里，不要命了？”
“公主千金之躯，收不得风寒，还是先请回吧，”周怜执意不起，她微微提高声音，振振有词地说道：“怜儿只知道，不能为父母分忧，便愧为人子女。阿父因为阿姊不肯回建康，整日忧虑不已。长此以往，必定劳神损心，怜儿如何忍心眼睁睁看着阿父如此。”
这个时代，一个人最好的德行便是至孝。有经过这里的侍从听到这一席话，都在心中暗暗赞叹周怜的孝心。
司马照华见她如此倔强，无法可施。她松开周怜，皱眉站了一会儿，忽然一跺脚，又返回去找周媛。她带着一队侍从冲进院中，愤怒地对着正房厉声喝道：“周媛，给本公主滚出来！”
周媛一出来，司马照华便拉着她往外走。走到周怜跟前，她甩开周媛的手，狠狠地斥骂道：“本公主就说你生了个蛇蝎心肠，却不想你比蛇蝎还要狠毒三分。这么冷的天，你竟放任怜儿跪在这里！”
周怜跪的地方恰在路口，不仅四面八方来往的人都能看到她，那一阵紧似一阵的北风更是肆无忌惮的在这里穿行。她冻得手脚麻木，却还是跪地直直的。
后面廊下站着十来名侍女，她们三两成堆，窃窃私语，虽有人面上露出不忍的神色，却无一人敢上前扶住周怜。院中经过的侍从也都个个一副于心不忍的模样，在心里腹诽周媛不止。
周怜冻得脸色青白，嘴唇发紫。整个人都在颤抖个不停，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会冻昏过去。但她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倒下，越发让观者心生怜惜。
见司马照华责怪周媛，周怜吃力的摇了摇头。她的牙齿不住地上下打架，却仍颤抖着替周媛说话：“公主莫要怪阿姊，不干阿姊的事，是，是怜儿自己……”
说到这儿，她垂眸落下两行眼泪，任谁都能看得出她分明是受了莫大的委屈。
周媛见状，眸中闪过一丝怒气，过了这么久，她还是一样的喜欢扮柔弱博同情。她捂紧领口，不让风灌进来，跺了跺冻得有些发麻的双脚，而后冷笑着问司马照华：“敢问公主，那日去迎我，是你的主意还是怜儿的？”
其实周媛一开始就明白，司马照华那个性子，的确暴躁跋扈了点，但她若没有周怜，她还真想不出那么阴损的点子。自己不想说破，却周怜当做自己不知道，也未免太可笑了。
“怜儿也是为你这个阿姊好，”司马照华瞪着周媛：“就没见过你这么不知好歹的人。本公主是说了你几句，但怜儿可什么都没说，有本事你冲着本公主来，欺负怜儿算什么本事。”
周媛懒得再理司马照华，她是彻底被周怜蒙蔽住了，自己说再多也是白搭，不如省些力气。周媛四下看了看，招手唤过一队正在经过的侍卫，她看着领头的那个侍卫，说道：“给我敲晕她。”
侍卫看了看周怜，又看向周媛，眸中充满了疑问。
司马照华和周怜也惊讶的望着周媛。
“敲晕她！”周媛又重复了一遍。
郗超吩咐过，他不在，一切都听周媛的。侍卫见她主意已定，便解下环首刀，迅速敲向周怜后脑。
看着周怜仆然倒地，周媛面无表情的对司马照华说：“如此公主便可将她带走了。”
“周媛，你这个蛇蝎！”司马照华气得跳脚。
周媛不理会她，转身就走。
司马照华一把抓住周媛，抬手便要打她，周媛既没有躲闪，也不惊慌。她只是扭头对那几名侍卫说了句：“你们还愣着做什么？”
那些躲在廊下看热闹的侍女都咋舌不已。
她们也听人说过这周家大女性子执拗跋扈，但这两日在这里，周媛除了不太说话之外，为人还算和善，她们都以为传闻失实。没想到她真的连公主都敢打，看来传言一点都没有说错，这个周媛果然是个狠角色。
侍卫互相对视了一眼，齐步上前。
那个侍卫头领毫无诚意的躬了躬身，道：“请公主放手。”
司马照华脸色变了变，由小自大，还从来没有一个下贱的侍卫敢如此放肆的跟自己说话。只是她也清楚郗超这个人，就连皇兄都要让他三分，他的侍卫自然也就学会狗仗人势了。
自己若是执意打周媛，只怕讨不了好。上次受了周媛那一掌，她得到的最深刻的教训就是即使将来皇兄能为自己主持公道，那失去的脸面却不会再回来。也罢，今日不跟她一般见识，留着以后再算账。
想到这儿，她的脸色缓和起来，慢慢放开了周媛。她拍了拍手，让人扶起周怜，然后说道：“今日积雪太深，本公主想在这里借住，你可欢迎？”
周媛思忖了片刻，点点头，道：“我叫人给公主安排住处。”
她想了一想，也觉得现在回去的确不安全。她虽厌恶司马照华和周怜，却不想她们是这么个死法。何况她们是来找自己的，若回去的路上她们出了事，不论是对周闵还是司马丕都无法交代。
只是她没想到，她们这一住，会是那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