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酒宴
“那边的人都对阿姊很好，待阿姊就像贵客一样。”周媛擎着周珣的头顶，说道。
周珣的话让她既心酸又欣慰，但他才从丧母之痛中走出来，周媛不希望他像那一世一样终日生活在扭曲的仇恨中，这代价太大。
“为何人人都说阿姊……”周珣说不下去，他咬着牙道：“阿姊担心珣儿没有能力替阿姊报仇？”
周媛拉下脸来，斥道：“那些市井闲话你倒去信它，反而不相信你阿姊的话？”
长姊如母，见周媛生气，周珣面上的愤慨一下子消失了，他忙摇着她的胳臂，赔笑道：“珣儿知错了，阿姊莫气，珣儿信阿姊。”
周媛依旧板着面孔，教诲道：“你记住，阿姊好得很，不需要你为阿姊做什么。只要你能好好的，阿姊就开心了。”
“珣儿明白。”周珣低下头，心中充满了沮丧。他知道周媛在长安的生活定然不像她描述的那么好，他很想为自己的阿姊做些事，可他不知自己能做什么。
郗超从坐榻上站起来，道：“我要是前厅安排一下今晚宴会的事情，珣儿今晚也留下在这里用饭罢。”
“让珣儿回去吧。”周媛也站起身。
周珣一脸不舍，唤道：“阿姊。”
“珣儿，阿姊暂时还不想让人知道阿姊回了建康，”周媛看着周珣的眼睛，询问道：“你能理解吗？”
“可是阿姊，阿父很想你，你不回去看看他吗？”周珣道。
“下次吧，下次阿姊再回去。”周媛推脱道，她也有些挂念周闵，可她更清楚自己眼下的目标。她转眸望向郗超，拜托道：“送珣儿回去吧。”
郗超盯着周媛，想说什么又没说，只是轻轻的应道：“好。”
“今晚的宴会你来吗？”和周珣一起走到门口，郗超又回头说道。他让卫原先送周珣回去，自己留下来，等周媛回答。
见周媛犹豫，他含笑补充道：“我邀请了谢阿碣。”
周媛一惊，郗超故意跟她说他邀了谢玄来郗府，那岂不是说明，他真的是在试探自己。可是如果自己不去，谢玄很可能会没有提防，被郗超害了。不过一个瞬间，周媛脑海中便冒出许多个念头，她迟疑道：“我出现在你家的宴会上，会不会对你不利？”
郗超一挑眉，笑道：“郗某何曾在意过他人的看法？”
笑声中透出几许清高孤傲。
他少年得志，几乎从未遇过挫折，当然有这份自傲的本钱。如今桓温权势日重，他自然也随之愈加意气风发。
周媛咬住下唇，半晌才摇摇头，答道：“我不想露面。”
“阿媛，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郗超审慎的斟酌着措辞，道：“康乐公主从会稽回京之后，便请求圣上下旨，为她和阿碣赐婚。”
“什么？”这回周媛是真的惊讶了，她她连忙追问道：“那圣上怎么说？有没有，下旨？”
最后两个字，周媛说的有些艰难，事情到了眼前，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不能容忍谢玄有可能属于别人的事实。
郗超摇摇头，他用那双洞察人心的双眸注视着周媛：“圣上一向很疼康乐公主，但不知为何，这一次，却没有顺她的意。”
周媛注意到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中一闪而过的审视，她不甚在意的笑道：“既然没有，你又为何将这件事说与我知道？”
听到答案，她的心情没有放松，反而更加沉重了，她知道司马丕不是不分是非之人，所以他虽宠司马照华，却不纵容她。但这件事，司马照华想嫁给谢玄的这件事，完全是一件非常合理的求情。况且他对谢玄信任有加，亦君臣亦朋友，他为何不同意？
郗超显然也认为此事非同寻常，所以他才会特别注意到这件事。面对周媛的疑问，他笑道：“圣上虽然并未同意，但康乐公主却终日缠着阿碣，我见他近来心情极糟，便请他来饮酒。若是能见到你，我相信他会开怀许多。”
“我却不知，郗嘉宾和谢阿碣何时成了至交好友？”周媛语气中满是质疑。这个郗超，这次分明是同时给自己和谢玄挖坑跳。只是他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做得如此明显，除非，他是另有企图。
郗超不置可否的笑了笑，道：“我还是希望到时你能出现，谢阿碣应当也很希望。”
他说着不给周媛拒绝的机会，便离开后院去往前厅。
周媛心中气恼，这时她才知道，原来郗超已经先告诉谢玄自己会去了。
天色将黑未黑之时，郗超遣了人来请周媛过去。明知他此举有诈，周媛犹豫再三，还是去了。若是不去，她心里实在难以安宁，万一谢玄在宴会上中了郗超的暗算，她无法原谅自己。
当周媛来到的时候，才发现宴会已经开始了。侍女领着戴面衣的她，悄然来到郗超身边。
郗超正向一名大臣敬酒，看到周媛，他露出一个会意的微笑。他指着左边第二个位子道：“看到谢阿碣了吗？”
即便没有他的指引，周媛也已经看到了谢玄，在她刚踏入房间的时候，她便看到了谢玄。他的表情很冷漠，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
郗超凑到她耳边，轻声道：“阿媛，你看他，是不是变了许多？”
周媛的心微微一痛，在那孤高的男子身上，她一丁点也看不到往日那个疏朗豁达的谢玄的影子。
谢玄一杯接一杯的饮酒，察觉到有目光投向自己，他抬头望了过去。只这一眼，他便僵住了，即使那女子戴着面衣，他也能认出，她是周媛。他愣愣的对着周媛的眼睛，直到看到那双眸子里流露出痛惜，他才猛然醒转。他不再看周媛，端起酒杯对郗超举了举杯，露出一个无法描述的笑，尔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那个笑容，周媛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但却让她的心更痛了。
郗超递给周媛一只酒壶，柔声道：“阿媛，去和阿碣饮一杯罢。”
周媛如同被下了蛊一样，失神的接过酒壶。才往前走了一步，周媛突然醒过神来，她低头看了看手中的酒壶，道：“这是？”
郗超探身附到周媛耳边，轻轻地吐出两个字：“毒酒。”
周媛浑身一震，不可思议的望着郗超，她一直在猜测郗超可能实施的手段，但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用这种直白的方式告诉自己，他在酒中下了毒。
郗超呵呵笑起来，他亲昵的捏了捏周媛的鼻子，道：“阿媛，你还真信了？”
“那你为何让我和阿碣饮酒？”周媛往后撤了撤，质问道。郗超的话她一句都不敢相信，一会儿说有毒，一会儿又说没有。周媛忿忿地想，也许就连自己在书房听到的事情都是他的圈套，可自己偏偏不能听之任之。
“你不想和阿碣叙叙旧么？”郗超往谢玄那里看了一眼，温和地笑道：“去不去取决于你自己，我绝不勉强。如果你不去，那么你想去那里，我都会送你。”
他的意思很清楚，就是周媛不给谢玄倒酒，那他就不会让周媛再留在自己身边。他明知道即使周媛不知道谢玄没有出卖她，也无法对谢玄下手，何况是知道以后。
周媛心中既纠结又痛苦，从她本心来说，离郗超越远越好，但她身负重任，不能无功而返。她攥紧酒壶的执手，压抑着想把一壶酒全洒到郗超头上的冲动，沉声道：“为什么？”
郗超叹了口气，道：“人生就是如此，很多事不能说通，不必执着于真相。”
他的样子还是那么温和，但在周媛眼中他却比满面獠牙，狰狞可怖的地狱阎罗还要可怕。
周媛想得很清楚，若自己为了留在他身边而给谢玄饮下毒酒，那么他就会更加坚定对自己的怀疑。而不那么做，自己就必须离开他，所以不论自己怎么选，他都已经决定了要放弃自己了。
也是，他这个人，绝不会把任何可能的危险留在身边。但周媛却不肯就此放弃。她重新端起酒壶，稳稳的走向谢玄。
“阿媛，”当周媛倒酒的时候，谢玄一把按住她的手，他压低声音，痛苦地质问道：“你不愿跟我走，我没话说。我本以为你选择了郗超是正确的，可现在你又在做什么？你是郗超的侍女吗？堂堂周家嫡女，竟在替人斟酒！”
“你误会了，”周媛的表情很平静，她慢慢抽出手，一边倒酒一边说：“郗超对我很好，锦衣玉食，不比在家的时候差。我过来，只是想亲自为你斟一杯酒而已。”
说罢她又将令一樽酒杯也注满了酒，笑道：“怎么？你连同我饮一杯都不愿了？”
谢玄听了，也不再多话，他端起酒杯一口灌下，然后将酒杯重重拍在桌案上，木着脸道：“这下行了吧？”
周媛摇摇头，也端起酒杯。她意味深长的看谢玄，低声说：“阿碣，我敬你一杯。”
她掀起面衣，回头看了郗超一眼，露出一脸灿烂的笑容，然后将杯中的酒一仰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