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六章 丹药

第一百二十六章 丹药

两人很快便行到建宁宫正殿厅堂,张青轻声道:“女郎稍后,奴这就进去代女郎通报。”

“好,多谢。”周媛颔首。

张青进去以后,她不自在地整了整自己身上的衣袍,独自站在门外等待。

自从那次无意中在太极殿西堂外听到姑母周太妃和司马丕那段关于是否将自己交给兵临城下的苻生的争执之后,周媛就再没见过她。

一方面,得知姑母对自己远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般疼爱,周媛心中充满了被欺骗的痛苦和失望,从那以后她就开始尽量避免和周太妃碰面;另一方面是,那件事之后没过多久,她就与谢玄一道去了军营,随即便被苻生掳走。数月后得以回来,却又一直呆在郗超的会稽别院中,也没什么机会和她见面。

“女郎,”张青推开门从厅堂出来,小跑着来到周媛跟前,轻声道:“请女郎随奴来。”

周媛又整理了一次衣袍,才跟着张青,慢慢往厅堂走去。她心中的芥蒂并未随着时间消逝,隔了这么久,要再见到周太妃,她依旧不知该如何面对。她可以对旁人虚以委蛇,但对这位在母亲去世之后,一直像母亲一样疼爱她的姑母,她无法那样做。

若不是这次要见司马丕,必须掩人耳目,她真的宁愿不再见姑母,也不想再继续伪装亲昵。

进入厅内,周媛先是嗅到一股莫名的甜腻香气,随即感到光线陡然一暗,大白天,房中的帷幔却都严严实实地闭着。

当适应了眼前的光线之后,周媛发现,除了空气中,那股陌生的味道,这里的摆设和从前没有什么两样。

因为光线昏暗,张青担心周媛会磕碰到,不时轻声提醒她:“女郎当心。”

转过那座华贵的云母屏风,两人步入内室。

内室中的帷幔同样没有拉开,因为光线昏暗,里面点着蜡烛,将人影映衬到地上,显得影影绰绰的。西窗下那鼎金质镂空熏炉中燃着熏香,周媛先前嗅到的那股奇异的香气便是从那里发散出来的。整间房中,都带着一种莫名的神秘氛围。

那张紫檀描金坐榻上,有一个人盘膝而坐,闭目养神。那人却不是周媛意料之中的周太妃,而是当今天子——司马丕。不知是不是因为门窗紧闭,又燃着热气腾腾的熏香的缘故,司马丕的面色,显得很是红润。而烛光映照下,他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

不必和周太妃见面,令周媛大大的松了一口气。

张青躬身道:“圣上,周家女郎到了。”

司马丕缓缓睁开双眸,将目光投向周媛。

周媛忙趋步前行,她跪到地上,以额触地,口中唱道:“民周媛拜见圣上,圣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司马丕伸开两腿从坐榻上下来,汲着木屐走到周媛跟前。他在周媛身前站了一会儿,才俯身扶起她,他拍了拍周媛的肩膀,含笑说道:“阿媛,苦了你了。”

不过是一句简短的,带着上位者语气的慰问,周媛却听得鼻子一酸,险些落下泪来。这是她回来这么久,第一次得到来自自己亲长的慰问。她仿佛又看到那位处处维护自己,疼爱自己的表兄。她吸了吸鼻子,轻轻摇头,道:“托圣上洪福,阿媛一切都很好。”

在司马丕和周媛说话的时候,张青已经悄悄退了出去。他是周太妃的人,司马丕接见臣民,他是不应当留下的。

“阿媛,坐。”司马丕回到坐榻盘膝坐定,朝自己旁边的坐榻指了指。

周媛忙推辞道:“民不敢。”

司马丕将脸一板,威严地命令道:“朕叫你坐你便坐。”

周媛偷偷看了他一眼,见他并不是客套,而是真的让自己坐,她只好谢了恩,落座。在皇帝面前坐下,其实还不如不坐,因为说是坐下,事实上也只是能沾着一点坐榻而已。若当真大喇喇的整个坐上去,就是大不敬了。

司马丕身子往前倾了倾,道:“阿媛,这次的事,多亏了你,朕代大晋万千子民感谢你。”

这份夸奖太重,周媛忙站起身,道:“全赖圣上英明,阿媛只不过是秉承圣上旨意行事而已。”

她自幼耳闻目染,非常清楚,在上位者面前最忌居功自傲。

听到周媛的恭维,司马丕很是受用,他伸出右手,在虚空中向下按了按,示意周媛坐下,然后含笑说道:“朕再英明,也要你办事得力才行。”

周媛连称圣上过奖。

司马丕又问:“阿媛你这次立了大功,告诉朕,你想要什么?”

“阿媛无所求,”周媛摇摇头,道:“阿媛之所以愿意做这件事,只是希望能帮圣上做些事。”

“朕最是赏罚分明,你立了功,朕自然要奖。”司马丕坚持道,他思忖了一下,又道:“你年纪也不小了,朕看那琅琊王家的大郎,样貌人品皆是同辈中的佼佼者,你——”

周媛一惊,忙摇头道:“圣上,此次桓温未能得手,一定不会就此罢休,阿媛想在郗超那里多呆一阵子,好继续替圣上探听他们的阴谋。”

当初司马丕派王叙去找自己时就说过,若自己想会建康,司马丕定会为自己做主。那时她便猜到,他指得便是让自己嫁人。莫说她此时根本没有嫁人的心思,便是嫁,也不可能嫁给王家大郎。要知道,他可是谢玄的至交好友。

况且她很清楚,如果自己现在就抽身离开,郗超立刻就会猜到司马丕忽然更改策略,下诏令桓温负责迁都一事,与她脱不了干系。

司马丕听她这么说,不禁拍手赞道:“好个阿媛,你放心,此事一了,朕觉不会亏待你。”

才说到这里,司马丕突然打了一个哈欠,他转脸看了眼李鸣。

李鸣忙取出一只锦盒,走到司马丕塌旁跪下。他将锦盒打开后,露出里面的青瓷瓶,然后拔开瓶盖,恭敬的双手捧着,奉给司马丕,口中说道:“圣上,该服药了。”

圣上,该服药了!

周媛的头脑嗡的响了一下,她直愣愣的望着那只瓷瓶,突然联想到宫墙下那鼎冒烟的炼丹炉,房中奇异的熏香,还有司马丕面上那不大正常的红润。原来从入了宫开始,一切便已经开始指向这件事了,只是周媛没有往深处想而已。

怪不得即使桓温的计划受挫,郗超也还是那么冷静和笃定。

此时笃信服食丹药可以延年益寿,甚至能长生不老,羽化成仙的人很多,但郗超和桓温一直很清醒的认为,服用这些丹药对人有害无益。对于这一点,曾亲眼见证过身边的亲人被丹药所害的周媛自然也是万分认同。她一直觉得还有时间,却没想到司马丕始终不能避过这一劫。

司马丕没有注意到周媛的神情,他拿着丹药,正在准备服下。

“圣上不可!”周媛忽然跪了下来,高声疾呼道。

突然被打断,司马丕很是不豫,他收回丹药,威严地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周媛叩了个头,恳求道:“请圣上不要再服药了。”

司马丕面色不善,他睨着周媛,冷声问道:“为何?”

李鸣担心的看着周媛。拼命朝她使眼色,他看出,司马丕的怒气已经快忍不住了。

但周媛却没有去看李鸣,她无视司马丕的面色,继续说道:“丹药对人有害无益,若圣上想延年益寿,还可以寻旁的法子,没必要非得服用丹药啊。”

司马啪地一掌拍在桌案上,怒道:“这丹药是朕亲自调配炼制的,有益无益,朕比你清楚!”

“圣上!”周媛还想再劝他。

司马丕一甩手,喝道:“不必再多言!”

见他态度如此坚定,周媛失望的低下头,缄口不言。

司马丕服下丹药,饮了一杯温水,然后闭上双目,旁若无人的吐纳调息。约莫过了一盏茶的功夫,他才缓缓张开眼睛。见周媛还在地上跪着,他摆了摆手,道:“起来罢。”

周媛顺从的站起身,等司马丕开口。

司马丕脸色和缓了一些,他说道:“朕知你是为朕好,但朕对这味丹药很有信心,你不必担忧。”

周媛老实的垂着头,低声道:“阿媛晓得了。”

一旁的李鸣轻嘘了口气,他见过好几名劝谏之人都被大怒的司马丕施加惩罚。就在太极殿外,当着众臣的面剥下衣裤,当庭杖刑。从那以后,敢劝他的人就越来越少了。

适才周媛突然出言劝阻,李鸣着实为她捏了把冷汗。若不是看在周媛才立了大功的份上,估计她今日也要受罚了。

司马丕挥了挥手,道:“朕累了,你选先下去罢。”

周媛沉默着行了礼,慢慢退出房间。

看司马丕的样子,分明是已经开始依赖丹药了,也不知有什么法子能让他认识到服用丹药会对他造成无法挽回的伤害。

周媛一面走,一面神情恍惚地思量着。

她正走着,突然有一股大力猛地将她拽到一边的巷子中,随后一个熟悉的声音低声道:“阿媛,你怎么进宫来了?”

周媛警惕地抬眼看去。待看清来人,她才重新放松下来,疲惫地闭了闭眼,她缓缓问道:“王叙,你为何从没告诉过我,圣上服药之事?”

王叙目中滑过一缕惭愧,他低声道:“在服用丹药这件事上,圣上根本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一开始我也试着劝过,结果却被圣上惩罚了。后来见圣上也并未有何不妥,也就罢了。不告诉你,是因为我担心她会和我当初一样,因为劝阻圣上而被罚。“

“眼下自然是没什么事,可你有没有想过,”周媛质问道,“若真到时候真有事,到一切就都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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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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