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 他说
“咳，咳，咳咳，咳……”周媛刚端起案上的茶盏饮了一口，听到周闵的话，那口茶一下呛在嗓子眼儿里，她憋得满面通红，犹自咳个不停。
周闵的表现也未免太荒唐了，他既不像她想象中那样暴跳如雷，骂她丢尽周家脸面。也没有像一个善解人意的父亲那样安慰在外漂泊许久，受尽苦楚的女儿。
郗超仿佛早就预料到周媛会有这样的反应，他侧过身轻拍着周媛的后背，柔声道：“阿媛，当心些。”
周闵不满的哼了一声，郗超很自觉的放开了手。
才刚一止住咳嗽，周媛便忽的站了起来，她抹掉因为咳得太剧烈而流出来的眼泪，高声道：“阿父，我不愿意！”
周闵的面孔一下子绷得紧紧的，他威严地瞪着周媛，沉声道：“你一个女郎，大呼小喝，成何体统。”
郗超像旁观者一样悠然坐在一边饮茶，即使周媛高声喊自己不愿意，他也依旧面色如常，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周媛看了看郗超和周闵，也察觉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了，她不甘地坐下来，坚持道：“我不嫁！”
周闵见她如此倔强，忍不住教训道：“这件事本不该当着你的面讨论，但你阿母去得早，你又一向不喜颜氏。阿父知你主意大，所以才会这么做。看来这次阿父是做错了，也罢，明日阿父就进宫，请你姑母为你做主。”
“不行！”
“周侯不可。”
这一次，郗超和周媛同时发出声音。
周闵一愣，忽而怒尽容去，哈哈大笑起来。他捻着胡须，看着对面的这一双人儿，越看越觉得满意。
周媛对周太妃的隔阂太深，婚姻大事，她当然不愿让她插手。可是郗超又是为何不肯？周媛审视地瞪着郗超，哼道：“你怕见姑母？”
郗超眉毛挑了挑，缓缓倚住坐榻，慢悠悠的笑道：“若是你愿意，那我没有任何意见，就当我没说过。”
周媛气愤地瞪着他，看他的样子，分明是看准了自己不愿意。她咬着牙，恶狠狠地质问郗超：“你到底为何要迎娶我？”
这个人的城府真是深，他日日对着自己，却一点端倪都没露过，等自己知道的时候，他就已经准备着敲定日期了。
见自家女儿如此无礼，周闵面上有些挂不住，他训斥道：“郗侍郎还不都是为了你好。”
“阿父相信他？”周媛忍不住冷笑起来。
嫁给他，对周媛来说，比让她再死一次还难以接受。她也不信，郗超是真的爱上自己，真心想娶自己，他真正爱的人只有他自己而已。
“住口！”周闵猛地喝止周媛，他气得胡须都翘起来了，指着门口怒道：“你给我出去！”
“我不走，”周媛犟道，若自己就这么走了，接下来他们二人岂不是就要将这件事敲定了。
“郗侍郎哪里配不上你？”周闵瞪着两眼喝叱道。
周媛一怔，她的心一下被刺地生疼，在她被掳的这件事上，最能伤害她的只有两个人——谢玄和周闵。一个是她深深信任的人，另一个是应当给她鼓励和安慰的至亲，而他们两个，却都令她失望，甚至，绝望。
怪不得周闵急着把她嫁给郗超，原来是这么回事，他生怕自己嫁不出去，留在府里给他丢脸。她一早就想到，当她再次回到周府的时候，周闵绝不会心平气和的对待她。只是她还是将他想得太好，没料到他做得远比自己想象的更绝情。
郗超看出周媛的情绪不对，他轻轻揽住周媛的肩头，一边揽着她往门外走，一边劝道：“阿媛你先出去，让我跟你阿父说。”
周媛麻木的随着他的步伐走出书房，她站在门外，清楚地听见周闵用含着歉意的语气对郗超说：“阿媛原先不是这样的。”
而郗超则用更诚恳的语气说：“这件事是晚辈不对，阿媛是突然得知，才一时反应过激了。周侯放心，我会对阿媛好的。”
“好，好。”周闵含笑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
即使隔着门，周媛也能想象到他面上的笑容，有点安心，还有点，如释重负。她愣怔的在门外站了许久，里面的二人越谈越投机，当听到周闵再次说起婚期的时候，周媛再也忍不下去了。她推门而入，望着周闵，高声宣告道：“阿父，我绝不嫁他！”
周闵大怒，他拍着桌案，吼道：“孽障，你给我滚出去！”
郗超面上闪过一丝怜悯，他起身劝道：“周侯息怒，何不让晚辈跟阿媛谈一谈？或许阿媛会改变主意。”
周闵看了周媛一眼，重重的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阿媛，眼下就我们两个人了，有些事，我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郗超的表情很是慎重。
周媛没有回答，她知道能让郗超这么慎重的问题一定很不简单，所以她必须听过之后才能判断自己是否该说真话。
郗超只当她默许了，他思忖着，慢吞吞地问道：“阿媛，圣上突然下诏让大将军负责迁都之事，你真的不知道原因吗？”
听到郗超的问话，周媛不仅没有感到惊慌，反而心中有一丝如释重负的感觉。她淡淡地答道：“你心中既然已有定论，又何必再问。”
就如她料想的一样，郗超的问题并不简单。
原先有好几次，他那些模棱两可的问话，分明是已经开始怀疑自己了。周媛也以为之后他就会找出自己出卖他的证据，怎知后来却再没有下文。这很不像他，周媛也因此一直忐忑不安。以她对郗超的了解，他不可能对自己的行动一点都察觉不到。这次的问话其实是他在间接告诉周媛，他都知道了。那曾窗户纸捅破，周媛悬着的心，也就落下了。
见周媛都不为她自己辩驳，就这么承认了，郗超叹了口气，他望着周媛的眼睛，轻声说：“我知道你留在我身边是为了什么，知道你今日入宫是为了什么，更知道，你心里想着谢玄。你有你的原因，我不怪你。可是阿媛，我相信日子长了，你会发现我的好，你会像我在意你一样的在意我。”
“我今日才发现，你很会说笑。”周媛说着，哈哈大笑起来，几乎笑出了眼泪。
他说日子长了，可是自己用在他身上的时日还不算长吗？
上一世自己死心塌地的跟着他，只为了他而活，最后却落得那样的下场。而现在，自己是一个出卖过他，并准备继续出卖他的人，他却说，要娶自己。
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多么，可悲的事。
周媛的反应是郗超没有预料到的，他皱了皱眉，突然握住周媛的手，起誓一般郑重地说道：“相信我，阿媛。”
他的眸子清澈而明亮，里面写满了真诚深情，没有任何杂质。可是再怎么真诚，周媛都不可能信任他，接受他。她才不会相信，一个男子，特别是郗超这样的男子，可以心无芥蒂的接受自己的夫人心里放着旁人。
她止住笑，抽回自己的手，冷静地问郗超：“你不是说，你会等到我心里再无旁人时，再提此事的么？”
“我等不及了。”郗超干脆的答道，丝毫不觉得推翻自己说过的话有什么不妥。
“难道你不问问你阿父的意见吗？”周媛记得很清楚，郗超是个至孝之人，当年就是因为他父亲南昌公郗愔不愿接纳自己做他的儿息，所以自己才被迫一直呆在别院，致死都没有住过郗家大宅一日。
郗超自信的笑道：“阿父那里，你不用担心。”
周媛暗自冷笑，原来，根本不是郗愔太固执，而是郗超没有将自己放在心上。否则他此刻也不会如此肯定他能说服郗愔。
“那么，你答应过我的事呢？”周媛又问道。
“什么事？”郗超疑惑的问道，他面上现出回忆的神情。
周媛冷笑起来：“这么快就不记得？在城外我为何会跟你走，难道你也忘记了？”
郗超不由大失所望，他连声质问道：“还是那件事吗？你就这么放不下谢玄？”
周媛迎着郗超的目光，没有回答。
郗超不想把她逼急，他放缓了语气，轻声道：“阿媛，你今日不是也看到了，他已经忘了你，选择了康乐公主。”
“这跟他没关系，而是如果不能知道真相，我一辈子都打不开这个心结。那个人，到底是谁？”周媛急切询问道。郗超绝不是一个健忘的人，从他的表现看，分明是有所隐瞒。见郗超不答，她加重语气，逼视郗超，道：“你答应过我，等你查出来真相，一定立刻告诉我的。”
郗超抿着唇，沉默的听着。他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周媛，沉默了好一会儿，最终他还是轻轻地摇了摇头。
见他否认，周媛的心却剧烈地跳了起来，郗超为人谨慎缜密，但他却有一些旁人所不知道的习惯性动作和行为。譬如方才，他只是摇头却没有说他不知，这说明，很可能他已经找到了真相。
周媛知道，如果自己继续留在他身边，最终一定能找到那个答案。可是现在一切都已经摊开了，自己如果想留在他身边，除了嫁给他，没有第二种方法。
仿佛能听到周媛纠结的心声，郗超再次握住了她的手，他望着周媛的眼睛，诚恳的说：“阿媛，我知道你过得很辛苦，以后就让我来照顾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