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孰因孰果
“不直接问，难道我还要跟太妃闲话家常不成？”周媛冷笑起来，她极其不屑的说道：“你我都知道，我们之间，除了那层淡薄的血脉关联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值得称道之处。我想，便是我愿意坐下来跟太妃聊天，太妃也不见得想跟我说话吧？”
“这倒是真的，”周太妃饮了口茶，淡淡的笑道：“算你还有几分眼色。”
在她们说着两句话的功夫，房中的宫人都已经陆续退了出去。最后一个离开的人是张青。在经过周媛身边的时候，他回头偷偷望了周太妃一眼，见她没有注意自己，便低声对周媛说道：“女郎，要不要奴去请谢家郎君来？”
看张青面露担忧的神情，周媛轻轻摇了摇头，对他笑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张青嘱咐道：“奴就在门外候着，若是有什么不妥，女郎千万记得唤奴进来，便是拼了这条命不要，奴也不能再看着女郎出事！”
“我知道了，”周媛笑着挥了挥手，示意张青快些出去。
虽然张青和郗超都表达了对自己单独和周太妃共处一室的担忧，但周媛却将这归为关心则乱。便是上次，周太妃也并没有直接动手，虽然自己的确是建宁宫吃的亏，但真正对自己下手的那个人是司马照华，而不是周太妃。以她的城府，根本不可能做出这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的事情来。否则自己来过建宁宫这么多次，她大可以一碗毒药夺了自己的性命，何必一直在暗中下手？
看到张青在周媛身边放缓了脚步，周太妃斥责道：“张青，你在那么嘀嘀咕咕说些什么？还不快出去！”
张青怕惹怒周太妃，连忙转过头赔笑道：“奴这就走，这就走。”
听到张青将门带上的声音，周太妃啐道：“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也不睁大眼睛看看谁才是他真正的主上！”
周媛牙尖嘴利的讽刺道：“那太妃也许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周太妃冷笑道：“我没有这个功夫听你耍嘴皮子。”
“我说得是事实。”周媛毫不退让的说道。
”我不会跟你争口舌之快，“周太妃高傲的扬起下巴，不屑的睥睨着周媛，用一种欲加之罪何患无辞的口吻质问道：“”我是当朝皇太妃，当今圣上的生母，你见了我，为何不行礼？知不知道，就凭这一条，我就可以将你投入建康狱中！”
周媛打量着高高在上的周太妃，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冷冰冰嘲弄道：“如果我是太妃，一定不会这么做。想想看，周太妃居然将她一直疼爱有加的侄女周媛投入狱中。百姓听了，不知该传成什么什么样子，莫非，太妃数次动手都没能得逞，又要出昏招了？”
她的言语中，极尽挖苦挑衅之词。当知道她对自己做过的事情之后，周媛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的情绪，对周太妃说起话来，极其尖刻。
周太妃何曾受过这样的侮辱，她狠狠得将茶盅砸到地上，然后一掌拍在桌案上，喝道：“放肆！”
瓷器破碎的声音与她的吼声在房中回荡着，久久未曾散去。然而周媛只是毫不在乎的看着她，就像是看一个想要抓住最后一点权势的失势之人。
周媛既然敢对她如此无礼，自然就有她的底气，都到了这个时候，又可能还会被周太妃几个虚张声势的动作威胁到？等到回音消散，房中再一次安静下来，周媛才轻飘飘的抛出一句话：“太妃和郗超联手，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为了保住圣上的帝位吧？”
只这一句，便瞬间止住了周太妃的火气。她惊愕的盯着周媛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了目光，掩饰的望向别处。她转了转手腕上的那串佛珠，渐渐稳住了自己的情绪。
“你倒是比我想的聪明，不过，”说到这里，她顿了片刻，似乎是在斟词酌句。她仔细的观察着周媛的表情，不放过任何细微之处，忽然扬声大笑起来，她一边笑一边不屑的说道：“你也只能猜这些吧？”
“这些便足够了！”周媛被她轻蔑的神情激怒，她恶狠狠的瞪着周太妃，激动的说道：“太妃既然与郗超相熟，那就别忘了，他真正效忠的对象是桓温，只是桓温，而不是太妃你！而且，我能保证，他很快就会完全放弃太妃，不再给自己留所谓的退路！”
即使现在郗超对桓温很失望，但他的忠诚却还和从前一样，丝毫未曾减少。这一点，从昨日他让周媛带给太后的答复上，就已经能看得很明白了。
“你！”周太妃呼吸一窒，她指着周媛，气得说不出话来。在与周媛对视了片刻之后，她又移开了目光。借着拂去自己衣袖上沾着的茶叶的功夫调整了一下呼吸，做出一副漫不经心的神情，笑道：“阿媛，何必这么冲动，难道你就不想知道，为何郗超竟然会与我来往？”
“他已经对我说了。”周媛冷淡的看着周太妃，说道：“不需太后再费口舌。”
“信口胡言。”听她这么说，周太妃神色一松，忍不住又露出轻蔑的神情。郗超刚刚才离开建宁宫，他明明告诉自己，他只是承认了对周媛下手的人是自己，旁的什么也没说。
“昨日他的确没跟我说这么多，可是，太妃难道忘了，郗超刚才这里走出去。”周媛知道周太妃在想什么，她淡淡的笑着提示道：“他想要怎么做是一回事，必须怎么做又是另外一回事，毕竟，郗家人口众多啊。”
周太妃打量着周媛，眉头渐渐皱起，显然她已经开始相信周媛所说的了。她往前倾了倾身子，沉声道：“你方才，遇到他了？”
周媛走到一边的坐榻上坐下，神色淡然的看着周太妃，慢悠悠的说道：“不仅遇上了，还说了几句话，太后若是不信，大可以唤张青进来作证。”
其实郗超什么都没跟她说，但从周太妃的反应上来看，她却愈加笃定，郗超之所以和周太妃达成协议，多半是和郗家有关。不论郗超有多么忠于桓温，但有一点他与这个时代的所以世家子弟一样，那就是非常孝顺以及都将家族摆在第一位。
在政治上，郗愔和大部分郗家人都与他立场相反，他们不仅对桓温权势过大极为反感，还对朝廷和司马氏一族皆抱有几分忠心。郗超担心，万一桓温失败，因为他自己的原因，郗家会被牵连，所以才暗中与周太妃来往。
至于他为何不直接与皇帝或者太后联系，只怕也是出于相对谨慎的考量。若是换成皇帝和太后，那么他们迟早会要郗超完全背叛桓温的。但周太妃是个没有多少实权的人，她能给的有限，所以要求得便会比较少，即使桓温发现也不会有太大的影响。
见周媛如此笃定，周太妃已经完全相信了她，心下不由警惕起来，她很清楚，如果郗超能将这么隐秘的事告诉周媛，那么她之前的话，就绝对不只是在威胁自己这么简单。以郗超对桓温的忠诚，再加上周媛对他的影响力，她相信，只要周媛愿意，就一定能够做到。
周太妃面上带出了几分笑容，她放缓语气，说道：“阿媛，怎么说你我都是姑侄一场，圣上也是你的表兄，你怎么可以向着桓温来对付自家人？何况你帮了桓温，他也不见得会感激你，要知道，圣上若出事，周家也是逃不掉！况且桓温根本没有胜算！到那时，周家也被你连累了！”
说到后来，她已经变得声色俱厉。
“现在想起我是自家人了？”周媛忍不住大笑起来，周太妃的脸，还真是善变。她笑完了，又冷冰冰的说道：“我倒是想心向朝廷，可是，太妃您非逼着我往对面去，我能怎么办？本朝早有先例，当日王大将军谋反，元皇帝不是也没有迁怒王丞相和琅琊王家吗？何以见得，圣上和太后就一定会因为我迁怒周家？若是桓温侥幸胜了，我想他一定会放过周家的。”
周媛学着她的语气，嘲弄的说道：“况且，若是每个曾反对过他的人他都要追究，那只会激起士族的反叛。退一步说，还有一个郗超会帮我！”
听她说完，周太妃猛地吸了一口凉气，她面上的表情接连变幻了数次，才缓缓说道：“阿媛，万事万物，皆有因果。”
说这句话时，一阵风从窗缝中飘进来，吹散了香炉上的烟雾，使周太妃显得有些神秘莫测。
她取下手腕上的佛珠握住手中，从坐榻上走下来。她慢慢走近周媛身边，沉声道：“我做的所有事，也都是有原因的。”
周媛冷笑道：“若是我已经不想听太妃的那些废话了呢？”
周太妃怀疑的看了周媛一眼，然后异常笃定的摇了摇头，她笑道：“若是你当真不想知道，就不会来建宁宫，更不会还坐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