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路遇一

第二十四章 路遇一

这几日周媛一直琢磨着要去建初寺一趟,从前她母亲裴氏在时,每月塑望都会至建初寺祈福,风雨无阻。

裴氏偶尔也会带上她一道去,自裴氏去后,周媛心中难过,一次也不曾再入过建初寺。这次在建康狱见到那些女囚,她了解了很多从前完全不知的事情,那些女囚许多都是因为生活困苦,被人欺压,才会走上那样一条歧路。

周媛想去建初寺舍粥济民,一方面算是为自己还愿,另一方面也想趁机了解一些民间疾苦,将来或许有用。她记得建康今年会有一场大灾,许多百姓在这场灾难中死去,最后许多人甚至因为无以果腹而闯入城中富豪,高门府中抢掠……

到了禁足令终于解除那一日,她便迫不及待的向周闵请求去建初寺。周闵原不想让她这么快便出门,但当听到周媛对自己说就当她是替裴氏去的,他便不忍再阻拦。关于周媛要在建初寺外施粥的事,他也同意了。

这次去建初寺,周媛主要是想先问问主持看以后如何进行赈济,所以她只带了阿奴和数名侍卫,轻装去了建初寺。

乘着牛车,沿青溪一路向下,出了这片贵族聚集地,渐渐地人烟便多了起来。行在街市上,两耳但闻叫卖声不断。秦淮河两岸有许多叫卖吃食的小贩,有一家萧氏胡饼特别有名,深得贵家子喜爱。因这胡饼现烤的味道最好,为饱口腹之欲,许多人因不惜屈尊纡贵,亲自来买。周媛也极喜爱萧氏胡饼,路过她家的摊贩,忍不住叫阿奴下去买两个胡饼上来。

周媛咬了一口胡饼,满足地倚着车壁,喟叹道:“味道没变,还跟小时候一样。”

阿奴笑道:“女郎山珍海味都吃腻了,才会觉得胡饼好吃。”

“是真的好吃,”周媛认真分辩道,她把另一个递给一脸不相信的阿奴:“喏,你尝尝。”

阿奴咬着胡饼咀嚼了几下,眼睛亮起来,嘻嘻笑道:“果然好吃,怪不得连女郎也喜食用呢。”

“我第一次吃的时候也跟你一样不信这种制法简单的胡饼会好吃,是阿母非要让我尝尝。”周媛突然伤感了起来,口中的胡饼也没了滋味,她怅怅地说道:“从前去建初寺,每次行到这里的时候,阿母都会叫人给我买这萧氏胡饼。”

她已经有六七年没有吃过了这一家的胡饼了,因为只要一吃,便会想念母亲,便会难过。

阿奴不知如何劝慰周媛,只能一个劲儿沉默,她自己也是很小便没了母亲。

沉默中,牛车缓缓停下来,张永在窗外禀报道:“女郎,建初寺到了。”

周媛收拾起心情,下了车。她抬头望去,寺庙大门上的重檐门楼还如数年前一样崭新,想来是时常修葺修缮保养。

主持早已得了消息,派小沙弥到入门处等候周媛。

“周施主,”小沙弥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深公遣贫道来迎施主。”

周媛同样双手合十,谢道:“有劳。”

寺庙中部有两座四层高的木质结构塔楼,楼阁上装饰着佛像。周媛在塔下静静的站着,右边的那座塔楼,还是母亲当年捐款修建的。

周媛不动,旁人也不敢催促,只在一旁安静等候。

半晌,周媛叹了口气道:“走吧,别让深公久等。”

才走了几步,忽见佛塔后面转出一个玄衣男子,他个子很高,足上蹬着一双乌色软皮短靿靴。在建康城,似他这般衣着,气质都很高贵的少年儿郎,鲜少有着靴的,是以周媛一眼便注意到他这双靴子。

他走的很急,跌跌撞撞的直冲着周媛而来。周媛不及反应,便被他撞到了。

张永欲拔刀上前。

“周施主。”小沙弥为难的唤道。

周媛低喝道:“张永,寺院之内,不得放肆。”

那男子回头望了周媛一眼,也不曾道歉,便离开了。他半张脸都遮挡在散发下,只有对着周媛的那一半脸露出来。待他走远,阿奴不由轻呼道:“好俊的郎君。”

周媛笑着摇摇头,阿奴这性子的确太直爽了些,见人长得好便忍不住赞叹。

方才只是望了一眼,周媛便看清这人不仅生得俊美,轮廓也比一般的汉人要深些。不过这也只能说明他有胡族血统或是个胡人而已,走在建康街市上随时都可看见胡人,并无甚好奇怪的。本朝胡汉杂居,就连琅琊王的祖父明帝都有一半的胡族血统,是以众人对此也不甚在意。

小沙弥感激地对周媛合十施礼,而后又道:“周施主,请随贫道来。”

在小沙弥的引领下,几人来到位于寺庙最后面的主持禅房。

这位主持法名竺道潜,字法深,乃是琅琊王氏嫡系子弟,先丞相王敦之弟。他博学多闻,佛理精妙,极擅玄辩,建康权贵有一多半与他交好,几代帝王更是多次邀他至太极殿讲经。

周家素来笃信佛教,从周媛祖父到周闵,都与这位高僧极为熟识。

竺道潜一身白色禅衣,从容自禅房而出,他和善地打量着周媛双手合十,祥和地微笑道:“恭喜施主。”

他知道周媛能再走近建初寺,说明她心结已经打开了。

这位高僧如今已年近七旬,看上去却如同才入中年一般。所谓仙风道骨,鹤发童颜说得正是他这样的高人。周媛上一次见他还是在前年王府举办的清谈会上,然而此时他的样貌和当时完全一样,丝毫没有变老的痕迹。

他的笑容很轻易便让人的心祥和宁静下来,兼之少时常到建初寺,是以周媛一见到他便觉得很亲切,她尊敬的双手合十道:“弟子见过深公。”

她吩咐阿奴与几位侍从在禅房外候着,与竺道潜一起入了禅房商谈赈济之事。听她说要在建初寺外施粥,竺道潜大为称善。商定了细节,周媛又至大殿参拜佛祖,午间在寺中用过斋饭后,才启程回府。

之前的一番商谈耗费了她不少精力,回来的路上,周媛坐在车中闭目养神。行至大市,忽听外间一片喧嚣,似是发生了什么事,周媛蹙眉吩咐道:“阿奴,去看看。”

牛车缓缓停住,阿奴掀开帷幔跳下车去。

不一会儿,阿奴回来了。她满面愤慨地对周媛说:“女郎,外面有一帮贵家子用牛车拖着一个男子,手脚都绑缚上了,一边行一边还用鞭子抽打那人。”

“是个什么样的人?”周媛皱眉道。

“也看不清容貌,浑身的衣裳都磨烂了,不过婢子觉得那人似乎不是等闲之辈,看样子应当是个有功夫的。”

“有功夫还能被人捉住,我看他功夫也不怎么样。”周媛哼了一声道,“我们走。”

她不愿意多管闲事,此时贵家子出行,总会带着大队仆从,少则十数,多则上百,自己只带六名侍卫,肯定不是他们的对手。而且她刚解除了禁足令,若是再被人捉住什么把柄,周家可没有另外一个爵位来赎罪了。

阿奴觑着她,小声道:“女郎,咱们真不管吗?我看那人怪可怜的,被他们那样折磨,要是弄回府里,不定会如何呢。”

这时候许多贵家子都有这不同的怪癖,有些人爱财,有些人喜欢收集木屐,这类都算是无伤大雅的。但另外有一类人特别可恶,不仅喜好男色,而且在街上看到哪个好看,便直接抢了回去,肆意玩弄。这男子若是就这么死了还算幸运,若真被那些贵家子弄进府里,只会生不如死。

听阿奴这么说,再联想到那些传闻,周媛动了恻隐之心,她叹了口气,道:“算了,既然给我遇见了,咱们便看看能不能救他吧。”

她戴着面衣下了车,触目便是那浑身是血的男子。他的伤势,比阿奴说的还要严重。饶是如此,他还保持着清醒,口中喝骂不断。

周媛不忍的摇了摇头:“倒是个有骨气的。”

她嘱咐道:“你救了人就回来,别跟他们啰嗦。”

那几名贵家子年纪都不大,最大的那个一身红衣,看上去也才十五六岁。个个锦衣华服,皆站在四面敞露的轺车上,自己也不动手,只是不断的喝令侍从狠狠抽打那男子。这类贵家子虽残忍,自己手中却是从不愿沾上血腥的。一来是胆小,二则他们认为那些下等人不配自己动手。

大约有五六十名骑马侍卫,簇拥着他们。

周围围观百姓很多,也有人面上露出不平之色,可没一个人敢挺身而出。他们平日被欺压轻视惯了,久而久之,连他们自己也深信自己天生等而下之,不配反抗这些贵家子了。

得了周媛的应允,阿奴早忍不住了,她一个翻身,飞掠到贵家子的牛车上,喝道:“住手!”

她一把握住那挥鞭侍从的手,将他掼下车去,然后便一剑砍断缚在那男子的双手与牛车之间的绳子。

百姓们先是惊愕,继而爆出一阵嘹亮的鼓掌叫好声。

那几名贵家子看得正起兴,半路被人给搅了兴致,不禁大怒。待看清阿奴是一名年轻貌美的女子时,其中着红衣的那名贵家子搓着**笑道:“这小姑子长的真水灵,莫不是看上了本郎君,特地****来了。”

“可不是,这都跳到你车上了,小姑子,你可真是心急啊。”与他同车另一名贵家子附和道。

“闭上你的臭嘴!”阿奴气得柳眉倒竖。她此生最看不得这些仗势欺人的贵家子,听到他那些下作不堪的淫话,一时把周媛的嘱咐都忘得一干二净。她一鞭子抽到那红衣小郎的面上,喝道:“再敢乱说,割了你的舌头!”

听那些贵家子侮辱自家妹子,张永早已气得想上去跟他们拼命,但他清楚自己的职责是保护周媛,便是再气,也只好忍住不动。此时看见阿奴抽了那红衣小郎一鞭子,张永心里痛快了许多,但更多的是为她担心。

乍然吃了一鞭子,那红衣小郎疼得从车上滚了下去。他捂着面上的那道血痕,恨声令道:“杀了这贱婢!”

自家小郎被一个女子给打了,那些侍从都觉得面上挂不住。一得到命令,立时都疯了似的拔刀砍来。

围观的百姓见两方动了刀子,都慌忙向外退却。

阿奴奋力拼杀,身上很快便见了血痕,周围的地上也是一片狼藉。

周媛大急,忙吩咐侍卫:“快去帮阿奴。”

又对留在她身边的张永道:“去叫人来帮忙。”

可惜张永才调转马头,走出一步,便被那边的人给拦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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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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