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药与酒

第三十四章 药与酒

天已经全黑了,周府里灯火比平日燃得要亮许多。

周媛问起时,兰儿正替她更衣,她低声答道:“郎主说,这是为了能让小夫人看清回家的路。”

几只飞蛾绕着琉璃灯罩飞舞,将灯罩撞得发出响声。

“死者为大,”周媛疲惫地叹了口气道,她看出兰儿还在为给自己下药的事记恨刘氏。

马头将一碗姜汤奉给周媛,不赞同地说道:“女郎样样都好,就是心太善了。”

一碗热辣辣的姜汤下腹,周媛觉得自己又恢复了不少力气,她借着兰儿的肩膀走到坐榻,道:“去叫他们备肩舆,我要去看看珣儿。”

兰儿看了看更漏,劝道:“郎君这时辰大概已歇下了,郎主已遣人替郎君向学馆里告了假,郎君这阵子日日都在,不急在这一时,女郎不若明日一早再去。”

周媛想想她说的也有道理了,便自去歇息。

入夜,雨又淅淅沥沥下了起来,直下了一整夜,到第二日一早才停。更漏才至卯时,周媛便自噩梦中惊醒,她又梦见了那一世周珣死时的情景,这些事情,她已经好久没有梦到过了。她心下不安,连饭都没用便赶去看周珣。

华轩院里有侍从正在清扫院中积水,芦儿神色不安的守在卧房外庑廊下,见周媛来了,她忙领着几名侍女迎上来施礼问好。周媛挥挥手叫她们免礼,问道:“郎君今日如何?”

“郎君他,”芦儿不敢抬头看周媛,她又屈膝行了一礼,低声道:“郎君已经起身,女郎是否……”

卧房的门突然被人大力的拉开,周珣拎着一壶酒,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他敞胸披着一件宽大的白袍,下身只穿着一件牛鼻犊短裤,光脚汲着双紫檀木屐。瘦弱的胸膛和小腿裸露在外,空荡荡地长袍衬得他的身形更加羸弱了。

因为刚饮过酒,他的两颊有些许泛红,他似乎没看见周媛,一面漫无目的地踉跄着在院中行走,一面仰头饮酒。

看到他这个样子,周媛顿时明白了芦儿为何不敢看自己。她忍下心中的怒火,下令关上院门,再让侍从将坐榻搬到院中,搭着兰儿的肩膀慢慢走到坐榻坐定。这时她才绷着面孔,缓缓开口道:“把小郎给我带过来。”

周珣院中的人都不敢靠近他,听了周媛的命令,一个个都磨磨蹭蹭的半晌还未走到他身边。

“若是你们不能依令行事,那么我只好找那些愿意听令的人来侍奉珣儿。”周媛也不动怒,只是冷冷的抛出这一句。

侍从惧怕被驱逐出府,这才加快了步伐。

醉醺醺的周珣对附近发生的事一无所知,忽然被人控制住,他不禁挣扎叫喊起来,一时大喊令他们放开自己,一时又连声呼痛。

下人迟疑着想放手,周媛喝道:“压过来!”

似乎直到这个时候周珣才发现周媛,他怒气冲冲的斥道:“谁准你们让她进我院子里来的!”

“珣儿,你为何不愿见阿姊?”周媛耐下性子问他。

“你是谁,小郎根本不认得你!”周珣面部狰狞,憎恶地瞪着周媛道,“来人,把这不知哪来的小姑子扔出去!”

他醉了,侍从们可都还是清醒的,自然没有人敢对周媛动手。

周珣一把将酒壶掼向那些侍从,暴怒道:“要你们这些庸奴何用!”

啪,青瓷酒壶触地而碎裂,空气中立时飘散着一股清冽的酒香,壶中的酒汩汩流淌向四面八方。

侍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得一颤,看来他们是真的很怕周珣。原先不是这样的,周珣虽是郎君,却待下和善,没有一点架子,侍从们都喜欢围着他转。从什么时候,他做了什么事?竟令这些侍从对他惧怕如斯?

周媛想责问他,忍了忍,又耐心地拉住他的手,和声细语地说道:“珣儿,阿姊今日来,是想跟你聊聊。”

“阿姊?”周珣乜斜着双目打量了周媛几眼,突然狠狠推开她,不屑的笑道:“小郎不认得你,出去,出去。”

周媛的心情黯淡了一瞬,闻到他一身酒气,她摇摇头道:“你醉了,罢了,待你酒醒阿姊再来吧。”

“你说谁醉了,”周珣眉头倒竖,怒道:“告诉你,小郎千杯不倒。”

周媛自暗叹息了一声,她起身强笑道:“你先回房歇着,,别忘记去拜一拜刘氏。”

刘氏明日下葬,周闵为此特意告了两日的假。今日他为刘氏设了一个小小的灵堂,供宾客祭拜。按说她只是一个妾室,根本不该有这样的待遇,但周闵对她很有些感情,所以便为她设了一个灵堂,供至交好友前来吊唁。

虽还未找姑母确认,但周媛已相信刘氏跟自己母亲的死无关,对她倒是没有多少厌恶了,便是曾有些恩怨,也都已随着她的死消散了。对于周闵对她的厚待,也无有甚么异议。

周珣已经记在颜氏名下,算不得是刘氏的子嗣,不能以孝子的身份出席。

听她提起刘氏,周珣更加怨恨她,看见她肿得老高的右脚,他眼中闪过暴虐与愤恨的光芒。下一瞬,他猛地一脚踩在了周媛右脚上,哈哈大笑着跑开了。周媛立时感到一阵锥心之痛,她蜷起身子,歪倚住坐榻脚,疼得几乎昏过去。

侍从都吓坏了,没人想到周珣敢如此对待周媛。兰儿和马头忙扶着周媛坐起来,芦儿一叠声唤人去找医师来。

周媛强忍住疼制止了她,周珣的行为令她难过,可她最担心的是他怎会变得如此反常?光是对自己的误会和酒的作用,都不至于让一个人改变的如此彻底。难道,难道他服了五行散?

周媛越想越心惊,联想到昨日他折磨张永,咬自己时表现出的那种残忍暴虐,她几乎可以断定,周珣是服了五行散。

上一世她见过许多次周珣服散后的样子,自是对他服散之后的表现很熟悉。只是她一直以为这一世便是颜氏会挑唆周珣服散,也会和那一世在差不多的时日,所以昨日才没往这上面联想,哪知这次竟提前了这么久。这件事,必须立即了断,否则她担心真的会重蹈覆辙。这是她唯一的弟弟,她实在承受不起再一次失去周珣。

周媛告诫自己,越是这种时刻,越要保持冷静。她深吸了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如是反复数次,直至心绪平稳了一些,她才开口问道:“芦儿,珣儿他,是不是在服用五行散?”

此时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草民百姓,人人都注重养生长寿。五行散更是一直被当做养生妙品,只是由于造价昂贵,调理烦琐,百姓服用不起,才仅在权贵之中流传。虽然时常听闻有人发散失误,死于非命的事情,贵家子弟中依旧有不少人乐此不疲。

因服散并不算甚么不可告人之事,是以芦儿大方的点头道:“郎君这两日一直在服用。”

周媛压下心头的怒气与忧虑,问道:“是谁帮他调制的?”

芦儿答道:“怜姑子送来的,说是特意请高人调配。”

“她怎么想到要给珣儿送五行散?”

芦儿蹙眉仔细回忆了片刻,道:“这,仿佛是郎君自己跟怜姑子要的。”

还真会做戏,连芦儿这么精明的人都被她们瞒过了,如此待珣儿出了事,她们便尽可推到珣儿自己身上去了。周媛挥退众人,只留下兰儿和马头,她冷笑着问芦儿:“周怜与颜氏是何关系,芦儿你不会忘了吧?”

“女郎的意思是,”芦儿猛地瞪大眼睛,满面惊惧地说道:“怜姑子是与夫人合谋要害郎君?”

看她的表情,几乎恨不得立刻冲进房内,让周珣将服下的五行散尽数吐出。她深知,刘氏死了,周珣就是她在周府最大的依仗,若不是看在周珣的面上,周媛根本不必管她死活。所以,她绝不能让周珣出事,否则她自己也就完了。

周媛脸一沉,斥道:“没有证据的话不要乱说,你是想让珣儿背上不孝不悌的罪名吗?”

话是芦儿说的,可传出去只会说这是周府嗣子周珣的婢女所说,甚至会传成是周珣本人所说。拿不出证据,周珣就变成不尊继母不敬阿姊之人了。颜氏与周怜本就想方设法要害周珣,若是给她们拿到这种把柄,便不会那么轻易放过。

芦儿忙屈膝请罪道:“是婢子糊涂了。”

她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在才放下心来。

经过自己的提醒,芦儿定然不敢再大意了,周媛用极其严肃的口吻问她:“日后该如何做,你明白么?”

“婢子明白。”

“看着珣儿,不许让他出门,不许任何人见他。”停了一下,周媛用一种严厉地语调警告道:“若是珣儿有个三长两短,你们这些做侍从的都不会有好下场。”

芦儿神情一凛便跪在地上,她重重地磕了个头,立誓般说道:“女郎放心,婢子定会照看好郎君,绝不叫旁人寻机将郎君害了去。”

周媛这才满意的点了头,她留了两名侍卫在华轩院外守着,并吩咐他们待周珣一醒,立即回去禀报她。

侍卫躬身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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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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