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身份

第三章 身份

司马照华身后跟着十数名华服美婢,她衣袂带风,翩翩然走到周闵跟前,作势要行礼。

周闵哪能真让她一个公主给自己行礼,忙摆手:“公主切莫多礼,老臣万万当不起。”

司马照华自然也不是真的要给周闵行礼,只是这个样子还是要做的。既然周闵都说了,她也就顺势站直,微笑道:“康乐代周贵人、琅琊王、东海王给周侯道喜来了。”

司马照华口中的周贵人,就是周媛的姑母,她是显宗宠妃,显宗一生只得两位皇子,一位是琅琊王司马丕,一位是东海王司马奕,二者俱为周贵人所出。

琅琊者,昔元帝封国也。若圣上封了哪位皇子为琅琊王,便是欲传其皇位之意。

按说不论从哪里算起,皇位都应该传给琅琊王司马丕。只是显宗晏驾时两位皇子都还年幼,当时朝政又为外戚把持,为保住两位皇子,显宗只得含恨将大位传给自己一母胞的弟弟,是为康帝。

康帝即位不过三载,便晏驾西去。现今在位的,是康帝之子。

新帝登基后,姑母就跟着大表兄司马丕去了他的封国琅琊。司马照华虽不是姑母所出,却因生母早逝,自显宗在时便养在姑母膝下,所以也随他们一起去了琅琊。

去年太后将姑母和司马照华从琅琊接回了建康,姑母自回来便隐居深宫,只在去年赏花会时露过一次面。倒是康乐公主司马照华三天两头的出宫,似今日这种场合,多由她代为出席。

原先周媛也不知太后因何会有此举,但自从在梦里见过将来之事,她便明白了几分,太后是为了牵制琅琊王才这么做。若那梦果然能成真,姑母与两位表兄的命运即将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太后只能将局势拖延少许,却终究改变不了一个事实——康帝无子,只要康帝晏驾,继承皇位的就一定是琅琊王。

和周闵刚一寒暄完,司马照华就又将矛头对准了周媛,她哂然看着周媛,嘴角一翘:“我说阿媛,你连周侯是何爵位都不知道,你是怎么做女儿的?”

周媛和司马照华见面的次数并不多,所以一直想不出自己是何时得罪了她,为何她每次都要跟自己作对?从前看在姑母的面子上是能忍就忍了,可这件事关系到她和周珣的一生,绝不能让司马照华给搅黄!

望着司马照华得意洋洋的样子,周媛却由衷地高兴起来,她现在还真感谢司马照华的出现。在场的都是达官贵人,又个个都是人精,自己道行太浅,一个不好便会弄巧成拙。正是需要一个像司马照华这样性情冲动,身份高贵又与周家有些关系的人在场,若连她都被自己驳地无话可说,那些贵人也不好多言,不然倒显得是故意要与司马照华分个高下。

想到这儿,周媛后退一步,垂手低头,屈膝肃拜,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全礼。然后才抬起头,非常虚心地说道:“公主教训的是,那阿媛斗胆再请教公主一个问题?”

见自己如此羞辱周媛,她却不敢多言,依旧这般恭谨,司马照华笑容里又多了些鄙夷,她扯了扯嘴角,轻蔑地吐出一个字:“讲。”

周媛微微一笑:“敢问公主,颜氏又是何爵位?”

“怎么?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司马照华吃惊地望着周媛,似乎是没想到她竟蠢到这个地步,她不屑道:“今上登临大位之始,大赦天下,赐民爵一级,颜氏亦在其列。”

周媛对司马照华的鄙视毫无反应,她答道:“公主所言极是,这样看来,颜氏身份低于父侯多矣。”

今上登基后,曾大赦天下,广赐民爵,颜氏自然也有,只是这个爵位几乎天下万民皆有之,基本就跟没有一样。

而周媛的曾祖,在开国之初便因功封侯;她的祖父,是最早一批和元帝在江东开创江山,稳定基业的功臣;到她父亲周闵这里,已经是第三代武成侯了。

这个侯位的承袭,不仅是周家门第不坠的象征,更重要的,它代表着周氏一族的辉煌历史,这,岂是颜氏区区一个民爵可以比拟。

况且,二者一为民爵,一为官爵,这两种身份原本就是不对等的。

“嗤,”大概没想到绕了半天周媛就是要说这个,在场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司马照华笑得最大声。身为大晋公主,司马照华当然很清楚周闵和颜氏两人爵位的差距。

张成也笑着插话:“这是自然,高嫁女低娶媳,古来如此。”

周媛没有笑,她紧蹙眉头:“既是这样,那以我父侯的身份,怎可对颜氏下拜?”

仿佛这个问题真的令她很为难。

司马照华的笑一下僵在面上,她有点后悔自己方才为逞一时之快,抢先奚落周媛。这个问题,分明就是周媛设下的套,她看向周媛的目光也由鄙夷变作羞愤,这个周媛分明是在戏耍自己!

连同周闵在内,所以的人都露出思量的神情。更有一些人,目光中流露出恍悟与审视。看到这样的目光,周媛不禁懊恼,她明白,自己今日是太心急了。

但事有轻重缓急,如今她失去一些名声,日后或许还有补救的机会;而父亲只续娶这一次,若因名声负累而不敢行动,叫颜氏顺顺当当做了自己的继母,以后只会更加寸步难行。所以不管会有什么样的后果,今日都必须如此!

这么想着,周媛心里渐渐冷静了下来。

一直没有任何反应,如同木偶一般的颜氏垂在袖中的手在不可抑止地颤抖。

若是不成拜礼,便有名不正言不顺的隐患,这个武成侯夫人的名头叫起来就不那么有底气。可是这时候,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继续低着头,躲在遮面的扇子之后,等待周闵的决定。

门第二字,可以说是士族安身立命之本。士族子弟,人人都被束缚在这个框架内,没有人敢,或者说没有人愿意去破坏它,相反,他们都在竭尽全力的维护它。

这个时候的士族,最重视的就是高低贵贱,身份低过自己的,就得往死里鄙视他,否则会被人嘲笑失了身份。

那些自矜身份的一流士族,根本不屑与门第低于自己的人交往,即使和他们坐在同一具榻上,也会认为是对自己的侮辱。

上个月建康还发生了一件被大家传为笑谈的事情,太后的弟弟非要和琅琊王氏结亲,王氏不愿意。后来他到乌衣巷王家攀谈,结果他一走王家就把他做过的那具坐榻抬到府门外烧掉了。

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他觉得自己受了侮辱,跑到宫里和太后哭诉,结果太后只说,王氏门高不好攀,你可在他家之外结亲。

这可是临朝称制,代幼帝掌权的的皇太后啊!

门第,或许和权力不完全对等,但它绝对是身份的象征。这种象征,是经由数百年演变而来。就像一张织得密密麻麻,笼罩天地的大网,根深蒂固,牢不可摧,没有人能冲破它,就连当朝太后也同样对此无可奈何。

所以,周媛才会抛出这个问题。

周闵绷着脸,口气硬邦邦地唤道:“张令史?”

事到如今,周闵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可他自己不说,却叫张成来说,分明是把张成推出来替他受过的。

张成暗自叹了口气,面上却依旧满是忠厚,他清了清嗓子,朗声进言:“明公,女郎此言甚在理中,属下,深以为然。”

“那就不拜吧。”周闵强忍怒气,大手一挥,示意拜礼就此结束。他行不行拜礼他不在乎,可周媛今日的行为无异于当众给他难堪。看来刘氏说得对,以往的确太放任了些,往后该好好管教她才是。

颜氏也不明白,为何自己这个继女,一定要搅了自己的婚礼?

她的手攥成拳头,关节发白。在这件事情上,她没有任何话语权。但日后,多得是将周媛捏在自己手心里的机会。

眼见周媛狠狠给了颜氏一个下马威,刘氏很是高兴,虽然暂时颜氏是她的盟友,但两个人最终的身份却只能是对手。今日周媛大大落了她的面子,接下来颜氏更得多依靠自己了。这么想着,连带方才因周媛讥讽自己所生出的怨气都消散了许多。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打击周媛的机会,待周媛退回来,她带着掩不住的笑意,悄悄附在周媛耳边:“我听说夫人阿姊不幸仙逝,留下一位女郎,夫人怜她年幼失恃,过两日就会把她接到咱们府上。日后,阿媛你就有姊妹作伴了。”

周媛呼吸一窒,梦中的情景如潮水般涌入脑海,她失控地抓住刘氏的衣襟,疯了一样问她颜氏的侄女叫什么名字。

刘氏唬了一跳,她只是要提醒周媛那女郎会分去她本来就不多的父爱,却没料到周媛反应这么激烈。她死命捉住周媛的手,向四周望去,见无人注意才松了口气,丢下一个周字便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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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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