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气氛诡异
毒辣的烈日悬在当空，成百上千的知了隐藏在高大茂密的枝叶间，不知疲倦的齐声鸣叫着，吵得人头昏耳鸣。
见周媛看自己，白衣飘飘的谢玄冲她朗然一笑，周媛的心不觉悸动了一下。周媛不是不解人事的稚女，若她静下心来仔细审视自身，定会察觉到，在内心深处，她对谢玄未尝没有那么一丝不一样情愫。然而她早已暗自下定决心独身一人，是以此时不敢多想，只是自我安慰，定是那阳光太耀目，自己才会被晒得心悸。她避开谢玄的目光，低头向外行去。
谢玄笑容一敛，几步跨到周媛面前，拦住了她的去路。
周媛感到臂上一紧，抬眼望去，却是谢玄拉住了她的手臂。
谢玄面上的笑容消失了，他声音低沉的问道：“阿媛，你往后都预备这样躲着我么？”
有过往的宫人看见这一幕，忙低下头匆匆而过。
周媛挣了一下没挣开，她左右看了看，见不时有宫人过往，急道：“你放手，这么多人看见，不知会传成什么样子。”
“阿媛你放心，回去我就请叔父亲自去周府提亲，绝不会让你嫁给沈赤黔。”谢玄立誓般重重的说出这句话。
“不行！”周媛想都不想便立刻拒绝了，她反问谢玄：“若如此桓温定会认为我们这是故意与他作对，到那时你当如何？”
谢玄愉快的笑了起来，原来周媛这么关心自己呢，他安慰道：“我知道你怕连累我，但是我不怕，反正圣上和周侯都没答应大将军，我向你提亲不会有事的。”
桓温权势滔天，放眼望去，目下根本无人能与他抗衡。若最后自己真的被迫嫁给那沈赤黔，唯一能为谢玄做的，就是不把他拖入这摊浑水中。可是若自己真这么说，以谢玄的性子，还不知他会做出什么石破惊天的事来。不，绝不能告诉他。
不过一个瞬间，周媛脑海中已经闪过了好几个念头，她冷笑着说道：“难道周家能得罪得起他吗？你不怕，不代表我和阿父也不怕！”
“阿媛，会有办法的。你应当明白，我这么做不单是为了救你，而是——”谢玄神色一黯，没有继续说下去，以他的聪明当然能看出这是周媛的借口，若周媛真想跟他在一起，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瞻前顾后。
而是什么？周媛不敢听，也不想听，她转身便要走。
谢玄不放手，满眼坚持。
和他四目相对，周媛心中不由一阵慌乱。她按住心口，深吸了口气，缓缓说道：“幼度，我把你当做自己的兄长一样看待。”
在她说这话时，谢玄一动不动的站着，面色一直没有变化。他执拗的望着周媛，那双原先澄澈明亮的眸子，却一点点暗淡了下去。周媛的心隐隐在发疼，这是唯一一个从始至终都站在她身边的人，可眼下自己却要亲手将他推开。
忍下想对他解释的冲动，周媛偏头看着一旁的宫柳，低声道：“对不起。”
她感觉到谢玄的手颤了一下，却只能再一次重复那句话，对他说道：“对不起。”
“别对我说对不起，你不欠我的。”谢玄面上重又扬起满不在乎地笑容，然而他的声音里，有她从未听过的苦涩，“还有，你不是总当着公主的面唤我阿碣吗？怎得如今竟叫起幼度来了？”
“好，往后就叫阿碣。”周媛勉强笑道，她觉得自己很残忍，她始终记得赏花会那日初遇谢玄时，他是那么神采飞扬，肆无忌惮的一个人。然而因为自己，他却变得如此失意。
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做才能弥补这一切。
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
张青从外面进来，一眼便望见谢玄拉着周媛的手臂，他示警般清了清嗓子，装模作样地问经过的一名宫女：“看见周家女郎了么？”
朝臣早已散去，偌大的太极殿大院中只偶尔有一两名内侍经过，他们不敢窥视周媛和谢玄，全都假装没看见，匆匆而过。
乍一听见张青的声音，周媛才惊觉谢玄还拉着自己，她忙使劲抽出手臂，扬声道：“我在这儿。”
张青神色如常，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面对他二人躬身行礼，一面笑道：“太妃着奴来请女郎去建宁宫。”
“姑母唤我做什么？”周媛强自镇定的问道，既然张青假装没看见，她更是不愿张扬。
张青瞅了眼谢玄，低声道：“上朝时发生的事，太妃已然知晓，心中很为女郎担忧。”
周媛道：“既如此，我跟你走一遭罢。”
司马丕刚登基不久，她一直没入宫看周太妃，一则忙于救灾事宜，二来也是不想落人话柄，毕竟上头还有一位皇太后压着。想来周太妃亦是如此，所以也一直没有召她入宫。今日出了这样的事，是应该跟她通通气，况且周媛也想将心里压着的那件事问出来。
谢玄收敛起自己的失意，整了整佩剑，道：“我跟你一起去。”
方才的那番话已经很伤谢玄了，周媛不愿在这等小事上令他不快，便未出声反对。
张青迟疑地看了周媛一眼，见她未表示反对，躬身笑道：“两位请随奴来。”
在张青的引领下，周媛第一次来到建宁宫。
入了宫门，走到正殿厅堂外，张青请他二人稍候，自己进去禀报。
不多时，他便出来请周媛和谢玄进去。
转过华贵的云母屏风，二人跟着张青步入内室。入目便看见西窗下摆放着一个升腾着袅袅香雾地金质镂空熏炉，周太妃歪躺在紫檀描金坐榻上，司马照华正为她捶腿。
抬眼见周媛和谢玄一起进来，司马照华眼中闪过一抹厉色，她冷笑道：“这么快就同进同出了，真是不害臊！”
当着周太妃的面，周媛不愿与司马照华起争执，只得假作未听见。她冲周太妃福了一福，道：“阿媛见过太妃。”
周太妃的身份毕竟大不同与往日，为了不被一旁的司马照华挑出错来，周媛依礼尊她为太妃。
谢玄亦向着周太妃行礼问安，却略过了司马照华。
被谢玄无视，司马照华看周媛的眼神越发妒恨了。她冷哼了一声，还要再出言相辱，却被周太妃警告的瞥了一眼，只得作罢。
周太妃让周媛谢玄二人免礼，又笑着将周媛拉到自己身边她，嗔道：“你这孩子，这么久都不来看姑母，一来倒跟姑母生分起来了。”
她轻轻一挥手，张青忙令宫女为周媛和谢玄二人上茶与茶果。
“阿媛知罪，”周媛低头认错，顺着周太妃的话，乖巧地笑道：“阿媛只是不好随意往宫中走动，其实心里也很想念姑母的。”
“你看这个阿媛，还是这般嘴甜。”周太妃转头笑盈盈的对张青说道，她方才也就是那么一说，何尝当真责怪周媛。
她和善地对一旁的谢玄说：“阿碣，听闻今日在朝上，多亏了你替阿媛解围，才没让那个桓温得逞。我是阿媛姑母，她生母去得早，我代她阿母感谢你。”
谢玄微微躬身道：“都是圣上英明，玄并未做什么，太妃无需致谢。”
周太妃没有立即接话，她端起茶碗，借着饮茶的功夫将谢玄审视一番，才缓缓道：“该谢得自是要谢，只是阿媛年纪还小，有些事不宜过早提起。”
面上虽还带着笑，话却不是那么和善了。
谢玄脸色有些发沉，他不答话，反而直视周太妃的双眼。
一旁的司马照华见谢玄不答，趾高气昂地问他：“谢阿碣，母妃的话你明白吧？”
她巴不得谢玄永远打消要娶周媛的念头，听见作为周媛姑母的周太妃反对此事，她很是欢喜。
谢玄紧盯着周太妃的双眼，昂着下巴，以极其冷淡的口吻说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阿媛之阿父尚且在世，玄之阿母亦尚在人世，有些话似乎还不该太妃来告诉玄。”
周太妃面上的笑容一窒，竟是被谢玄堵得无话可说。
周媛气得瞪着谢玄，怒道：“谢玄，你有何资格跟我姑母这样说话！”
谢玄唇角扯出一个轻蔑的笑，他凑到周媛耳边，毫不客气的反驳道：“你怎么不问问，她又有什么资格这样跟我说话！”
虽压低了声音，可房内的几人，包括周太妃都听得一清二楚。
被他呼吸间的热气一吹，周媛的耳朵不争气的红了。她又羞又恼，一下子推开谢玄，怒目而视：“你！”
“阿媛，”不愧是深宫中打滚多年的人，周太妃此时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她神色低落，轻轻叹了口气道：“阿碣说的有理，我身为长辈，自然会忍不住关心你们小辈。或许人老了，话也不中听了，有时候难免被你们这些小辈嫌恶。”
这一席话简直是摆明了在指责谢玄目无尊长。
司马照华扭着周太妃的手臂，娇憨的笑嗔道：“母妃正当年，哪里就老了。”
看见周太妃露出这般落寞的神情，周媛很是心疼，她忙说道：“姑母说这些都是为了阿媛好，阿媛感激还来不及，怎会嫌姑母呢。谢阿碣不会说话，阿媛替他向姑母道歉。”
此言一出，周太妃脸色攸地沉了下来，语气是少有的尖锐：“你与他有何干系，凭什么要你替他道歉！”
“姑母？”周媛愕然望着周太妃，她没料到周太妃会如此在意自己和谢玄走得近。她认为谢玄是因为自己才会对姑母那么无礼，所以才会一时情急，替他道歉。若说在场有人会为此发怒，那也应该是司马照华啊，怎么姑母反而是态度最激烈的那一个？
意识到自己失态，周太妃饮了口茶，和缓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然后转头对张青说道：“我有话要跟阿媛和康乐说，你请谢家郎君先出去。”
张青小声道：“谢家郎君，请。”
谢玄一句话都没说，也不行礼，他冷冰冰地望了眼周太妃，径自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