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归府

第四十七章 归府

周媛将短剑上的血一点一点在沈赤黔衣衫上抹干净,又问谢玄要过水洗了一遍,耐心的拭去水渍,才将短剑入鞘,拢入袖中。做这一切时,她的身子还在止不住的颤抖,但不知为何,双手却出奇的稳。

除了最开始的震惊,接下来谢玄便一直沉默着看周媛动作,再没出声。他面上像是被一层薄雾笼罩着,让人看不清神情。

阿奴策马飞驰而来,她跳下马,瞥了一眼下身几乎浸在血里的沈赤黔,面不改色地垂头跪地:“阿奴见过女郎,贼人已经拿下,请女郎发落。”

“放了他。”周媛淡淡的说道。

阿奴惊愕的抬起头,低呼道:“女郎!”

原先她不敢看周媛,是因为她很自责。她觉得周媛遭遇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的失职,身为贴身侍女,却没能保护好自己的主人,对阿奴来说,这是不可饶恕的。在这件事上,比她自己更不可饶恕的,便是那对兄弟了,可是自家女郎刚刚却说,让自己放了那沈长茂。

周媛唇边泛起冷酷的笑意:“阿奴也觉得,不应当这样轻易放过他么?”

“当然!”阿奴恨道:“沈长茂万死不足以赎其罪,怎能就这样饶过他?”

在地上抽搐的沈赤黔努力抬起头,声音像是一下老了数十岁般苍老,忍着痛,艰难的呼吸着,无力地恳求道:“别为难长茂,他什么也没做,一切都是我的主意,不干他的事。你要是难平恨意,那就杀了我吧。”

爱上一个人本是一件极美好的事,然而却因为自己的欲念,致使事情发展到无可转圜的这一步。他知道自己难辞其咎,也不想找借口推脱。然而自家这一房就只有自己和弟弟二名男丁,如今自己已经废了,若弟弟也不在了,那沈家大房这一支从此便凋零了。

“我不杀你,也不会杀沈长茂,”周媛看都不想再看他一眼,厌恶地说道,“你们不配脏了我的手,但今日的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

说着她问阿奴:“你知道这沈赤黔受了什么伤?”

阿奴脸红了红,低声但毫不犹豫地答道:“阿奴知道。”

周媛望着阿奴道:“很好,你应当明白我的意思。”

“阿奴明白!”阿奴答的干脆,她从地上站起来,转身便跃上马往回行去。

谢玄看不下去,他翻身挡在阿奴马前,闪电般夺过缰绳。制住那匹马,满面不忍:“阿媛,够了!”

“你先回去,这是我跟他们沈氏兄弟之间的恩怨,与你无干,你不必插手。”周媛的表情冷静,语气更冷静。

谢玄盯着阿奴的双目,严肃地告诫道:“阿媛现下满腹愤恨,一心只想报复沈氏兄弟,根本未及想到这么做的后果。若你当真为你家女郎好,就别轻举妄动。”

阿奴被他的气势震住,果然没有前行。

谢玄松开缰绳,走到周媛身边,握住她的手,将她带入怀中,低声道:“阿媛,沈氏兄弟罪大恶极,无论你如何对付他们都不为过。可我不想你变成这样,折磨他们,绝不会让你好受。若你不能解恨,便杀了他们吧。”

周媛面上仍是冷冷的。

见她没反应,谢玄又问:“你知道我为何不愿上战场么?”

周媛转头看了他一眼,谢家人才辈出,谢安那一辈中文武双全者有好几位,可这两年却都凋零了,疆场上也再无谢家人的身影。新一代的谢家儿郎中,最通武功兵法者便是谢玄,然而他却没有按照悉心培养他的谢安的心愿,做一名带军打仗的将军,而是选择留在了京城。这一点周媛也是很好奇的,毕竟在上一世,谢玄可是举世闻名的武将。

“昔年我阿父也是驰骋疆场的人物,可我却觉得杀人是世上最无趣的一件事,是以从未动手杀过一人。可是今日,我第一次涌起杀人的念头。你这般折磨他们,其实也是在折磨你自己,”谢玄疼惜地望着周媛,轻声道:“阿媛,让我替你杀了他们。”

周媛愣了愣,她自己笃信佛教,本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人。在亲手废掉沈赤黔的同时,除了那一丝扭曲的痛快之外,她自己心里更多的感受是恶心。然而这是她能想到的最残忍的惩罚,她认为对于沈氏兄弟来说,只有最残忍的惩罚,才能稍稍抵消一些他们对自己的伤害。

听了谢玄的一番话,她心中深有感触,只是却不愿承认。她狼狈地从谢玄怀中挣脱,狠狠瞪了他一眼,吩咐阿奴道:“叫人将他们兄弟二人送到桓温那儿。”

天色已经向晚,暮色笼罩大地。

谢玄早就吩咐过,为着周媛的清誉着想,越少人看到她越好,所以之前他才会只身前来,将侍卫都留在了后边。阿奴自己也是这么想,鉴于此,她回来时只带了张永一人。张永低着头对周媛行了礼,半扶半拖着沈赤黔上了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将沈赤黔的头垂向下方,像驮着一件物品一样,一路颠簸着渐渐行远。

“我们也该回府了。”周媛对阿奴说,她不看谢玄伸出的手,径自上了阿奴的马。

谢玄苦笑着翻身上马,跟在她身后缓行。

“谢家郎君若是无事可做,不妨和张永他们一起将那沈赤黔送到桓温府上。”周媛道,她心里不大放心,总觉得谢玄跟去会好些。

“好,”谢玄应下,又对阿奴道:“照顾好你家女郎。”

得了阿奴的承诺,他一夹马肚,调头去追张永了。

周媛这时才找到机会问阿奴:“为何谢阿碣与你们一道来此?”

“是怜姑子,”阿奴恨恨道:“说是因为沈氏兄弟武艺高强,怕咱们的侍卫对付不了,才去找他的。”

周媛了然,周怜生怕这件事就这么悄没声儿的过去了,若出了这样的事还丝毫不能对自己造成损害,她无论如何也不会甘心。因为她知道谢玄总是向着自己,所以才会去找他。她以为谢玄会因为这种事便看轻自己?真是太小看谢玄了。

“女郎不该对谢家郎君那么坏,”阿奴小声说道,“谢家郎君的确是全心全意为女郎着想啊。”

周媛声音变冷:“他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卖力替他说话。”

见她动怒,阿奴不敢再言语。

周府上下已经得知了此事,周媛回府时几乎全府有些头脸的下人都在大门外等着迎接她。她知道自己突然遭遇了这样一件事,对周怜来说却是大大的喜讯,不消说,这些人定然也是周怜设法召集起来的。知道的人越多,传言越夸张离谱,对自己名誉的损坏越彻底,也就对她周怜越有利。如果有可能,她大概巴不得全城的百姓都知道此事。

好在周媛事先已经料到她会有这招,回府之前在凤凰布庄买了新衣换上。她高倨马上,也不下来,睥睨众人,最后目光落在颜氏身上,冷笑道:“今日这阵仗还真大。大约只有阿父远行而归,才会如此大张旗鼓的迎接阿吧。”

颜氏尴尬地笑道:“阿媛今日受了惊吓,咱们也是关心你。”她做出迟疑的样子,吞吞吐吐地问道:“阿媛,他们可曾,可曾将你怎样?”

越是这样一幅难以启齿的模样,越是引得人生疑。莫说周媛今日原本就给人劫掠了去,便是没有的事,只怕一见颜氏这样子,众人当下也都会信了三分。

阿奴牵着缰绳,双目间射出冷厉的光,她绷着面,冷声道:“不过是遇着个把不自量力的贼子,咱们那么多侍卫,还打不过他不成!”

“如此便好,”颜氏做出虚惊一场的表情,拍着心口道:“可把我担心坏了,只是阿媛,你怎么这时候才回来?还换了一身衣裳?”

“侍卫砍中贼人的时候溅了我一身血,难道你还让我将那身脏衣裳穿着回来啊。至于为何回来的这么晚,自然是去做衣裳了。”周媛厌恶的皱起眉头,她实在不耐烦应对颜氏的盘问。可她也知道,这一关是必须过的,既然她们将府里的人都召集了起来,倒也算帮了自己一个忙。只要自己的回答合理,在背后乱嚼舌根的人便会少些。

周媛继续说道:“便是再赶,我穿的衣裳也不能太过潦草不是?眼下快入秋了,往年刘氏在的时候早已经备好了新衣,夫人却至今还没给我备下呢。”

颜氏讪笑道:“我初掌家事,难免有所疏漏,阿媛你放心,我回头就叫人来给你裁衣。”

周媛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夫人刚掌家,诸事不熟,是以从未催促过,可该做的事总得做,还请夫人用一用心。”

这无异于当众被打了脸,可偏自己还无话可说,颜氏心下暗恨,她勉强笑着应付过去,又追问周媛:“可是阿媛,为何我听说你是被人劫掠了去?”

“若是我被人劫去,为何与我同坐一车的怜儿却安然无恙的早早回到府中?”周媛神色一冷,她扫了周怜一眼,道:“莫不是那贼人原本就是怜儿和夫人派去的?”

下人们互相交换着了悟的眼神,周媛这句话可比她本身的遭遇更令人感兴趣。对下人们来说,深宅大院中的倾轧,正是他们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颜氏心虚的笑道:“你这孩子,这种话怎好乱说。我盼着你好还来不及,怎会害你。”

“那你为何这样说?”周媛不依不饶,她跳下马揪住周怜,扬起右手,恶狠狠地扇了她一巴掌:“挑唆夫人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颠倒黑白,企图污我清名,周怜,你好歹毒的心肠!”

她揪住周怜的衣襟,扯着她便向外走:“我们去门下省找阿父评评理,自你进周府以来,我哪里得罪过你?竟使你生出这样歹毒的心思来对付我。”

“阿姊,我没有。”周怜没想到周媛会突然发难,忙矢口否认,她对颜氏连连眨眼,道:“夫人快替怜儿跟阿姊解释清楚啊。”

“阿媛你快放手,不是怜儿说的,不是她。”颜氏急忙上前掰周媛的手,赔笑道:“是我自己瞎猜的,你这么晚不回来,也没派人来说,我心里能不担心吗?既然你安全回来了,误会自然就没了。”

周媛哼了一声,放开周怜,径自带着侍卫进了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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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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