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兴师问罪

第六十六章 兴师问罪

桓温回到建康的第二日,便下帖子请周媛过府。

除了阿奴和侍卫,周媛这次还带了两个人同往,一个是被她冷落多时的陵儿,另一个,是周怜。

知道去桓府必然能遇到郗超,陵儿自然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然而一向抓住任何机会接近郗超的周怜却难得的推脱起来。

周媛带笑不笑地望着周怜,拉过她便往门外走:“妹妹这是怎么了?不过是陪阿姊出趟门,你都不愿意么?”

“桓大将军只邀了阿姊,并没说让怜儿同去,就这么去桓府,怜儿担心惹大将军不高兴。”周怜怯怯地退缩着,希图躲过周媛的手。

她当然想见郗超,可明知这次去桓府是为了就沈赤黔之死给桓温一个最终的说法,她做贼心虚,自然不敢出现在桓温面前。万一周媛不管不顾揭发了自己,那该如何是好?

周媛变了脸,她摔开周怜的手。质问道:“阿父之前说叫你一切都听我的,你难道忘了?还是阿父的话也不放在眼里了?”

她当然不会冒险揭露周怜,只是自己替周怜担着黑锅,替她面对桓温,怎么可以任她在府里的优哉游哉的闲着呢。至少也要让她受些惊吓,才能对得住自己。

见她搬出周闵,周怜只得不情不愿的跟着她坐上牛车。

之前才下过一场秋雨,天气更凉了一些。道路旁的槐树叶子掉落得厉害,原本满树的树叶如今只剩下一半,在枝头打着颤,枯黄而单薄。

到了桓温府前,牛车刚刚挺稳,便有人来扶周媛下车。

当看到郗超那张她曾经无比熟悉的面孔时,周媛还是忍不住微微愣怔。她下意识的收回手,道:“不敢劳烦郎君。”

郗超望了望自己的手,自失地一笑,转而替周媛打起车幔,温声道:“大将军让我来迎女郎。”

周怜低低的唤了声郎君。

郗超这才注意到里面还有一个人,他笑着招呼周怜下车,态度温和有礼,却绝没有对周媛那样殷勤。

周怜还想再说些什么吸引郗超的注意力,这时周媛已经下了车,郗超便令一旁的侍从来为周怜打车幔,他自己引着周媛往桓府走去。

周媛回头看见周怜站在车前,正望着郗超,不甘的咬着唇。她露出会意的微笑道:“怜儿没来过大将军府邸,咱们还是等她一起走罢。”

既然都带她来了,自己怎么可能让她错失和郗超相处的机会呢。

郗超面上笑容不变,随她立在门口等周怜。

周怜缓步轻移,步态婀娜,她今日穿着一身娇嫩的海棠色衣裙,身上的飘带在风中飞舞,使得她整个人显得娇美多姿。

就连周媛也不得不承认,她的确很美。她看了眼身侧的郗超,他神态自如,根本没有一丝为美貌所动的意思。

也是,他自身便是受尽万人追捧的美少年,自然不会将周怜看在眼里。可是那一世,他二人又是如何凑到一起的?

“在想什么?”

周媛的思绪突然被打断,她看着眼前人探询的目光忙笑道:“没甚么。”

见郗超以审视的眼神望着自己,她打着哈哈说道:“今日的风真好。”

在他这样的聪明人面前,还是小心为妙。

周怜扶着侍女的手,小心的踏上台阶,当发现郗超的注意力都在周媛身上时,她不禁感到气馁。

“陵儿,还愣着做什么,快扶着怜儿啊,你看她都站不稳了。”周媛突然说道,她可不希望周怜这么快就灰心了,要知道一切都才刚开始而已。

陵儿忙应是。

受到周媛启发,快走到郗超跟前的时候,周怜身子一歪,娇弱而缓慢的歪着身子,似乎就要跌倒。

仿佛没看到众人期待的眼光,郗超不仅没有去扶周怜,反而看似不经意的往周媛这般靠了靠。

好在陵儿手脚利落,扶住了周怜,这才使她免于在众目睽睽之下出丑。

周媛同情的看着周怜,郗超这个人看着对谁都很温和,实则自视甚高,根本不屑于和平常人接触,也不喜欢别人靠近他。英雄救美,这句话在他的人生里是不存在的。似周怜这般,只会自取其辱。

郗超依然笑容可掬,伸手做出请得姿势,道:“两位女郎,请随我来。”

似乎之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这回丢了这么大的脸,周怜才明白,郗超对像她这类仰慕他的少女是什么态度。她是个聪明人,既然了解了情况,便开始调整策略。她逼自己忽视周围那些压抑的笑声,挺起胸膛,大大方方的跟在周媛后面进了门。

郗超已经看出周媛是故意在整周怜,却乐得配合。他一面向内走,一面靠近周媛耳边低语道:“你是不是希望我这样做?”

他的呼吸轻轻喷在周媛脸颊,和他的人一样,也是温和的。然而周媛却身子一僵,手心立时渗出一丝冷汗。郗超的气息,她再熟悉不过了。隔了这么久,再次重温他那熟悉的味道,他喜欢靠近自己低语的习惯也和从前一样,这一切都让周媛突然想起往事。那些场景在她脑海中飞掠,最后,停留在郗超和周怜成婚时的场景,停留在他们两人虚伪的面孔上。

看周媛面上突然失了血色,阿奴担心的问道:“女郎,怎么了?”

周媛将冷汗拭去,轻吁道:“无事。”

郗超又用那种审视的目光打量周媛,过了一会儿,他低声道:“你还没查出真相?”

任他如何聪明绝世,也不会料到周媛有另一世的记忆,自然只能从眼前的事情上找原因。

周怜原本正在妒忌郗超对周媛的亲近,冷不丁听他突然提到沈赤黔的事,周怜吓得直冒冷汗。“不,”周媛从纷扰的思绪中冷静下来,她笃定的说:“我已找出真相了。”

说完,还不易察觉的瞄了周怜一眼。

周怜因她这一眼而备受煎熬,难道周媛根本没有准备任何证据,而是当真打算把自己推出来?可阿父明明说过她有办法解决,阿父不可能哄自己的。

走到桓温门外,周怜后退几步,道:“阿姊进去吧,怜儿在外面等阿姊就好。”

“怎么可以这样怠慢贵客呢,”郗超笑着请周怜进去,“反正是周家的事,怜姑子你听听也无妨。”

周怜无法拒绝郗超,步履艰难的踏进房内。

经过一刻钟的煎熬之后,终于听到周媛说真凶是沈长茂,周怜这时才算松了口气。

而主座上的桓温却暴跳如雷,他将手中的茶砸到地上,怒道:“胡说!他二人手足情深,长茂怎会加害赤黔!”

茶水,碎瓷片四处飞溅。

郗超关心的望向周媛,见她神情淡定,没流露出一点畏惧的样子,不禁对她更加刮目相看。

“敢问大将军,沈长茂是否及不上沈赤黔?”

“就凭这一点你就敢对老夫说长茂毒杀了赤黔?”桓温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

“当然阿媛遭到沈氏兄弟劫掠,而本当是主谋的沈赤黔却一路都在听从沈长茂的怂恿。或许这件事的主谋根本就是沈长茂,他一直活在沈赤黔的阴影下,所以心生嫉妒,设计要除掉他。”

“证据!老夫要得是证据!”桓温大口喘着气,一手指着周媛:“拿不出证据,尔敢胡言!”

周媛淡然道:“当日沈长茂向大将军告假,说是回吴兴送葬,然后一直都没回大将军身边,大将军难道没有想过是为何么?”

桓温哼了一声,道:“既然你去查过长茂,便由你来告诉老夫为何?”

看这女娃说得跟真的一样,他却不信沈长茂会是那样的人。

“他现下根本不在吴兴,”说到这里,周媛顿了顿,看桓温表情有些变化,她忙又继续说道:“我的侍卫去追查过他的去向,大将军猜猜,他去了哪里?”

既然让自己猜,定然是跟自己有些关系,思及此,桓温道:“莫非是蓝田?”

能得到今时今日的权势地位,看来桓温凭得也不光是时运和带兵打仗的本事。他或许不如郗超那样聪明,但绝不是一个愚人。

“看来大将军在蓝田也并未见到他,”周媛笑了笑,“他去蓝田却不是回到大将军身边,如此大将军还对他完全没有疑虑吗?”

桓温思忖了片刻,附耳对郗超说了几句,郗超点点头,便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郗超领了一个将士模样的男子进来,桓温问他:“沈长茂离开吴兴了吗?”

那将士恭敬的答道:“禀大将军,沈副将在丧事办完不久便离开吴兴了。”

难道这人是监视沈长茂的?莫非桓温之前已经在怀疑他了?周媛惊讶的望向郗超,郗超明白她的意思,轻轻摇了摇头。

桓温看见他二人之间的互动,挥手叫那将士出去,然后对周媛说:“他是赤黔的亲兵,曾随沈长茂一道回吴兴为赤黔办丧事。”

他接着对周媛说道:“不过这也不能说明什么,你怎知他离开吴兴就一定是去了蓝田么?老夫看也未必。”

“大将军赶赴蓝田不久,我的侍卫便在堂邑打探到消息,有人看到他从堂邑去往蓝田方向。”周媛补充道:“那条路,除了去蓝田还会是哪里?若只是有事要办经过堂邑而已,那这么久总该回来了?”

桓温神情一肃:“果真有人见过他?”

周媛点头称是。

桓温道:“既如此,把人带回来,让你那侍卫和见过沈长茂的人都过来,老夫要问清楚。”

直到傍晚,桓温的人才将堂邑的那几名兵士带到桓温府上时。

周媛也早已派了人回府带张永过来,他的眼睛还没有完全复明,只能凭声音分辨人。

桓温坐在主座上,威严地注视着众人,浑身散发出慑人的气息。

那几名兵士一望见桓温,腿便开始打颤。

周媛看得出,他们对于桓温的态度不仅是崇敬,甚至还带着某种程度的畏惧。

桓温盯着那几名兵士好大一会儿,才面无表情的问:“你们可认得老夫?”

对于他们这种最底层的小将来说,桓温就是那至高无上的存在。他们只能在桓温经过堂邑时远远望一眼,从没想过有一日自己能如此靠近这位威名赫赫的桓大将军。因而那几名兵士俱显得有些呆呆的,直到桓温出声,他们这才醒悟自己为桓温气度所慑,竟连行礼都忘了。几人忙单膝跪地,一叠声的答道:“认得认得。”

其中那个一身乌衣袴褶,腰间别着一面令牌的小将,应当是他们几人的头目,只有他还算镇定。他领着另外几人,垂着头,恭敬地说道:“小人见过桓大将军。”

郗超摇着白羽扇,温声道:“诸位不用害怕,大将军只是有几个问题想请教诸位。”

那乌衣小将应道:“大将军尽管问,小人们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桓温目光炯炯打量他们:“你们是在堂邑守关的将士?”

乌衣小将又行了个礼,答道:“回大将军的话,小人们正是。”

桓温点点头,问:“老夫听闻吴兴沈长茂经由堂邑去了蓝田,你们既是在堂邑当差,可曾见过他?”

那几名兵士互相对视了一下,不知出于什么原因,竟都一口否认道:“回大将军,小人们并未见到沈将军。”

周媛听到这里,不由一愣,她低声道:“怎么回事?难道是找错人了,莫非那日当值的并不是他们?”

一直安静站在一边张永摇头道:“女郎,的确是那几人无疑。”

他冲着桓温的方向拱了拱手,扬声道:“大将军,可否容小人问两句话?”

桓温看了眼郗超,然后才道:“好,不过你要问快些,老夫没有那个耐性等。”

张永应诺,他让人扶着自己走到那几名兵士面前站定,扯下遮眼的锦带,道:“不知几位还记得张某吗?”

乌衣小将迟疑了一下,否认道:“没见过。”他又转头问自己身边的人:“你们可曾见过他?”

那几名兵士俱都摇头否认。

张永冷笑了一声,指着乌衣小将道:“阁下左手的尾指断了一截,不知在下说得对否?”

乌衣小将一惊,下意识的将左手往内袖内缩了缩。

张永手指一偏,又道:“这位副将的脖子上有颗半个五铢钱那么大的黑痣,若是大将军不信,可请人来验看。”

那副将忙捂紧衣领,待发现脖子上的黑痣被衣领盖着时,才放了手。

从他们的反应来看,无疑就是当日的那一批。

只是他们为何否认?周媛的目光渐渐转向主座上的桓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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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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