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出行

第六十九章 出行

今年的雨水特别多,在这个秋日的第四场雨下过之后,天气更加冷了。远处的重重山峦笼罩在一片缭绕的烟雾中,让人看不真切。

周媛觉得,自己此时的处境就跟那被烟雾环绕的山峰似的,朦朦胧胧,怎么也看不真切。

她在外边瞅着那片烟雾望了大半个早晨才从室外回来,一进房便倚着坐榻,随手拿了一卷竹简。

可是这卷竹简,她已经看了近半个时辰了,却连一个字都没有看进去。

她觉得心烦,很心烦。

上次谢玄回城时,他跟周媛的事情就传的沸沸扬扬的。好在周媛的计策起了作用,传言渐渐平息下来。然而那日在谢府门前发生的事情传出去之后,如今建康城关于他俩的传言已经演变到一个无法挽回的地步。

从谢府回来,周媛已经连着三日没有出去了。周闵倒是意外的没有来训诫周媛,这大概是这几日发生的事情里最值得欣慰的一件事了。

阿奴小心翼翼躬身询问周媛:“女郎,谢家郎君遣了谢云来,女郎要不要见他?”

周媛手中的竹简啪地一声掉在了地上,谢玄竟还敢找自己,他是嫌传言还不够过么?

阿奴蹲身拾起竹简,拿到一边轻轻地拍打了几下,将上面沾染的尘土拂去,放到周媛身旁的桌案上。她再次试探着问:“女郎?”

“不见不见,”周媛汲着木屐站起身,烦躁地走来走去,摆手道:“让他回去告诉他家郎君,不许再来找我。”

“是永远都不能来找女郎吗?”阿奴不识趣地继续追问。

周媛头痛的望了她一眼,简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阿奴分明是故意这么问的。然而仔细一琢磨,这个问题就像是出自于她自己的肺腑深处一样,完完全全的道出了她的困惑。

阿奴乖巧的点点头,一脸认真的说:“婢子知道了。”

说完她便退下去见谢玄派来的人。

“你知道什么了?”周媛急忙叫住她,她担心阿奴会乱说话。

阿奴停住步子,极其认真地回答她:“女郎不是说永远也不要再见谢家郎君了么?婢子就这样去回他。”

周媛大惊,想都不想便喊道:“你站住,我何时说过这样的话。”

“那女郎的意思是?”阿奴单纯的望着周媛,期望她能给自己一个答案。

周媛皱着眉头叹声叹气了好一会儿,方才道:“算了,你去问他,谢阿碣叫他来做什么?”

看阿奴出去,她又加了一句:“不要说是我问的。”

阿奴似懂非懂的望了望周媛,最后点点头,展颜一笑:“婢子晓得。”

一刻之后,阿奴才从外面回来。她一回来,便拔出她那把须臾不离身的宝剑,爱惜的擦拭起来。竟丝毫没看到周媛急切的表情。

周媛一直着阿奴,而阿奴一直在擦拭她的剑,一眼也未曾看向周媛。终于周媛实在忍不住了,她望着阿奴,轻咳了一声。

阿奴头都没抬一下。

周媛气馁的吐了口气,唤道:“阿奴?”

“啊,女郎,”阿奴这才看向周媛,她询问地望着周媛,道:“女郎有何吩咐?”

听到她这句话,周媛几乎吐出一口老血。她瞪着阿奴道:“你没有什么话又跟我说吗?”

阿奴放下剑,仰头想了半日,忽然拍手道:“哦,女郎,昨个那场雨把您窗前的那片竹子给打得乱七八糟的,兰儿姐姐已经叫了花匠来,一会儿就给女郎重新栽好。”

周媛算看出来了,这丫头是故意不说,她一转头,又拿起方才那卷竹简看了起来。阿奴一向心直口快,她不信自己还比不过她。

“女郎,阿奴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没说啊?”见周媛放弃追问,阿奴便问道。

周媛头也不抬的答道:“有吗?我不记得,没了吧。”

阿奴顿时觉得话憋着不说很痛苦,她把剑合上,凑到周媛那儿,在她座塌前跪坐下来,提醒道:“女郎忘了,阿奴方才去见了谁?”

“谁?”周媛随口应道,眼睛仍专注的盯着竹简。

阿奴笑道:“谢云呀。”

“哦。”周媛又没了言语。

阿奴等了半晌,忍不住全盘道出:“谢云说谢家郎君请女郎明日去钟山。”

钟山,听到这话,周媛握着竹简的手不由一顿,方才她在院中望了半晌的,正是钟山。

周媛顿了一会儿,道:“谢云呢?”

“还在等女郎回话。”阿奴不敢再逗周媛,生怕再像方才那样反被她将了一军。

周媛沉默了好一阵子都没出声,就在阿奴以为她在看书,准备悄悄走开时,周媛又开口道:“告诉他,明日若无雨,我便去。”

有些事,或许应该交给天意。

阿奴面上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她脆生应道:“阿奴这就去跟他说。”

第二日,天气晴朗,万里无云。

周媛信守承诺,在颜氏和周怜的注视下,她毫不犹豫的出门坐上牛车,与谢玄同赴钟山之约。

只是在上车之前,她一直都没有看骑在马上的谢玄,虽然她能感到,有一道灼热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

牛车行过街市,人声渐渐多起来。周媛无意中听到自己的名字,直觉告诉她不要听,但她还是忍不住注意她们说话的内容。

这应该是两姊妹,一个声音清脆婉转如百灵鸟,另一个甜甜糯糯的,一如众多江南女子,周媛听到那个拥有百灵鸟般声音的女子称呼这后一个女子为蓉儿阿姊。

“蓉儿阿姊,”百灵鸟愉快的问道,“阿姊说的是真的吗?谢幼度回京后都没有回乌衣巷,而是先在周府住了好几日?”

周媛无法想象车外的谢玄听到这话时什么表情,但她自己是真的震惊了,她太忽略了平常百姓对于贵族生活秘辛的好奇程度,他们竟连这事都挖了出来。

蓉儿笃定的答道:“可不是怎得,你知道那日周媛为何会出现在谢府门前么?”

她的语气带着一点点神秘,一点点诱惑,连周媛这个当事人都不自觉侧耳倾听。

百灵鸟急忙催促道:“蓉儿阿姊快说,快说。”

“那谢幼度因为郗嘉宾误会了周媛,所以就不理她了。周媛呢,知道他身上刀伤未愈,亲自熬了药送到谢府。”

百灵鸟哼了一声,为周媛抱打不平道:“亏那谢幼度还是堂堂将军,竟这样小心眼。”

周媛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谢玄此刻只怕脸都黑了吧。

“别打断我,”蓉儿嗔道,“那谢幼度看到她一个高门贵女,竟亲自为自己熬药,感动之下,情不自禁就……。”

说到后面,那蓉儿的声音渐小,两人唧唧啁啁的嘀咕起来。

那一段送药竟被人传得如此香艳,周媛不禁失笑,但听到两位少女用如此憧憬的语气说起,她又不自觉露出微笑。

过了一会儿,百灵鸟的声音又响起,只听她艳羡地喟叹道:“那位周家嫡女胆子真大,要是我遇到自己心爱的郎君,也要像她一样,大胆追求。”

周媛皱眉,怎么说到后来,变成了自己追求谢玄?又思及这少女说要追求郎君,周媛心里一下子苦涩起来,她甚至想掀开车幔,告诫这少女莫要如此,她上一世,不就是因为这样才经历了人间最痛苦的事情吗?

这么想着,周媛不觉伸手去掀车幔。

阿奴忙按住她的手,低声道:“女郎要做什么?”

她知道周媛一向避讳别人把她和谢玄放在一起,若她露了脸,被人识破身份,岂不是平白给那些爱在街头巷尾说人是非的人添了谈资。

周媛坚持的摇摇头,示意阿奴掀开车幔。她令驭者放慢速度,探头对那两名少女说:“若是遇到中意的郎君,还是要先弄清楚他是不是也中意你,切不可妄动,否则吃苦的就是你自己。”

两名少女错愕,没想到在街市上行着,会遇到一位贵女莫名对自己说出这样一番话。

周媛也不管她们是何反应,回身在座塌上坐定。其实她自己也觉得这番话有些没头没尾,这两名少女未必就会如自己一般遇人不淑。

谢玄听到这席话,纵马靠近车窗,咬着牙低声道:“阿媛,那郗嘉宾绝不会是你的良人。”

因为他对周媛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看得明明白白,不存在弄不清自己是否中意她的问题。周媛这番话明显有感而发,所以他猜测那人就是郗超。

突然听到这样的告诫,周媛不由愣了愣,若一早就有人在身边提醒自己,她或许不会走到那一步。不过,谁知道呢,不是都说陷入爱情中的人听不见旁人的话么?或许只有经历过才能醒悟。

两人互相都没再出声,一路沉默着行到街市尽头。

这时,周媛忽然听到有人大声说:“僭秦太子苻苌箭伤发作,身亡了。”

僭秦太子苻苌?那不是谢玄在战场上射中的那个吗?

周媛突然想起一件非常重要的事,她必须立刻去见司马丕。她急急令驭者掉头,吩咐道:“去宫城。”

“阿媛?”谢玄失望的唤道。

周媛掀开车幔,对他喊道:“我有急事,不能去钟山了。”

此时恰有见过谢玄的百姓发现了他,立时有许多人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因为他们听到放在谢玄唤那牛车里的人做阿媛。能被他唤作阿媛的,除了汝南周家那位女郎,还会有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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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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