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出战
周媛一出房门，便意外的碰到了谢玄，二人俱是一愣，表情都很意外。
谢玄的头发束在墨色纱笼冠里，身上穿着一身白色广袖长袍，当风而立。秋风吹动他的衣袍，风中夹着秋海棠的微微香气，还有谢玄身上淡淡的郁金香。他整个人如同要凌风而去一样，恍若神仙中人。
他望着周媛，问道：“你今日进宫面圣，所为何事？”
周媛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司马丕要见的人是他，她微微一笑，道：“你知道的。”
谢玄用一种胸有成竹的口吻对周媛说：“阿媛，我说过我会守护你，那么无论如何都绝不会让你有事的，你不用为此事忧心。”
“我可以保护自己，你不要再为我操心奔走。”周媛离开房门，往廊外谢玄的位置走了两步。
她声音并不大，但谢玄能听出她的坚定，他不由笑道：“阿媛，我做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无法控制。”
周媛蹙起眉头望着谢玄，慎重的问他：“你是来请求出兵的？”
谢玄沉默了片刻，没有直接回答她，而是说：“我先去见陛下。”
既然没有否认，那便是默认的意思了。还不待他走开，周媛便叫住了他。她叹了口气，道：“阿碣你听我说，秦国眼下时局也不稳定，苻生是秦国大将，他不可能在这里耽搁太久，迟早会自动退兵的。所以这件事并不是非得你去做不可，因为我以为会不会带兵打仗根本不是的重点，眼下最重要的是拖延时间。只要具备了足够的勇敢，敢跟秦军对峙，又有耐心能稳住气的将军便都可以胜任。由此坎儿，可选择的余地还是很多的，远的不说，就是京口东府城的那些将领里面，就一定能够找出来。”
谢玄认真的说道：“就算你说的对，可那也需要时间。那但苻生随时都可能突袭，他们速度很快，神出鬼没，让他们这样搅下去，人人惶惶，很快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要求朝廷将你交出去，只怕根本等不到他退兵。所以这件事还是越早平息越好。”
见他如此固执己见，周媛不禁有些着急，她压低声音道：“可现实摆在那里，咱们根本没有可以匹敌的军队。圣上是一个有雄心，有抱负的君王；若是你败了，圣上就会为此承受无数的指责、压力，那么到时他一定会迁怒于你。”反正你何必要多此一举！
谢玄再次沉默起来，他立在那儿面对着周媛，最后摇摇头，不认同的说道：“话虽如此，但再这样僵持下去，怕是他还没退兵，陛下便会迫于压力妥协了，我不想试都没试过就认输。难道你让我眼睁睁看着你被陛下交给苻生？再说，我谢玄带的兵也没那么差。”
远天的云彩在他身后成为背景，映衬着他自信的面庞：“阿媛，你应当多给我一些信任。”
有几个样貌姣好的宫娥在不远处的游廊下，踮脚张望着谢玄。
“或许还有别的路可以走。”周媛轻声道，她何尝不知道谢玄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但正因如此，她更不能不为谢玄考虑，他刚打了胜仗，势头正猛，若在这次对敌中输掉，他一定会非常自责。若因这件事改变了他的命运，周媛也同样无法原谅自己。
上一世，她知道苻太子是中流矢而死，和谢玄没关系，而苻生也没有针对谢玄，这里面更没有自己的事。当时苻生为了出一口气，狠狠和晋军打了一仗，掠夺了不少百姓与财物回去。这一世很多事都变了，但根据秦国国内的形式来看苻生退兵的具体时日应该不会有太大出入，只要能撑过去，便雨过天晴了。
“阿媛你知不知道，我入宫前又发生了一件事。”
既然他在这个时候提起，应当也是和苻生有关吧，周媛问：“是什么事？”
谢玄张口欲说，张鸣急匆匆自房内出来，看见谢玄，他露出喜色，口中念道着：“我的小郎，您怎么还在门口啊。”
周媛注意到，他对谢玄的态度就犹如张青对自己，亲近随意但也保持着必要的礼节。
“就来。”谢玄答道，他对周媛说：“我先去面圣，旁的都等我回来再说。”
这时放在那几个在一旁张望谢玄的宫娥里，有一个胆子大些的走了过来，她还未靠近谢玄，俏丽的小脸便已染上了红云。她羞涩的低着头，对谢玄屈膝行礼，说：“婢子春妮见过谢将军。”
声线清脆动人，情态娇羞可爱，却一点也不嫌忸怩。便是身为女子的周媛，都觉得这少女很可爱。
“嗯，”谢玄的心都放在接下来和司马丕的见面上，根本没留意到这个少女，他随口嗯了一声，便抬脚准备进房。
那少女将一个缝制精美的紫罗香囊塞到谢玄手中，便低着头一阵风似的小跑开了。大概是出于害羞，她没有塞结实，她才一跑开，那紫罗香囊便啪一声掉到地上。谢玄看都不看，便越了过去。
周媛蹲下身子捡起来，递给谢玄。
谢玄无奈的接过来，口中说道：“阿媛你何时学的这么爱多管闲事了？”他转身扬声叫住那名唤作春妮的宫娥。
春妮回头看向谢玄，不敢相信他叫自己似的，迟疑着，慢慢行过来。
行动间如扬风摆柳，姿态袅娜。
周媛仔细看那春妮，发现她从耳尖到修长的脖颈都染着一层淡淡的红晕，很是娇美可爱。
她低着头不敢看谢玄，柔声细语的又请了一次安。
谢玄没有答话，他手中拿着那紫罗香囊打量着春妮，然后又看向周媛。
见谢玄看那宫娥，周媛不知怎么心中突然感到一阵不舒服，她语气很冲地质问谢玄：“你看我作甚！”
谢玄不知自己哪里惹恼了周媛，他安抚道：“阿媛乖，莫动气，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咱们再说。”
哄过了周媛，他又转脸看住春妮，神情和语气都极其严肃，他说得很直接：“我自十年前便已经不再佩戴紫罗香囊，这香囊——”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紫罗香囊，将它交给张鸣，示意他替自己交还给春妮。
周媛没想到，他连亲手交还都不肯。
他目光朝廊下的那几名宫娥望去，转脸更加严肃的对春妮说：“请你转告你那几名姐妹，不要再对我做类似的举动——我很不喜欢。”
这事周媛也听过，据说谢玄年少的时候，非常喜欢戴紫罗香囊，谢安尝以此为忧，他想将谢玄培养成一个武将，而非涂脂抹粉，追比风尚的寻常贵家子，所以很不希望他沾染上这种风气。但又不想直接喝令他改掉这个喜好，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在有一次他和谢玄做游戏时，便将谢玄佩戴的紫罗香囊作为和他博戏的筹码。待赢了游戏，把香囊拿到手中之后，谢安当着谢玄的面把它烧掉，谢玄明白他的意思，从此再也不去佩带这一类物什了。春妮送这个，算是送错了对象了。
春妮眼眶发红，有泪水在里面打转，周媛清楚的看到，她的眼泪很快便开始滴落，将她脚下的地方浸湿了一小块。
“等我回来。”谢玄对周媛说道，他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到是他将这个**妮的少女给惹哭的，或者说他认为这少女无论做什么都与他无关。
周媛也说不出对于谢玄的这一面，自己该用什么目光看待，郗超温和的外表之下的冷酷绝情她是见识过了，却没想到连谢玄也有这么没有人情味而的时候。那次司马照华泼了自己一身的水，他可是第一个站出来帮忙的人啊。
春妮一直低着头，在谢玄踏入门槛的那一瞬间，她突然鼓起勇气，抬头问谢玄：“郎君，您的心上人当真是周家女郎？”
从她的表现来看，应该是就冲谢玄一人来的，所以从一开始她就完全没理会周媛，周媛也尽力当自己是隐形的。可春妮问这话时，眼睛是直直望着周媛的。看来她不仅知道关于谢玄和周媛的传言，也认得周媛。
谢玄一只脚已经踏进房中，听到这个问题，他回头望了眼周媛，没有回答。
春妮固执的继续问道：“那么郎君有想过要迎娶周家女郎么？”
似乎不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她就不会死心，但她看着谢玄的眼睛却有些闪躲，显然她是属于既不甘心，又害怕听到自己不想听到的答案。
周媛惊讶的看着春妮，现在的少女都这么大胆吗？直接当着自己的面问一个谢玄想不想迎娶自己。
谢玄望住周媛，声音很轻，但是却异常坚定，周媛听到他说：“我希望。”
春妮闭了闭眼睛，垂下头屈膝行礼，然后慢慢的走开了。
现在变成周媛不敢去看谢玄了，就在他说出我希望之前，周媛迅速避开了他的目光，她装作什么都没听到，对谢玄说了句快进去罢，便一个沿着宫墙往别处行去。
谢玄在周媛身后轻声答道：“好。”
虽然早知道会是这个结果，他心里还是有些微失落。吐了口气，他大步往内室行去。
周媛一边沿着宫墙漫无目的的走着，一面便想起那个春妮，她那么大胆的像谢玄示爱，难道没不畏惧宫里的康乐公主吗？虽然谢玄非常严厉的拒绝了春妮，但以司马照华的性子，只怕不会饶过她。想着想着，她突然叹了口气，自己的事情还没有结果呢，倒替别人操心起来了。谢玄看来是铁了心要领兵迎战苻生，只是如果他出兵与苻生对抗，是否有胜算？
想来想去，周媛都觉得没有信心。倒不是她轻视谢玄的能力，而是他手下那些兵还没有真正上过几次战场，和那些骁勇善战，经历过上百次战争的秦军一比，实在无法让人对他们抱有什么幻想。
走了一圈，最后周媛又回到了西堂游廊下，她想在第一时间得知结果。
她回到游廊没有多久，谢玄便出来了。
周媛立刻迎上去，道：“如何？”
谢玄神情严肃的摇摇头，没有说话。
周媛还要追问，张鸣出来道：“女郎，陛下请您进来。”
看见周媛，司马丕带笑不笑的问她：“你应该知道阿碣来干嘛的吧？”
周媛忙点了点头，问他：“圣上同意了吗？”
司马丕瞅了周媛一眼，似笑非笑地说：“看在他一片忠心的份上，朕也就同意了，但是朕有一个条件。要你答应朕的这个条件，朕才会真正同意他领兵出征。”
周媛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问道：“是什么？”
其实她一听条件就不怎么感兴趣了，条件也就是交易，涉及到交易的事情，就需要付出代价。上次谢玄就是因为自己，才同意到桓温麾下，上阵迎敌，这次轮到了自己，也不会是什么好的。
司马丕笑道：“其实朕的要求非常简单，那就是你要与他一起出征。”
周媛眼睛亮了亮，她笑道：“要是我不同意，圣上是不是便不会答应谢玄出征？”
“朕现在来征求你的意见是跟你客气一下而已，若你不同意，那么到时候就直接绑了去。”司马丕看出她打得什么算盘，毫不犹豫的粉碎了她的希望。
“圣上不是让我离他远些吗？”周媛不满的追问道，她可没忘记上次司马丕的警告。
司马丕不以为意的摆摆手：“这次的情况不同。”
他说到这里神情便严肃了起来，双眸炯炯有神的紧盯着周媛，不放过她面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变化：“僭秦太子苻苌是如何死的你应当很清楚，阿碣上次的伤还没全好，朕本不欲让他出征。但城中实在无人可用，只好让他去了。让你跟去营地，是希望你能照顾他的身体。别以为朕不知情，阿碣出征也是为了你。”
周媛呼吸一窒，听他提到这个，她便知道自己无法再推脱了。因为虽然司马丕不知道另一件事，但她却绝不会忘记，谢玄不仅这次是为她出征，上一次他在战场上的那一身伤，也是因为她才受的。若他这次真出了事，那么全都是因为她，她如何能对他不管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