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再遇

第七十七章 再遇

随着男子的靠近,周媛顿时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寒意,仿佛他天生便比旁人要冷几分。

此时先前的晃动又一次出现,周媛快速地往旁边瞥了一眼,这时才发现,自己根本不在军帐里,而是躺在一辆大车上。

联想到昨夜那阵突如其来的困意,她突然明白过来,自己定是被迷香给迷昏了。

虽然不知道男子是如何将自己从军营中运出来的,但她很清楚目前的形势,她处于男子的掌控之下,根本没有逃脱的可能。男子越靠越近,不知是因为寒冷的空气还是这阴冷的男子,周媛突然发起抖来。她勉强稳住自己,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低声道:“是你。”

男子的脸离周媛不过咫尺之距,听到这话,他停住了动作,掩在散发下的眸子紧紧盯住周媛的双眸,浑身散发出强烈的危险气息:“你认得本王?”

这名男子不是旁人,正是周媛无意当中救下的那个秦国淮南王——苻生。

此话一出,周媛便知道,他当真不记得自己。她咽了口唾沫,声音干涩的说道:“你先让我坐起来。”

这样躺着看他,光是从气势上已经弱了一大截。

苻生闻言,露出一个阴沉的笑容。他再度俯身,离周媛更近了。

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嗜血之气扑面而来,忆起他杀人时候的狠绝,周媛心中被压抑的惧怕疯狂的滋生出来,她再度不可遏制的发起抖来。

苻生面上带着嘲讽的笑,缓缓问道:“你在怕我?”

两人离得如此之近,他即使光线还有些昏暗,周媛仍清楚的看到,他左边的眸子,虽然乍看之下与右眼无异,看久了便会发现,那只眸子毫无光彩。

他右边那只眸子如同猛兽俯视猎物般盯着周媛,明确无误的传达出强烈的厌恶与憎恨。

他把对谢玄的仇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认知到这一事实,周媛愈加恐惧起来,她甚至不知道谢玄是否发现了自己的失踪。苻生抚摸着周媛的脸颊,拉长音调,问周媛:“你说,他会不会来救你?”

一感到他的碰触,周媛便差点尖叫出声。最终,她还是忍住了,她知道像苻生这样的战将,最瞧不起的便是那种毫无胆色的人。她不能还没赢得苻生的尊重,便让他心生鄙薄,这只会令她处境更加糟糕。想到这里,她没有躲闪,而是强作镇定的直视苻生双眸,说道:“我听闻秦国淮南王胆略过人,战无不胜,原来却是名不副实至斯。”

言下之意便是,苻生这样的人物,却原来只是个对别人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的宵小之辈。

她没有明说,但苻生却听得懂。因而他的脸一下子沉下来,他冷声道:“本王可以杀你。”

周媛调整呼吸,慢慢地说道:“我知道。”

随着这话说出口,她渐渐冷静起来。之外周媛还从他的话里听出另一重意思,他只是想利用自己对付谢玄,并没有想过要杀自己。知道这一点,周媛的恐惧减少了一些。但她也明白,对付苻生这种人,一味强硬和一味软弱同样不可取。

苻生的大手自周媛的脸颊滑至脖颈,轻轻扼住,然后看进周媛的双眸,道:“你不怕本王?”

周媛毫不怀疑,以他的力气,只要稍微一收紧,自己便会命陨于此。虽然她只和苻生有过一次短暂的接触,但她却很清楚苻生不会那么轻易便杀了自己。若苻生真要杀自己,又何必费力将自己从军营弄出来?可见他说的话和此时做的动作都只不过是为了让自己产生畏惧。

然而这一切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前提条件,他不杀自己,只限于他没有被激怒的情况下。若惹恼了他,他下起手来绝不会有一丝犹豫的。

她垂下眼睑,轻声道:“怕又如何?难道我害怕求饶淮南王便会放我回去吗?”

原本好好的在军帐中睡着,一觉醒来却全都变了,不仅换了一个陌生的环境,身旁还多了一个像苻生这样残酷无情的男人在侧,她怎会不怕?只是即便她求饶痛哭,也不能改变眼下的处境,她只好强令自己镇定下来。

苻生不屑地冷哼了一声,道:“你们这些汉家女就是胆小娇气。”

话虽如此说,他毕竟还是放开了周媛。

周媛忙坐起来,她一直往后挪动,直到背紧贴住马车车壁才停止。她警惕的盯着苻生,生怕他再做出什么骇人的举动。

然而苻生却倚着车壁开始闭目养神,再没看周媛一眼。

周媛原本还不放心,直到她盯得眼睛都开始发酸了,苻生仍是闭着双眼纹丝不动,她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懈了一些。苻生闭着眼睛的样子比睁开眼时要少了几分威慑,多了些俊美。不过那俊美和江南男子的儒雅风流大不相同,带着与生俱来粗犷,骁勇与阳刚之气。

他穿着一身玄色锦袍,红线与金线交错镶边,足上仍是胡人长穿的软皮短靿靴。衣着华丽气质高贵,单是这样看,他与周媛见过的任何一个养尊处优的贵族儿郎都没有不同,但周媛却却深知,这个男子绝不是他此时看起来那样。抛去那次他当着周媛的面实行的血腥杀戮不提,周媛从前还曾听过有关他少时的一件传闻。

苻生的祖父,三秦王苻洪在世的时候,最讨厌的便是苻生。在苻生十岁那年,有一日苻洪当着他的面同身边侍从说,他听说瞎眼的孩子只是一只眼流泪,又问那侍从是不是真的?侍者答是。

苻生在一旁听了很恼怒,拔出佩刀便往自己面上刺了一刀,殷红的鲜血涌出,他恨恨地对苻洪说:这也是眼泪!苻洪认为他狂勃凶戾,拿起鞭子猛力抽打他。苻生不仅不躲闪,反而对苻洪放言自己本性抗刀砍槊击,但不能忍受鞭打之辱。苻洪由此愈加厌恶苻生,数次想杀了他,最终由于苻生的父亲,现在的僭秦皇帝苻雄的阻拦而未能如愿。

联想到这件事,周媛的目光停留在苻生那只失明的左眸上,他这二十多年,想来也没有得到过多少善意,所以才会对苻苌之死如此难以释怀。前些日子健康城将自己和谢玄的事传得沸沸扬扬的,若自己是苻生,只怕除了谢玄,定然选也会是自己。

也不知谢玄什么时候能来救自己,要知道落到苻生手里,单凭一人之力,实在难以逃脱。

正思量着,周媛发现苻生突然睁开了眼睛,正面色不善的看着自己。她这才注意到自己的视线还在他的左眸上。

此时挪开已经来不及了,周媛强作镇定,硬着头皮迎着苻生的目光,任他打量。目中坦荡,毫无波澜。

周媛原以为被苻生撞见自己如此无礼的看他,他定然会暴怒。

意外的是苻生没有流露出任何发怒的迹象,他看着周媛,眼中涌起一丝别样的情绪,似乎是惊讶,又像是探寻。正当周媛还在研究其中的含义时,他却重新倚住车壁,闭上双眸。

若不是与他对视时那种恐惧的感觉真真实实的存在过,周媛几乎以为方才的对视只是自己的错觉。她想了好久,实在想不出苻生何以会如此轻易的放过了自己?

马车外有哒哒的马蹄声一路跟随,周媛悄悄掀开靠窗的车帘向外望了望,发现骑在马上的人都作侍卫装扮,穿着常见的乌色袴褶服,大概是想扮作普通侍卫,只是他们身上彪悍凶狠之气却很难掩住。

看着看着,周媛的眉头渐渐皱起来,她虽没有行过这条路,却能认出这绝不是通向京口的方向。她忍不住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

不是说苻生的队伍在京口之外吗?京口是守卫健康的军事要地,他的队伍又是驻扎在京口之外,若要回去,无论如何都无法绕开京口啊。莫不是如上次他突袭东府城那样,找到了不为人知的方式?

苻生睁眼,极不耐烦看了眼周媛,道:“到了你自然便知。”

天光渐渐明亮起来,苻生的面孔愈发清晰,他眉眼间的厌恶周媛也尽数看在眼里,不由噤了声。

沉默了一阵子,周媛又鼓起勇气说道:“我素来听闻秦兵骁勇善战,所向披靡。谢玄已经出兵了,你既然这么恨谢玄,为何不与他对战?”

苻生猛地睁开眼,阴冷地盯着周媛,直到她不说话,才道:“孤王自有分寸,轮不到你一个卑贱的汉家女子来教孤王。”

周媛恨恨地咬了咬牙,彻底没了言语,在这样的情形下,她自然不会傻到再去顶撞苻生。只是她感到心里很没底,苻生对她的厌恶比她以为的还要重,由此她也愈加能感觉到苻生对谢玄的恨意有多深,她甚至开始担心,不知自己是否能坚持到谢玄来救自己的时候。

这时候,周媛感到外面的马蹄声渐渐变轻,直至消失不见,车速也慢了,她听到有人在高声盘问驭者:“车上坐的是什么人?”

听语气,应当是守路障的兵士。

周媛的心蓦地一缩,骤然生升起一股死生在即的紧张感,她知道,机会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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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朝春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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