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忍辱
月黑风高，四下无人，周媛一下子想起无数自己曾听过的关于鬼神志怪的故事。她紧盯着那身影，慢慢后退了几步，手笼在袖中，悄悄握紧短剑。
要进山，那人影所在是必经之地。已经走了这么远的路，眼看就要到了，若要就此回去苻生那里，周媛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她把心一横，握紧短剑，继续前行。见那身影没有移动丝毫，周媛心道或许是自己眼花了，错把树木当成了人影。
然而离得越近，那身影便越清晰。尽管夜色朦胧，但周媛已经能分辨出，那身影的确是一个人。或许对方也同自己一样，是个过路人而已。这么想着，周媛的胆子又大了一些，她加快步伐，将脚步放到最轻，并尽量离那身影远些。
“站住。”但就在她即将走过去时，那身影居然开口说话了。
不过短短两个字，周媛却如同被施了定身术一样，一下子僵在原地。
这个冷峻无情的声音，周媛到死都不会忘记，声音的主人，正是那天杀的苻生。
怪不得先前周媛的任何举动他都未曾加以过问，原来他一早断定周媛会设法逃离了。他对这里的地势比周媛要熟悉得多，知道若是周媛要逃，那么这条路则是她的必经之路。所以他早早来到这里，以逸待劳，专等着周媛。
薄薄的雾气在朦胧的夜色中飘浮着，两人距离还有数丈之遥，周媛只能隐约看到苻生脸的轮廓。但他眼中闪耀着点点淡绿色的寒光，在夜幕中却尤为清晰，像极了正在捕猎的野兽。他盯着周媛，如同盯着一个无法逃脱的猎物。
周媛昂起头，毫不示弱的与苻生对视，她知道自己这次没有希望逃离苻生了，虽然没有成功，但毕竟自己尝试过了。即使回去后苻生会惩罚她，她也不后悔。
苻生大概没有预料到周媛会是这样的反应，他微微愣怔了一下，忽然露出笑容。
雪白的牙齿在夜色中折射出森森冷光，周媛心中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凭着她这几日对苻生的了解，她知道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自己。她虽然害怕，却不愿在气势上输人一等。于是头昂得更高了。
一匹马自苻生身旁的高高的荒草丛中慢慢站起来，苻生从旁边的树上解下缰绳，牵着马走向周媛。
眼看着苻生越走越近，周媛没有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等苻生发落。
苻生一直走到周媛跟前才停下，他牵着马，一言不发的看着周媛。
在他阴寒目光的逼视下，周媛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她感受到危险的气息，本能的向后退了一步。
苻生眯了眯眼睛，突然放开缰绳，一只手闪电般将周媛拉向自己，另一只手迅速拽住周媛脑后的头发，迫使她仰视自己。他以俯视蝼蚁的神情看住周媛，低沉地问道：“你——想逃？”
因为他这个动作，周媛眸中蓄起屈辱的泪水，被苻生掳来才这几日，从他这里受到的侮辱，却比她两世加起来还要多。她用力吸了吸鼻子，将眼泪逼回去，用干涩嘶哑的嗓音反问道：“不知当日在健康，淮南王被那些登徒子暗算时，又为何反抗？”
那时候苻生被颜季生他们拖在牛车后面，明知顺从才是最明智的选择，却仍一路喝骂不止，他的心里何曾有过屈服二字？周媛想让他看到，自己这么做只是与他一样不肯屈服而已；同时，她也希望借机唤起苻生对当日之事的回忆——自己便是那个从颜季生手上将他救出来的人。
苻生闻言，脸色一沉，手上的力道同时加重，脸庞逼近周媛：“你怎么知道此事？”
“我……”
周媛才一开口，苻生却突然放开了她，周媛重心不稳，一个踉跄跌倒在地。
苻生跳上马，用施舍的口吻对趴地不起的周媛说：“看在你阿妹的份上，今日便饶你一回。”
他以为，当日救他的人是周怜？意识到这一点，周媛震惊的抬起头。即使没有郗超的警告，她也很清楚救下一个敌国大将是多么严重的祸事，自然不会到处去说。知道此事始末的人并不多，苻生又是从哪里得知那次救了他是周家女郎？还误以为是周怜？
“那日……”
周媛还想对苻生说清楚，然而苻生却不给她继续分说的机会，他抬手用鞭子指了指逆旅的方向，冷声道：“你应当还记得回去的路。你胆敢私自逃脱，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怎么来的便怎么给孤王回去！”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逐渐加重。
对于苻生这样令行禁止的将军来说，这大概已经是很轻的处罚了，周媛知道，自己没有跟他讨价还价的资本。她捶了捶酸疼的小腿，咬咬牙，转身向逆旅走去。
苻生骑着马，慢腾腾的跟在周媛身后，也不催促她。
前方的山峦已经开始渐渐显出本来面目，夜色和雾气也淡了不少。不知走了多久，周媛只觉得那逆旅仿佛在天边一样，怎么也走不到尽头。每向前多行一步，她腿上的酸痛便加重一分，最后，她几乎抬不起脚步了。两只脚更是疼的要死，她能肯定，一定是磨破了皮。
“我走不动了。”周媛有气无力地对后面的苻生说。
一夜未眠，又一直在赶路，这一刻，所有的疲惫困顿都一股脑的袭来，她实在撑不住了。
苻生丝毫没有怜香惜玉的意思，他冷冰冰地说道：“孤王本不愿罚你，不过，若天亮之前你若还没回到逆旅，孤王便要改主意了。”
周媛搓了把脸，试图让自己从困顿和软弱中清醒过来。她恨恨的想道，如果这样都不叫惩罚，那真不知道什么才算是惩罚了。
“莫要以为本王说将你赏给侍卫的话是空话。”苻生看都没看周媛，便又加上这一句。
周媛一凛，她怎么竟忘了，苻生还说过这样话！她再没有言语，只是拼着最后的气力，往逆旅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