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生还者的疯狂
“你看你看，这是满怀期待的表情。把这张照片发到论坛上能得到的评论数一定会很可观的。”
“所以说你别啊！”
公孙策赶忙伸出手去，女孩闪电般收回手机，动作之小心神似藏起谷物的仓鼠。
来不及向身旁的爱丽丝说明情况了。
现在，在这里，如果再不想点办法的话，好青年公孙策的风评就要完蛋了！
公孙策深吸口气，平复情绪，尽全力以从容不迫的态度说：“大小姐，冷静下来，我不知道你误解了什么……”
“不必说明了，阿策，就算是我也没想到你会潜藏着这样的一面。这已经不是朋友间应该谈论的话题，而是更加严肃有意义的社会问题，我想让热衷于在论坛上挥洒文采指点方遒的大家来讨论才是理智的决定。”
“你究竟产生了什么误解才能说出这样的话！”
秦芊柏用餐巾纸擦着脸上的汗：“要让此刻心情复杂的我来说吗？”
“心情复杂的点到底在哪里？！本人难不成有做什么令友人蒙羞的坏事吗？！”
爱丽丝决定不参与两人间的对话，这时一脸坏笑的她已经在找老板点单了。
秦芊柏用手抵着下巴，像是经过了番慎重的思考，面无表情地开口：“那阿策，你听好。原本下午有课的同学翘了课和我们几个吃了顿快餐，随后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回家了。我原以为是出于身体不适的缘故，结果却在离他家几个区域外的拉面店看到了其人与可疑的大龄社会人士共同用餐的样子。”
爱丽丝不合时宜地发出惨叫：“等一下，可疑的大龄社会人士是指谁？！”
秦小姐用拳头锤了下手。
“平时也算是个好学生的他不惜逃学也要做到这个地步，这着实令我心情复杂。别担心，尽管我不会帮你保密，但我也不会因此而疏远你，不管你之后是要前往可疑的宾馆还是奇怪的小巷或是像违规建筑一样的密闭仓库，我都不会过问的。”
不行了。
尽管想和以前一样说点什么，但现在就连这份余力都已经消失不见。
“喂我看上去像可疑人士吗！”
爱丽丝急切地叫嚣着，隔了一个座位的女孩不住点头：“像。”‘
扑通！
公孙策趴在吧台桌上，以沉闷的响声中断了白痴们的对话。他像僵尸一样缓缓抬起右臂，指向了右方的女孩。
“大小姐，你啊……”
大小姐歪了下头：“我？”
公孙策猛地抬起头来：“你少看点成人杂志吧！姑且不提身为男性的我绝不可能遇见那种事，你别把杂志里的离谱剧情带入现实生活中！”
“我对那种东西没有兴趣。”秦芊柏将双手交叉成“X”。
“少扯谎，那你又是从哪得知的这些！”
“是卡尔黛西亚和我聊天时说的。”
“那可恶的礼帽女！”
现如今真有会拿着小黄书和女同学闲聊的大学生吗！他越想越觉得那个金发帽子女干得出来这档子事，这什么世道啊！
可怜的公孙策下定决心，等这事解决了就去找时雨君告状。
秦芊柏捧起面碗，咕嘟咕嘟地喝着面汤，看上去完全没有反省的意图。
“总而言之，我只是出于最基本的责任感在协助这位今天下午刚见面的陌生人行动而已。一言一概之就是乐于助人的好青年行为，这样说你能明白了吗？”
秦芊柏放下了面碗，小心地把嘴擦干净后，说：“那我就不发到论坛上了。”
“别把这么理所当然的事情说得像自己要做出重大让步一样。”
“这听上去一样是奇怪的事情啊。阿策想做什么是自己的自由，不过……”
秦芊柏看着他的双眼。
“在帮助他人之前，还是先把自己的事情解决比较好吧？”
留下这句话后，秦小姐说了声再见，就从面馆中离开了。
·
手艺娴熟的老板没让食客等待太久，没到五分钟公孙策的晚餐就上了桌。
黑色的大面碗底放上提前料理好的炸蒜，再一小勺特制的酱油，紧接着大勺高汤哗得撒下，将蒜与油的香气在热气中激发出来。打好的拉面抓紧时间放入，在面汤中飞快搅拌，染上颜色，油菜、海苔与溏心蛋随后跟上，最后压在面上的是大块的油豆腐——公孙策刚打完那么一场，实在是不想吃肉。
他接过大碗，往口中送了口面条，又咬了口豆腐。油脂与高汤的香气裹在面中，豆腐吸收的汤汁一嚼就在口中炸开，让人深觉过瘾。
这类重油重盐的高热量食品在本市总是很受欢迎：使用超能力需要消耗体力，因而超能力者们总是胃口大开。
“呼……”
公孙策满足地叹了声，正待快速解决晚餐，却感觉手臂处传来了微妙的冲撞感。
爱丽丝用手肘戳着他，满脸八卦的笑容：“女朋友~？”
“我要有女朋友何必现在和你在这吃拉面呢。”
“什，什么？！你这说法活像和我一起出门是件很吃亏的事情一样！再怎么说我单看外貌身材都还是一流的美少女吧！”
“哼……”公孙策不屑地笑了一声，以健全男性而非超能力者的立场打量起身旁的同伴。
她身材窈窕，腰细腿长，高挺的胸部被贴身的猎装略微束缚，反比暴露的衣着更能凸显出了女性的美好；她面容姣好，却寻不到浓妆淡抹的痕迹，大抵是因为妆容总会在奔波中淡去，只在浅浅画了眉毛。
此时公孙策才发觉他的同伴着实是位魅力四射的女子，那美丽不光在容貌与身段，更在她落落大方的举止。爱丽丝刚在码头区打过一场，纵使战后做了清理身上也难免带着尘土，可猎人丝毫不以为意，仍大大方方地坐在店里喝着面汤，一举一动中带着校园女生身上难以找到的从容。她的蓝发太长了，险些落至碗中，于是爱丽丝将长发撩起，脑后不经意间露出了一截被遮掩的肌肤。
她的脖颈因运动而微微发红，其上还带着未散去的汗珠。
“……”
公孙策将目光侧到一旁，引来同伴好奇地注视：“？你这毒舌男居然没跟我斗嘴？”
“……爱丽丝小姐的确是一流的美女呢。”
“哼哼，看来你终于也意识到了大姐姐我的魅力——给我等下你刻意省略那个‘少’字是什么意思？！”
“如果不那么残念的话，你就真能成为那种飒爽美女了。”公孙策真心诚意地说。
“烦死了，我要真能做到还至于现在和你这小子一起吃拉面吗！”
看来你自己也意识到了啊……
爱丽丝气呼呼地吃起面来，她要了份红汤底的热辣拉面，这在不擅长吃辣的王国人里着实少见。
“那么，爱丽丝小姐……”
公孙策吃完大半碗面条，打算说点正事。他正思索该如何用能力做出隔音屏障，刚想到一半就放弃了这个打算。
爱丽丝用筷子沾着面汤，在餐巾纸上画了个奇怪的符号，那图样像是个倒置的钩子，中间又被倾斜着画了一道。没来由的，尽管耳中所听到的声音未曾变化，公孙策却觉得周围的环境变得“安静”了。
“这是灵相的基础符文，用了这个之后我们的交谈就会变成杂音，不会在一般人的记忆里留下印象。这个对无常法使和心灵系的超能力者大概没用，这家拉面店不是什么卧虎藏龙的地方吧？”
灵相……记得是擅长控制精神，制造幻术的心相。
这玩意好方便啊。单这一个小把戏都算是个单独的“能力”了，专家不愧是专家。
“安心，老板是个普通人。现在我可以安心询问了，你也知道我想问什么。”
爱丽丝扒拉了两口面条，口齿不清地说：“那个，吧唧，合众国的特工。”
“正是，怀特先生表现出的态度很奇怪。你们两个像是在竞争，却又在遇袭时选择相互帮助。现在需要情报了，你却不打算去问他——恕我直言，你们这些从属于官方的专家到底在干什么啊？”
爱丽丝沉闷地说道：“你不都已经想清楚了吗，专家们也不是一条心……大局势的影响可不光在表面的社会，里侧的世界也是一样的。特工考虑合众国的利益，行人为帝国效忠，我这种猎人当然就帮王国干活咯。”
听到这里，公孙策明白了专家们的为难之处。困扰着他们的，是所谓“大局势”的问题。
当今世界，基本呈现两极格局。掌控了南大陆与大半迷茫海，领土广袤历史悠久的“永光帝国”；与立足于北大陆，如雄鹰展翅般横向开阔了大片土地的“乌斯特斯合众国”，是这世界上最强盛的两极。
屈尊于两极之下的，则是立于北大陆西南侧，迷茫海西部的岛国“莫顿王国”。再往后就是国力逊色于其余三国，却也在国际上有一席之地的军商联合政体“零岛”。
这四个国家近乎掌控了世界上90%以上的土地，在他们的势力范围之外，就仅剩气候严寒无法居住的极地圈，与零星分布于迷茫海上的南洋群岛了。那些土地上也有些立足于弹丸之地的小国家，但于总体局势可谓毫无影响。
“大国们想要争夺些什么？他们将巨龙崇拜者视为资源？”公孙策皱眉问道。
“和你的想象不太一样。怎么说呢……说到帝国、合众国与王国的话，你会想到什么？”
“当然是苍穹之都。”公孙策想都不想就答道。
苍穹之都的建立可谓是一项前所未有的国际大计划。永光帝国让出了苍穹之龙的尸体，乌斯特斯合众国提供了建设浮空城所需的数项核心科技，莫顿王国则贡献了抑制剂技术，让一般人也得以进入超能力者的聚集地，不必担心被能力干扰。
三个国家牵头引导，国际社会齐心协力，世界第一的大监狱才终于得以建成。而在初始阶段出力最多的三个国家，自然也就拥有对这所城市最大的管辖权力。苍穹之都的执政官每三年一换，就是由三大国派专员轮流担任。
“你应当知道王国在表侧世界的国力远不如永光和乌斯特斯，令王国得以掌控苍穹之都的真正原因，就在于我们在里世界拥有的雄厚力量。”爱丽丝烦闷地搅着面汤，“王国的无常法使贡献了许多必要的技术……所以我们在这件事上拥有一份‘权利’。”
“王国的无常法使很强。”公孙策赞同道。
“曾经很强。”爱丽丝纠正，“你知道我们过去有多么强盛吗？我们王国官方可有足足四位创界法使，那是以一人之力就能影响整个世界的伟大存在！可一切都在王国崩坏过后变了……”
爱丽丝的声音听起来分外苦涩：“伟大的女王陛下驾崩了，光辉的骑士团长阵亡了，无敌的拂晓骑士在战后衰弱，睿智的首席法师至今昏睡不醒。我们失去了那样多举足轻重的战力，而在那场灾难中死去的显现、通神更是数不清楚……”
拂晓骑士衰弱了，这话让公孙策的情绪低落下来。他轻声说：“……这就是龙灾。”
幽冥之灾，琉璃之灾。一日之中降临的两场巨大灾难，令一个强盛的国度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重创。他曾经认识的许多人都在那一天后死去，他回忆之中的宏伟城池也早就成了废墟。
“是啊，这就是可怕的龙灾！”爱丽丝无奈地笑笑，“而现在我们追踪的龙疯子们很可能就拥有召唤巨龙的能力，你明白专家们在抢什么了吗？”
公孙策完全理解了这微妙的状况。
巨龙现象有着毁灭国度的力量，那是比一切现代武器都要可怕的威慑力，没有哪个势力不想将这力量纳入囊中。专家们身负重任，他们决不能让巨龙崇拜者成功，可也绝不会允许他国拿到这可能存在的灭绝武器。
“他们疯了吗？”公孙策深感焦躁，“那可是龙！”
“十年前我们还在打没有硝烟的战争，你不可能指望所有人都头脑清醒。”
爱丽丝表现得比他更理智，猎人低头吃完最后一口拉面，咕嘟嘟喝完面汤，把筷子放下。
她侧过头去，看着电视上的比赛转播。赛场上的老将被新人连连追击，节节败退。
“好啦，公孙策。”爱丽丝轻声说，“现在你知道这些了，你也是时候该退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