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九章 谦信决断

永禄三年五月十九日，午后。今川义元时年四十一岁，出自足利将军家庶流吉良家分支的名门，领有骏河、远江、三河三州之地，曾与武田、北条等大名相斗多年都不落下风，最后却死在尾张大傻瓜旗下的两个无名小卒手上。他的骄傲与奢华，都已经化为了泡影。如今，织田家的危机已经过去，现在是厚积薄发的时刻了！桶狭间之战后，织田信长就下令各地的织田军对今川军发动全面反攻，旨在恢复先前有利的边境线，很快沓挂城被挟大胜之余威的织田军攻下，城主近藤景春被讨取。在得知总大将今川义元被讨取、沓挂城被织田军迅速攻落的消息后，池鲤鲋、重原城等被今川军控制的城池兵砦纷纷无血开城向织田军投降。就连那位从海路来的伊势海贼众头领服部友贞在无法夺取热田凑后也率部退回了长岛。作为上杉家派去协助今川军出兵东海道的骏河水军众冈部贞纲、向井政重等人，则是在服部友贞退往伊势后，也率船队撤离，退往东骏河，并不打算收留被织田军孤立的今川军。反而是驻守在最前线鸣海城的冈部元信，率几百名城兵，打得围城的织田军寸步不前。最后，感于冈部元信勇武忠义的织田信长，就以归还今川义元首级为条件换取了鸣海城的开城以及今川军撤离尾张。冈部元信携着今川义元的首级，往骏河方向退去，其间又觉得自己没在桶狭间之战中立过什么像样的功勋，就这样回去感觉有些太没面子，于是顺路攻打了水野家的领地，讨取了站在织田家一方的水野信近，然后才慢慢地回了骏府城。还有一座大高城，它既没有抵抗，也没有开城投降，事实上待织田军前去攻打时，它已经是座空荡荡的城池了，先前今川军囤积于此的大量粮草辎重都没来得及带走，白白便宜了织田军。主动丢弃大高城的，正是担任今川军的先阵松平元康。也正是这位松平元康，在后来宣告了今川家败亡的开始。当得知今川义元战死的消息时，松平元康与家臣们并没有传闻中的激动鼓舞，反而是充满了惊愕与恐惧。因为今川义元的死和今川军本队的溃灭就意味着大高街道、沓挂城与鸣海城很快就会不保，被夹在伊势湾、扇川与手越川间的大高城就是块进退无路的死地了。若是在这时候还高兴，除非松平元康头脑有问题。真实情况是，松平元康狼狈不堪，和几百名还算忠心的部众在半夜慌慌张张地离开了大高城，连辎重与驮马都尽数扔下了，在织田军此起彼伏的喊杀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朝三河方向奔去。三河当时还是被今川家所控制，后面还有不少织田军的追兵，今川义元还活着的时候，松平元康好歹还有棵大树能乘凉，现在的松平家该何去何从，真是一团迷雾。此刻的冈崎城中，由今川家派来的留守武将山田景隆、糟谷备前守、田中次郎右卫门等人来驻守，虽然松平军到了故城之下，却无法进去。万念俱灰的松平元康率残部一路跑到了松平家的菩提寺大树寺里，甚至准备用肋差切腹自尽了。当然，松平元康并不是真的打算在这里殉死。大树寺住持登誉上人已经领会到松平元康真正想法，赶紧迎了进去，并在众僧面前故意训诫松平元康道：“在松平家数代家督的墓前切腹，显得器量狭小。如此蠢行，如何对得起祖上在天之灵？”于是，松平元康就放弃了切腹自尽，率残部在大树寺中休整了两天，而后再派使者来到冈崎城下，希望驻守在冈崎城中的山田景隆、糟谷备前守、田中次郎右卫门等人能将城门打开，放松平军入城，一同守备冈崎城抵御织田军的侵攻。然而，等前往冈崎城的使者返回松平元康面前汇报后，他才得知冈崎城如今已是一座空城，山田景隆、糟谷备前守、田中次郎右卫门等人于昨天深夜就率部分城兵逃回了骏河。“如今冈崎城城代糟谷备前守等人弃城而去，既然是被抛弃的城池，即使没有太守殿的命令，我等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将它取走。”松平元康一边说一边扫视着面前的家臣们。但还未解松平元康意图的本多忠胜昂首挺胸问道：“主公，臣等是否进行追击？”“不。”松平元康轻声呵斥道，“若是我等追击糟谷备前守等人的话，如何对得住太守殿？但既然冈崎城是座空城，我们也不妨捡起来。”“对，是个好主意！”登誉上人好像终于明白过来，猛地用手中的折扇拍了拍膝盖。“那么，我们现在就去捡一座空城，立刻整顿军势！”松平元康随即站起身来，他再也控制不住，放声大笑。“臣遵命！”酒井忠次、大久保忠俊等家臣随即领命而去。对于卧薪尝胆十多年的三河武士来说，这一切仿佛是在梦中。他们根本就没有想到，日思夜想的冈崎城，居然会因为总大将今川义元被讨取而轻易回归了。之后，松平元康打头，众人沐浴着落日的余晖，一边发出不可思议的感慨，一边向冈崎城进发。在抵达城门时，有人甚至紧张得浑身颤抖。松平元康在城门前下了马，将缰绳递给了本多忠胜。这座高约八间四尺、宽约二间四尺的城门再也经不起战争的摧残了。他的母亲於大从这座城门嫁人松平家，松平元康也从这座城门被送出去做人质。从城门下向上望去，耳中听着八幡苑的松风，如同遥远的灵魂之音，令大地震动。两处箭橹和不少府库均已荒废破败。在今川家派来驻守冈崎城的武将看来，冈崎城既然不是他们的领地，也理所当然不用加以爱护。四间五尺高的石墙上更是长满野草，大手门附近的屋檐上则堆满鸟窝。松平元康久久地凝视着眼前的一切，抬脚进了城门。他觉得再待下去，会忍不住在众人面前落泪。城内的确没有士兵的踪影，到处静悄悄的。八幡苑和二之丸前的地藏神龛处，残留着今川军撤退时慌乱不堪的痕迹。八幡苑、二之丸、持佛堂苑、三之丸，一路看去，建造这座城的祖父松平清康的面孔，似清晰地浮现在元康眼前。祖父虽然年仅二十五岁就已阵亡，却留下了这么一座城池。冈崎城内，武士的屋敷共有一百五十八间、家臣的阵屋十二座、供足轻居住的长屋共四百五十一间、城中共掘水井二十六眼、周围还分布着三座支城。这种建筑布局对于一个二十五岁就离开人世的武士来说，绝不是件简单的事情。松平元康忽然想到自己和祖父松平清康辞世时的年龄差距，不禁失声喃喃道：“只剩下七年了······”随后，松平元康径直进了八幡苑。此处是已逃回骏河的糟谷备前守的居所，只有这里打扫得还算干净，大广间里的榻榻米也算完好。当松平家的重臣们纷纷聚集到大广间里举行庆祝宴时，已是晚上的戌时四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