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八十三 不羁的人啊

一百八十三 不羁的人啊

“我是弥蒂尔的信使,这里是弥蒂尔的神国,我是祂在人间的代行者,在我获赐神迹的时候,我就已经是灰雾海岸的一部分了。”赫卡忒面不改色的说,她放在身前的手指向了旁边的小船。

丽诺尔微微的点了一下头,右脚踏出了渡口,半悬空着即将落在那小船上。

“我好像忘记了什么……”丽诺尔犹豫了一下,收回了即将触到小船的脚,“赫克托?”

“通往彼岸的小舟不是我带来的,但是你手里的提灯是我作为弥蒂尔的信使给予您的指引,有了这盏灯,亡骸之海的灯塔便会回应,您就不会在这片无尽的海滩上迷失,成为灰雾中的一员。”

“不对,娅瑟和阿雪还在那里,她们还在阻拦着赫克托,我想起来了,泪之瘟疫正在篡夺现实,赫卡忒,灰雾海岸和环雾湖的连接处在哪里,我要回去帮她们。”

“丽诺尔小姐!”赫卡忒抓住了丽诺尔的肩膀,两行泪水从她的眼中流出,“请您不要再想了,步入安眠吧,这是您唯一的机会。”

“唯一的机会?”丽诺尔茫然的说道。

“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前往彼岸的……仅限这次,这是我能为您做的所有,我已经见证了您的旅途,在旅途的之末不会有一个好的结局的,继续留存在物质界等待您的是更庞大的苦难,而苦难的尽头就是毁灭,正是我的指引将您拉入了灰雾海岸,但是我坚持不了多久,您身上那股……力量,在拒绝和违抗着死亡本身,我想给您一个安眠的机会,一条通往安宁的道路。”

不知道被什么影响,赫卡忒捂着嘴小声的啜泣了起来,这个从未聆听过弥蒂尔启示的弥蒂尔神明信使,虽然身穿庄严华贵的圣装,但是她的年纪只是刚和丽诺尔差不多,现在的她哭泣的样子,才更符合她这个年纪,之前见过的赫卡忒背负着法明戴尔的救赎和命运,实在是太沉重,太深沉了。

丽诺尔望向了大海之上茫茫的灰色雾气,一抹蓝色的火光悬在模糊的高空,在那下面似乎有个巨物。除此之外,大海上有什么,单凭肉眼凡胎根本无法见证。整个灰雾海岸,或许都是更高层的世界在她们的眼中坍缩而成的景色,来让这个世界可以被凡人理解。

“赫卡忒,海的彼岸是什么?”

“永恒的安眠之所,逝者灵魂们最好的归宿。”

“这么说来,你也不知道那里是什么样子,”丽诺尔把手中的黄铜提灯放在了地上,里面的火苗变得逐渐微弱,“我还记得,在王庭的时候,你为了防止被泪之瘟疫的意志再度夺舍,成为打开环雾湖封印,将泪之瘟疫播撒到法明戴尔之外的罪人而打破了我们的约定。”

“我很抱歉,丽诺尔小姐……你手里的这一盏不让你迷失的灯火,是我歉意的证明……”赫卡忒小声的嗫嚅着说,她的抽泣还没停止。

“可是我很理解你,我知道你的苦衷。”丽诺尔摸着她的脸颊,歪着头说。

“……?”

“你太善良了,善良到不想拿山谷之外的世界作为赌注来满足自己的私欲,因为你也知道泪之瘟疫如果离开法明戴尔会怎么样,不要哭了,你没有对不起我,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做出和你一样的决定,”丽诺尔擦去了赫卡忒的眼泪,“但是现在,赫克托折服了瘟疫的意志,他正在操控着从环雾湖里涌出来的灵魂侵蚀着现实,很快,等到环雾湖的封印完全解除,泪之瘟疫最终会吞没整个烙印大陆。”

“哥哥在拯救法明戴尔……以自己的方式……”

“可是那样的法明戴尔会更好吗?”

赫克托的所作所为,

确实给予了法明戴尔一个辉煌的未来。如今的他拥有着泪之瘟疫的意志,泪之瘟疫已经真正变成了法明戴尔向外扩张的力量,如果丽诺尔她们放任不管,整个烙印大陆将会笼罩在灰雾之下,所有的人都会成为泪之瘟疫的奴隶,臣服于永恒的国王赫克托·雅尼罗姆。

丽诺尔放在地面上的提灯噗的一声最终熄灭了,在海岸上震耳欲聋的寂静之中显得是如此的渺小。

“帮帮我,赫卡忒,救救娅瑟和阿雪,还有你的法明戴尔。”

“我不能……法明戴尔已经抛弃了我,她是属于赫克托的王国,不是我的,我是瘟疫的孩子,从始至终我就不是法明戴尔的主人,我差点做出了那样的事,连拥抱故乡的资格都没有,我的存在和等待就只是为了今天,成为开启环雾湖的钥匙。”

赫卡忒低垂着头颅,收回了搭在丽诺尔肩膀上的手,她手中的提灯也随后熄灭了,在阴沉的黑暗之中,两个人对立的站着,只有海潮在声声拍打,灰雾逐渐将两个人的身形掩盖。

“可是我和你约定好了,我也要救法明戴尔,还有山谷之外的世界,那里有我在乎的人,那里是我的故乡,我对我的故乡的感情,就像你和法明戴尔一样,但是我不可能回去了……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回去了。”

“你看啊,”丽诺尔抓住了赫卡忒垂下的手指,放在了自己锁骨的蚀刻图样上,“这是我的蚀刻,不知被谁打在我身上的印记,但是自从我被打上了这个印记,我的生活就彻底崩塌了,我的家乡也同样抛弃了我,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人想要杀死我,而我也在这东西的逼迫下必须杀死别人,我们是蚀刻赐福者,它赐予了我力量,也赐予了我无法承担的诅咒。”

“但是我没有就此屈服,我走到了这里,遇到了这么多人,因为你的神迹,弥蒂尔的神迹可以帮我洗去这个蚀刻的印记,我会再次成为一个正常人,成为一个没有负担无忧无虑,不必每天担惊受怕,不必提剑和杀戮,不必每天在死亡和重生之间徘徊的正常人,我在反抗我身上的宿命。”

……

“小龙……再来一次,我感觉他快不行了……”

阿雪浑身上下血流如注,或许是体内的龙血吧,她的生命顽强的就像野草,被黑色泪骸贯穿了全身都没能让她死去。在娅瑟使用授血仪式对赫克托猛攻之后,阿雪的全身血液再度燃烧了起来,心火从赤红色逐渐变成了蓝色,现在的阿雪在使用的是加上了弥蒂尔之冬的【灼骨炼火】。

而在她身侧的娅瑟更是凄惨无比,龙血接触到空气便会迅速固化,变成金色的飞灰。此时此刻的娅瑟从手腕到手肘有着一条长长的伤痕,皮肉外翻着,她的上半身也全部都是被刀剑撕开的痕迹,但是不是她自己做的,而是赫克托,但是着正如娅瑟所愿,她急切地需要更多的龙血来维持授血仪式。金色的粉尘从她的身上向后飘散,水底之下的地面布满了龙语文字,有的还在发光,有的已经熄灭,而娅瑟的眼睛已经睁不开了,第二血脉原罪给予她的责罚已经让她接近昏厥。

好消息是,赫克托的状态也称不上好。

在三个人缠斗的十分钟内,从环雾湖中涌出的灰雾对现实的侵蚀已经完全停止,止步在了地下空洞的一半。赫克托作为瘟疫的意志,确实在操控着封印的开启,娅瑟和阿雪的连环攻击让他被迫停止了启封,泼洒的龙血与蓝色的心火也同样对他的物质形态进行了打击。现在的赫克托已经完全失去了刚才身穿华装的高傲姿态,他的半身已经变成了纯粹的灰雾,再也看不到人类的状态,半个头颅已经被击碎,露出了外壳下方缠绕着的迷失灵魂,现在的赫克托已经虚弱到已经无法完全控制那些灰雾了。

“娅瑟小姐,唐雪小姐,你们两个也应该要到极限了。”

“真烦啊你,你也不看看自己的惨样!”

阿雪握紧了拳头,踏着脚下红色的血水,再次吼着扑向了赫克托,娅瑟左手一甩,一团龙血落下,地面上的龙语符阵再度点亮,每个字符之间龙雷晃动,随着娅瑟颤抖着双唇念诵出龙语,整个地下空洞内的谱线再度震动,两道龙雷从天而降,向赫克托的残躯劈去。

心火爆燃,龙雷轰鸣,灰雾翻滚,阿雪的拳头结结实实的打在了赫克托身上,打出了一团不成型的雾气,被弥蒂尔之冬加持下的心火,确实可以伤到赫克托,赫克托的身体在被阿雪贯穿之后并没有出现任何的疲态,雾气再度凝成妲珂莉,向面前的阿雪挥砍而去。

……

“法蒂玛。”

“教授。”

“天要亮了,该看星星了。”

“是,我帮您拿观星镜。”

凛冬学院后院,海因·纳瓦罗坐在轮椅上,他的样子已经比丽诺尔最初见到的时候更加苍老和衰朽,满是皱纹的脸上已经长出了黑斑,那是只有死人才有的象征。随行人偶法蒂玛依然穿着覆盖全身的交襟蓝色长裙,戴着遮盖住面部的尖顶帽子,机械的弯下腰来,从轮椅的包中拿出了一个长长的望远镜,带着机械关节的手从长袖之下伸了出来,在半空中挥动了一下,一根冰柱拔地而起,成为了放置望远镜的架台。

“教授,需要我帮您再用药吗?”

“不必了,”海因将望远镜朝着天空架好,透过镜筒看着星空道,“那些来自死者的残存生命精华已经没有用了,自从我拿到萨尔丁的骨头之后,命运的价码知道了我要做什么,放弃了窥探和逼迫,而是直接开始剥夺我剩余的存在。”

“教授,我有一个问题。”

“问吧,我相信你不只是有一个问题,趁着我的神智还清醒,我会尽可能的回答你。”

“您说的命运的价码到底是什么,还有,我的脸究竟是属于谁的?”

“啊,说起来有些漫长,把我的右手袖子挽起来,”法蒂玛蹲下,拉起了海因教授的袖子,在他的手腕上方,有着一个被擦去的斑驳圆环,原本里面应该还有图案,但是好像被生硬的擦去了,“这是我曾经的蚀刻【完美之日】(PerfectDay),大概一百年之前,那时候也有一场蚀刻仪式,而我也是一个蚀刻赐福者。”

“就像是,丽诺尔小姐,一样?”

“那时候的我和她差不多大,但是不一样,她还没有失去善良的心,上一次蚀刻仪式的时候,我和我的同伴为了我们的愿望杀了很多很多人,甚至找到了银之冠的所在,啊,星座已经开始离散了,”海因教授年迈的声音讲述着,但是他的语调就像是在讲述昨天发生的一件日常小事,“但是在最后,我怕了,我和我的同伴,我的爱人产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她想要让银之冠实现的愿望实在是……遥不可及,而我的愿望,也不值得让我的手上沾满鲜血,蚀刻仪式的背后有着难以想象的秘密,于是我们分道扬镳,她继续向着觐见银之冠而前进,而我联系了之前在罗塞塔学院时的校友,向他诉说了蚀刻仪式的事情。”

“艾格斯学院的芬尔克斯教授。”

“就是他,信仰的神明和教派很独特,就连名字也不能提,”海因教授指了指悬在东方的月亮,“你知道是谁就好了,但是他们这个教派的人,有一套非常独特的命运观念,甚至连创世的神话,都跟我们不一样,法蒂玛,已经有流星降下来了,准备收集星诞髓液,这片虚伪的星空,还是留下了一些奇异的物质。”

“扯远了,总之他教会了我很多东西,其中就包括洗去蚀刻所用的仪式构筑,这仪式记录在一本名叫《沉眠教本》的书中,里面记录的内容晦涩难懂,根本不像是在物质界写成的,这本书甚至逼疯了斯托利亚的‘皇帝之杖’希格斯,晚年成为了只会呓语的疯子,而作为传授给我洗去蚀刻仪式的代价,我和他缔结了互称为‘守秘人’的关系,我们两个秘密要保持绝对互通,但是绝不能泄露给任何一个人,不管是我的蚀刻,还是他的信仰。”

“可是您已经泄露给了我。”

“我算是要死的人了,就连自身的存在都要被命运价码淹没,而且这家伙为了救那个叫丽诺尔的小姑娘,不同样泄露了我的秘密吗,等着吧,在他的教派里,泄露了他人的秘密可是比死去还痛苦一万倍,”海因用力的挤了一下干涩的眼睛说,“随后我洗去了蚀刻,但是被打上蚀刻的人,命运早就已经注定了,我违抗了属于自己的命运,我应该死在某处,或者进入银之冠……我瞒过了操纵蚀刻仪式的某人,反抗了自己的命运,因此在高远的世界上,有东西一直在注视着我,在我的余生之中一直折磨着逃避的我,这就是‘命运的价码’。”

“我明白了,在不久之后您就捡到了在战场上残缺不全的我,您的同伴呢?”

“与其说是同伴,倒不如说是我的未婚妻,”海因看着法蒂玛帽子下冰冷而熟悉的脸,怀念的笑了一下,“她叫莱蒂·德·卡斯蒂利亚,是凛冬之国王族的后裔,有着翠色的眼睛和银灰色的头发,斯托利亚很少有人使用镰刀作为武器,但是她的‘圆月起舞’可是所有蚀刻赐福者的噩梦,那带着鲜血和断肢的翩翩舞步啊,到现在我都记忆犹新……”

海因的微笑突然僵住,过了一会儿之后,变成了一声叹息。

“可是她死了,死在了银之冠的门扉之前。”

……

在赫卡忒和丽诺尔两个人手中的提灯熄灭了一阵子之后,丽诺尔突然干咳了一声,她身前玫瑰图样的蚀刻散发出了妖异的红光,在只有黑白灰的灰雾海岸里异常显眼,那蚀刻的纹路之中涌出猩红色的半流体一样的物质,连接了灰雾之中堤岸之外的某处锚点,一股巨大的力量拖拽着丽诺尔的身体向和大海相反的方向扯去。

这力量是如此之大,速度是如此之快,丽诺尔丝毫没有反应过来。

“赫卡忒!赫卡忒!不要让你的人们失望!你的故乡从未抛弃过你!更不要让你自己失望!”

丽诺尔的指甲抓着海岸上的沙子,贝壳的碎片嵌入了她的指头,但是本就是灵魂的她没有流血,她拼命的向赫卡忒的方向爬去,一边声嘶力竭的喊着,但是却无法抗拒拖拽着她的力量。她身体上的白色薄群被那血红色的流体和沙滩上的脏污染的一片漆黑,然后变成了一团碎屑,她在法明戴尔离线时穿的布制长裙,风衣,皮毛外套一件一件地凭空形成附在她的身上。

“一定要记得你是谁!”

丽诺尔的声音最终被堤岸上的灰雾淹没,赫卡忒知道,丽诺尔身上的蚀刻发挥了作用,这小小的印记居然能打破世界界域之间的壁垒,她的灵魂已经被重新拉回了她失去心脏,死在环雾湖底的身体上。

她低头看着渡口旁的小船,那艘小船似乎受到了来自彼岸的指示,虽然没有人乘坐,也没有划动,但是空空的向海的中央缓缓航行而去,偌大的灰雾海岸上,又只留下了赫卡忒一个人。

雾中微弱的灯塔光芒洒在她满是泪痕的脸上,她微微抬起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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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印战争:白银之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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