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060-深海人鱼-洛蕾莱

事实上，从西西里岛到波尔多，乘船仅用17小时左右，但如果要欣赏沿途如诗如画的地中海风景，船只的航行时间可长达几天。

今夜是帕拉迪索号在海上行驶的第三个晚上，明天正午，这艘乐园就能靠岸，抵达弥漫着葡萄甜香和橡木桶清芳的法国西南海岸线的波尔多市。

米橘色调的西西里岛风光早已远去，带着南意大利的干爽温度印在脑内记忆的一隅。而这个夏夜无风，充溢着海洋腥咸气味的空气闷热窒塞，月光也暗淡病弱，点不亮黢黑海面。

游轮上，喧阗死去，仅剩死寂。

日光下它是浮于蓝水的洁白水鸟，深夜里它是粘稠墨汁上的苍白鬼魂，船上彻夜常亮的绚烂灯光，也只像是鬼火。

绝大部分乘客已沉沉睡去，而一小部分乘客的意识越发清醒，当他们从隐秘处取出如同艺术品般华美精致的黑纸银字的邀请函，长着毛茸茸小脚的兴奋，自他们的尾脊炸开爬满后背。登上邮轮后，等了这么久，他们此行最想看的风景，终于将在今夜兑现。

帕拉迪索号，玛蒂尔达剧院。

金碧辉煌的马蹄形大剧院灯火璀璨，唯有最低处的舞台漆黑无光，这里已然变作拍卖会场地。厅内只坐满了十二分之一，客人们戴着样式一致的纯白色扁平面具，分散而坐，绝不交谈，像上百只无面鬼般无声坐在座位。

正对舞台的第六排的最佳席位，青年静默端坐着。

纯白面具上的两枚杏仁形空洞，显出他那仿若从澄湖中捞起的名贵翡翠般的清冽浓郁的绿眸，其目光冷清敏锐，因瞳色过于浓绿而稍显忧郁，他那梳成背头的银灰色短发掩不住双耳，左耳廓的三枚银质耳骨钉在灯光下闪着寒凉的微光。

船已驶过直布罗陀海峡，正在途径葡萄牙的里斯本，距离海岸不算太远，狱寺隼人想，这是乘客们在帕拉迪索号上度过的最后一夜，也是玻瓦家族的特别拍卖会之夜。

大约半个月前，彭格列家族的情报部有了新收获，自身众多盟友家族中最大的势力之一——玻瓦家族，其势力范围下的地区，近几年出现了不少失踪案。该家族疑似违背了同盟法则，秘密进行着人口贩卖的买卖。情报部仔细调查后又发现，玻瓦在陆地的产业一切正常，其海上的产业却有疑点。

玻瓦家族所开发的从意大利到法国的邮轮旅游路线，没有多少船客，是严重亏损状态，可玻瓦不但没停止该项目，反而一年多次开船，并且在船上频繁举办拍卖会，这不能不说是不异常。

现今的西西里岛不同于往日。

自从棕发棕眸的东方青年，以二十一岁的年轻岁数，从白发苍貌的第九代首领的手中接过统领整个黑暗世界的黑手党家族的权利之杖，时间已过去五年。

泽田纲吉，许多人称呼他为彭格列十世，但更多人称呼他为新彭格列一世，只因他带来了太多变革。

——这位有史以来的最强首领，和他的最强守护者们，使得整个家族脱胎换骨如获新生。他禁绝了彭格列内部的全部不法生意，对于同盟家族和下属家族，要求稍微宽松，军火生意仍得到许可，但贩.毒和贩卖人口被勒令禁止。

人间永远存在阴影，想彻底消灭黑暗世界中的罪恶行为，是过度理想化的童稚白日梦，彭格列十代目泽田纲吉深谙此理，他只能在现实所允许的范围内，尽可能让暗部不那么暗。

情报部没有强而有力的证据能敲定玻瓦家族背弃盟约的可鄙行为，泽田纲吉故此派出他得力的左右手，彭格列家族的岚之守护者，狱寺隼人，去查明真相。

日意混血的青年，用易容隐去他雕塑般富有美感的容颜，手持伪造的英国富商身份，以及情报部为他准备的玻瓦家族特殊拍卖会的邀请函，登上了帕拉迪索号。

拍卖会将在5分钟后开始，确认拍卖品的属性，正是狱寺隼人此行的目的。

剧院内的灯光猝然全灭，紧接着一束白色射灯亮起，将圆形舞台照得通亮。

青年的翡翠眸子也暗了下去，化为深不见底的幽邃碧潭，修长的双手十指交叉，佩戴在右手的拇指、食指、与无名指上的铂金质素戒圈，在黯淡环境中反射出淡淡的冷调光泽。

「尊贵的女士们和先生们，欢迎来到玻瓦的帕拉迪索号！欢迎来到玻瓦的海上拍卖会！」

舞台的最前端，穿燕尾服戴纯黑假面的男拍卖师深深地鞠了一躬。

「今夜，仅有一件商品，但我以玻瓦家族的全部荣耀起誓，您绝对不会失望。」

「请允许我向您介绍！！！」

伴着男拍卖师继扬顿挫富含激情的话语，他后方的深红色丝绒幕布从中劈开，分别朝两边滑去。

「从古至今被无数人传唱的，海洋的幻影，绮丽的迷梦——」

「不可思议的人鱼！」

幕布敞开，巨大的长方体玻璃水箱洁净通透，全场的焦点，漂浮于满箱的海水之中，非富即贵而自视甚高的客人们不会为任何事物而丢弃矜持发出尖叫，可场内还是响起了一片倒抽气声。

银灰发青年的挺拔坐姿分毫不动，翠绿瞳孔却微微一缩。

那不是纯人类……那身躯不是通过将火焰注入匣兵器而达成的短时间的变形……最合理的解释是，她是一个出自实验室的改造人。

白润的肤质，玲珑的线条，腰部往下，浅金的鱼尾闪耀着粼粼光辉，半透明状的尾鳍好似细密的白纱般轻灵摇曳。

灿金的波浪状长发，宛若流淌的熔金，随水波婀娜地摇荡着，蜷曲的刘海浮起，显露少女那蹙起的透着茫然无措的秀眉。

犹如金丝织就的浓密金睫，簇拥着她那明丽纯美的海蓝色眼眸。——在众神荣光仍辉照着奥林波斯山的古老岁月，地中海曾经一尘不染，那时的海水，想必就和她的瞳孔一样蓝。

「尊敬的客人们，如您所见，这是一款完美无缺的商品！」男拍卖师轻描淡道，「她只有一个无伤大雅的不足之处……她的声带有缺憾。」

「可如此美丽的鱼儿，无法言语和歌唱，只会令人更加怜爱她，不是吗？她的起拍价是……」

男拍卖师笑着，报出了一个和少女本身一样令人感到不可置信至极的数字。

「那么，开始竞拍！」

水箱中的商品，未着寸缕。

幕布打开的瞬间，少女就用两条纤细的手臂紧紧抱住了自己，最大限度地遮蔽了上半身。

可她这样做，绝非出于羞赧——她的面颊不带红晕，眼神不含羞愤。她这样做，仅仅是出于生物的自我保护意识。

她显然感到不安。

海蓝眸扫视过舞台外的幽暗中的坐席，那是一种无比干净、些微忧伤的眼神，只属于最纯真懵懂的生命体。

她不懂得正在发生什么，更不懂即将发生什么，她很迷茫，有些害怕——狱寺隼人作出推测。

哪怕是改造人，也依然算是人……况且，她这样的存在极其稀少……玻瓦家族，平时大部分时间，必然是在拍卖会上出售普通人类。

银灰发青年将食指上的铂金素戒正对舞台，针尖大的微型摄像头，无声拍下台上的景象。

进入拍卖会场前，客人必须经过严格的安保检查，将所有随身物品留在场外。可区区扫描仪，检测不出由彭格列的天才机械师斯帕纳制造的戒指型通讯器。——狱寺隼人已将照片发给了总部，总算是得到玻瓦违背盟约的铁证了，他此行收获颇丰。

除了铁证，还发现了一只神秘生物。

青春的回忆在狱寺隼人的脑海浮现，如果是少年时代的他，一定会为见到人鱼而激动不已，还会掏出纸笔写下观察记录，但他现年二十六岁，早已不再沉迷于神秘学。

这种奇异生物的处置方式，不是他能独断的，还是把她带回彭格列总部，由十代目决定吧。

还用戒指型通讯器向彭格列分部发送了消息，分部人员将在2个小时内来到帕拉迪索号，将这艘船上贩卖人口的罪行捉个现行，接着游轮会在荷枪实弹的彭格列人员的支配下，在明天正午抵达波尔多。不久后，波瓦家族将面临审判，最终下场是首领被杀，其余家族成员被永远地驱逐出黑手党的世界。

没必要暴露自己的身份，引发战斗，船上还有不少普通乘客，狱寺隼人想到，十代目也嘱咐过自己，此次任务要低调行事。

——就在此刻，今夜的唯一商品，成功拍出。拍卖师激动地高高举起手中的小锤子，狠狠锤向木桌。

纯白色面具之下，狱寺隼人微微皱眉。

出价最高的受买人是个有着老态龙钟的肥大身躯的男人，正好坐在他的右边不远处，他甚至听得清对方极其亢奋的粗重呼吸声。

至少还要2个小时，彭格列人员才能控制这艘游轮，接管神秘的人鱼。

根据拍卖会手册所写的，商品售出后，会立即送到受买人的房间中。

被彭格列接管前，和受买人独处一室的2个小时，人鱼想必不会经历太美好的事情。

丝丝缕缕的烦躁涌上心头，狱寺隼人的眉头拧得更紧。

该死的……刚才光顾着拍照，早知道他也参与竞拍，把她拍到手就行了。

……要救她吗？

忽而，银灰发青年搭在椅子扶手上的五指微微收紧了。

——坐在全剧院视野最好的席位，而且具备良好的视力，狱寺隼人能清晰地看见舞台。

水箱即将被推下舞台。

箱中的人鱼那双湛蓝得过于纯粹，以至于显得无比脆弱易碎的海蓝眼，在望着他。

救救我……

她用忧伤而澄净的眼神这样说道。

——

时隔多年，他其实依然相当喜欢神秘生物。——站在房间外，手握在走廊壁灯的昏黄灯光下闪着黑亮光泽的装着消音.器的手.枪，狱寺隼人不由得这样想到。

回去要向十代目写检讨书了。作为他在本次任务中擅举妄动、打草惊蛇的致歉。

左手弯曲指节轻敲房门。

门内传来老迈的男音：「谁？」

他没有出声。

房门从内部被打开，他抬起右手，将枪口抵上对方的下颚。

银灰发青年垂下眼帘，目光彻底冷却的翠眸更加像是价值连城的无机质翡翠玉石，冰凉地俯视着低矮肥墩的来者。

「你……你到底是谁？！」

他那悦耳的嗓音仅回答了一个词，对方即刻变得面无人色、颤若筛糠——

「Vong.」

[彭格列。]